然而,就在鏡攸白與池峰打鬥之時,明菀已經穿波越浪,悄悄潛入潭底。

正走時,聽得有人言語,當即掩在水草叢裡。

只見水妖三三兩兩游來,手裡拿著各種精美耀眼的東西,嘴裡說著什麼夫人要回來了之類的話。

明菀猜她們說的應該是輕雲,便跟著她們,找到了池峰的洞府所在。

明菀搖身一變,變作了池峰,昂然走去。

那守洞小妖見了當即躬身行禮,笑嘻嘻恭維道:“大王神勇,這麼快就打敗了那個小白臉!”

明菀扯了扯麵皮,裝腔作勢笑了笑,隨即趁機將他們放倒,又變成一名婢女,潛入洞府。

還在洞外時,只覺得這洞府平平無奇,如今進到裡面,才知道別有洞天,五臟俱全,張燈結綵,紅氈鋪地,喜氣洋洋。

只是正走時,不巧碰到了一個男人,長得瘦而高,下頜有黃鬚數莖。

正是龜管家。

龜管家看到明菀面生,而且行跡可疑,當即喝了一聲:“站住!你是哪裡來的?”

明菀見他氣勢不小,地位應當不低,便停了下來。

龜管家走近仔細看了看,覺得明菀頗有姿色,語氣微軟,色咪咪地問:“你是新來的?我怎麼沒見過你?”

明菀順勢告道:“正是,奴婢是新來的。”

龜管家一聽,心中暗喜,故作嚴肅道:“既是新來的,為何不來龜大爺跟前報到?”

明菀聽了這話,靈機一動,陡然換了個臉色,抬頭嬌滴滴道:“是奴婢愚鈍,不知萬壽洞的規矩,請管家隨我來……”

說著,將龜管家引至一個僻靜無人的角落。

片刻之後,龜管家整理衣巾,志得意滿地走了出來。

叫住一個路過的手下,“那個誰? 你過來!我奉大王之命,要審審那幾個人間女子,你同我一道去搭把手,快帶路!”

龜管家在這萬壽洞中幾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大王跟前的紅人。

那手下不敢多言,引著管家,一直行到洞府深遠處。

直到了一間石洞前才停了下來,門口也是有兩隻小妖看守。

龜管家喝道:“開門!”

守衛遵命開門,龜管家於是走了進去。

洞中月嬌幾個姐妹被關了許久,十分無助,感覺此生再不見天日。

這會兒看到龜管家來了,認出他正是那日擄走自己的人,皆如驚弓之鳥縮作一團。

“你、你要做什麼?!”

龜管家不作言語,直接搖身一變,褪去了偽裝,恢復了原貌。

“別怕,我叫明菀,是輕雲的朋友,受她委託來救你們出去。”

月嬌幾人見明菀有這般變臉的神通,一臉猜疑,輕云何時認識了這樣的朋友?

明菀見狀,當即從懷中拿出一個手鐲。

“這是輕雲給我的,你們可認得?”

月嬌看了幾眼,就忙不迭叫道:“認得!認得!當然認得!”

這是當初輕雲嫁人時自己送給她做嫁妝的玉鐲。

雙眼通紅,感動落淚。

“輕雲果真沒忘了我們多年的姐妹之情!”

隨即看向明菀急切地說:“我們相信你,拜託姑娘趕快救我們出去!”

明菀施法,綁住她們手腳的繩索瞬間斷落,幾個姑娘相互攙扶著站了起來。

才走到洞口,月嬌忽然拉住了明菀,懇切地說:“等等!請姑娘也救救她們!”

明菀不知道這洞中除了她們三個,竟還有人被關在這。

於是又返回洞中,跟著月嬌走到洞裡一面石壁的面前。

石壁上長滿了各種水草,十分茂密,幾乎完全掩蓋了石壁。

月嬌輕輕將水草扒開,三尊嵌在石壁裡的女子石像赫赫然顯露在她們的面前。

明菀見狀大驚,走近仔細一看,一尊石像的眼角還竟流下了淚水,似乎還能聽到疑似年輕女子的嗚咽聲。

這究竟是誰這麼殘忍!難道是池峰?

可是用法術檢視,石像中並無生人氣息,只找到了一縷殘魂。

明菀當即施法想要將這幾縷殘魂引出石像,可是每一尊石像都試了好幾次,都如藥潑在石上,絲毫無用。

只好對月嬌說:“我們先把她們帶出去再說!”

池峰與鏡攸白糾纏良久,心中也開始懷疑起他的意圖,虛晃一招,聲東擊西,轉向潭面。

鏡攸白上前攔截。

這時一道亮光湧出水面,落於岸上。

鏡攸白見到來人,欣喜一笑。

明菀將石像放置於平地之上。

池峰見到了這一切,瞬間明白了鏡攸白的計謀。

故意拖住自己,就是為了給這個女人救人的時間。

想到自己的人質沒了,而輕雲還不知所蹤,池峰在心中大罵自己的手下。

廢物!那麼多人都攔不住一個女人!

現下也沒有返回洞府的必要了,對鏡攸白大叫道:“輕雲呢?輕雲到底在哪!”

明菀放好石像,對他叫道:“輕雲在我手裡!只要你把她們變回原樣,我就讓你見到輕雲。”

池峰沉默了下來,忽地卻徑直向月嬌等人衝去,鷹拿燕雀一般想要抓回她們。

明菀和鏡攸白幾乎在同一時間閃身過去,一個及時護在了月嬌等人的面前,一個擒住了池峰。

鏡攸白將池峰高高吊起,威脅道:“若是不救,我便扒了你的龜殼,將你丟到海里!”

潭面早已恢復平靜,有小妖悄悄探出水面。

有的是裡面的普通居民,有的是池峰的手下。

池峰的手下看到池峰的窘境,知道自己出面也是以卵擊石,只會枉送性命,個個袖手旁觀。

而池峰已經被吊得滿臉通紅,幾乎喘不過氣來,想到輕雲,他艱難地說:“好、好,我、我救。”

鏡攸白於是將他放下。

池峰緩了口氣,在眾人的注視下慢慢走向石像。

然而就在大家萬分期待的時候,池峰竟嚮明菀偷襲了一招,他想抓住明菀,以此逼迫她說出輕雲的下落。

但好在明菀動作敏捷,沒有被他傷到分毫,可是卻忘了那三尊石像。

石像被池峰的法力震倒,在一瞬間變成了碎片。

在場的所有人,除了劊子手,都一臉驚愕。

明菀猛然怒視池峰,一招接著一招打在他的胸口上,重重地,帶著悲痛、自責以及憤怒。

儘管池峰被打得滿嘴鮮血,猶如一塊破布,鏡攸白還是擔心他還有餘力偷襲,走到跟前又補了一招。

最後一個拂袖將他掀在了一丈之外。

而地上破碎的石像,沒有屍骨,沒有流血,只有眼角流下的一滴淚,表明她們曾經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

明菀兩眼泛紅,顫抖著手拾起碎片,試圖將她們拼湊起來。

突然林間響起了一陣得意的笑聲,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池峰掙扎著坐起來,但又無法坐起,急劇地咳嗽了幾聲。

撐著手臂有氣無力地對明菀說:“我一開始……就是騙……騙你的,她們早就死了,怎麼可能救得回來!”

隨即又扯著嗓子得意地笑了幾聲,聲音難聽極了,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笑得累竭了,才癱倒在地上。

看到池峰在慢慢死去,明菀想起了輕雲要自己傳達的東西。

她拿出來,無情地拋在池峰的身上。

“這是輕雲給你的。”

池峰睜著疲倦的、殷切的眼睛,努力將落在胸口的書信開啟。

“休書 混蛋!”

花若離枝,不可複合,輕雲雖然不介意池峰是妖,但卻無法再勉強自己與他這樣的人重歸於好。

見到信中絕筆,池峰眼中才有的一絲希冀瞬間暗下。

人在死前的那一刻總會回想起過去的很多事情。

池峰迴想起自己原本也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與爹孃一起生活在一個大池塘裡,每天都過得很開心。

可是突然有一天,爹孃對自己說要爬出岸上去曬會太陽,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從那天起,池峰便一直躲在池底,很少露面。

終於有一天他可以離開那片池塘了,他來到錦翠山,來到了鍾秀潭。

或許是因為那段躲藏在池底的歲月,池峰的龜殼上長了很多綠色的水藻。

他用了很多辦法,都只能去掉其中一部分,還有一部分就像長在了他的血肉裡,無法拔除。

為此,池峰漸漸變得自卑起來,不敢與女子接觸,甚至不敢與任何人來往。

但有一天,藍天上飛來一隻蜻蜓,她就這麼翩翩然落在了鍾秀潭上。

接著幻化成一位姑娘,如嬌花照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池峰在潭底痴痴地仰望著她,一見傾心。

幾次見面後,池峰終於鼓起勇氣冒出潭水對她表白。

令他驚喜的是,那位姑娘接受了他的愛意。

池峰以為他們會永遠在一起,但只在一起不過幾年,那名女子還是拋棄了他。

偎依在一隻白兔精的懷裡,離開了他。

山中有好事的精怪便說:“玉蜻娘子可是這錦翠山數一數二的美人,而他,一隻臭王八!背上還長了那麼難看的東西,任誰看了都會嫌棄!”

於是在那一年,池峰度過了人生中最冷的一個冬天。

在那之後,池峰再也不奢望妖精之間長久的愛情,轉而與人類女子相識,只祈求能有幾十年的相守。

先後遇到了三位上山採藥的女子,池峰先是躲在草木叢裡,然後趁機將她們迷暈帶回萬壽洞。

每當池峰提出了結為夫妻的意願,那幾名女子便因為池峰是妖,言語辱罵,寧死不從。

看著她們尖酸刻薄的模樣,不知抱著什麼樣的念頭,池峰將她們全都變成了石像。

又過了幾年,池峰想起了山的那邊有一座桃花祠,裡面供奉著一位神明,四方男女,俱往進香,祈求姻緣。

但因為自己是妖,池峰從未踏足。

但在去年的第十一個月,那時山中已經非常寒冷,可池峰冒險去到了山的那一邊。

他以為或許不會遇到什麼人了,可剛要離開桃花祠,就聽見了腳步聲,他趕緊躲了起來。

來人是一名女子,那女子虔誠地燒香禮拜,跪地禱告,見旁邊無人,竟直接將願望說了出來。

“信女輕雲不幸流落風塵,但實出無奈,在此誠心禱告,懇求氤氳大使賜一姻緣,令信女覓得真心人,白首不相離。”

池峰聽到輕雲口吐清音,只覺得聲如枝上鶯啼,十分好聽。

再看到轉過身來的面容,丰姿旖旎,溫婉可人,呆呆地看了半晌,身子都酥麻了。

即便已到了冬眠時節,池峰還是悄悄跟著輕雲下了山。

待知道她是萬花樓的名妓後,便化身成一名商人,將她娶為妻子。

池峰最後喃喃道:“輕雲……沒想到春天這麼快就結束了……”

隨即灰飛煙滅,化作一陣清風,吹向了東南方。

錦州城裡,桃李街的池府內,冷冷清清。

輕雲煢煢立於園中,忽然颳起一陣風,似秋風一般,帶走了滿園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