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穿林入裡,在山的另一側發現了一座廟宇。
門前雜草生長,幾棵桃樹正開著花。
但也許是四周有比它們更加高大茂盛的樹木遮蔽,光照不足,所以開得沒有城中燦爛。
走到門首觀看,只見那門上有三個暗紅掉漆大字“桃花祠”,走了進去。
不曾想庭中也有些蕭瑟,爐鼎內香火荒涼,連燒盡的香灰也只有薄薄的一層。
香爐的前面是大殿,大殿內放著一尊豎立的銅像。
銅像落了一層灰塵,但明菀還是認出了那是天界繾綣司之主,專管世間男女姻緣的氤氳大使。
於是施禮請見:“天界蒼平到訪,請大使出來一見。”
等了半晌,不見音容。
只好將自己的一絲神力注入銅像,銅像霎時就似開了光一般,閃著耀眼光芒。
過了半晌,神容顯現,霞光擁蔽,翩翩落地。
一襲桃夭色長袍,凌雲髮髻以桃花為飾,紅繩為帶,十分端麗。
見到明菀,面上顯出瞬間的驚愕,但一閃而過,行禮說道:“不知神君到來,請恕本官失迎。”
明菀正色道:“此事不足掛齒,但另有一事,卻不知是否該奏請天帝問天官一個嚴重失職之罪!”
氤氳天官不慌不忙,臉上掛著淺笑,疑問道:“本官有何失職之罪,還請神君明示。”
明菀於是直言不諱:“氤氳天官既掌管世間男女姻緣,又受此地百姓設祠香火敬奉,怎地縱容人妖相戀,締結婚姻?”
人妖聯姻?氤氳天官百思不解,神君這講的是哪個人,又是哪個妖?
當發覺自己完全不瞭解事態,而且可能真的確有其事時,她終於開始有些緊張了。
“恕本官糊塗,不知神君此話何意?”
明菀沉思了一陣,世間凡夫妻成親拜堂,三拜之中一拜天地,便也含有敬告氤氳大使之意,表明是在氤氳大使的見證和祝福下締結婚姻。
她很難相信繾綣司無一人知情,但還是將輕雲與池峰一事之經過,大致對氤氳天官說了一遍。
“那妖顯然是錦翠山之妖,而那女子也是曾叩拜過你的信女,此事發生在你眼皮子底下,天官竟渾然不知?”
那氤氳天官一一聽了,吃了好大一驚,柳眉顰蹙,心中煩惱不已,默思著計策和說詞。
明菀看在眼裡,唯恐她裝聾作啞,矇混過關,不覺看向身側的鏡攸白。
然而鏡攸白之回之一笑,卻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看戲姿態,明菀便又將目光轉向氤氳天官。
氤氳天官有條不紊地說:“稟告神君,正所謂日月有所不照,聖人有所不知,何況本官區區小神。”
“本官雖執掌繾綣司,但世間男女千千萬萬,神君掌管弱水,想必不知道男女姻緣一事的繁重。如今的世人心中漸漸不思婚嫁,如何牽線搭橋,使其門當戶對,兩情相悅,最後締結婚姻,實是極其不易之事。而除此之外,還要考慮到男女再醮的情況,若是女子改嫁或者男子再婚,又需重新安排。這些絕非一日之工,一人之事。想來是司中小仙憊懶大意,疏忽了此女,待本官查清,必定嚴懲。”
實際上,因為當地百姓近年來大多跑去拜了財神廟,越發冷落了桃花祠,以至於桃花祠門可羅雀,香火逐漸荒涼。
氤氳天官感受不到來自錦州百姓的信仰之力,便對錦州不大上心了,司中的小仙探知其意,於是也跟著怠慢了起來。
明菀不瞭解繾綣司的事務,但她知道人間有一句話:隔行雖隔山,隔山不隔理。
這氤氳天官分明是存心推作不知,再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可姻緣之事是她們繾綣司的主要職責,若時常像這般出現紕漏,人與妖相結合,豈非混亂了世間秩序?
一旁看戲的鏡攸白,心中暗暗哂笑,天界那幫神仙多是隻知道養尊處優的酒囊飯袋,哪裡會在意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明菀很是不以為然,但明白當務之急並非是治罪於她,而且自己也沒有權力治罪她,只能暫時放下,先問清要事。
“那妖道行不低,必在山中修煉多年,你可知他的身份來歷,老巢又在何處?”
氤氳天官思索了片刻,說:“本官從未聽過此妖的名號,但這山中有一處潭水,名喚鍾秀潭,是許多精怪繁衍修煉之所,神君可前往一看。”
二人聞言,當下也不再作停留,離開了桃花祠。
氤氳天官在送走他們後,喃喃怪道:“蒼平常年鎮守弱水河畔,怎會突然出現在人間?”
那日天界盛宴,氤氳天官不在受邀請的名列,而天帝又對外封鎖了訊息,所以她並未知曉弱水下界之事。
猿猴啼叫,山禽對語,野花馥郁,亂石叢叢。
明菀專心找路,鏡攸白卻忽然出手往樹梢旁一指,三隻蜻蜓應聲下落。
他走近一看,問道:“是池峰派你們來監視我們?”
三隻蜻蜓妖這時褪去受傷的翅膀,變化出了人形。
鏡攸白對明菀說:“若我所料不差,她們應該是池峰的手下,我曾在桃李街見過。”
那時丁鴻還不以為然地說,我在錦州生活了三十多年,春天還從未看到過蜻蜓。
自從知道了這錦翠山中精怪繁多後,明菀和鏡攸白這一路上都未曾理會它們,彼此相安無事。
但這幾隻蜻蜓穿花分柳,行跡鬼鬼祟祟,鏡攸白定睛看去,花紋顏色都有些眼熟,所以才對她們出手。
沒想到這幾隻蜻蜓在被襲擊後,反應如此異常,尤其看清襲擊她們的是鏡攸白後,更是嚇得瑟瑟發抖。
心裡在想,他不會是知道了我們栽贓他的事吧了?
於是擺著手,異口同聲道:“不是!不是!我們沒有要監視你們!我們只是想要去探望我們的家人。”
明菀心絃一動,上前問道:“你們的家人在何處?”
蜻蜓妖看到明菀氣勢威嚴,卓然不可侵犯,不自覺答話:“就在附近的一個水潭。”
明菀又問:“可是叫鍾秀潭?”
蜻蜓妖聞言有些發愣,慢了半拍道:“是——是。”
接著從蜻蜓妖的口中,他們知道了池峰是一隻在鍾秀潭中稱霸的烏龜精,附近不少小精怪都受到過他的欺凌。
對此,鏡攸白輕蔑一笑。
“原來是一隻臭烏龜,我倒覺得更像只癩蛤蟆呢。”
他可沒忘大概半個時辰前這隻臭烏龜是什麼德行。
瞭解情況後,他們將這幾隻蜻蜓小妖放了。
倒也不怕她們會去給池峰告密,就算真去告了密,那也正好給他們帶路。
他的老巢在鍾秀潭啊,那隻要我……
鏡攸白暗自思忖著,面上不知不覺顯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微笑。
“不可以!”
明菀見他若有所思,似乎有讀心術,當即出聲喝止他。
先是看了看四周,然後看向鏡攸白,以靈力傳音嚴肅地說:“鏡攸白,你聽著,我不准你那麼做!”
鏡攸白收到警告,微微一怔,有些訝異,佯作無奈地嘆了口氣,假意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明菀拿他沒辦法,也默默嘆了口氣,自顧自順著蜻蜓妖指的方向走去。
走了半晌,聞得水聲傳來,精神一振,快步前往。
不消多久,果見一泓寬闊的水潭,四面綠樹環合。
走近一看,潭水清冽,亂石堆積,水草滋蔓漂浮,游魚來往嬉戲。
只見鏡攸白獨自一人站在潭水邊的一塊磐石上,對著潭水使出了一招翻江攪海。
須臾之後,原本平靜無波的潭面變得洶湧澎湃,就像被裝在瓶子裡使勁搖晃一般。
水面之下人心惶惶,小魚小蝦等棲息水裡的生靈紛紛找地藏身。
兩隻可疑的烏龜在盡力地以最快的速度朝潭水深處游去。
急急游到一座名為萬壽洞的洞府。
一開門進洞,就慌忙報道:“大王不好了!外面有個囂張的小白臉揚言要大王趕快出來,不然就毀了鍾秀潭!”
池峰正在洞穴養傷,本就坐臥不寧。
突覺周身顛簸得厲害,正疑心是不是發生了山崩,這會聽得手下來報,怒火攻心,簡直欺人太甚,氣煞我也!
越想越惱,按捺不住。
“爾等在此看好洞府,本王前去接回夫人,去去就回!”
扔下這一句,便急縱身躍浪翻波,氣呼呼跳出水面。
見到人就罵:“姓鏡的,你先奪我妻子,如今又擾我府邸,簡直欺人太甚!”
接著變出長劍,喝一聲:“看招!”迎將上去。
鏡攸白接招,與他打了起來。
池峰有傷在身,按理說會很快敗下陣來,但兩人來往騰挪,竟然難分勝負。
但池峰自覺力軟筋麻,不能再戰,打一個轉身,就想撤回潭中。
誰知鏡攸白又糾纏上來,擊他後背。
池峰在那一瞬間變出了自己的龜殼防禦,雖擋了這一擊,但也因此暴露了自己的龜身。
鏡攸白見了,有些意外,故作驚歎道:“原來是一隻綠毛龜啊!難怪!難怪!”
說到“綠”字,還特意加重了語氣,表現出了一副假惺惺的憐憫表情。
池峰平生最惱人叫他綠毛龜,聽見這一聲,有如被火上澆油,當即火冒三丈,也不再打道回府,急轉身與他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