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招玲是第一個踏入二樓餐區的人,餐區每一個視窗上都掛著花花綠綠的牌匾,碩大的‘羊湯’二字就明晃晃的掛在正中央,讓人想忽視都沒辦法。
林嘉偉一行六人徑直的走向售賣羊湯的視窗,嫻熟的伸出一隻手去端湯,另一隻手伸出手腕,對準刷卡機一劃。
“消費減一,剩餘八十二。”
“消費減一,剩餘八十。”
“消費減一,剩餘六十八。”
……
盧楓直愣愣的看著他們,直到林嘉偉把自己買的羊湯遞給他時,他才脫口問道:“嘉偉,什麼還剩八十二?八十二是什麼意思?”
林嘉偉只是將碗塞到他手上,“你先拿好。”
他躲閃的眼神以及搪塞的言語都讓盧楓感到不安。
“嘉偉!”
他轉身不顧盧楓的呼喊,又去視窗買了一碗。
“消費減一,剩餘八十一。”
姚招玲看著此時的小插曲,兩指摩擦打著響指左右環顧四周,這才注意到在二樓最中間的位置,站著一個穿著打扮既不像站在視窗裡腿部模糊的廚房人員,又不像那些咧嘴老師的惡鬼。
這鬼像根木樁直挺挺的在中央一動不動,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他不僅身上的衣服是白色的,就連披在身後的滿頭長髮也似冬日新降的白雪般,頭頂的帽子正前方繡著一個大大的‘壽’字。
看著這‘壽’字倒是與貪金鬼的‘金’字有的一拼。
姚招玲在進入食堂上二樓之前,特意從小黑包裡掏出一條護腕戴在手腕上,才勉勉強強遮住了腕處的符籙。
她倒是不怕被人覺得她是個不正經的人,而是不想因為符籙的原因,讓哪個倒黴的惡鬼在摸到她後直接原地昇天。
那可真的是大罪過。
她站在了白衣鬼的面前,主動的伸出手。
白衣鬼垂眼一掃,拿著大紅蓋章的手抬起一半猛的停在半空中,無神的眼睛忽然睜得大大的,語氣中帶著些不可置信,“你怎麼回事?”
姚招玲聽著他有些破調的聲音笑呵呵的打趣道:“我怎麼了?”
“我為什麼會看不清你的壽命?怎麼回事?我這兒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白衣鬼邁著步子開始圍著姚招玲轉起圈子來,邊轉邊重複嘀咕著兩個字,“奇怪……奇怪……”
“盧同學,你過來一下。”姚招玲招呼著。
“來了!誒?”
盧楓一把被林嘉偉拉住手腕,他看著他皺著眉頭,不解道:“嘉偉,怎麼了?”
“聽我的,別過去。”
“可是,姐姐那裡……”
姚招玲也沒在強迫盧楓,反手點了李雄,“沒事,大不了換一個人。嗯……那麻煩李警官你過來一趟吧。”
李雄有了前面發生的一系列不開心的事後再沒有遲疑,也沒有對她說的話再提出質疑,邁著大步走了過去。
白衣鬼見來了新的人,停下轉圈的腳步,從頭到腳打量著李雄命令道著,“伸手。”
李雄半信半疑的伸出了手,‘啪’的一聲,手腕就被面前的白衣鬼蓋了一個章。
白衣鬼道:“餘額七十五。”
“王詩文,你們也過來。”
王詩文和費宵也是同李雄一樣的步驟,‘啪啪’兩聲,手腕上都被蓋了一個章,就聽白衣鬼張口說了兩句話,“餘額六十一。餘額七十一。”
姚招玲審視著白衣鬼,用非常平常的口吻說了一句,“看來在這食堂吃飯刷的是人的壽命吧,一頓飯減一年的壽命。”
其他人本來見著三個人都蓋了章什麼事也沒發生,跟上想去看看是個什麼情況,剛邁幾步一聽姚招玲說這減壽命的話語,紛紛嚇得又退回原位。
白衣鬼因為無人再找他,注意力又回到了姚招玲身上,他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特別的人,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看不見她人壽命的長短。
這女人的壽命忽上忽下,有時顯示可以活到八十九歲,有時卻顯示只能活到二十四歲,雖然他也遇到過與她相像的人,但是從沒有差距如此之大的。
壽命跨度太大,他竟一時沒辦法判定她壽命的價錢應是多少。
“你是什麼人?”
“普通人。”
眾人知道她在這個裡世界裡面對他們總是虛嘴掠舌,但這句話她說出口後大家聽著卻覺得很像是真心話。
那語氣真誠,沒有摻雜一點虛假。
但是她要是普通人,那他們這一群算是什麼人?
廢人?
白衣鬼搖頭晃腦的站回原位,攤開手道:“伸手。”
“啪!”
“餘額八十九。”
姚招玲沒想過自己能活到八十九,仔細一想又覺得是這個惡鬼太會做生意,寧願往大了說讓她去花壽命,也不願意見她因為壽命短而一年也不捨得花。
她探頭看了王詩文的手腕,那上面乾乾淨淨什麼也沒有,對著閉眼的白衣鬼問道:“我真的能活到八十九?”
“……不確定。”
“那我另一個不確定的壽命是多少?”
“不足道也。”
白衣鬼對著姚招玲賣關子,看樣子自己若是不付出點什麼,他是真的一點也不想多說。
耳邊惡鬼的低吟越來越近,大概成群結隊的惡鬼們馬上就要到達食堂門口。
姚招玲伸出手腕,“告訴我,我給你十年。”
白衣鬼一聽手裡迅速憑空出現了一個刷卡機,對著姚招玲的手腕一掃,生怕對方後悔收回這句話。
“消費減十,剩餘七十九。”
白衣鬼心滿意足的看著刷卡機上的數額道:“二十四。”
“什麼!二十四?”
姚招玲還沒有什麼大反應,反倒是李雄驚呼了一聲。
在場的人裡恐怕只有他知道姚招玲今年二十二歲,那離二十四就只剩兩年。
“哈哈哈李警官,你怎麼這麼驚訝?我這個當事人還沒什麼反應呢。”姚招玲噗的笑出聲,跟個沒事人似的走到羊湯的視窗前面,好像剛才說只能活到二十四歲的人不是她一樣的大聲說道:“我要一碗羊湯。”
“消費減一,剩餘七十八。”
“對了!你們最好也快點去驗證壽命,然後來這兒買碗羊湯。還有客人們不是我說你們,就算腦子再蠢做人也要有點眼力見吧?林同學都這麼直白的買了兩碗羊湯,你們難道以為他真的只是想單純的喝?你們都不會照貓畫虎的學嗎?這難道非要我把飯喂到諸位的嘴邊?”
姚招玲的話說的很直白,有些臉皮子薄的當場就紅了臉,快速的聽從她的話聚集到白衣鬼左右。
“餘額八十二。”
“餘額七十五。”
“餘額七十二。”
“餘額七十七。”
……
姚招玲端著自己買完的羊湯坐到盧楓旁邊,提早買完羊湯的這幾個學生一直沒有動碗裡的湯,身子在椅子上坐的闆闆正正。
“你不怕死嗎?”林嘉偉問。
死?
誰會不怕死,她當然也怕死。
也許以前的她會去害怕死亡,但死亡是一件無法避免的事。
是現在死,還是明天死,又或者是過一段時間在死,已經沒有再思考的必要。
現在的她只要能夠在死之前報仇,什麼時候死,怎麼死,死在哪裡,其實已然無所謂了。
姚招玲反問道:“死很可怕嗎?你看這些惡鬼,不也是死去的人嗎?”
林嘉偉,“可是他們吃人也殺人。”
姚招玲手裡的湯匙舀著桌子上放著的羊湯,貼近鼻前聞了聞味道,因為意想之外的香氣讓她不由自主的點點頭,“林同學,又不是隻有惡鬼吃人殺人,人也會。有時人比鬼還可怕,人吃人恐怕連骨頭都不會吐呢。”
林嘉偉想不通姚招玲是從哪裡總結出來這這些駁論,他們兩個人的對話無時無刻都像是在進行一場辯論賽,總有一方甘拜下風。
而甘拜下風的那一方,永遠是他。
十七個人加一個鬼分別坐滿兩張桌子,十七碗羊湯整齊的碼在桌面,香氣撲鼻讓人食慾大開。
可一想到這羊湯是人肉做的,食慾就全部被打消了。
惡鬼們成群的從一樓樓梯走進二樓,你擠我我擠你,擁擁擠擠的湧進了二樓大廳。
一個個似餓狼擠在取餐的視窗,他們取餐成功後大廳並沒有響起同樣買餐的聲音。
李雄疑惑,“他們不花壽命嗎?”
姚招玲將羊湯推到坐在她對面的貪金鬼面前,隨口回答這李雄的問題,“李警官,惡鬼哪有壽命可以花啊。他們花的是他們殺人的人肉啊。”
李雄順著姚招玲的話,一眼在人群之中看見惡鬼們血跡斑斑的手,上面有拿著腳的,有拿著一袋耳朵的,還有一瓶子眼球等等等等。
貪金鬼掩著鼻子,用扇子把裝有羊湯的碗往外推了一下,“幹什麼?”
“給你吃啊,我這副身體要是喝了這個,你就等著和這一群附在我身上惡鬼打架吧。”姚招玲大方的又用手指把碗推了一推,“我今天就允許你開葷了。”
“呵~你倒是大方。你也不怕我開了一次葷,就勾起吃人的癮。”
“那有什麼的,對我來說人肉不比金子更好賺嗎。”
貪金鬼有些勉強的拿起碗,展開的扇子遮住他的整張臉,仰頭間只聽他喉嚨咕咚咕咚兩聲便一口氣把羊湯喝個一乾二淨。
金色的絲線從他周身四散開來,膽小的人怕的想要躲避那些絲線,但也不敢站起來,生怕自己觸碰到準則之外。
“沒事沒事,別害怕,他就是正常的排線而已,而且這些是真的金線,你們要是敢,拿走還能小賺一筆。”
姚招玲說的話前半句聽起來還算得上是安慰,但後半句說完卻完全不是同一種味道。
她從貪金鬼拿回空碗,迷你的筆簾攤放在餐桌上,掏出一把形似剃眉的剃刀,刀刃朝著掌心豎著劃了一刀。
“啊!”
女人們捂住嘴驚呼著,親眼看著血一滴滴的滴進碗中。
坐在姚招玲旁邊的盧楓早就嚇的忘記發聲,他離她最近,所以血的味道也聞得最為明顯。
她接過盧楓遞來的手帕將傷口捂住,然後把碗推到桌子中間,“來吧,一個人一個人在這碗裡蘸一滴血放進你們自己的羊湯裡,然後把湯喝進肚子裡。”
最先動手的還是包括林嘉偉在內的那六名學生,他們拿著筷子謹慎的一人蘸一滴血點在自己買來的羊湯中,在其他人還猶豫不決時大口大口的將羊湯喝進嘴裡。
林嘉偉在喝完自己那碗後,點了一滴血給盧楓。
在場的人沒有人不知道,此羊湯非彼羊湯,能夠毫無顧慮吞嚥入肚的人也少之又少,就連李雄也是半咽半乾噦的才喝完。
盧楓也是如此。
他信任林嘉偉,也信任姚招玲,儘管現在的做法讓他很不理解,可他還是咬著牙喝了起來。
只一口,他就嚐出了不一樣。
這湯明明聞起來肉味很濃,除去湯裡那些肉塊讓他很難忽略,可偏偏喝起來竟猶如一碗清水般毫無味道可言。
使他以為,這羊湯就是這股味道。
“這湯今天為什麼沒有味道?”
“真的,怎麼回事?”
“難道是跟那滴血有關係?”
他的朋友們在桌旁小聲議論,他抬眼望向林嘉偉,想要確認心裡所想,對方像是猜到了他要問什麼,早早的對著他點頭,“確實,這湯跟我們前些日子喝的都不一樣。”
王詩文拉著費宵走到姚招玲他們那一桌,也拿著筷子分別蘸了兩下點進碗中,對翹腿坐著的姚招玲問道:“觀主說過不讓我碰死人,這羊湯我可以喝嗎?”
姚招玲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王詩文得到了答案,仰頭就把羊湯一飲而盡。
她旁邊的費宵懊惱的抓抓頭髮,低聲咒罵一句也狠下心來把手裡的湯全都喝了。
周圍的惡鬼們用貪婪的目光看著活人,恨不得現在上前將他們的喉嚨咬斷,吸食那滾燙的血液。
他們要想吃人,想要越過那一人一鬼,就以他們此時這副身軀想要接住那道威力巨大的閃電,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忌憚和恐懼同時縈繞在他們心頭,可不甘和飢餓有催促著他們拼上一拼。
姚招玲回頭正巧與一名惡鬼對視,她轉了轉手腕掏出課程表,將上面下午上課老師的照片和眼前鬼的樣子對照了一下。
在確認是同一個鬼後,她很禮貌的抿嘴微微一笑道:“音樂老師,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