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後的姚招玲覺得自己身體尤其輕盈,彷彿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走,而自己好像夢到十二年前的那個夏天,那個不同往日的夏天。

那天的雨很大,淅淅瀝瀝的下了一整天,她被校車送回家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鐘。

她打著傘在公園裡玩弄池塘裡的金魚,直到聽見一聲巨大的雷響後才蹦蹦躂躂的往家裡走。

此時,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那天家裡很奇怪,鑰匙開啟的門裡是漆黑一片,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濃郁的血腥味。

剛要開燈就聽見她父親氣息奄奄的說道:“快逃……招玲快逃……”

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屋內在燈光亮起的那一瞬玻璃發出劇烈的聲響,破裂的碎片上掛著點點血跡和破爛的布料。

“爸爸!媽媽!”

她衝到窗邊向下望去,下面是是一朵劇烈綻放的血花,她的父母雙雙墜樓,發生的一切都不過短短的一分鐘,卻漫長的像一輩子。

她淚流滿面,胸膛裡如萬千刀子在一刀一刀的剜她的心,腳下地面的血跡既黏稠又溫熱。

屋內禁忌在她父母死亡的那個瞬間被打破,周圍的惡鬼蜂擁而至在她耳邊竊竊私語,就像一隻巨大的蛛網,將她緊緊的粘在其中。

她沒辦法拒絕,只能被迫接受。

因為,這就是她的命,是她被詛咒的一生。

姚招玲從睡夢中醒來,天花板上的燈光刺的她眼睛在睜開一點後又迅速的閉上。

她閉著眼支著疲憊的身體緩緩起身,呼吸間聞到的是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逐漸適應光亮後睜開眼,她才發覺自己所在的地方並不是她的家。

淡黃色的桌布映襯著歐式的傢俱很是典雅精緻,復古式的紅棕色的老式唱片機立在房間的東南角,右側一櫃子的古典曲的黑膠唱片彰顯著房間主人的品味。

姚招玲光著腳走到窗前,向下看去高度至少有三層樓,向遠看就能看見一座小花園,花園中間還有一座亮著暖光的噴泉。

“你醒了?”

黎江卿拿著一杯清水推門而入,見姚招玲赤腳站在窗邊,徑直走到床頭把水杯放在床頭櫃上,撿起地上那雙卡其色的亞麻拖鞋。

“我這是……在你家?”

“準確說,是我爸媽家。”他半蹲下身把拖鞋放在姚招玲腳前,直身後一隻手插進褲子側面口袋道:“你身體還沒好,快把鞋穿上吧。”

穿上拖鞋的她左右看了一圈發現這間屋子沒有鐘錶,單單看外面天黑的程度大概也有八點多了,“我睡了多長時間?”

黎江卿大概算了一下,“要是從上午十點開始算,到現在也有十一個小時了。”

姚招玲沒想到這次會睡這麼久,可能也跟遇見孩鬼有很大的關係,她把黎江卿拿進來的水喝了個精光放下杯子後說道:“我該走了。”

“那個……你可能現在走不了了。”

“為什麼?”

黎江卿抱歉的笑了笑,“我媽一直在樓下等你醒來,她想跟你吃頓飯。”

“跟我吃飯?”

姚招玲雖然有很多問題想問黎江卿,但是無從問起,就像她現在會在餐桌前與黎江卿的母親面對面對坐一樣讓她摸不到頭腦。

可能是因為這棟別墅吊頂比較高,所以吊燈的光亮極其充足,尤其是餐桌上方的吊燈,吊燈的燈光連帶著黎江卿母親的目光烤的她頭皮發麻。

阮佩蘭使著公筷夾了一隻剝皮的蝦仁放進姚招玲的碗中關切道:“招玲啊你嚐嚐,這是我家阿姨最擅長的菜,看合不合你胃口。”

“好……好的黎夫人,您不用這樣子照顧我的。”姚招玲如坐針氈,她一直覺得有黎夏之那樣看著自己就已經難以消受的,可再加上一個他倆的母親。

她真的有些要消化不良了。

“叫我伯母就好,黎夫人叫著就太生分了。”阮佩蘭邊說邊又夾了幾道菜到姚招玲碗中,“多吃些。”

”……謝謝。”

阮佩蘭現在越看姚招玲越看就越順眼,眼前這姑娘從長相來說就和她兒子很般配,個子也得有一米七的樣子,四肢修長儀態也很不錯。

她終於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她終於要當奶奶了。

“媽。”黎夏之貼近阮佩蘭的左耳小聲道:“怎麼樣?”

阮佩蘭會心一笑,左手在桌子下面豎起一個大拇指,隨後對有些拘謹的姚招玲問道:“招玲,你父母是做什麼的啊?”

黎江卿沒想到他媽媽會問這件事,剛要開口阻攔就被姚招玲拽了下袖子。

她把筷子橫放在碗上,端坐在椅子上如實回答道:“我父母在我十歲的時候就去世了。”

在網上搜那些沒有源頭的新聞,總沒有黎江卿親耳從她口中得知這件事在現場聽的更真實。

他側著頭注視著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的姚招玲,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些許心疼她。

在他們沒有認識的那段時間,她也如今天這般用血做法事的話,暈倒的時候會有人像他一樣去幫助她,還是說會把她丟棄在某一個地方隨後離去。

那如果是這樣,她究竟是怎麼自己孤身一人度過那些日子的。

“我不知道你父母……”阮佩蘭很抱歉的對姚招玲說,“真的不好意思。”

姚招玲笑著搖頭,“沒關係的黎夫……黎……伯母。在我看來,生與死不過是一次旅途,只不過有人先到站,有的人後到站,而我父母就是先到站的人。”

阮佩蘭認同她的觀點點頭道:“說的對,生與死就是旅途而已。”

陳茹給姚招玲的水杯裡倒滿水後又退到一旁,像一個無聲的觀望者。

阮佩蘭一隻手拄著下巴望著姚招玲充滿熱情的問道:“那招玲你做什麼工作的啊?要我猜的話,你肯定和我們江卿一樣是演員或者是模特吧!”

“啊……我不是演員也不是模特,我開了一家小店,專門……專門……專門給人解決煩惱的。”

姚招玲向來對不是客人的人保持自己工作的特殊性,從不會主動提及自己那非同一般的工作。

她能看得出黎江卿的母親被黎江卿的父親保護的很好,面板管理很好,眼角幾乎沒有什麼細紋,可能因為十指不沾陽春水,手指很是白嫩。

不讓她知道對彼此,對大家都好。

“解決煩惱的店,聽起來很有趣。”

“什麼聽起來很有趣?”黎博仁從二樓的樓梯走下來,應該是剛解決完工作,高挺的鼻樑上還掛著一副金絲邊眼鏡。

他自然的坐在阮佩蘭的右邊寵溺的看著自己的妻子,兩個人對視就像是仍在熱戀中的戀人,舉止間都充滿著愛意。

阮佩蘭答道:“我說招玲的工作聽起來很有趣。”

黎博仁不可否認的點點頭,隨後一隻手從口袋裡拿出一張銀行卡推到姚招玲面前,“既然姚小姐在這兒,這錢就直接收下吧。”

黎博仁可能也因為他妻子在這兒,所以對姚招玲的稱呼也從‘姚大師’變成了‘姚小姐’。

姚招玲欣然接受了這個稱呼,見到銀行卡笑著抬起手,“那我就”

誰知話還沒說完手也剛伸了一半,銀行卡就被阮佩蘭扣下。

姚招玲眼睛睜得溜圓,不敢相信的看了看黎博仁,又看了看黎江卿。

扣到銀行卡的阮佩蘭有些許氣憤,“老黎你做什麼呢!”

“給……給錢吶。”黎博仁不懂阮佩蘭的反應,他也有些愣住。

“你為什麼要給招玲錢!你不會要學隔壁老郝他老婆,用錢勸自己兒子的女朋友和自己兒子分手吧!”此時阮佩蘭腦海裡已經蹦出了一場大戲,她似乎已經想到自己老公的惡公公形象。

“佩蘭你說什麼呢?”

黎博仁一頭霧水,他為什麼要學隔壁老郝他老婆?

還有勸分手是什麼意思?

姚招玲的狀態也好不到哪去,她的視線緊盯著阮佩蘭手裡的銀行卡,那是她的一百五十萬,她難以置信的對黎江卿開玩笑道:“在你家睡一天不會要扣掉我的一百五十萬吧?”

黎江卿沒法回答,畢竟他自己也沒搞懂他母親此時到底在做什麼。

“我說什麼你聽不懂?我的意思是,你在當著兒子的面給他女朋友分手費嗎?”

“咳咳咳……咳咳……”剛喝了口水想要順心的姚招玲聽見阮佩蘭的話著實的嗆了口水。

“女朋友?分手費?”黎博仁疑惑著,“誰是江卿的女朋友?我給誰分手費?”

“招玲就是兒子的女朋友啊!”

“誰告訴你的?”

“夏之啊,女兒還給我看照片了。”

偷偷逃走剛走一半被點名的黎夏之,感受到了背後炙熱的目光,站直身子轉身一臉尷尬的笑著。

“黎伯母,我不是黎先生的女朋友,您誤會了。”

姚招玲話音剛落就聽阮佩蘭說,“招玲你別怕,伯母挺你的!”

“伯母我真的不”

“不用說了!我認定了,你就是我未來的兒媳婦!別怕!”

姚招玲哭笑著小聲道:“我的錢是不是回不來了。 ”

“應該能吧,只要把你不是我女朋友這件事解釋清楚……應該能。”黎江卿因為阮佩蘭的想法哭笑不得,“理解一下,我媽看偶像劇看多了,自己老想親自體驗一下。”

“啊……理解。”

在經過黎博仁的不懈努力下,阮佩蘭終於理解了現在的情況,她將手裡的銀行卡推給姚招玲,因為這個小意外耳朵變得通紅,“都怪夏之這丫頭!真抱歉。”

姚招玲連連擺手,“沒事兒真的沒事兒。”

這頓飯姚招玲吃的雖然有些拘謹,但是她真的很開心。

她從十五歲開始做這個工作,她的客人雖多,但鮮少有人把她當成普通人對待。

他們對她尊重,又懼怕她,距離感也肉眼可見。

她仍記得自己第一次接活兒的時候,她不過在工作結束後跟那家的男主人說句:“那兩個懷著孕死掉的女鬼我已經除掉了。”

她直到現在都沒法忘記那個男人眼神,那是恐懼,更多的是厭惡。

直到一年後她在路邊再次看見那個男人,看見那張結婚照片裡的那家女主人出現在他身後,成為了新的懷孕的女鬼。

她才知道她做錯了。

那個瘋子教她的根本就是錯的。

什麼惡鬼就是壞的!什麼惡鬼就應該被消滅!

根本就是錯的。

沒錯,有些惡鬼是很可惡。

但有時人比惡鬼還要可惡、噁心。

惡鬼不能報仇,她偏偏要讓做錯事的人付出相應的代價。

所以從那以後她一直對人保持距離,所有的一切都是到她第一次在手機裡看見黎江卿為止。

那是她唯一有了除去對工作以外的興趣,就是追星。

所以她做了很多從來沒做過的事,包括給黎江卿用自己血寫的替身符,讓他與自己通感看見惡鬼。

她發現,她可以活的和以前不一樣。

但是,她不能靠他太近。

吃完飯的五個人坐在客廳,黎夏之死死的挽著姚招玲的胳膊不讓她離開,央求著黎博仁今晚讓姚招玲睡在這兒。

秦勝腳步聲很輕,從一條拐角走廊走到黎博仁身後向前微微低身小聲道:“老爺,大門口來了兩個警察說要見姚小姐。”

“警察?”

“是,一個姓李,一個姓範。”

“放他們進來吧。”

姚招玲聽見是來見自己,她一下子就猜到對方的來意,自己在遇見黎江卿後想得到的東西忽然變得尤其順利,她也不禁懷疑這一切是否和他的命格有關聯。

當李雄和他徒弟範十一一走進這座豪華的別墅的那一刻,姚招玲立馬便貼了上去,她的臉色還是早上那般蒼白,但眼裡卻亮亮的。

“你終於來了!”

“呃……呃嗯。”

範十一的狀態比姚招玲好不到哪去,他雙眼無神眼袋發青,弓著背全身疲憊不堪,每走一步都猶如背了千斤重的石塊。

李雄本不想帶他徒弟來,若不是親眼所見今天上午的事,他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能現在解決嗎?”

“現在?”姚招玲回頭看了眼這一家四口,“那李警官現在送我回家吧。”

坐在沙發上的黎江卿聽見姚招玲的話後放下手裡的手機側頭問,“你要回家?”

姚招玲一本正經的回覆道:“不然呢?我也不能在黎先生你家做吧?”

“解決煩惱為什麼不能在我們家?我們家房間這麼多。”阮佩蘭也插了一嘴。

“……”

這一屋子的人,只有阮佩蘭被矇在鼓裡,姚招玲也沒法直說。

黎江卿看得出姚招玲的糾結,他突然記起自己家別墅後面有一個倉庫,他與父親簡單商量了一下建議她領男警察去那裡‘解決煩惱’。

繞過別墅外牆,穿過一片小竹林姚招玲站在所謂的‘倉庫’面前,微微張著嘴感嘆道:“原來你管你家這個房子叫……倉庫啊。”

幾人面前是一座彩色玻璃房,玻璃房外觀就像一間洋式的小花房,裡面的花束開的茂盛,顏色五彩繽紛在暖光的照射下煞是好看。

“它……以前確實是倉庫來著。”黎江卿離家後也不怎麼來別墅後面,這倉庫什麼時候改的他也不知道。

阮佩蘭披著一件小外搭挎著黎博仁的手臂自豪的說道:“兩年前我把它改成花屋了,多漂亮。”

“那我就先借用這裡了。”姚招玲抬頭看了眼被陰雲遮住一半的月亮,拍了範十一的肩膀對著他交待說,“你先在這兒等我,我先進去佈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