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招玲完全沒有注意到蘇武是何時離開現場的,她很有耐心的數著香的數量,確認剩下的香足夠開棺才對黎博仁說,“這回我需要八個人。”

齊淮恩得到黎博仁的批准很快就在工人堆裡面找出了八個男人,這些男人有老有少,有充滿好奇的,也有擔驚受怕的。

姚招玲拿著香一個一個給他們派發,邊走邊交待道:“你們每個人都要拿三炷香,拿完香後站在棺材的後懷頭,等我將香插好後你們在插,點香也是在我插完香再點。一直到香燃盡你們都不能吃東西,不能喝水,也不能走動。放心,時間不會太久。”

她好像看出有些人的不安,出於同理心又解釋了一句,“記住,只要按我說的做,你們什麼事都不發生。”

工人們的心因為姚招玲的一句話瞬時放鬆了些,但僵硬的手還是死死攥著三炷香險些將其折斷。

姚招玲走下土坑朝十人棺的那兩個孩棺走去,這是她到這裡後第一次和這東西靠的這麼近。

兩個孩童的屍骨要她看不過五六歲的樣子,兩臂交叉於胸前,十指好像是擺了手勢,只不過因為長期泥土擠壓已經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麼。

“我們現在就準備開始吧。”

工人們畏畏縮縮的分散站在棺材的後懷頭,目不轉睛的望著中間的姚招玲。

暮光中心的女人左右手各握三炷香,手臂微微彎曲用手腕接連甩了三次,屈身將手中香分別插入兩個棺材前的土中。

工人們在姚招玲插完香的那一刻,爭先恐後的點燃香,學著她插進土裡。

姚招玲見周圍香立,雙眼目視前方而後一閉,兩手六指朝裡交叉,食指朝天,大拇指貼在一起豎在鎖骨中央,嘴裡唸唸有詞。

伴隨著她的吟誦,十人棺附近突然颳起了風,那陣風盤旋在周圍,塵土四起,香燃燒的速度變得極快,十分鐘不到便已燃了過半。

工人們既不敢動,也不敢言,戰戰兢兢的左顧右盼,祈禱著這一切快些結束。

然而三十分鐘的香竟不到十五分鐘就要燃至根部,眼瞅著就要熄滅了。

“呼……”姚招玲長嘆一口氣,兩手剛一鬆開便聽見了一聲嬉笑,她眉頭一鎖覺得大事不妙。

“嘻嘻嘻……她發現我們啦……嘻嘻嘻。”

“真的呢,她聽見了。”

這聲音聽起來是一個男童和一個女童,聲線稚嫩,所說的話如同帶有回聲一陣陣的傳進她的耳朵裡。

一個年歲過半的工人見自己面前的香燃盡,剛要抬腳就被姚招玲喝住。

“別動!待在原地,誰都不許動!”

工人收回了腳,豆大的汗珠從下巴滴落,他忽然覺得周圍好冷,明明就是一個青天大白日,可卻覺得冷的要命,甚至忍不住打了冷顫。

黎江卿和黎博仁面面相覷,誰都不知道姚招玲那裡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因為在他們看來那裡並無異樣。

那一邊的姚招玲緩緩張開雙眼立刻倒吸一口涼氣,她的眼睛直視著前方一眨不眨,平靜的說了句,“你們沒吃飽嗎?”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咯咯咯……嘻嘻……”

兩個身孩童的臉與她的臉相隔不到一寸,幾乎要與她完完全全貼在一起,他們的眼睛看不見眼白和眼瞳,只有一片血紅色。

他們隨心所欲的飄在空中,男童與女童都梳著用紅繩綁著的雙髮髻,大紅的衣服中間繡著兩朵黑蓮花,嘴角幾乎要咧到耳後根,笑意甚是滲人。

這是姚招玲第一次見到這般樣子的孩鬼,她還記得貪金鬼和她說過,怨氣重的孩鬼最為難纏,因為他們聽不懂話,很容易惱羞成怒,想法沒有原則,完全隨心所欲,要真的是遇見,想盡辦法也要在第一時間將其送走。

不然,恐有大難。

“咯咯咯……你不怕我們嘛?”兩個孩鬼中的一名男童說道。

“怕?開什麼玩笑,我怎麼會怕呢。”

其實姚招玲很忌憚他們,但惡鬼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生物,他們同那些犬類動物一樣,若是比他們弱,他們便會變本加厲的捉弄你,比他們強,他們就會稍微收斂一點繼續觀察狀況。

只要有一絲可以擊潰的裂縫出現,那就再無翻身的餘地,所以她只能裝作漫不經心的模樣,來為自己增加送走他們的砝碼。

女童蹲坐在自己的棺材蓋上,仰著頭露出一臉天真的表情,“真的嗎?”

其實如果忽略她的眼睛,姚招玲還是可以接受的。

“當然。”

“你相信嗎?”

“你相信嗎?”

“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

“那怎麼辦呢?”

“那怎麼辦呢?”

“要相信她嗎?”

“要相信她嗎?”

男童和女童重複著對方的話,一遍又一遍。

過了小一會兒,女童蒼白的手在空中畫著圓圈,兩個孩鬼不再說話,就在姚招玲以為可以繼續法事的時候,女孩的脖子瞬間拉長,腦袋直擊她的人面,刺耳的聲音隨即響起。

“你說謊!說謊啊啊啊啊啊啊!”

姚招玲險些向後退步,她悶哼一聲,垂放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握拳,此時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尤其明顯。

“哥,姚姐姐到底是在和誰說話啊?”黎夏之緊張的拽著黎江卿的衣角,擔憂的問道。

黎江卿也和黎夏之一樣很擔心那裡的姚招玲,她已經在那裡自言自語好久了,說的話前言不搭後語,實在是拼不出來對話內容的意思。

工人們覺得現在越來越冷,汗毛聳立全身都是雞皮疙瘩,他們卻不敢挪動一步。

“鬧夠了?鬧夠了就離開這兒吧。”姚招玲在等女童嚎叫結束後才說話,她腦袋一片空白,還有些昏昏沉沉的,“你們已經解脫,不用再留在這裡了。”

“解脫?解脫是什麼?”

“解脫就是自由。”

“自由?”男童疑惑的盤腿飄在空中疑惑道。

“就是你們以後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可以去看看海有多藍,地有多廣。就像天上的鳥,可以隨意的飛翔。”

女童收回脖子懵懂著飄到男童旁邊拉起他的手,性格突變如普通幼童般撒起了嬌,“哥哥,我想去看海。”

“好,小慧我們去看海。”

他們消失在這裡的那一刻,陰森的冷氣也消失不見,氣溫如當空烈日般溫熱。

姚招玲跌坐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

“姚招玲!”

黎江卿不顧他父親的阻攔衝進了十人棺內,他蹲下身將她半摟在懷裡,低頭卻看見她的右耳正向外流血。

鮮血在她白皙的臉頰留下一條血痕,然後一點點的往她的衣領滑落。

“你耳朵……”

耳朵?

姚招玲的手在耳朵那裡一沾,指尖的顏色告訴她,她確實是因為女童那一聲尖叫受了傷 。

她倚靠著黎江卿艱難的起身,捧起地上的黃沙一把揚到兩具孩童屍骨上。

“可以開棺了。”姚招玲舔了一下乾裂的嘴角對那些工人說道:“你們也可以動了。”

警察們在工人離開十人棺後,才開始一個一個的開棺。

“報告!李隊!棺材裡沒有屍體!只有一個球形物品!”

“報告!我這裡也是隻有一個球體!”

“報告!我這也是!”

……

除了姚招玲面前的孩棺,其他的棺材全部被開啟,那些不明球體也被統一收到一個紙盒裡。

姚招玲攔住那個抱著裝有球體紙盒的警察,“等一下,能給我看一眼嗎?”

那球體的大小不過玻璃球一般,外部被一個發黑的黃紙包裹,在她手指觸碰到球體的那一刻,眼前忽閃一道紅光。

她掌心發麻,眼前看到了一幕她一直尋找的地方。

不夠!還不夠!

她也知道這些用過的嬰孩扣,無法讓她再深入的看見她想要看見的東西,所以她現在急需那個男警察身上的女鬼。

不,準確說是那個女鬼身上的嬰孩扣。

“你知道這是什麼?”李雄走過來問道。

姚招玲收回手,有些虛弱的說道:“這東西明天就會消失,你們現在收起來也沒用。”

李雄知道她在隱瞞一些事,“別轉移話題,我問這是什麼東西?”

姚招玲本想不回答李雄的問題,可她一眼便看見朝這兒走來的那個身背女鬼的男警察,眼睛一轉道:“這東西叫嬰孩扣。”

“嬰孩扣?”

“死去的女人成為惡鬼後纏上某一個男人,在夢中扮作普通人去吸食男人的陽氣,然後選擇在某一天與男人在夢裡結合,懷孕後肚子裡的東西被稱為嬰孩扣。”

黎江卿還是從姚招玲的口中知道‘嬰孩扣’的由來,可是前些日子還好奇的事,今天知道後也沒太大的感覺。

“我趕去和黎總告別,李警官問完的話,我就先走了。”姚招玲抓了下黎江卿支撐著她的手臂督促道:“走吧。”

姚招玲現在的臉色很蒼白,薄汗遍佈在她額頭上,走起路來也略有遲緩,她現在完全沒有力氣,要不是有人扶她,她恐怕就要在眾人面前摔倒出醜。

黎江卿一邊扶著姚招玲,另一邊的手裡拿著手帕堵住她仍在流血的耳朵。

“你是……要睡了嗎?”

“是啊,所以你快點送我去你父親那裡,不然我就要睡在半路了。”說完話的姚招玲才發現哪裡不對。

她離黎江卿太近了。

她與他肌膚相近,他說每一句話的時候,氣息都吹過她的臉頰,身上那股帶有茶香的花香也讓她乍然緊張,耳朵也在不經意間爬上了紅色。

“謝謝您姚大師。”黎博仁望向正在搬運的十人棺,他其實不太信這些,可事到如今不得不相信眼前發生的,“您沒事吧?”

姚招玲忍著內心的激動搖頭,她嘴角勉強牽起一抹微笑對著關切的黎博仁說,“一百五十萬黎總直接打到卡里用快遞送到我家就好,我就先告辭了。”

她接過黎夏之剛剛取來的黑傘,用它做柺杖離開了黎江卿的身,然而她剛走幾步,眼前一暗,身體不受控制的向後仰去。

“姚招玲!”

她整個人倒在向前幾步的黎江卿懷裡,沉沉的昏睡過去,她的狀況嚇了周圍幾個人一跳,唯獨黎江卿很是鎮定。

“哥哥,姚姐姐怎麼了!要不要去醫院?”

黎江卿輕而易舉的就將姚招玲橫抱起,她很輕大抵不過一百斤,緊閉著雙眼,偏頭安靜側依在他的頸窩處,“沒事,她只是睡著了。”

“睡著了?”黎博仁探出手在姚招玲的鼻子前停了一下。

黎夏之對自己父親的動作有些摸不著頭腦疑惑道:“探鼻息?爸爸,姚姐姐又不是死了。”

黎博仁看了眼自己的女兒,給齊淮恩使了個眼神,身為他特秘的齊淮恩立馬就知道他的老闆是什麼意思,一隻手架著黎夏之就往圍欄外走。

“??爸爸!不帶你這樣的!爸!”

黎夏之被迫離開後,黎博仁又交待了些何毅幾句,最後對黎江卿說道:“正好她的手受傷了,送她去醫院吧。”

黎江卿搖頭,“她不用去,她的手……應該已經好了。”

他的眼神太過認真和肯定,即便黎博仁不太相信,他也沒有太過強迫送姚招玲去醫院這件事。

“那送她回家吧?”

“她家裡沒人,只有她自己。”

“……”

黎博仁接過他下屬遞來的黑包,姚招玲帶來的黑包很沉,比他想象中還要重,“那就帶她回家吧。”

“你說帶她回家?回黎莊嗎?”

“不然是你住的那個破地方?”

黎江卿自己在京城買的房子,明明也是個好地段,還花了他不少錢,但在他父親眼裡就好似路邊隨處可見的垃圾桶。

甚至,有時還不如垃圾桶。

他的手臂往上顛了一下,剛要走就被黎博仁叫住。

“坐我車回去。”

黎江卿現在因為符籙加身,對於自己臉暴露的問題很不在意,“現在沒人能看清我的臉,坐我的車就可以。”

“你是覺得外面記者不知道你那車的車牌號?”黎博仁撿起地上的黑傘,“趕緊走。”

“哦……知道了。”

警察們在處理完現場的棺材和屍骨就,留好證據照片陸續撤離了現場,工人們繼續按照包工隊的要求開始工作。

一切就像從未發生過,沒人卻好奇那十個棺材裡的人姓誰名甚,生於哪年哪方。

在他們眼中,那不過是不知姓名的屍骨。

對他們來說,剛才再害怕也不如錢的誘惑大,因為生活依然要繼續,吃飽飯,掙到錢才是他們最重要的事。

若非要說出一點來,那也只有一句話:

都是可憐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