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涼如水,如同一層影紗輕撫廖汀閣中的一切,只是這份微涼同那火一般燃起的情愛想比又能算得了什麼。只不過是那獨守空房之人才能體會到這份涼薄罷了。

廖汀閣只怕從陳飾好的那一日想比就沒有過如此燈火通明的夜晚,眾婆子女使鴉雀無聲,主位上端坐著的陸晨雪氣色較前些日子好了幾分,可到底還是病中,只坐了一盞茶的時間便有些支撐不住了。

“王妃,回去歇了吧,”玳嬤嬤有些不忍心,上前為其順氣道:“王爺今日必是有公務的,您若有話,傳話給輕舟也是一樣的。”

陸晨雪努力的定了定神,雖未開口,卻依舊倔強的不肯離去。

玳嬤嬤亦是無法,這段時日她身子剛將養好些,今日這又是鬧什麼。

陸晨雪不開口,旁人也不敢多勸,只豎著耳朵聽外面的蛙聲,連大氣也不敢喘。只是下人們如何能體會陸晨雪的心思,只見她緩緩起身來到那柄掛在牆上的鳳頭琵琶跟前,凝望了許久。

不知怎的,她竟伸手想去摸一摸那如絲般冰涼的琴絃,卻被玳嬤嬤叫住了。

“夜翎姑娘來了。”

陸晨雪轉過身,卻見夜翎一身輕紗舞衣,站在自己跟前,依舊是不施粉黛的模樣,美的不染塵世。

這一刻陸晨雪只覺得自己定是醜極了,旁的不提,只這一身的病,只怕沒有哪個男人會放著這樣一個精雕細琢的美人不管而多看自己一眼。她想說些什麼,可又一時心急,咳嗽不止。

玳嬤嬤忙將她扶回主位坐好,回過頭呵斥道:“見了王妃還不跪下磕頭?一個府中的低等下人,連這點規矩都不懂?”

眾人雖不敢言語,可心中都不斷咂舌,夜翎自入府那日起便已有簫翊珹親口宣佈,她可不遵從上下尊卑之禮,就這般無名無分,迷一般的存在於這廖汀閣中。有了這樣的特赦,哪個下人不羨慕,定會同這個“病王妃”好好理論一番,不怕王爺不向著自己。

就在眾人那“看熱鬧”的眼神中,夜翎竟順從的跪下了,沒有半點不服氣的模樣,這倒讓方才還叫嚷的玳嬤嬤有些不知所措。

刻漏的沙徐徐而落,陸晨雪不停的咳著,一雙眼卻緊緊的盯著夜翎不放。只是這女子依舊一副泰然處之的模樣,垂著雙眸,規矩的跪著。

“你……”陸晨雪終於緩過口氣來,輕聲道:“為何不叫委屈?”

夜翎緩緩抬起頭,對上陸晨雪那沒有一絲戾氣的雙眼,心中雖有詫異,卻還是開口答道:“奴婢是王府裡的舞姬,本就是低等下人,見了王妃是要行禮的,嬤嬤又沒說錯。”

“可他……”陸晨雪略帶窘色,強壓心中的苦楚:“王爺……喜歡你。”

“奴婢只是一個舞姬。”

陸晨雪訝異的看著夜翎,本該是這世間女子最在意的東西,可她卻如此淡然略過,這不染塵世的風流當真是骨子裡帶來的。

“起來吧。”她伸手理了理鬢邊的碎髮,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本王妃想替你去求王爺要一個名分,日後收在房中,光明正大的為王爺開枝散葉,你可願意?”

陸晨雪知道此刻玳嬤嬤必定是心急如焚,看夜翎的一雙眼恨不得在她身上掏出個洞來,就連給自己後背順氣的手的力道也重了幾分。

她何嘗願意如此,這輩子子嗣是不要想了,如今連侍奉夫君,做好妻子的本分都已經是奢望。從小到大她便是被教導嫡妻的禮儀長大的,十分清楚自己這種狀況下應該做些什麼。與其讓別的府裡塞進來狐媚子,又或者等著家中個個自小便眼饞她嫡女身份,恨不得取而代之的庶妹在父親面前撒嬌納進這府裡來,眼前這個被簫翊珹疼在心口窩裡的女人,難得如此知進退,難道不是她最好的選擇嗎?

“奴婢不願意!”

莫說玳嬤嬤,就連陸晨雪也差點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你……”

“奴婢不願意。”

夜翎又重複了一遍,略微抬高了下顎,讓陸晨雪看清自己眼底的坦然。

“雖說是妾,可到底也算半個主子,你就想一直做下人?”

陸晨雪的心緩了又緩,也不知是喜是悲,卻只見夜翎口中幽幽吐出一個字。

“是。”

“你別不識好歹!”

陸晨雪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一旁的玳嬤嬤突然厲聲道:“王爺是何等身份,而王妃貴為王爺嫡妻,那也是出身樞密使府的嫡女,你不願做妾,定是貪圖嫡妻身份,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貨色,什麼出身,一個賤籍出身的舞姬,一雙玉臂千人枕,呸!”

玳嬤嬤實在罵的難聽,陸晨雪一口氣憋住,根本攔不住她,只能任由她將這世間最惡毒之語都用在夜翎身上。

直到玳嬤嬤罵累了,一時間肚子裡的詞也倒的差不多,夜翎才緩緩開口道:“嬤嬤多慮了,奴婢一生都只是王爺的舞姬,無外乎其他。”

“你……”玳嬤嬤一時無言以對,卻半點也不信:“這王府裡的女人誰不惦念著側妃之位,你說的好聽,每夜痴纏王爺的時候怎麼沒見你推王爺去別人房裡?”

此話一出,夜翎並未還一句嘴,陸晨雪卻只覺得沒臉,終於忍不住怒道:“嬤嬤這是要打我的耳刮子呢!”

玳嬤嬤見陸晨雪動了怒,哪裡還敢多言,趕忙住了嘴。

陸晨雪心中只覺得翻江倒海,雖說自己身子不爭氣怨不得旁人,可到底獨守空房的滋味不好過,她不想在旁人面前落淚,於是強忍著痛楚顫抖著雙唇,擺了擺手讓眾人退下。

過了好久,閣中的燈花爆了一下,她方才緩過那心口的疼痛,拉過夜翎的手道:“姑娘莫怕,日後你便會知道我的真心,絕不是誆你,假意許你前程,最後又作踐你,我也有我的難處,只有你能幫我,更何況你同王爺也有情,若不是為著母家,我也定不會糾纏這王妃之位,此事不急,你若嫌妾室的位份地位,趕明兒我讓爹爹認你做義女,入我陸家族譜,向陛下討個側妃之位如何?”

她生怕夜翎再次拒絕,又趕忙道:“你若今後生下孩子,也定教養在自己身邊,我……絕不會奪走你分毫的。”

語畢,夜翎臉上依舊無半分喜色,只默默的收回了手。

“王妃,你不懂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