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已過,高照的太陽即使再熱烈,也無法照亮早已荒廢的世界。

他們幾個僅存的生命,在四處遊蕩著,沒有目的地,沒有任何準備,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靳深洋邊走邊時刻提防著四周,同時也在尋找著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心裡到底是哪一塊兒,突然變得空落落的。

“你們說,十年後……這裡會是什麼樣的?”歐若垂下頭,一直盯著自己下一步的路,踩上去,印上一對對腳印。

他們沒有一個人出聲再做猜測,因為他們早已身處其中,根本無法預料到這個世界的出其不意,不知道下一次又會出現什麼顛覆他們三觀的事情。

他們越臨近街道,人聲就越大。

晚上的那群人正在幾家店鋪內對峙著,相較於昨晚,明顯要更加混亂的街道,可想而知,他們定是大戰了一場的。

誰也不願意深究他們為何而戰,但看昨晚他們對周殷雲的態度就可以知道了。

他們只是一群極度自卑又懦弱的人。

歐若拉住正要繼續往前走的靳深洋,不打算摻和進他們的戰事之中:“別去,我們繞著走,這群人就是欺軟怕硬的,卑鄙得很。”

靳深洋沉思片刻,笑著搖搖頭,撥開蘇可欣拉住他的手,語氣淡然:“我們總得知道為什麼,忘了嗎?我們是來尋找真相的。”

再沒一人阻攔他了。

靳深洋盯著眾人虎視眈眈的視線,視若無睹地踏進一家銀行內。

銀行內坐著的一家三口急忙站起身來,抄起手邊的鐵棍子直衝向他,嘴裡大喊著髒言穢語。

靳深洋無動於衷,淡定地走到他們面前,待到他們被嚇得退開一段距離後,他拍拍衣衫,坐在了連椅上。

其中一位看似是一家之主的中年男人揮舞著鐵棍子指著他,面上的害怕到了嘴裡,卻只有嘴硬:“你給老子滾出去!不然別怪我們不客氣!”

靳深洋笑而不語,從始至終都是眼帶笑意地盯著男人的眼睛。

男人張開一隻手握緊鐵棍子,一隻手張開護住身後的母子二人,眼神兇狠地瞪著靳深洋。

靳深洋抿了抿嘴唇,站起身來,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水果罐頭,俯下腰身笑著對膽顫地躲在母親身後的小男孩說:“小朋友,哥哥這裡有水果罐頭,你想吃嗎?”

小男孩果不其然,看著亮澄澄的水果罐頭,不由嚥下一口唾沫,緊盯著罐子裡頭,看似很新鮮的橘子。

母親見孩子輕而易舉地被動搖,忙將孩子使勁推回自己的身後,擋住他的視線,怒斥靳深洋:“你別說這些屁話!趕緊滾蛋!我們可沒東西跟你們交換!”

靳深洋不惱,看著他們氣得雙目充紅、渾身發抖的模樣,只覺得可悲。

他睫毛微顫,長撥出一口氣,將水果罐頭放穩在連椅上,與他們面對面,全身上下收斂鋒芒,面帶柔和。

“可是你們已經很餓了,根本撐不了多久,難道還想讓孩子跟你們一樣嗎?”

靳深洋的話好似戳到了這對父母的痛處,於心不忍地回頭看向早已眼淚汪汪地祈求他們的孩子。

男孩的雙手覆在早已飢腸轆轆的肚子上,鼻尖的泛酸與雙目的波瀾,讓他的聲音哽咽了:“爸爸媽媽……我好餓……”

“在營地的時候,你們經常把自己的糧食分給那些無父無母的孩子們,所以自己才會總是吃不飽,更別說現在這種逃亡的情況了,你們甚至撐不過今天……但是孩子還是有希望活下來的。”

靳深洋中間的停頓,他花了很長時間接續下去。

他知道,他不該拿一個連十歲都不到的孩子去綁架他們,但他更希望這能夠救他們一家三口的命。

父親的防線好像是終於有點鬆動了的跡象,鐵棍子緩緩落下,刺耳一聲響,掉落在地。

他低下頭,無奈地嘆聲氣,誰也不看:“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啊……那些人……簡直就是一群人畜不如的東西!仗著我們平日裡對他們的好心,現在竟然……竟然想推我們一家子去給那群吃人的玩意兒當糧食!他們……咳咳咳咳!”

男人沒繼續說下去,劇烈的咳嗽聲驚得靳深洋忙趕去攙扶住他,可剛一扶住他的手臂的那一刻,男人突然口吐鮮血。

血,是凝固的。

他被感染了。

意識到的靳深洋呆愣在原地,他不清楚他一心想要救下的一家三口,有幾個是已經被感染了的。

“他的背上被它們咬了一口……還有我……也被抓傷了,所以我們才把自己關起來的,但是孩子……我們也不放心交給他們,所以……”

所以,他們是想一家人一起死。

孩子一直在邊上哭個不停,哭聲大概是傳到了外面,一群人的謾罵聲劈頭蓋臉地傳來。

父親的眼睛透著白了,他能看見的所有東西都變得模糊起來。

在他的感知逐漸褪去的時候,他甩開了靳深洋的手,將一把手槍丟給靳深洋。

靳深洋瞬間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自己在變異之前,就被殺死。

他從來都不希望自己變成那些傢伙,更何況還是一位當了好幾年的獵屍者。

“孩子……你叫靳深洋,對吧?”女人看著坐在連椅上自己的丈夫,終於還是放下了心裡的芥蒂,輕喚身邊無措的靳深洋。

靳深洋呆愣地轉頭看向他,僵硬地點頭。

女人雙手搭在孩子的肩膀上,將他推了出來,站定在靳深洋的面前,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在做臨終前,最後的託付。

她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容,看著靳深洋的眼睛:“我知道自己這樣很自私……但我們真的很想讓孩子活下去,若不是迫不得已……不過,我想我和我的先生,也會很樂意將孩子交給你的,你不用太有負擔,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如果不行的話……我們也早就做好準備了。”

孩子還在撕心裂肺地哭著,他一直在拉扯著母親的衣角,彷彿這樣,他們就都不會消失。

“年輕人,幫我們一次吧,至少不要讓我們變成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男人坐在連椅上疲憊地笑著,絲毫沒有感到害怕。

正如他們所言,他們早已做好了等死的準備。

靳深洋握著槍把手的手止不住顫抖。

他從沒真正用手中這個武器做過任何事,更別說現在一上來就是要結束兩個人的生命了。

小男孩不知何時,停止了哭泣,他似乎是想明白了什麼,鬆開了扯著母親衣角的手,顫顫巍巍地拉住靳深洋顫抖的手。

靳深洋感知到觸碰,低下頭看著男孩給予肯定的眼神,他是笑著的。

他是怎麼強迫自己在親生父母的死前笑出來的?

是這個世界早已被顛覆的生存法則,還是人性本該如此?

總之,無論是何原因,隨著兩聲槍響,一切來自心底的叫囂都在那一瞬間,灰飛煙滅。

靳深洋牽著失魂落魄的小男孩,走出了銀行。

然而走出來的不止他們兩個。

攙扶著老人的蘇可欣、被兩個孩子簇擁著的歐若,以及欲言又止、獨身走出店鋪的周殷雲。

三個孩子、一個老人、四個大人。

這是從那個營地中,剩下的寥寥無幾的八人。

他們重新聚在了一起,走出了斷壁殘垣的主城,再一次將自己融身進了荒涼沙漠之中。

那個放在連椅上的水果罐頭,被小男孩緊緊地握在手中,他小心翼翼地走著路,生怕自己唯一的慰藉被奪走。

靳深洋牽著他稚嫩的小手,低頭瞥了眼他手中的水果罐頭,輕聲提醒:“這個其實已經過期了,吃了會拉肚子的。”

小男孩卻是堅定地搖搖頭,沒有露出分毫的嫌棄:“沒事,只要有吃的,就不會餓死。”

靳深洋不再說什麼,收回視線,望向前方。

送他們過來的六輛越野車正安靜地停在城外。

他們乘著車,按著來時的路,疾馳而去。

這座孤零零的主城,佇立在原地,漸漸隱沒在飛沙之中。

靳深洋瞥了眼後視鏡,越來越渺小的主城,轉而望向前方,眼神變得更加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