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沒已至,按照原計劃,本該趕來的丞相被換成了宮女,他們也沒覺得奇怪,畢竟這是他們早就預料的事情。

只是感到奇怪的,從他們,變成了她。

女宮在靳深洋開啟門的一剎那,差點驚呼一聲,不過常年的禮儀規訓讓她下意識雙手捂住嘴。

可在想到些什麼之後,放下了好奇與驚訝,換上了一張常年不變的笑臉,帶他們離開後花園。

一間學堂的門口,他們站在那兒看著一群孩子手捧著書籍從裡面魚貫而出,在發現站在門口奇怪觀望他們的三個奇怪男子之後,紛紛停下了步伐,皆是帶著探究的眼神望向他們。

教書的先生是最後走出來的,他的穿著與這座古城的風格截然不同,更似於中原人。

先生儒雅之風,堂堂正正地站立在門檻之後,目光溫和地掃了眼故弦岸他們,微微點頭。

他撩起衣布,先踏出左腿,隨後才擺出右腿,腳步輕緩地走過孩子們讓給他的位置,淡然地站在他們面前,俯首作揖。

靳深洋畢竟是深受現代古裝劇薰陶的人,自然是知道該怎麼回禮的。

只是站在旁邊的二人死了都有上百年之久了,所以就算記得,也差不多忘得一乾二淨了。

先生臉上掛著點到即止的微笑,語氣輕鬆,彷彿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讓他煩心的事情:“撒玉、果麗穆、雲瑟爾,你們過來。”

聽到自己姓名的三個孩子緊緊懷抱著書朝他跑來,臉上還帶著青澀的紅暈。

兩個女孩兒,一個男孩兒,其中一個女孩兒看似很虛弱的樣子,一個男孩兒很內向,害怕見生人,另一個則是與正常女孩無異,開朗活潑。

先生將他們往前面推去,讓他們站定在故弦岸三人面前,同他們解釋道:“之後的三個月裡,他們三位便是你們的陪讀侍,除了課堂上以外,回去了也要接受他們的輔導,明白嗎?”

“知道了,葉先生!”

葉先生欣慰地拍了拍他們的腦袋後,遂轉身離開。

靳深洋啞然,起初他真的天真地認為他們只是簡簡單單的陪書童,可從沒想過自己不是讀書的,而是教書的啊!

他將視線從一臉真誠看著他們的孩子們的臉上轉移,無助地瞥了眼身邊的故弦岸,無奈對方根本不搭理自己,隨著那位病殃殃的女孩子牽起他的手,帶他往一個方向走去。

沒等靳深洋反應過來,另一邊的洛縱也同時被那位開朗女孩兒牽走了,最後就剩下他與渾身透露著憂鬱氣息的唯一一個小男孩身上。

他沒有似那兩位一般,主動牽起他的手,而是雙手緊攥,垂在身側,頭垂得很低,聲音猶如孩童囁嚅般:“我……我叫撒玉,是三王子……”

他的聲音在逐漸變小,本就如蚊的分貝,到後半段,乾脆徹徹底底地斷了聲。

靳深洋內心無語,但不能表達出來。

“呃……我叫靳……啊……我叫……”

叫啥來著?

果然,這種名字最難記了!

他絞盡腦汁,還是找不出一點對這具身體主人名字的記憶。

“邱西庫亞……我之前在王宮見過你,你……當時不是這樣子的。”撒玉比邱西庫亞要矮上幾厘米,所以說話的時候都是仰著頭的。

靳深洋的腦內突然停止,一切聲響被一陣刺耳聲終止,只有撒玉的語音不斷盤旋著。

撒玉轉移視線,往靳深洋的身後望去,玫粉的落日餘暉,似是被王宮內的沙漠玫瑰的汁水渲染,鮮豔欲滴。

他木愣地越過靳深洋,往他們的來時路走去。

靳深洋見他好像沒有要再追究的打算,暗自鬆了一口氣。

就在他內心沉靜了僅一秒之後,腦海便倏地傳來故弦岸的聲音。

“靳深洋。”

靳深洋聽到這一道突如其來的聲音後,停住了跟隨撒玉的步伐。

只可惜他現在還不會腦內傳音,只能單方面聽故弦岸的聲音。

“……隨時保持聯絡。”

戛然而止。

他的聲音不再出現。

一次腦內傳音,就為了那麼寥寥兩句話,多少有些多此一舉了。

不過靳深洋總感覺,故弦岸還有些話沒有說出口,但他也沒有去深究的想法。

如果他不說,他就不問。

撒玉並未回到寢宮中,而是徒步來到了後花園的涼亭裡。

他折了根草葉子,踮起腳尖逗弄著籠內的鸚鵡,惹得鸚鵡四處碰壁,無論如何也逃脫不出這禁錮的牢籠。

撒玉像是玩膩了一般,丟掉草葉子,重新踮起腳尖,企圖將鎖死的黑鎖給掰開。

可是結果顯而易見,一個不足十歲的小孩,又能擁有多大的力氣呢?

最終,撒玉彷彿洩了氣般,憋著一股氣,坐在了石凳上,挑了幾顆葡萄丟進嘴裡,卻是嘗不出葡萄的甜味。

不是心理上的,而是他的味覺,無法鑑別出任何一種味道。

靳深洋全程站在涼亭外觀察著撒玉怪異的一舉一動,始終保持沉默。

事實上他壓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畢竟他連這小子想幹什麼、腦子裡在想些什麼,都一概不知。

在這種幾乎什麼都不清楚的情況下,言多必失。

等了很久,黃昏都已接近墨黑。

撒玉終於緩緩抬眸,看向面無表情的靳深洋:“以後你就在這裡對我進行教學吧,我的寢宮……還是別去了。”

他說完這句話後,便先行離開了。

靳深洋遠遠地望著撒玉瘦小的背影,內心的戲全然不符合面上的淡定。

別去……不就是必須去的意思嗎?

這麼想著,他想也沒想地悄悄跟在撒玉的身後。

他背對著接近夜幕的天空,藉著王宮內的燈火通明,可以準確地找到撒玉的所在位,不至於在黑燈瞎火中摸黑尋人。

靳深洋跟了他一路,撒玉似乎從始至終都未曾發現過他。

直到繞過數條轉角路口後,可見燈光愈加減少。

看樣子是已經到了王宮最偏僻的地方。

而就在這偏僻之處,有一座簡樸的小房子建立在宮牆邊上,無一人在此看守,就好像這偌大的空間,只有撒玉一個活人居住。

靳深洋在看到那座僅比平民要好上一點的石房子後,便不再靠近,因為他看到撒玉步伐緩慢地走上樓梯,關上房門,半會兒後,屋內燭光亮起。

不對,竟然是王子的身份,不可能居住得如此簡陋啊?

是母妃不受寵的緣故嗎?

回到他們三人的小房子後,故弦岸和洛縱已然躺在了各自的床上小憩著,呼吸聲平穩。

靳深洋儘量將聲音放到最小,扯下蒙了半天的白布,長髮都沾染上了不少汗水,溼噠噠地貼在臉上,黏糊糊的。

靳深洋將白布放到桌子上,吃完了他們留給他的晚飯後,吹滅了桌邊燭臺上的火光,躡手躡腳地走到了最中間的那張床旁,輕輕坐下。

對面,正是面對著他,面容平靜的故弦岸。

他看樣子精神已經很疲倦了。

也對,之前焱雲也說過,他們一般都待在空間夾道,現在又沒時間回去那裡,所以身體自是承受不住的。

靳深洋見故弦岸似乎沒有要醒來的跡象,放下心來,脫下了一層緊緊纏繞身體的衣衫,擱置在枕頭邊上,慢慢躺到床上。

床頭緊靠窗戶,所以夜晚繁星清晰可見。

果然,還是沙漠中的星空最清澈。

當他還沉浸在得來不易的舒心時,左邊故弦岸的聲音悶悶響起:“回來了?”

他的聲音很輕,彷彿飄在空中隨時會散去一般。

靳深洋聽到他的聲音,側向他,輕聲詢問:“為什麼不進空間夾道?”

故弦岸繼續閉上了雙眼,用了幾秒鐘找回意識後回答他:“嘗試過,但是我們與空間夾道的聯絡被阻隔了,暫時回不去。”

他的狀態同他的聲音沒什麼兩樣,虛弱疲憊。

“那你們撐得住嗎?”靳深洋麵露擔憂,但因一種莫名的自尊心作祟,硬生生收回了半許情緒。

故弦岸一直閉著眼,不願睜開,但依然會回答他的問題:“撐不住的話,就只能恢復原身了……”

一想到他口中的原身,就回想起下午的時候周殷雲說得周泉的原身,不免有些期待了起來:“那我還挺想看看你的原身,是什麼樣子的。”

故弦岸盡力勾起嘴角,回以一抹淺笑,便不再說話。

靳深洋也不再出聲,沉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