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逐漸達到高潮,仍舊沒有停止的意思。

故弦岸、靳深洋、洛縱三人就孤零零地站在歡聲笑語之外,彷彿被一切隔絕一般,沒有得到指示之前,只能一動不動地杵在原地觀望。

一曲接著一曲,一舞接著一舞。

坐在最高處的老人似乎終於是意識到了他們的存在,意味不明地大笑起來,好像已經有了微醺的現象,他豪邁地端起酒杯,躺在渡滿金輝的龍椅上,將杯中葡萄酒一飲而盡。

而後滄桑的雙眸藏著狡黠,將空杯的酒杯懸空下蓋,輕輕搖晃了幾下,幾滴酒水灑在桌上。

他大張著嘴,沾染上汙漬的牙齒尤為矚目,聲線低沉粗獷,語氣不善:“庫亞家的三個孩子啊,果然!一個兩個都是人模人樣的,就是書生氣太重了!不行啊……王子公主們可都是善歌善舞的啊!”

言語中滿滿的諷刺意味,是傻子都聽得出來的程度。

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是要進宮來做什麼的,也不敢貿然搭話,只能按照流程,依次向對方介紹自己。

站在大王身邊的兩位侍女也是絲毫不敢懈怠,又是扇風又是倒酒的,偶爾還會被大王調笑,她們也不敢有不滿的情緒。

“不如……你們三個也來喝一杯?總不能一直站這兒掃了我們的興致吧?”坐在左邊第一順位的年輕男子,黑色捲曲的長髮被綁起擱置在右肩上,濃密的睫毛撲扇幾下。

男人的挑話瞬間燃起了眾人的鬥志,紛紛附和起來。

故弦岸先是不語,垂下頭盯著光亮到足以倒映出他們模樣的金色地面,復抬起頭,小幅度側頭,看向那名男子,聲音輕緩:“好,不過我們的弟弟還太小,不能飲酒,抱歉。”

洛縱聽懂了他的話外之意,幾不可察地挪動步伐,小心翼翼地擋住靳深洋的身體,以此錯開對方的視線。

男人不似其餘人那般強人所難,滿腔熱忱地雙手端起酒杯,示意身後的侍女引他們三人在身邊落座,並依次為他們斟上滿滿一杯的葡萄酒,笑容滿面地盯著故弦岸。

靳深洋被那些侍女簇擁著,很不適應,彆扭地企圖撒開她們摸他肩膀的手,可顯然,小小的身軀在一群成年人的身體前,任何力氣都顯得微不足道。

最後他還是敗下陣來,長嘆口氣一臉幽怨地坐在最邊上,還得時不時地賠個笑臉,讓本就疲憊的身心更加倦怠。

另一邊則不似他這裡一樣擁擠,倒是寬敞了不少。

故弦岸和洛縱在眾人的熱情催促下,已經不止一杯酒下肚了,常年未曾沾酒的二人早已招架不住,即使幾次三番地推辭,也無濟於事。

被暫時淡化,成為旁觀者的靳深洋,也已經意識到了,那群人是故意的,想要灌醉他們,雖然不知道目的是什麼,但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情。

正當他在思索著該如何為他們掙脫桎梏的時候,方才提出喝酒建議的男人忽然站起了身,攙扶起明顯走不穩路,開始有些搖搖欲墜的故弦岸,想要朝宮外走去。

然而目睹一切的大王,卻是沒有任何要阻攔的意思。

靳深洋看了幾眼同樣不省人事的洛縱,最後將目光定格在已經踏出宮門的兩人,內心焦急,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可事已至此,他也不能貿然跟上他們,畢竟這裡還有位最高領導者——大王。

靳深洋強行讓自己鎮靜下來,儘量往洛縱的身邊擠過去,趁人不注意使勁掐了下他的大腿。

好在對方只是悶哼一聲,有了些清醒的意識。

洛縱望了望四周,沒發現故弦岸的身影,並沒有丁點驚訝的神色,湊在靳深洋耳邊輕聲解釋:“別擔心,故弦岸是故意跟他走的,那個人身上有亡靈的氣息。”

這句看似平平無奇的話語令靳深洋感到訝異。

醉得不省人事的他們可以察覺到,清醒縱觀全域性的他卻什麼都沒發現。

原來他們對氣息的感知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了嗎?

靳深洋剛想開口,便被對面的大臣給打斷。

那位大臣從始至終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的,現在卻突然插話起來。

他淺笑晏晏地朝他們點了點頭,站起身向大王恭敬地鞠了一躬,目視對方:“大王,讓臣先帶他們下去稍作休息吧,待日沒之時,臣再帶他們去見王子公主們。”

大王看似並不在意大臣的話,隨意揮揮手錶示贊同後,便遣散了他們。

洛縱的步子還是虛浮的,靳深洋刻意離得遠遠的,生怕他往自己的方向倒下來,現在這副小身子可挨不住他這一遭。

前面帶路的大臣帶他們左拐右拐著,走過長廊,越過池塘,一路直通向後花園旁邊,一所隱蔽的小房間裡。

可謂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房間似是已經被打掃過了,剛剛好三張床,只是放置的位置很奇怪。

一扇長方形的窗戶下,三張床間隔極短地擺放在一起,烈陽本就炎熱,透過窗玻璃,便更加悶熱了起來,整間房間彷彿一個巨大的蒸籠,讓靳深洋呼吸都有點困難。

洛縱畢竟不是活人,所以自然感知不到天氣的炎熱,不以為然地將沉甸甸的包袱丟在床上,直接佔據了最裡面那張床。

行動神不知鬼不覺的大臣突然冒了出來,在洛縱的身後,試圖伸手向洛縱,被旁邊眼尖的靳深洋發現,立即厲聲制止:“你做什麼?”

大臣似是被嚇了一跳,膽顫心驚地躲到門外去,表情上寫滿了畏懼,聲音都有些抖動:“你……你最好把頭髮遮住……否……否則的話……會被殺死!”

大臣受到驚嚇之後,就變得結巴了。

洛縱雖是疑惑,但也不打算多問,在包袱裡翻找了一陣,找出了一頂灰色帽子,戴在了頭上,頭髮被塞進了帽子裡。

靳深洋摸了摸陌生的頭頂,捻起一根髮絲,疑惑詢問:“為什麼?你們大家不都是長髮嗎?”

這句話看樣子是嚇破了大臣的膽,他慌忙跑進屋內,頭伸在外面四處張望了一圈,發現沒人後,馬上鎖好門面向他們。

他深深嚥了一口唾沫,緊張兮兮地壓著嗓子說:“這宮裡啊!在三年前的冬天,來了位遠方的學者,他自稱什麼……會預算天道,我們大王又是極其相信這些東西,就給妖言惑眾了去!”

“說什麼……白色面板和長頭髮,那就是天生的王室!之後不到半年,那些短髮啊、黑色面板的人,哪怕原本是貴族或是王室的成員,都被趕了出去!”

“現在的宮內和宮外啊!就跟兩個國家一樣,還是敵國!他們忌憚宮裡的軍隊,所以不敢妄自向王室發起戰爭,只得在外頭憋屈地過日子。”

“自這件事後,王室為民眾分發的糧食與金錢越來越少,到現在讓他們自生自滅,不僅如此,他們還會派人去搶奪民眾所剩無幾的資源!真是作孽啊!”

大臣似是覺得說得還不夠多,譴責得還不夠狠,想要繼續批判下去,卻被眼疾手快的洛縱堵住了嘴。

“噓——”

洛縱的聲音很輕,雙眼靜靜盯著房間內唯一的窗戶。

就在剛才大臣說得起勁的時候,那道屬於亡靈的氣息,又出現了。

靳深洋緩慢地往後挪去,遠離那扇看似隨時都會被外人窺探的窗子,不安感直線上升。

不知等了有多久,洛縱才堪堪收回手,淡然地朝他欠了欠身:“抱歉,冒犯您了。”

大臣愣了幾秒,舒心一笑,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再次壓低聲音道:“你們最好不要靠近那扇窗戶,那裡會有人監視的。”

大臣離開後,洛縱便毫不猶豫地對這間房間施了一道屏障,讓外界探知不到內部。

靳深洋走近窗戶,伸手觸控盪漾在窗玻璃上淡淡的淺綠色光暈,溫和的輕風流至指尖,感染全身。

洛縱在床上找尋著能讓自己舒服的姿勢,由於是亡靈體,所以要比活人虛弱,雖然元素能力很強,但終究是抵擋不住體力的耗盡。

“他活不過今天的。”

靳深洋當然知道洛縱這句話的意思,只是輕輕嘆息一聲,繼續望著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