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都怪你,要不是你提起那些事,雷神會劈我們?”溫澤白了蕭久一眼,毫不講道理地斥責蕭久道。

“呵呵,怎麼,這還賴上我了,我可是一個字都沒提,要不是你提起了天庭那些舊事,咱們會遭雷劈?”蕭久指著一旁已經被劈得烏漆抹黑還冒著糊味的木桌氣呼呼道。

“怎麼就賴我頭上了,我已經很小心了,要怪就怪雷神,瞎劈什麼,對,就怪雷神!”說著,溫澤還轉過頭,對陸小七道,“你說對吧,小七。”

陸小七撓撓腦袋:“這難道不應該是你們的問題嗎?如果咱們不討論這個問題,興許就不會把雷神招來。”

“閉嘴!”蕭久和溫澤同時喊道。

溫澤擰住陸小七的耳朵,撇撇嘴:“來來來,讓我瞧瞧雷神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胳膊肘竟然往外拐,怎的還幫那個長得烏漆抹黑還頂著兩個黑眼圈的醜八怪說話。”

“要我看,雷神就是太閒了,改天我回去跟玄南簫好好商量一下,給他多派些活兒。”蕭久無奈地聳了聳肩。

“疼疼疼,”陸小七疼得呲牙咧嘴,“我錯了還不行麼,我再也不幫醜八怪雷神說話了。”

十九坊內雖有些狼狽,但好歹比往常熱鬧了許多。十九坊內的姑娘除了晚上裡會說些話,平日裡都不怎麼言語,就整日待在自己的房裡,不言不語,一日三餐伺候好就行了。

而她們變成這樣也不是沒有緣由的。十九坊內的姑娘無一例外都是一些可憐之人,而她們都來歷也都五花八門,有被當做的替嫁的丫鬟,有被賣到貧苦地方受罪的姑娘,也有染上重疾家裡不願救治而被扔到亂葬崗的,她們大多都是苦命人。

她們被殷十九撿回來時差不多都只吊著一口氣,就快要死了。所以,殷十九就不得不求助蕭久,請他把這些姑娘製成木偶,讓她們重新活過來。

木偶人,的確是一種能幫將死之人續命的辦法,只不過有一個缺陷。

這種術法往往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而且,蕭久向來是拿“錢”幹活。意思挑明瞭就是他不幹便宜買賣,這所謂的錢卻不是銀子,而是人的一部分。就拿虞梓洋來說,許熙亭用自己一半的壽命換來虞梓洋的十年生命,這便是等價交換。這壽命就是蕭久那裡的“錢”。當然,除了壽命以外,其他的東西也可以,但必須心甘情願。

這便是他的規矩。

殷十九自然不可能拿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與蕭久做交易,她只能拿貨真價實的銀子。蕭久也沒辦法,規矩也不能破,只能勉強答應殷十九可以幫她做最低劣的木偶。

這種木偶沒有五感,沒有喜怒哀樂,更不會打情罵俏。當殷十九問蕭久她們會做什麼的時候,蕭久只說了兩個字,吃飯。

是的,她們只會吃飯。

其餘的,和木頭人無異。

因此,白天沒有客人的殷十九會格外的寂寞,這也是蕭久經常來這裡的原因。

比起他的鬼城,十九坊更孤寂。

但好在,這幾日,十九坊很熱鬧。熱鬧的都讓殷十九有些不習慣了。

她楷淚,眼眶已經變得通紅了。

“十九娘,你怎麼哭啦,”溫澤立馬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有些疑惑,他走上前去,安慰道,“你要是覺得這裡太冷了,就去我家呀,南塘可熱鬧了,天天都像過年呢。”

“去你家?”殷十九翻了個白眼,點了點溫澤的額頭,一副長輩的口吻,“你養我?老孃還要賺錢呢,南塘是什麼地方,沒個千兒八百的積蓄到那兒沒過幾天就要餓肚子。再說了,我是鬼,你們老溫家一家子都是神仙,我去蹲牢房嗎?沒良心的小東西。”

“況且,我就想守在這兒,”殷十九忽然嘆了口氣,語氣也軟了很多,她指著對面的那座若隱若現的山,笑道,“你們知道為什麼我會選擇把十九坊開在這兒嗎,你們看,我的家人就都被埋在那座山頭上。每當我不開心了,就會看看他們,心情就好多了。我啊,一個人過習慣了,看不得熱鬧。”

溫澤順著殷十九指著的方向看去,神色沉了沉,他壓低了聲音,對蕭久道:“那是姜寧國的故土吧?”

蕭久點了點頭,道:“本來是的,但你也知道,這千年來,人間的版圖不知變化了多少,或許,只有那座山能證明姜寧國曾經存在過了。”

“如果我沒記錯,雲袖是蘭陵人士吧?”

蘭陵是姜寧國的國都,千年前的蘭陵的繁華程度可不亞於現在的南塘。

蕭久愣了愣,還是悶悶地應了一聲,道:“不錯,雲袖的確是蘭陵人士,說起來,陸吾好像是你們古鉞國的人吧?”

就當溫澤和蕭久談論著古越國和姜寧國時,一隻小小的腦袋忽然探了過來,陸小七眨巴了下眼,問道:“你們在說什麼啊,什麼姜寧國,古鉞國,這是什麼國家,從來沒聽說過啊。”

溫澤偏過頭,敲了敲陸小七的腦袋,不鹹不淡道:“小屁孩知道這麼多幹嘛,還不趕緊回到你的罐子裡去,想魂飛魄散?”

陸小七撇撇嘴,有點不情願:“你是不是又要出去,休想再拿這個理由來搪塞我。”

“我說,你可就只有不到一炷香的行動時間了,再不回到你的罐子裡去,後果自負。”溫澤二話不說就把陸小七的罐子拿了過來,乾巴巴道,“放心好了,我既然說了要給你治病就斷然不會食言,你和十九娘就先在這裡等著,我和老蕭出去一趟,晚上就回來。”

說話間,陸小七已經鑽到了罐子裡,他在罐子裡待了片刻又覺得很不放心,於是把頭探了出來,左右搖晃。此時,溫澤和蕭久已經離開了,陸小七看著他們的背影若有所思。

其實,他一直都不明白,他只不過是一隻鬼,悠哉於天地間,倒也逍遙,但溫澤卻執著要為他重塑肉身,他不知溫澤為什麼要這麼做。於溫澤而言,他只不過是眾多鬼中的一隻平平無奇的半鬼罷了,哪裡值得他花費這麼大的力氣。

溫澤常說他以前很厲害,這以前自然指的是他的前世。溫澤說,十幾年前,他是一位大俠,鋤強扶弱,劫富濟貧,深受百姓愛戴。

這便是他的第一個問題。

他問,他以前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這便是溫澤所回答的。

於是,他又問了第二個問題,他們以前認識嗎?

溫澤頓了頓,最後笑道,幾面之緣罷了。

昨夜,燈火通明,在燭火的映襯下,少年的神色很隱晦。平日裡總是帶笑的少年,此刻卻平靜得出奇,他低頭斂目,再抬起眸時,臉上的落寞再也遮掩不住了,可眼底純粹,又透著天真,讓人琢磨不透。

最後,少年輕輕一笑,攏袖一挑,拂滅了燭火,屋裡平靜的只有少年翻來覆去的窸窸窣窣的細小的聲音。

這次,只怕又是什麼危險的事,不得已又把他支開了罷了。

……

也不知走了多久,還未到山頂。

溫澤乾脆就歇了腳,坐在一旁的大石墩上,嘴裡還叼著一根狗尾巴草,一面道:“不行了不行了,我走不動了,咱們要不休息一下?”

蕭久瞥了眼溫澤,幾乎要被他這幅人間草莽的模樣逗笑了:“你這個模樣倒是和逃兵有的一比。在南塘這麼多年你該不會每天都在睡覺吧,體力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差了?”

“胡說,”溫澤瞪了蕭久一眼,反駁道,“我每天都有勤奮練習的好麼,起得比雞早,睡得比豬晚,你還這般詆譭我,要不要臉?”

“是嗎,可我怎麼聽說你是睡得比雞早,起得比豬晚?”蕭久笑道,“這三界都知道鎮南將軍府的小公子既不擅文也不擅武,整日只知遛鳥逗魚,惹是生非,這外面說的可同你說的不一樣啊。”

“你懂什麼,他們那是羨慕嫉妒恨,眼紅知道不。”溫澤白了蕭久一眼,乾巴巴道,“小爺我一世英名就這麼被他們給毀了,你還幸災樂禍。”

蕭久幾乎要被溫澤給氣笑了,他道:“你有好名聲麼,出去打聽打聽,誰不是喊打喊殺地要殺你?即便二十年前你為了救他們抗旨下界,可最後呢,落得了什麼好下場?要我說啊,當年就應該讓他們自生自滅,也省去了一大堆麻煩。”

“你呀,明明修的是無情道卻比誰都重情重義,我還是那句話,悲天憫人,遲早害人害己。”蕭久背過身,神色不清,依舊是那副從容自若的神情,“千年前如此,二十年前亦如此。你哪次落得了個好下場,這世俗糟糕透了,根本不值得我們去救。”

有那麼一瞬間,溫澤的確是愣了許久,興許,蕭久是對的吧。

溫澤眯了眯眼,算算時辰,這時候應該是午時了,太陽昇到高空,按照常理來說,現在應該有點暖和才對,可現在的情況是不僅不暖和還很冷。

但叫人奇怪的是,這裡的植被卻生長得很好,即便地表覆蓋了一層冰霜。

越是靠近崑崙山頂,這寒氣就越重。

溫澤吐了嘴裡的狗尾巴草,盯著不遠處的山頂高塔,心裡只是泛起了點點波瀾。

高塔裡,鎮的是陸吾的元神。

他的軀體被天帝扔到了崑崙山的各處,因此,這裡鬼氣叢生,那些植被靠著吸收鬼氣才得以生長,因此也誕生了不少很小很弱的精怪。天帝見此景便倒扣了寒爐,再輔以靈氣鎮之,因此,這裡四季如冬,冷得很。

不多時,他們便來到了高塔前。

高塔前共有九扇門,塔前有一扇大門,其餘八扇門各立其位,每扇門通往不同的地方,大門有開明獸鎮之。這開明獸也並非是傳聞中的人面虎身像,而是一隻真真正正的老虎。

通體銀白,背有雙翼,尖齒利牙,能口吐人語,性善。

其實,在看到這隻開明獸之前,溫澤還是很不屑的,畢竟只是一座高塔,攔不住他。

可現在不一樣了,門有開明獸鎮之,這可麻煩了。

這隻開明獸乃是天帝的坐騎,神力無窮,更別說它還曾伴隨天帝四處征戰。當年若不是天帝派開明獸到凡間鎮守高塔,玄南簫也未必會贏。

蕭久也是一怔,呆了片刻,還是要面子地笑道:“天帝老頭兒怪謹慎的,為了奪權不惜做到這種地步,也是夠狠的,好歹陸吾是他兄弟,嘖嘖嘖,怎麼下得去手的?”

“沒什麼區別,”溫澤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話,說話間他就已經走到了門前。

“什麼?”蕭久挑了挑眉,表示他沒聽清。

“有什麼區別麼,千年前,南國國君為了不死長生引起了百國戰亂,這同天帝有什麼區別嗎?”溫澤沉聲道,“人性難測,人心更難測。即便是手足,為了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他們也會拔劍相向,反目成仇。”

說著,溫澤推開了大門。蕭久一怔,剛想開口阻攔,門內卻沒緣由地吹來一陣狂風,許久後,才停歇。

令蕭久奇怪的是,開明獸並沒有醒來,也沒有攔他們。

“別看了,它早就死了。”溫澤沉聲道。

蕭久蹙了蹙眉,不解道:“怎麼死了,誰能殺了開明獸?”蕭久停頓了幾秒,恍然大悟,一時間竟有些口不擇言,“等等,該不會是你吧?你幹了什麼?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不是,”溫澤闔了闔眼,不鹹不淡道,“我才沒那麼無聊,你難道不知道主人一旦死去,其神獸會受到契約反噬,是要承受天雷之邢的。我看啊,它八成是沒抗過那幾道天雷。”

蕭久輕笑一聲,道:“你也真是的,它死了你不早點說,害我白擔心一場。不過話說回來,它也挺可憐的,遇到了那麼不要臉的主子,也不知倒了幾輩子的黴。”

……

這高塔內很暗,幾乎沒有一絲光亮,四周的蠟燭早就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溫澤從懷裡掏出火摺子來,點燃了屋子裡的蠟燭,這下總算明亮了許多。

這高塔一共八層。

據說,天帝當初建造這高塔時是參考地府的十八層地獄設計的,只不過只建了八層罷了。

這第一層自然就是拔舌地獄。據說這層地獄是專管誹謗害人,說謊騙人的極惡之徒。

凡是犯了這等罪業的人必然會被地府的魂官拔去舌頭,遭受那鑽心蝕骨之痛。

於是,就在溫澤和蕭久詫異這裡什麼奇特的都沒有時,四周的牆壁裡忽然傳來一道道不輕不重的拍打聲,緊接著,牆體破碎,一隻只被拔去舌頭,渾身還散發著惡臭的鬼從牆後爬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