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內,溫澤半癱著靠在桌邊,一手撐著腦袋,一邊翻白眼。陸小七坐在他身旁,蹙著眉,一副如坐針氈的模樣。

殷十九一瞧見溫澤這般沒力氣的模樣就氣的要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再這樣癱著,你遲早都得癱。”

“無所謂,反正離癱也不遠了。”溫澤挑起眉頭,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好似說的不是他一般。

“行了,”殷十九無奈地嘆了口氣,道,“說罷,找我什麼事?”

溫澤啊了一聲,似乎是沒緩過神來,他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笑道:“其實,我不是來找你的。”溫澤彎起眉眼,傻乎乎地笑著,全然不顧殷十九那惡狠狠的眼神。方才,她一直都在對他眨眼睛,看來是想討回場子,但無奈,溫澤一向不喜歡這些,乾脆就氣氣殷十九。

“那你到我這兒來幹嘛?砸場子!?”殷十九撇撇嘴,狠狠地瞪了溫澤一眼,語氣也有些生硬。

“不是,我是來找老蕭的,”溫澤趕忙解釋道,“他一年四季幾乎都在這兒,這不,有事需要他幫忙麼。”

“聽到沒有,這一年裡你吃我的住我的,”殷十九白了蕭久一眼,冷道,“咱們是不是該算算賬了?”

“好說,”蕭久笑道,“只要十九娘能還清那些債務,我隨時可以走。”

“你無恥!”殷十九指著蕭久的鼻子破口大罵道,“你不就是救了我這裡的幾個姑娘麼,在這裡白吃白住這麼多年,早就還清了,呸!白眼狼!”

“十九,消消氣啊,”溫澤和陸小七急忙攔住殷十九,要知道,殷十九作為天不怕地不怕的十九坊的扛把子,連神都捱過她幾耳光,這要是打起來,這十九坊還不得垮!

“還清?”蕭久輕笑一聲,隨即掃了眼四周,開口笑道,“你這十九坊的姑娘十個有九個都是我救下來的,除去勞務費不談,這醫藥費也不少吧,這怎麼能還的清呢。”

“況且,你今早還拜託我去救一個姑娘呢,如果還清了我走便是了,這事兒你另請高明吧。”

蕭久說著就要離開,殷十九這才稍微斂住了脾氣,畢竟,他說的都是真的。這十九坊的姑娘幾乎都是他救下來的,怎麼說,也不該攆他出去。

“等等,那姑娘只有你能救,”殷十九忽然說道,“她沒有時間了,除了你,我想不出來還有誰能救她。”

溫澤撓了撓腦袋,有些不解道:“十九娘,你說的那個姑娘可是得了什麼絕症?”

殷十九搖了搖頭,臉色忽的沉了下來,聲色清冷:“不,是蠱,噬心蠱。”

蕭久腳步一頓,有些不可置信。

溫澤也是一愣,什麼樣的狠人竟對一個小姑娘下噬心蠱,瘋了麼!

蕭久兀自嘆了口氣,埋怨道:“你為何不早些說,噬心蠱可不是鬧著玩的。”

“世人只知你蕭久以傀儡術聞名天下,卻不知你也極擅用蠱,自打姜寧一國滅亡後蠱師也逐漸銷聲匿跡。我本以為蠱術已經絕脈了,可誰知,就在三個月前的一個晚上,就在十九坊要打烊時來了位姑娘。”

“她身形單薄,病懨懨的,她拿出一大沓鈔票來,求我救救她。她說,她中了蠱。”

“蠱蟲本就少見,認得蠱術的人就更少見了,她一個姑娘家家的,祖輩又不是蠱師,怎會知道自己中了蠱,沒理由啊。”溫澤思忖了好半天,總覺得那姑娘有些奇怪,難道中了蠱的人還會知道自己被下了蠱麼?

“我當時也覺得很奇怪,直到一個月前,她又來了。”此時,殷十九的神色淡漠,似乎後面的事情很讓人驚訝,“但這次她卻同我說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話,說是,再不解除她身上的蠱術,整個崑崙山都會崩塌,包括十九坊。你們知道的,十九坊建在崑崙丘內,有天地自然靈氣庇佑,乃上好的福地,怎會說塌就塌,起初我還以為是某些人的惡作劇,權當是某個仇家來尋仇了,便自作主張收了她。給她起了個名字,就叫雲袖。”

“可就在七天前,十九坊就接二連三地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我們十九坊的姑娘都是去過一次鬼門關的人,什麼樣的大場面沒見過,一些妖魔鬼怪根本嚇不著她們。可是,七天前,雲袖接到了一個很奇怪的客人。那個客人也說不出長什麼樣,總之,他的手裡還捧著一個木匣子,說是要送給雲袖做訂親禮。”

“你們也知道,我們十九的坊的姑娘很注重這方面的禮儀的,當即就把木匣子還了回去。可誰知,第二天,那個怪人又來了,手裡依舊拿著那個木匣子,嘴裡說著一樣的話。我當時就把他轟了出去,可誰誠想,那個怪人竟忽然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嚇壞了當場的所有姑娘。”

“什麼話?”蕭久蹙了蹙眉,問道。

“你不該忘了我,我把命都給你了,你難道還不願意回來嗎?”

殷十九頓了頓,還是將那句話給說了出來,剛說完,就覺得身後忽然升起一陣涼意,寒風陣陣。

殷十九臉色大變,不禁低聲大叫一聲不好:“不好,他又來了!”

“難怪,你今天非要將我留下來,”蕭久挑了挑眉,失聲啞笑,“原來是有不乾淨的東西跑來你這兒撒野了。”

“我說呢,十九娘最近怎麼回事,我人還在安陽城的時候就派人傳訊息給我,原來是遇上了棘手的事。”溫澤眉眼噙著笑,好看的臉龐上忽然多了一抹凌厲。

“我還以為你沒看見我寫給你的東西呢,害我白擔心一場。”殷十九頓了頓,眼眸裡明顯掠過一抹驚詫,不過馬上就消失不見了,她只側眸剜了溫澤一眼,有些不悅。

溫澤撇撇嘴,無可奈何道:“誰讓你訊息傳來的不是時候,當時我家正鬧鬼呢,我都沒有閒工夫回話。”

話音剛落,外面便傳來一陣敲門聲。

“篤——”

“篤——”

時而慢,時而快,屋外的人似乎很有禮貌一般。

這下,屋子裡賭博的,不管是神還是鬼,都暗自吞了口唾沫,那鬼東西又來了!

此時,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把門堵上,千萬不能讓他進來!”

此話既出,周圍的人全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兒,手忙腳亂地搬著東西放在門口,直到幾乎搬空了整個房間的東西。

此時的房間裡,溫澤就著燭火,神色晦暗不明:“十九娘,既然你明知道他會來,為何不關了賭坊,這樣也免的傷及無辜啊。”

“你懂什麼,”殷十九翻了白眼,繼續道,“人多力量大,神神鬼鬼都聚在一起,量他也不敢放肆。”

“哦?”溫澤歪了歪頭,視線下落在殷十九的身上,似乎是在打量著殷十九,“究竟是人多力量大還是你覺得這樣更方便你隱藏?”

溫澤掃過“殷十九”的手腕,那串青絲鏈早已不見了蹤影,不由得輕笑一聲。

“從始至終,你都在模仿十九娘,就連我說你給我傳信,你都深信不疑。其實,十九娘根本就沒有給我傳過信,所以,你現在還不打算說實話嗎?”晦暗的燭火下是少年那滿是犀利的眼神,眸底還散發著一股威壓,一聲輕笑,隨風消弭,“畫皮妖?”

蕭久無奈地聳聳肩,乾巴巴道:“好沒意思,你都拆穿了我還怎麼玩兒?”

“你說,你這裡最近新收了位姑娘,叫雲袖,對麼?”溫澤走上前,皮笑肉不笑,“小七,去查一下,十九坊內有沒有一個叫雲袖的姑娘。”

“啊,為什麼是我去?”陸小七一臉的不情願。

“你若是辦成了,改天回安陽城我叫小鈴鐺做飯給你吃,怎麼樣?”溫澤眯了眯眼,笑道。

“別,她做的哪是飯,分明是毒藥好麼,我不去。”

“嗯,好嘛,一件事換一個秘密怎麼樣?你不是總說你想知道自己的過去麼,只要你把這件事辦妥了,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陸小七撇撇嘴,道:“兩個,不能再少了。”

溫澤點點頭,道:“行,快去快回啊。”

蕭久將畫皮妖綁在了椅子上,一臉不放心地對溫澤道:“他行麼,你看他現在這麼小一隻,怕是連只小鬼都打不過。”

“放心好了,”溫澤挑起眉頭,眉眼間的颯然和偶然閃現的凌厲已盡數收起,笑意微斂,“你別看他現在呆頭呆腦的,其實,他還是挺會敗家的。為了找人把這十九坊翻個底朝天他還是做的到的。”

“誒,你不出去看看?指不定有意外的的驚喜呢?”溫澤偏了偏腦袋,對蕭久笑道。

此時,外面早已亂做一團,眼見著門外的人越來越暴躁,敲門聲越來越頻繁,那些小仙小鬼竟都縮到了一起,目不轉睛地盯著大門。

只聽“嘭!”的一聲,大門瞬間就被踹飛了,緊接著一個容貌秀麗的女子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裡,她一進來就破口大罵:“你們這幫龜孫子,敢鎖老孃的門,信不信老孃把你們手腳剁下來燉雞湯!我不就是晚回來了幾天麼,一個個的幹嘛,要造反啊!來來來,開始算賬,這個桌子,五百,椅子,三百,還有我這個花瓶,一千……”

“給錢吧,各位少俠,是現在給啊還是滾後面去洗碗啊!?”

“十九娘?!”眾人大驚,“你不是,你剛剛不是進去了麼,我們還以為是那個怪物又來了呢。”

殷十九朝著眾人指的地方看去,只見一張白慘慘的小臉蛋正趴在角落裡,眨巴著眼瞧著她,手裡還拿著一本花名冊。

嚇的她當場大叫一聲“小賊!”便朝那團黑影撲了過去。可誰知,小鬼沒抓著,倒是腳下不穩,愣是硬生生地跪在了地上。

這一跪還不要緊,要緊的是,恰巧此時溫澤和蕭久剛好從屋裡走了出來。

溫澤:“……呃,那啥,我去看看小七找到什麼線索沒……”

蕭久:“嗯……我突然想起來我的木偶掉在樓上了,我去找找……”

殷十九:“……”

於是乎,這十九坊內就出現了一幕頗為離譜的畫面,天庭的兩位神祇,一個朝樓上跑去,一個朝後屋跑去,好似沒看見殷十九一般。

而殷十九呢,捏了捏紅腫的腳腕,嘖了一聲,面露難色,一邊揉著還一邊痛斥著那個偷書的小賊。

後屋。

溫澤就著蠟燭的光才能勉強看清前面的路,前面的路都是石子路,看著也沒什麼奇特的。這院子裡除了樹就是花,看著倒挺雅靜的。

百般無聊下溫澤乾脆坐在亭子裡,腦袋往胳膊上一靠,算作是休息了。

“喂,你又在偷懶。”

此時,一道充斥著不滿的聲音直擊耳膜,溫澤應聲望去,無奈地扶了扶額,道:“說什麼風涼話,我這哪裡是在偷懶,我這是在尋找靈感,你個小屁孩哪裡懂這些。”

“我不懂?”陸小七冷哼一聲,道,“那你倒是說說你都找到了哪些靈感啊?”

“都說了,你是小屁孩,不懂。”

“切,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害怕了,畢竟那隻怪物可是崑崙山一帶已故山神的怨念所幻化而成的鬼神,他可不好對付。”陸小七高高地昂起頭,似乎覺得他是第一個發現這個怪物真實身份的人。

哪知,溫澤只是沒精打采地耷拉著眼皮子,連抬都不願抬一下,嘴裡更是叼著一根從一旁草堆裡折的狗尾巴草,只是隨隨便便地應道:“嗯。的確是個麻煩的貨色。”

“你看,”陸小七舉起他費老大勁兒才找到的花名冊和一本古老的筆記,“我把這花名冊翻了個遍,都沒有找到雲袖這個人,所以,那隻妖在說謊。還有,你看這個本子,這裡面記載了崑崙山山神陸吾跌宕起伏的一生,這後面還記載了他的死因。”

“這上面說,只因陸吾生前犯下了彌天大錯而被賜死,死後,因其怨念難消一直徘徊在崑崙山一帶作惡,而天帝為了息事寧人,就剝了陸吾的人皮,抽了他的筋骨,將其分屍九段,拋擲在崑崙山各處,這才平息了這場災禍。”

這段故事也算得上是天庭里老掉牙的故事了,陸吾當年的確算得上是天庭裡最受器重的神官了,因此平步青雲,一路高升,直至坐到了崑崙山神這個位置。

本來,像他這種半路成仙的,能得到提拔就已經很不錯了,更別說是受封為一山之神,這是何等光彩之事。

當年,溫澤還未飛昇,古鉞國也未亡。

天下大勢,諸侯雄立,百國紛爭,致使年年戰亂不斷,災荒四起。

於是,陸吾就在崑崙山上劈開了一道縫,建立了崑崙丘,供天下百姓避難。

然而,此等大功一件的事卻被有心之人揣測,一紙訴狀告了陸吾,陸吾因此被削了官職,貶下了凡界。

此後,崑崙山便多了一隻半神之鬼。

也是那一年,古鉞國亡,浩劫詛咒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