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黃泉素來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忘川河底乃鬼神之地,任何神祇,神官不得踏足此地,否則,將遭受魂魄噬心之痛。

穿過忘川彼岸便是那鬼神之地,鬼神之地盛產忘川花,那裡本來有很多忘川花,可就在許多年前,宣伶一氣之下放了一把火,毀了那些忘川花,如今,那裡只剩下了一株忘川花。

而這株忘川花則是現在唯一能救小鈴鐺的東西呢。

書卷下便是那所謂的鬼神之地。

此時此刻,無數的白骨、黑霧、骷髏紛紛探出身子來,瞪著猩紅的眼垂涎地看著書卷上的人。

於他們而言,吃一個人可比吃一隻鬼要有滋味的多。

“誒,你踩著我了!”書卷下的鬼群中忽然傳出一道詭譎的怒吼聲。

“叫什麼叫,光看著又吃不到,收收你嘴角的口水吧。”

“我吃不到,你不也吃不到麼,有本事你把他們打下來啊,讓諸位都過過嘴癮!”

“就是,至少得讓兄弟們沾沾葷腥啊,這都多少年沒開過葷了。”其中一隻骷髏鬼“咔嚓咔嚓”地笑著,他一邊笑著還一邊擦去了嘴角的涎水。

“去去去,他們的肉嫩是嫩,但也算不上好吃。還是當年那塊焦脆的肉好吃。”一旁的鬼戲謔地吐了吐舌頭,此鬼自腰部以下皆被斬斷。

據說,他是死於腰斬之刑,何其殘酷!

書卷上,溫澤一臉的生無可戀。

溫澤:“……你這兒的伙食不行啊,這些鬼怎麼跟的餓死鬼似的,見著人都想吃。”

宣伶:“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們不用吃飯?你以為跟你帶回去的那隻半鬼一樣,一日三餐一餐不落,我這裡是黃泉地府,不是酒樓,有住的地方就不錯了,怎麼還供吃的?”

宣伶說著還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下面的厲鬼哪一個身上沒揹著幾十條人命。這些厲鬼的規矩也是普的沒準,他們按照生前殺了多少人來劃分地位。

這裡面有只鬼在生前屠了一座城,因此,他在這裡面的地位最高。而剛剛那隻骷髏鬼,他也不是什麼小角色,他的手上少說也有上百條人命。

據說,他在被關進這裡前還吞吃了不少鬼魂,因此他還被扔進了油鍋裡炸了七七四十九遍,還被地府的魂官用剔骨刀將他的肉一點一點地從骨頭上剝離下來,扔進了忘川河底。

那便是這裡的鬼吃的第一頓肉。

果不其然,那隻骷髏鬼聽見自己的肉很好吃時渾身一顫,指著那個人的鼻子,破口大罵:“呸!改天也把你扔進油鍋裡炸,讓大傢伙嚐嚐你的肉好不好吃!”

“怎麼,不服,不服打一架啊!”

“打便打,真以為我怕了你不成!”

骷髏鬼說著就要與另外一隻鬼纏打在一起,可偏偏就在這時,他忽然指著忘川花盛開之地,驚恐地叫道:“小賊!有人去偷忘川花啦!”

這一聲喊叫頓時在鬼群裡炸開了鍋,無數只奇形怪異地鬼紛紛調頭朝忘川花的地方跑去。生怕去晚了忘川花就被盜走了。

這下,可把書卷上的溫澤和宣伶嚇了一跳,誰敢在這麼多厲鬼的面前去偷忘川花?

不要命了麼!

溫澤偏過頭,看向宣伶,宣伶擺了擺頭,表示並不知情。

那麼,此人究竟是誰?

然而,就在溫澤疑惑時,就聽見那隻骷髏鬼怒罵了一句:“M的,落日鬼城的黃毛小子也敢來這裡撒野,當真以為我們怕了你不成!交出忘川花,不然,改天爺爺我定要去蕭醜八怪那兒討個公道!”

溫澤一怔,老於?!

他什麼時候跟上來的!

而此時,小鈴鐺的情況卻是越來越不好了,雖然溫澤已經為她渡了好幾回真氣,但已經無法徹底解決魂魄虛弱的問題。

只怕,她撐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了。

溫澤剛要起身,宣伶便攔住了他,道:“別逞強,你現在也虛弱,我去就是了。”

“嗯。”溫澤悶哼了兩聲,算作是同意了。怎麼說,這裡也是他宣伶的地盤,這些鬼應當不敢做出什麼逾矩的事情來。

“小子,交出忘川花,我們可以考慮放你一條生路,偷東西敢偷到我們的頭上來了,呸,送死!”那隻被腰斬的鬼惡狠狠道。

老於本就不願與他們過多的糾纏,如今卻他們團團地給圍住了。他一面揣著懷裡的忘川花,一面還看向書卷上臉色鐵青的小鈴鐺,咬了咬唇,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抬手間就喚出了幾隻傀儡來。

趁著傀儡與他們廝殺的功夫,他又趁機鑽空跑了出去,眼看著就要接近書卷了,可忽然,一隻白色的骷髏手竟一把抓住了他的腳!

硬生生地把他往下拽!

此時,一群鬼蜂湧而上,把老於圍個水洩不通。

“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敢在我們的地盤上偷東西,怕是不知道你爺爺們的厲害!”

“退下!”宣伶長袖一拂,一道巨大的威壓訇然落下,有些鬼氣稀薄的小鬼在這一瞬間頃刻魂飛魄散!

在看到宣伶來後,那些厲鬼不僅不害怕反而還日漸猖狂起來,因為他們知道,這裡有天道禁忌,天庭神官一律無法踏足,自然也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我說,”宣伶眉眼間忽然流露出一股戾氣來,冷聲大喝道,“退下!”

“呵,我當是誰呢,這不是咱們大名鼎鼎的司予冕下麼,怎麼,還管起了這裡的事兒?呸!這小子偷了咱們的東西,就該死!”骷髏鬼陰森森地笑道。

“這八百里黃泉什麼時候輪到一隻鬼來定規矩了?”宣伶眉頭輕挑,只是須臾間便閃到了骷髏鬼的身前,一把扼住他的喉嚨,猛地一使勁兒,骷髏鬼的頭瞬間就掉進了河底。

“我的頭,我的頭不見了!”骷髏鬼嚇的一個踉蹌,一面拉著其他鬼說自己的頭不見了,還一面破口大罵。

如今,這骷髏鬼沒了頭,正手忙腳亂地找自己的頭呢。

宣伶頗為嫌棄地擦了擦自己的手,一股子清冷之意慢慢地滲透到了整個忘川:“看來當年的火灼之刑並沒有讓你長記性,我並不介意讓你再體驗一下其他十七種刑罰。”

宣伶救下了已經奄奄一息的老於,背過身,冷聲哼道:“沒有下次。”

書卷上。

宣伶將只剩下一口氣的老於扔到了書卷上,乾巴巴道:“逞什麼能,你若是死在了我這兒,你主子那邊我可不好交代。”

老於身上的肉已經被那些鬼啃食的差不多了,白森森的白骨露在了外面,臉上也沒多少肉了,獨剩一隻眼珠子,和小半張臉皮懸浮在血肉上,看著甚是恐怖。

“多謝,”老於咳出一團血塊來,然後顫顫巍巍地從懷裡掏出那唯一的一株忘川花交給溫澤,道,“小姐就拜託你了。”

溫澤接過老於手中的忘川花,低垂了眸眼,聲音嘶啞:“老於,你這是何必呢,即便沒有忘川花,我也會找其他辦法救小鈴鐺。”

“為什麼呢,”老於兀自一笑,獨剩的一隻眼早已沒了光彩,他的氣息已經很弱了,可他還是憋著一口氣,笑道,“這一次,她一定會記得我吧……”

就像許多年前一樣,虞梓洋救了他,那麼,他便一命換一命吧,也算是兩清了。

如果有來世,希望你別忘了我。

我無父無母,無姓無名。

可自打跟了你,我有了自己的名字,

0107……

老於身影幾乎變得透明,他伸出手,將珍藏多年的髮簪插在小鈴鐺的髮絲中。

這支釵子本是我送你的出嫁禮,挑了好久呢。

他張了張嘴,輕聲笑著,好似一切都釋然了。

記住了嗎,我的名字,

0107……

……

冬夜漸冷,寒風刺骨,溫澤就這麼站在自己的房門前,他只穿了件單衣,平日裡束著的馬尾也鬆開了,藍色的髮帶鬆鬆垮垮地束著些許髮絲,他垂眸靜立,手心裡還捏著那串相思扣。

過往種種就好似翻書一般,一遍一遍地在腦海裡閃現,既清晰又模糊。

一道道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訇然在腦海裡炸開,緊接著便是無數的白骨,屍山血海。

他也不知道這夢困擾了他多久,他只知道這些都是他親身經歷的,一點一滴,都壓著他不敢輕易地鬆一口氣。

也不知為何,在無數個夜裡,他總能夢見二十年前自己狼狽不堪的畫面。

那一年,他信心滿滿地和玄南簫打了一次賭,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賭注,也是輸的最慘的一次。

他們賭,人性究竟是善是惡。

他輸了,輸的徹徹底底,他本以為這世人的人性皆是罪惡的,都是不可饒恕的,可老於的事卻讓他陷入了沉思。

人性真的為惡嗎?

這世俗究竟值不值得他再奔赴一次?

他摩挲著手裡的相思扣,瞥了眼身後的神官,冷聲道:“回去告訴玄南簫,我,不想回去了。”

“可是……”那位小神官還想再勸解勸解,可話到嘴邊又不知該如何說起,只得沉默。

“我已經沒有勇氣再去賭一回了,”溫澤眯了眯眼,聲音低沉沙啞,“我只有我哥哥了,現在,我只想好好活著,這世俗,我賭不起。”

人性,他也賭不起。

千年前,他以百國為棋,以身入局,一心只想天下太平的他,卻落的個國破人亡的下場。後來啊,他為了阻止那場祭祀大陣,不惜與世俗為敵,最終卻是萬箭穿心,遺臭萬年。二十年前,常州高樓坍塌,百姓生活於水火之中,他動搖了。於是,他賭了一回。

可是啊,這世俗當真是傷透了他的心。

噬魂剔骨,拘靈鎮元,真氣潰散,身死道消。

他,賭不起了。

月色漸暗,漫長的夜早已吞噬了他的身影,不見一點痕跡。

那個被世俗傷透了的少年,終究還是懦弱了,甘願躲在曾經的影子下,安安穩穩地活著。

……

隔天一大早,溫澤屋子裡的那隻陶罐子就在“咚咚咚”地響個不停,吵的身旁的兩位符兵一人給他一腳。那兩個符兵脾氣不大好,要不是怕吵醒溫澤早就把這個破罐子給扔到天涯海角了。

哪知,陸小七隻消停了一會兒就又開始亂動起來,唬的兩個符兵連忙摁住他,可依舊沒有用,罐子抖的厲害。

正當瀟和瑟準備動粗時,一個枕頭從天而來,直接讓陸小七摔了個仰八叉。而那兩個符兵則是躲在一旁笑。該!誰讓你一大早就不消停的!

果不其然,溫澤正坐在床上,一臉的不耐煩。他面色微慍,髮絲散亂地披在肩上,襯的那張俊俏的臉更有些孩子氣。

溫澤掀開被子,他只穿了件白色的單衣,脖頸間的衣角凌亂,露出好看的鎖骨來。

瀟一下子就紅了臉,轉過身去捂著臉。瑟偷笑著撞了瀟一下:“哎呀,我們瀟大小姐也學會臉紅了,快讓我瞧瞧。”

瀟沒好沒氣地白了瑟一眼,瀟看著溫澤那裸露的鎖骨又背過身去,臉上已是一片紅暈。

瑟撞了瀟一下,輕聲道:“怎麼,看上了?”

瀟翻了個白眼,沒理瑟。

只見溫澤將那個罐子拾在掌心,挑了挑眉,猛地朝外面一摔,好傢伙,他竟然還有起床氣!

溫羽凡和溫樂安正在院子裡散步,忽然天外飛來一個不明物體,溫樂安想都沒想拔出劍就給削成了兩半。

陸小七慌忙扭過身,臉色蒼白,瑟瑟發抖。天哪,這群人都這麼可怕的麼?!

溫羽凡:“……”

溫樂安看見陸小七在這兒,不禁埋怨道:“你不在罐子裡好好待著,跑出來幹什麼?”

陸小七氣的擼起袖子就要和溫樂安理論。

“你也不看看你剛剛砍的啥,我差點就要去見閻王了。”

“你是鬼,,本來就死了,不早就見過閻王了麼,怎麼,還想再見一面啊?”

陸小七:“……”

就離了個大譜,遇見誰不好偏偏遇見這麼一群怪人。拿毒藥害他不說,還虐待他,以後一定要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此時,溫澤已經來到了院子裡,瀟和瑟也累了已經回到溫澤的袋子裡休息去了。

溫澤抬眼看了一下被溫樂安砍成兩半的罐子,有點吃驚。這傢伙怎麼把溫樂安招惹到了?

溫澤拾起碎片,輕聲念動咒語,那個罐子瞬間就復原了。他把罐子放在地上,皮笑肉不笑:“辛苦了。”

陸小七戰戰兢兢地挪動著身子,像烏龜一樣慢。最後,溫澤實在是瞧不過眼,一腳將罐子踢到他跟前。

陸小七:“……”

溫澤俯下身,笑道:“怎麼,還要我請?”

陸小七渾身打了個哆嗦,他一看見溫澤這個樣子笑渾身就起雞皮疙瘩,尤其是皮笑肉不笑。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溫澤說,他們要去一趟崑崙山,那裡藏有他的秘密。

興許,是關於那桃花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