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剛畢,小鈴鐺的身後就浮出一道黑影來,那張模糊的面容也逐漸清晰起來。

“真相竟是這般,不,這不是真相,你在騙我!”老於忽然瞪起猩紅的雙眼,怒吼道。

溫澤無奈地聳了聳肩,道:“這就是真相,我沒有騙你,也不想騙你。你若真的想為你們小姐討個公道又何必慘害那麼多無辜的生命?!”

“不,那是他們自討的!他們該死!你也該死,你當時明明就在現場,你明明可以救下小姐,你明明可以!見死不救,算什麼名門正道?!”

“我從未想過她會被人陷害,會被製成人偶!”

“閉嘴!你和許熙亭一樣,都是虛偽的小人,滿嘴的仁義道德濟世救人,實則虛偽至極!是你親手害死了小姐,如果不是那頂金冠,小姐根本就不會被製成人偶!也是你,隱瞞了真相這麼多年,為什麼不肯將真相公之於眾?為什麼不肯還小姐一個清白?!你知道坊間都是怎麼評論小姐的麼?!!”

溫澤微微一怔,那頂金冠?

他口中的金冠難不成指的是鳳尾陽冠?!

就是當初溫澤送給虞梓洋做賀禮的那頂金冠!

老於身形越來越弱,氣息也很不穩。

溫澤倒是不懼他,只是擔心他會傷害小鈴鐺。

“老於,”溫澤垂下眸,眸底還壓著一道光,“你能聽我把後面的故事講完麼?”

……

那幾日,柴桑的民眾似乎是有些怕生,無論誰來都緊閉著門窗不出,一向熱鬧的佛腳鎮近日來也是門可羅雀,人跡寥寥。

這天,那酒館的掌櫃剛開張就迎來了一陣冷風,涼颼颼的,直往店裡灌。

掌櫃的不禁啐了口唾沫,罵道:“什麼鬼天氣,老子剛開張就吹陰風,也不怕損了陰德!”

一語剛落,街道里就忽然閃現出一道人影來,那個人看起來瘦瘦弱弱的,隨便來一陣風都能把他吹倒。

可他卻在風中佇立了許久。

良久,那人才呆滯地抬頭瞧了一眼開張的店鋪,又掂了掂懷裡的錢袋子,對掌櫃的道:“勞駕……”

話還未說完,那掌櫃的就立馬從櫃檯裡驚起,連忙把溫澤拉入店內,又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窗。

他道:“鎮南將軍可是要來了?”

溫澤似乎是有些累,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他回道:“過幾日吧。掌櫃的,這裡最近怎麼回事,你們一個個的都躲在家裡不出來,好像在躲什麼瘟神一般。”

掌櫃的面色倏然泛白,他嘆了口氣,道:“唉,公子你是有所不知,咱們這裡的確是發生了一些怪事。”

溫澤抬了下眼皮子,道:“什麼怪事能把你們嚇成這樣?”

掌櫃的靜默了兩聲,沒說話。反倒是一旁的酒保有些耐不住氣了,張口就道:“還能是什麼怪事,虞家大院唄,最近總是鬧鬼,還時常傳出來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搞的人心惶惶。”

“公子,你是不知道,前幾天,我去給王寡婦送酒的時候就親眼瞧見過那裡面亮著燈呢!你猜我看到了誰,虞梓洋啊!”

掌櫃的側過眸,狠狠地剜了酒保一眼:“說什麼瞎話,那天我同你一起去的,我怎麼沒瞧見?!”

溫澤偏了偏頭,細細地想了一會兒,只覺得是這群人太過大驚小怪了,可如今細細想來卻總感覺有一些不對勁兒。

那些天,虞宅裡的屍首該撿的都撿了,該下葬的也都下葬了,就連虞家待的那一塊兒都被封了,還能有什麼可怕的不是?!

溫澤兀自接過酒保遞過來的酒碗,呡了口酒,道:“鎮子上最近有沒有來過什麼外地人?”

酒保和掌櫃的對視了一眼,欲言又止。掌櫃的只沉默了幾秒,就立馬否認道:“沒,哪有什麼外地人。要真說有,小公子,你是第一個。”

酒保站定了幾秒,轉身就將已經準備好的飯食裝到食盒裡,遞給了溫澤。

溫澤從懷裡摸出一些碎銀子來,道:“把上次的賬劃了吧。”

說罷他就要離開,可剛邁出步子酒保就跟了上來,手裡還拎著一壺酒,道:“外面風大,喝口酒暖暖。”

……

虞宅依水而建,背靠山,面朝陽,其外院四周還建有高牆,高牆之外有兩棵果樹,果子稀稀疏疏地掛在枝丫上,向下垂著。

初來時溫澤都不太喜歡這個陰森森的鬼宅子,他搞不明白,虞常殷好歹也是四海里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連這點忌諱都不懂麼?!

一般而言,商賈富人通常都不會把宅子建在水流旁,水乃走勢,會帶走財富和氣運,最終只會落的個民窮財盡的下場。

他這可不是活脫脫的例子麼!

一想到這兒溫澤不免按了按眉心,面色疲憊,只頓了頓就推開了牆邊的那道暗門。

這道暗門的位置很隱蔽,不容易被發現。

虞梓洋正坐在院子裡頭,一言不發地盯著青青的池水發呆。須臾,聽到一陣腳步聲後這才緩緩地抬起頭來,眼珠子略微轉了一下,表示她還是個活人。

溫澤把手裡的食盒放到石桌上,爾後就瞥了虞梓洋一眼:“吃飯。”

虞梓洋沒答話,也並未做出什麼動作來,就那麼坐著。

這院子是溫澤花了小半天的時間才打理出來的,這個院子比較偏,因此沒有多少屍體,也沒有什麼打鬥的痕跡,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這房子有點舊,屋樑上的木頭大多都被蟲子給掏空了,極易折損。

若有時候刮幾陣陰風來,這些老木頭早就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我說,”溫澤蹙了蹙眉,耐心道,“吃飯!”

虞梓洋這才撩起眼皮子,不鹹不淡地來了一句:“你可知我們虞氏一族千年來守著的是什麼?”

溫澤一怔,口中的酒還未來得及嚥下去,頓時,只覺得喉管一熱,被嗆的只流眼淚。

“我說虞大小姐,我是來送你回家的,不是來聽你講故事的,我這是冒著生命危險送你回來呢,咱們就不能先坐下來好好吃口飯,天大地大吃飯最大,把身子餓壞了可不好。”溫澤一面苦口婆心地說著,一面把食盒裡面的飯菜取出來,絲毫不提剛才那事。

虞梓洋頓了頓,還是慢吞吞地走了過來,說到底,溫澤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可她死的好好的,幹嘛要救她?

“別看我,吃飯,我臉上又沒有飯,你老是瞅著我幹啥?!”溫澤撇撇嘴,又道,“瘮得慌。”

“嗯。”虞梓洋悶哼一聲,端起飯碗扒了一口飯,又道,“溫小公子,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溫澤默默地點了點頭,道:“問吧,什麼問題?”

“你和落日鬼城裡的那位傀儡師究竟是什麼關係?”

虞梓洋一針見血,毫不含糊地道出了心中的疑問。

她一開始還疑惑的很,溫澤怎麼會認識他,而且他還會親自出手救人,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溫澤挑了下眉,下意識地撓了撓鼻頭,道:“你說他啊,其實呢我們也不算是太熟兒,主要是他欠了我一個人情,歪打正著而已。”

“那不知小公子是怎麼遇到他的?又是因為什麼事情遇到他的?”

“實話跟你說罷,很多年前的一個夜晚,我一個人獨自出海,這半路上呢就遇到了海嘯,然後他就出現了。當時,他渾身淌著血,奄奄一息,要不是我大發慈悲救了他,他早就沒命了。因此呢,他也就欠了我一個人情,並說我以後有事都可以去找他,就這麼個情況,我和他就是這樣認識的。”

虞梓洋狐疑地瞥了一眼溫澤,就好似在看一個詐騙犯一般,滿臉的不信。鬼才信你和那個大魔頭是這樣認識的,除非她腦子抽了!

她總有一種直覺,這種直覺告訴她,帶她去落日鬼城不是溫澤而是其他人。

溫澤偏過頭,不禁扯了扯嘴角,看樣子是曉得了虞梓洋不相信她的鬼話,可他又能怎麼辦,總不能說他和蕭久在千年前都認識了,這不扯淡麼!

“其實,你本不該救我,若我死了,虞氏一族的秘密就可以永遠地被掩埋,可若我還活著,這個秘密就保不住了。”

“什麼秘密?”

虞梓洋眼神一淡,道:“你知道古鉞國麼?”

溫澤挑起眉頭,笑道:“一個只出現在野史裡面的小國?”

“那是一個極為古老的部落,這個部落曾雄踞中原大地百年,建立了不少古城,更是與千年前的桑海國有著長達十年的對峙之戰。

“而虞氏,就是古鉞國的後人。”

“古鉞國曾有一位王子,他十三歲就被立為儲君,十七歲就帶領古鉞國稱霸了南境四海,與桑海形成南北對峙之局。”

虞梓洋盯著溫澤的眉眼又怔忪了幾秒,囁嚅著唇,好似後面的事情很難以啟齒一般。

她不知,該不該說。

溫澤撇了撇嘴,眼神驟然犀利,眉眼帶笑卻沒笑到眼裡去:“一個不見經傳的無名小國能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虞梓洋張皇地垂下眸,墨色的瞳子裡還夾雜著一抹驚慌與難以置信。

古鉞國的那位王子殿下她只是聽家中長輩提起過,至於此人是否真的存在過,那就不得而知了。

況且,這個秘密和那位王子殿下有著密切的關係。

溫澤起身就要離開,可剛邁出步子就被虞梓洋給叫住了。

“小公子,你那日送給我的賀禮,我很喜歡。父親,也很喜歡。”

溫澤垂下眸,長長的睫羽遮住了眼底的星光,有那麼一瞬間,他竟讀不懂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再回首時,她早已獨自一人走向那漫無邊界的黑暗之中了。

過了幾日,他駕船獨自離去,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小船裡,喝著酒,神色晦暗。

“客官!”

“客官,你的信!”

那個船伕跑的挺快的,手裡還捏著一張紙,他道:“是東街頭的一位姑娘託我轉交給你的。”

展開紙張,幾行字就這麼跳進了他的眼裡:

“年幼時,我曾見過一幅畫,畫上的少年挽弓騎馬,意氣風發。族中多有關於他的傳聞,可我始終不信,直到那日我們相見。小公子,我虞氏一族戍守此地多年,春去秋來,日月輪替,初心未改。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父親於心不忍,不願再起紛爭,於是便在大殿之上公然毀約,不願繼承國主遺願。我族負國主所願,遭國人唾棄,罪該萬死,不得已前往海外尋求幫助。可誰知,造化弄人,遭到奸人陷害,族中精銳皆葬身魚腹,還牽連了許多無辜之人。梓洋早已心死,不願苟活,只求殿下網開一面,厚葬我虞氏族人,梓洋萬分感激。”

“——阿虞留。”

溫澤渾身一顫,心裡頓時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他立馬調轉船頭,朝碼頭趕去。

他總覺得,虞梓洋很有可能活不過今晚!

“雲衣裳,芙蓉霜,午夜子時描紅妝。奈何橋,孟婆湯,八百黃泉路人訪。古鉞亡,桑海昌,甲子將至山河亡。”

……

“百鬼夜行,生人迴避!”

……

“先祖在上,後人虞寐商秉承先祖遺訓,於今日開壇圓祭,今獻上人皮巫偶一對,望祖上網開一面,寬恕我等不敬之罪!”

祭壇前跪著一個體格寬大的中年男人,他身著一墨色大衫,寬大的袖袍上還浸有絲絲鮮血。

他一甩袖袍,朝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那身後的僕從就立馬扶著兩隻人皮木偶走了出來。

那兩隻木偶,一男一女,一喜一悲,一紅一白。

其身後還站有兩名傀儡師,手裡提著絲線。

“二長老,都已經準備妥當了。”

“好,開館下葬!”

“這,這不好吧,這裡可是……”

“是什麼是,惹怒了巫神,你我都擔待不起這個責任!你忘記虞常殷的下場了,那就是他背叛巫神的下場!”

“開棺,下葬!”

雖說這個場面他早已經歷過許多回,但還是有些害怕,畢竟這對人皮木偶可不是鬧著玩的!

搞不好,要是有了自己的意識,那在場的都得完蛋!

他顫顫巍巍地去扶木偶,可倏然間一陣寒意湧上心頭,他臉色有些發白,有些害怕。

可好巧不巧,這個時候,木偶剛好扭過頭,死死地盯著他!

無神的眼眸裡忽然閃現出一抹光亮,眼簾也微微顫動了些許,這看的他心裡頓時發起毛來。

他夾了夾腿,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尿出來了。

他不禁嘟囔道:“誒,管好你的木偶,別讓她亂動。”

後面那個人感到很奇怪,道:“她沒動啊,不信你看。”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可能見鬼了。這一嚇,他現在是看都不敢看那隻女木偶,滲人的很。

他的跟前有一口巨大的石棺,石棺的一頭已經被撬開了,發出一道巨大的聲響,震的他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不過幸好後面有人扶了他一把。

可等他扭過頭想要感謝時,卻忽然瞧見那隻女木偶正咧著嘴朝他微微一笑!

“鬼呀!”

“滾,瞎喊什麼,可別破壞了祭祀!”

“她,她還活著!虞梓洋還活著!”

“說什麼胡話?!她早就死了,什麼活著!”

“真的,你要相信我,她,她有自己的意識,她還活著!”

“瘋了吧你,大晚上的說胡話!”那個傀儡師翻了個白眼,對此不屑一顧。他絲毫不管那個人說的話,扯著手中的絲線就要帶她往石棺走。

可他卻頓住了腳步,身後傳來一首歌謠!

“桂花香,雨兒飄,青石板上蹦又跳,年年花糕年年好,外婆笑我小饞貓。”

“今年果子收成好,賣了杏果做花糕。”

“夜來雨裡貓兒叫,哼唱搖籃小曲調。”

“紅嫁衣,八門轎,良辰吉日哭又笑,年年花衣年年俏,郎官為我入詭道。”

“去年果子收成好,賣了杏果做花糕。”

“夜來雨裡貓兒叫,笑唱紅顏薄命早。”

這可是大忌!

傀儡之人,不可言語,一旦言語,則為大凶,尤其是在祭祀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