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九幽戰事告急,鎮南將軍奉三司之命帶領十萬大軍前往九幽平息叛亂。

柴桑有一個小鎮,以釀酒出名。那個鎮子上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釀的一手好酒,那裡的酒坊隨處可見。

那個小鎮就是佛腳鎮。

那鎮子上有一家酒坊,這酒坊店面很小,連個像樣的名字都沒有。不過,他們家釀出來的酒啊,香飄十里,飲者讚不絕口。

溫澤拎了兩壺酒,正準備回去時,忽然瞧見虞氏的家僕也來了。他開口就要包了店裡所有的酒。

店裡的酒保面露難色,卻又不知如何反駁,只好一面笑著,一面討好。他道:“客官,你看,我店裡還有這麼多客人呢,就等著這酒……你也知道咱們掌櫃的規矩,這,這實在是……”

來人只隨意地瞥了一眼身後那排著隊的民眾,不屑道:“那是你的事,若是耽誤了我們小姐出閨的吉時,你擔負的起麼?”

“今日午時,我必須要看見這些東西!”

溫澤狐疑地偏過頭,對掌櫃道:“誒,掌櫃的,虞家這是發生什麼事了麼?”

掌櫃的一邊趕走客人拉下門窗,一邊回道:“可不是麼,虞家那位小姐要出嫁了,就今天。我聽說啊,虞家宴請了不少四海有頭有臉的人物呢。你說說,人家那是結親,我們這些小本生意就是遭殃啊。”

“此話怎講,按照常理來說,你們的生意不應該是比往常更好麼,哪來的遭殃這一說?”

掌櫃屏住聲息,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小聲道:“公子有所不知,咱們柴桑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凡是婚喪嫁娶當日,所有店鋪一律不許開門,你瞧瞧,這條街都沒幾家店鋪開門。”

溫澤偏過頭一瞧,果然,這條街都沒幾家店是開著的。

“嘖,掌櫃的,那你今天怎麼開張啊?”

掌櫃的冷笑一聲,道:“他們啊,都去虞家賀喜去了,爭著去吃那杯喜酒,我這是小本經營,不想攀附權貴也不願攀附權貴。他們關門是他們的事,我開張是我的事。只因我沒有關門去虞家賀喜,就被那些人給盯上了,剛剛那是故意刁難我呢。”

溫澤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又問道:“那,新郎是誰啊?”

掌櫃的瞥了溫澤一眼,耷拉了下眼皮,皮笑肉不笑:“還能是誰,許家的那位公子唄。你說他也是福大命大,當時那麼大的海難,他們一家子都死完了,就他沒死,你說玄乎不?要我看,他就是個掃把星,走到哪兒都帶著人命。”

溫澤靜默了幾聲,沒吭聲,可下一秒就聽到了更為炸裂的話。

“我聽說啊,那個掃把星和鎮南將軍府的小公子是世交呢。你說說,鎮南將軍一世英名怎麼就敗在了那個不成器的小子的手上,要我看,那個掃把星的煞氣就是他傳染的!指不定,那場海難和他脫不了干係呢!”

溫澤:“……”要不你乾脆直接報我名兒算了?

酒保實在是忍不住了,不禁輕輕地扯了幾下掌櫃的衣襟,臉上還瀰漫著一絲絲的無語。

溫澤搖了搖酒壺,低頭一看,酒壺早已見了底兒。

酒保見狀,連忙從一旁的櫃檯裡又拿出幾壺酒塞到溫澤的手裡。

溫澤撓撓頭,不好意思道:“酒雖好,但不能多飲,我待會兒還要趕路呢,這番美意就先收下了,但酒你還是拿回去吧。”

酒保道:“無妨,這酒就當是我請了,日後您多來捧捧場子就是了。”

溫澤回過頭,笑道:“那,多謝,這賬就先記在我哥頭上,改日他會過來的。”

掌櫃的略微蹙了下眉,扯了下嘴角,冷道:“公子貴姓?容在下記個賬。”

溫澤偏過頭,眼裡噙著笑,道:“我姓溫。”

……

柴桑有一個很大的碼頭,碼頭上停著不少的船隻,其中有一隻船大的出奇,上面還載滿了貨物。

這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船。

船頭上還坐著幾名弟子,正在嘻嘻哈哈地聊著天。一看見溫澤回來了,一個個的就立馬爬起來,閉上嘴,一句話也不說了。

溫澤雖說在劍術方面是個廢物,但是對於這些商務方面卻是精通的很。溫家大部分的商務貿易都是溫澤負責的。

一般而言,為了保命起見溫澤是絕對不會跟隨船隻一起出海的,不過這次是給他哥送物資,他自然要跟著去。

他不僅跟著去了,還順帶神不知鬼不覺地搗了對方的老巢,沒辦法,,誰他們多事。

待在家裡不好麼,非得出來搞什麼叛亂,吃飽了撐的。

“公子,我們看過了,這船的底部破了個大洞,還需要一些時日才能修好。”

“需要幾天?”

“少則兩天,多則一個禮拜。”

溫澤挑了下眉,道:“那就兩天,後天一早離開,不能再耽擱了。”

溫澤說著還一面從懷裡掏出為數不多的銀子來,這些傢伙,一路上吃吃喝喝花了不少錢,如今就只剩下這麼一點兒了。

這麼點兒錢能買到什麼好東西?!總不能到時候別人送的都是金尊大佛,價值連城的寶貝,他們溫家就送一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兒吧?!

一想到這兒他就十分懊惱,這好兄弟的喜事怎麼能缺了他呢。

不可能!

溫澤不耐煩地把手中的碎銀揣回兜裡,正琢磨著該怎麼辦時,一個弟子就神秘兮兮地走到他跟前,道:“公子,你是擔憂隨份子的事兒吧?”

溫澤挑了下眉頭,道:“你怎麼知道?”

“公子,你這臉上不是白紙黑字的寫著麼。”那人說著就從身後取出一隻匣子來,“這個是我們家祖傳的寶貝,價值連城呢。您要是送給新娘,那咱們鎮南將軍府得多有排面啊。”

溫澤雖心有疑惑,但畢竟沒有太在意,便接過匣子瞧了一眼。

那個木匣子做工精細,通體呈淡淡的紅色,拿在手上那是一個稱心如意。

溫澤略微蹙了下眉,沒在意,他以為裡面這個東西是什麼稱心如意的寶貝。

這要是送了過去,那排場不就來了!

若是送給新娘,那還不招人喜歡!

於是,溫澤便順手把匣子遞給了那個弟子,道:“你先送過去吧,我待會兒再去拜訪。”

可是,一切都錯了。

那頂金冠,便是鳳尾陽冠!

也正是這頂金冠,徹底地將虞梓洋拉進了深淵。

……

十三年前,虞家,許家,溫家,三足鼎立。為了爭奪海貿主權,虞家與許家聯姻。那一年,虞梓洋惡病突發,虞常殷為救愛女不惜花重金造船,說是要去尋找海外仙山,求取靈丹妙藥。其實,那一次出海,許家也跟著去了。

許家那次出海帶上了門中所有精銳之師,包括許熙亭。

誰也不知道那次出海發生了什麼,只知道許家精銳一個也沒有回來。

那幾日,溫澤獨自一人離開了安陽城,千里迢迢地趕海,只是為了救一個人。

那次海難過後,許家也因此沒落,一日不如一日。

而虞家家主虞常殷卻僥倖逃過一劫,雖活了下來卻身負重傷,內力受損。

同樣沒有過多久,虞家就舉辦了喜事,說是沖沖喜氣,指不定虞梓洋的病會好些。

好巧不巧,溫澤當時不在安陽城中,碰巧就在海外,途經柴桑聽聞此事便急忙置辦了一些賀禮提前派人送了過去。

他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那時候,他剛推開虞家大門便瞧見一身血跡的許熙亭佇立在屍山血海中,手中的利刃早已浸滿了鮮血,還順著劍刃往下流。

他身前還站著早已傷痕累累的虞常殷。

“溫兄?”許熙亭抬起晦暗的眸子,眼底抹過一絲凌厲。

“你瘋了嗎?!”溫澤抬手捏符擋住許熙亭的劍氣,眉目緊蹙:“她若是知道了,你叫她怎麼面對你?!”

許熙亭瞥了一眼虞常殷,聲色異常清冷:“他,死不足惜。”

虞常殷咳出一大口鮮血來,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想來也是命不久矣。

他道:“溫公子,倘若虞某死了,勞煩你照顧好小女。今夜之事,我不想讓梓洋知曉。”

虞常殷拖著早已疲憊不堪的軀體,奮力舉起手中的劍刃,似是要與許熙亭同歸於盡一般。

溫澤趕忙從懷裡摸出幾張符咒,符氣化力,阻隔山海,愣是擋下了許熙亭的劍氣。

“許熙亭,你給我清醒點!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難道你費盡心力地活下來就是為了報仇嗎?!”溫澤二話不說掄起拳頭就朝許熙亭打去,聲嘶力竭,好似很多年前的一個夜晚。

許熙亭翻了個身,將溫澤推翻在地,歇斯底里地吼道:“滾!你說他們不該死,那我許家幾百條人命怎麼算,難道他們就該死嗎?!什麼海外仙山,都是唬人的把戲!我族精銳皆葬身魚腹,憑什麼他就能活著?!”

“那我爹,我娘,我弟弟的命怎麼算,我許家上下幾百條人命怎麼算?!”

虞常殷微微闔上眼,麵皮上劃過一抹孤寂:“許公子,此事皆是虞某之錯,小女無罪,日後,莫要將她牽扯其中。”

虞常殷抬起手中的利刃,只冷冷地望了一眼:“仙山一事,虞某,有愧……”

說罷,便一掌拍在心口,雙眼一翻便倒了下去,手中的利劍也“哐當”一聲掉在血地裡,劍上還沾有絲絲鮮血,但躺在那屍山血海中卻早已分不清那是誰的血了。

“阿爹!”

虞梓洋披著紅嫁衣,戴著鳳冠,倉皇失措地去抓虞常殷的手,卻只能看見數不盡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臥躺在院子裡,而院子裡正站著兩個人。

一個是絕世劍仙許熙亭,人人敬仰的俠義之士,一個是鎮南將軍府的小公子溫澤。

溫澤早已記不清那日死了多少人,他只記得那日下著瓢潑大雨,血水浸滿了整個院子。而虞梓洋,也死於那天的夜裡。

她一襲紅衣佇立其中,雙手握住許熙亭的劍,朝脖子上一抹,便決然倒地。

“一命償一命,自此,我們兩不相欠……”

兩不相欠麼……

“你要帶她去哪兒?”

“去哪兒都行,你攔不住我。”

“你憑什麼帶走她,阿虞是我的妻子。”

“許熙亭,你就當是為了她吧,我承諾在先,無法坐視不理。抱歉。”

……

那天的雨很大,大到溫澤都快忘記了那些疼痛。

世人都說御劍仙許熙亭孤絕一世,斬殺過無數妖邪卻始終都無法跨過心裡的那道坎。

他渡了眾生卻渡不了自己。

落日鬼城一別,自此天涯陌路,你我不知,殊途別離,陰陽相隔。

“你當真想好了,以後的路不陪她一起走了?”

“不了,她一定很恨我。對了,等她醒來你就帶她回柴桑吧,那裡好歹是她的家。”

“那你呢?你打算去哪兒?”

“崑崙山,我想去陪陪師父。你不必擔心我,倒是阿虞,以後十年她就拜託給你照顧了。”

那一年,許熙亭走了,他去了崑崙山,去了他從小就想逃離的地方……

也是那一年,溫澤帶了個孩子回到安陽城。在她滿月之時,溫澤去了一趟萬神殿,為她求了一串同心鈴,並將其戴在了她的手腳上。

同心鈴,一為誓言,只求平安不求富貴。二為續緣,前塵舊夢,不相忘,照因果。三為長生,十年命溥,生死一瞬間。

跪門佛祖前,求渡無緣人。

此時的虞家宅院內四處都颳著陰風,吹的人骨頭都疼。溫澤闔著眼,眼眸無光。

陰風至,捲起宅內的怨氣,四下分散,惡鬼遍地,風裡還夾雜著細微的鈴鐺聲,有一陣沒一陣的,搞得溫澤心驚膽戰。

說實話,他倒是不怕這怨鬼,只是心有顧忌,有所保留。況且,若是此時貿然出手,必會暴露身份。

溫澤細聽了下風聲,這才緩緩地張開了睫羽。他面前的“小鈴鐺”早已木訥的如木頭一般,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不知道這是不是他想要的真相。

溫澤略微地撩起眼皮子,低聲道:“好了,老於,這就是你想要的真相,現在裝神弄鬼也沒什麼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