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澤的身前有一扇半掩著的門,透過門縫,隱隱約約還可以瞧見裡面堆放著的雜物。

溫澤想都沒想就推開了木門,木門發出“吱嘎”一聲,便歪歪斜斜地倒向一旁。溫澤從腰間摸出一張明火符來,只在指腹間摩挲了一下瞬間就燃了。藉著這微弱的火光,溫澤摸索地找到了蠟燭,順勢就點起幾豆火光,明晃晃地照亮了整個屋子。

這是一間不大不小的屋子,屋子裡堆滿了雜物,也不乏一些書字畫卷。其中就有一副畫卷,畫上是一名戴著金冠披著紅嫁衣的女子,估摸著有十七八歲。

女子雙目微張,眉目嬌美,眼底寂寞,好似籠罩上了一層寒霜,長長的睫毛下淚光瑩然。白膩如脂,桃腮帶暈,身披一襲絳色大衣,披霞戴冠,好不豔麗。

溫羽凡怔忪了幾秒,瞳孔驀然收縮,這是,虞梓洋?!

虞家的那位小姐!

“你們聽說過畫衣冠麼?”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眾人慌忙回過頭,卻見一縷孤魂正側躺在房間的角落裡,身上還穿著弟子服。不過,周身的衣料都已經磨損,破破爛爛的,看著好像逃荒來似的。

“老於?!”溫澤垂下眸,忽然叫出了聲。

老於闔了闔眼,嘴角還浸有一絲鮮血。他止不住地乾咳起來,許久才止住。

“上古有象邢,即以異常的衣著象徵五邢表示懲戒。犯人穿著特殊標誌的衣冠代替邢法,稱為畫衣冠。”

老於止住了聲色,又幹咳起來。

“公子所見便是畫衣之人。”老於勉強支撐著身體,顫顫巍巍地朝畫像走去,“畫衣之人,生生世世囚禁於畫中,直至畫魂破碎……方能解脫……”

老於垂下眸,聲音嘶啞:“公子想來認得此人……”

溫澤身形一頓,眼底氤氳著一層霧,這世間萬般情愫都曾被隱藏於這片眸光裡,而如今,卻依舊不可撥開雲霧……

那副畫卷上的面容依舊清晰可見,那襲紅衣是那麼的扎眼,彷彿是一柄柄的利劍,毫不留情地剝開溫澤的胸膛。

那紅,不知是被染料燃紅的還是被鮮血染紅的,只壓的溫澤喘不過氣來,好似是什麼傷疤被血淋淋的揭開一般。

溫羽凡偏過頭,看了溫澤一眼,聲音也低沉了些許:“我曾聽聞,虞家出事後,虞梓洋就被柴桑人給活活地釘在了棺材裡,說是要給虞家殉葬。”

溫澤微微頓了頓,好似是不知道這檔子事一般,“什麼,我怎麼不知道這件事?!”

溫羽凡按按眉心,道:“當年這件事發生後造成了不小的恐慌,為了息事寧人,天庭也下了封口令,將此事鎖入摘星樓,無人可窺。”

“再說了,那時你又不在城中,自然不知道此事。”

溫澤沉下眸,眸底壓著一片光。倘若虞梓洋真的是被柴桑人活活地釘在棺材裡含恨而死的又何必千里迢迢地來南塘尋仇?!

更何況,不應該如此!

他總覺得,當年這件事一定還另有隱情。

至於天庭為何要封住此事,改日,他自會找到官淮塵好好問問。

這時,老於忽然搖了搖頭,道:“她,並沒有如公子所說那般被活埋,而是另外一種更殘忍的刑法。”

“人們捆住了她的四肢,將她做成了人皮木偶。待木偶死後,將其碎骨,磨成粉,蘸上染料,畫在畫冊上,是為畫衣。”

說到這兒,屋內的燭火倏然一抖,屋子裡的光也暗了幾分。

昏黃的燭火打在老於的臉上,這時溫澤才發現老於的臉上有一條不寬不窄的疤痕,好似是被什麼劍劃傷的一般。

他怎麼瞧著,都覺得眼前這個疤痕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來是在哪兒見過。

溫澤記性不好,好多事他都記不住。所以他並不記仇,換句話說,就是你前天捅了他一刀他後天就能忘的一乾二淨的。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

至少現在,例外還沒有出現。

一聽到老於說起了那人皮木偶,小鈴鐺就渾身一顫,她總覺得眼前這個人好怪,可怪在哪兒她也說不清,反正給她的感覺就很陰森,直叫人頭皮發麻。

她不禁扯了扯溫澤的衣角,“溫澤,你不覺得他好奇怪麼,咱們走吧,這裡怪滲人的。”

溫澤側眸瞧了老於一眼,又偏過頭去看著溫羽凡,溫羽凡微微愣了些許,半白著眼偏過頭去,道:“的確是有樣的傳聞,不過,這種傳聞在民間很少見,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聽說。”

老於點了點頭,道:“虞梓洋死後,人們就將她給火化了。可沒過多久,柴桑就來了一位畫師,說是要為柴桑消災。”

“他說虞家小姐死的過於悲慘,怨氣很重,終年徘徊於虞宅不肯離去,假以時日必會回來尋仇。當時,那虞家大宅也的確是發生過許多怪事。”

“當年,虞家被滅後,人們都不敢去收屍,就那麼在那兒放著。直到天庭來人了,說是要查案。人們這才慌慌忙忙地去撿屍。可這奇怪的事就發生了。距離虞家被滅已經過了七天,第七天晚上,大家約好了去虞宅撿屍。可剛開啟門就傻了眼,那門框上儼然掛著兩具死屍,一具是虞常殷的,一具是虞夫人的。於是,大家也就信了那位畫師的話。”

“這幅畫就是那位畫師畫的,說是可以鎮壓邪祟,保護柴桑平安。”

溫澤挑起眉頭,笑道:“即是柴桑的東西,那又怎麼會在你這兒?”

老於頓了頓,道:“我早些年曾在柴桑住過一段日子,這幅畫是我朋友贈予給我的。”

溫澤只偏頭看了溫羽凡一眼,溫羽凡便早已心領神會,抬手就取下了那幅畫。

溫羽凡只湊近聞了聞,眉頭便倏然緊鎖起來,他道:“此畫自帶煞氣,不可久留。”

溫澤垂著眸子,好似在沉思著什麼一般。

倏然,船上傳來一陣騷動,數不清的鬼手爬出河道,死死地抓住船舷,硬生生地把船往河底拽!

岸上,曼殊一怔,瞳孔迅速放大,神色慌張:“是纏絲雀!”

這裡已是忘川彼岸,再往深處去,便是那惡鬼地獄,一旦陷入便無法生還。就連天庭的諸位神官都不敢輕舉妄動潛入深淵,溫澤他們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瑟微微抬起雙眸,眸光乍現,她一頓手中的扇刃,騰空而起:“瀟,你看住她,我去助陣!”

瀟將手中的扇刃插在地上,雙手結印做法,眉目間卻是對瑟的安危的擔心:“好,小心。”

忘川河裡的鬼手越來越多,很快就爬滿了整個船舷,瑟一臉厭惡,二話不說就掄起扇刃一頓暴揍。

船艙內,溫澤正苦著臉時就聽見“嘭”的一聲,好傢伙,船艙的大門被一個怒髮衝冠的小哪吒一腳給踹開了。

“什麼妖魔鬼怪,都給你姑奶奶滾出來!少裝神弄鬼,再裝,姑奶奶就送你去做鬼!”

老於:“……”我要不要先溜……

老於頓了頓身形,脖頸間儼然架著一柄扇刃:“就是你在裝神弄鬼?!”

老於哆嗦了一下,渾身打了個寒磣:“我沒裝神弄鬼,我就是鬼……”

……

溫澤瞅了一眼畫,覺得它才是罪魁禍首,就打算給它捆起來。可找了半天也沒找著一根繩子,於是他就打起了溫羽凡頭上那根發繩的主意。

好巧不巧,溫羽凡剛好回過頭,看見溫澤正發著呆,扯了扯嘴角,便道:“你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嘖,你看哈,放眼整個船艙好像也就只有這麼個東西比較危險。既然是危險之物,那咱們是不是得特殊對待一下——比如找根繩子給它捆起來……”

溫羽凡白了溫澤一眼,冷聲道:“滾,你自己頭上不就有一根麼,怎麼不取下來捆上?”

“害,我這不是……”溫澤身形一頓,瞳孔驀然收縮,壓住了眼底的眸光,“……你們聽到什麼聲音沒?”

老於側過耳朵,面色忽然變得凝重:“外面好像有什麼東西登船了!”

瑟一頓扇刃,眉頭一挑,道:“八成又是那些纏人的傢伙,我去攔住它們,你們趁機登岸!”

瑟說著就掄起扇刃朝船艙外跑去。溫澤一手拽著老於,一手從懷裡掏出幾張符咒,夾在指腹間,凝神靜氣。

那些神似鬼手的玩意兒從四面八方爬上船舷,如今已經爬到甲板上了。雖說前面有瑟開路,但纏絲雀數量之多,剛打散不一會兒就又聚集了。

溫澤扔出幾張符咒,身前身後驟然多了幾道屏障,阻隔往來一切鬼煞。

忽然,忘川翻騰起來,貨船底部也伸出不少鬼手來!

該死,這東西還真是不死不休!

岸邊,曼殊沉著臉,這些匍匐河底的鬼煞怎的今日如此反常?!

莫不是有人在暗中搗鬼?!

正想著,便瞧見河面泛起粼粼波紋,緊接著,一座拴著鐵鏈的橋便從河底探出頭來。

溫羽凡眉頭一蹙,道:“這是什麼橋?”

那座橋一眼望不到頭,而且自打那橋升起後河面上就升起一層厚厚的濃霧,霧裡還不斷傳來鐵橋動盪的聲音。

瑟面色凝重,握著扇刃的手也緊了幾分:“那是奈何橋,此橋貫穿忘川,只供厲鬼行走。”

小鈴鐺將臉頰藏在溫羽凡的身後,沒過一會兒她又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糯糯道:“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哭……”

溫羽凡側起耳朵,那橋搖晃的很而且還不斷傳出奇怪的吼叫聲。

與其說是吼叫聲,倒不如說是啼哭聲。

溫羽凡沉下臉,道:“小心些,當心是魅術。”

老於緊跟著溫澤,指著橋道:“那橋上好像有鬼……”

溫澤翻了個白眼,道:“不是好像有,是本來就有。你當奈何橋是給你開的,能過此橋的鬼八成都是厲鬼,沒個百八十年都走不完這橋。”

頓時,老於只覺得背後升起一陣涼意,直刺脊椎骨。

“公子,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啊?難不成你也走過?”

溫澤眨巴著眼,頓時爐火中燒,氣的不行。頭一偏,嘴一撇,還順帶翻了個白眼:“滾,你都沒走過,我還能走過不成?!”

說話間,河面上霧越來越濃,直接掩蓋了整個河面。橋面上的刺啦聲越來越近,還伴隨著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以及鬼哭狼嚎的的慘叫聲。

老於不禁嚥了口唾沫,難道這就是陰曹地府的真面目?

溫澤耷拉著麵皮,眼皮子使勁拉扯著,嘴角也差點歪到天上去,反正他是一臉的無語,這人,膽子怎麼比他還小?

“那個……老於哈,要不你先鬆開,咱們有事好商量……”

老於一聽,乾脆整個人都貼著溫澤,聲色也打著顫兒:“公,公子,你有沒有聽到什麼歌聲啊?”

瑟挑起眉頭,冷笑道:“什麼歌聲,誒,你該不會是怕了吧?真是的,做鬼做到這份兒上也真是夠失敗的。”

老於縮了縮脖子,輕言細語道:“真的,那橋上有人在唱歌,公子,你可要相信我啊……”

溫澤側眸朝橋上看去,橋面上籠罩著一層白霧,白茫茫的一片,啥都看不清。不過老於所言不假,那橋上的確是有人在唱歌。瑟之所以聽不到是因為溫澤鎖住了她的八脈,符兵八脈,每開一脈都會增強符兵的實力,其敏銳程度也會更進一分。

而如今的瀟和瑟都被鎖住了八脈,能爆發出如此罕見的力量已是非同尋常。

“桂花香,雨兒飄,青石板上蹦又跳,年年花糕年年好,外婆笑我小饞貓……”

“……今年果子收成好,賣了杏果做花糕……”

“夜來雨裡貓兒叫,哼唱搖籃小曲調……”

……

老於一怔,連忙捂住耳朵,面色蒼白。

“我就說有鬼吧,這下你們總得相信我了吧?!”

岸邊,曼殊慌忙折返回來,神色大變,她鎮守黃泉渡這麼多年還從未出現過這種奇怪的景象!

百鬼夜行,陰陽互缺,蝕心灼骨,非死即傷。

此乃大凶之像!

船上,溫羽凡緊握著劍柄,尚未拔劍出鞘。

小鈴鐺拽了下溫羽凡的衣襟,意識已然模糊不清,口中還喃喃道:“好香啊……是桂花糕……”

老於耷拉著眼,眼裡迷離著霧,神色不清,嘟嘟嚷嚷著往前走。

溫澤一把扯住老於,喊道:“你發什麼瘋,快滾回來!”

瑟蹙了蹙眉,鎮定自若:“這霧有致幻的作用。”

溫羽凡仔細聞了一下,道:“是醉生夢死。”

說話間,那座鐵橋儼然已經來到了他們的身前。橋面被一層濃霧裹著,看不清裡面的虛實。

溫澤抬腳就落到了鐵橋上,面前是濃濃的霧氣,都看不清眼前的路。

溫澤倒也不客氣,從懷裡摸出幾張符紙,一擦就燃了,那周身的霧氣也都散了個七七八八。

可他剛抬起腳就愣住了,偌大的鐵橋上竟連一隻鬼的影子都見不著!那麼那歌聲是從哪兒傳出來的?!

正想著,橋面忽然動盪起來,霧裡還閃現出些許黑影來!

溫澤一怔,瞳孔驀然收縮,百鬼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