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是日暮十分,溫澤一手拎著酒壺一手拎著剛買好的叫花雞,推開了客房的門。

剛進門就瞧見了溫羽凡正悶著頭坐在桌邊,一言不發地喝著茶,眉頭緊鎖,好似是有什麼心事一般。

溫澤見狀,嘟囔道:“幹嘛苦著張臉啊,又沒有人欠你錢。”

溫羽凡這才緩緩放下手中的酒杯,冷道:“方才,你揹著我同張勝遠說了什麼?”

“還能是什麼,想必你也看出來了,這張勝遠根本就沒得病,他這是被人下了咒。我估計啊,這下咒的人啊指不定就是張筱筱。”溫澤咬了口熱乎乎的雞腿,滿口含糊,“不過,我還有件事情沒弄清楚。你說,這張勝遠為何要找個冒牌貨代替張筱筱嫁入蔣府呢?而且,這張筱筱被替嫁這麼大一件事,這城裡怎麼沒幾個人知道啊?”

“他們當然不知道。”

一道沉悶的聲音忽然傳來,溫澤愣了愣,眨巴了下眼,盯著溫羽凡,好似是覺得那句話是他發出來的一般。

“別看我,我可沒說。”溫羽凡垂了垂眸,這同樣也是他想不通的問題。他更想不通的是,張勝遠為何要把自己的女兒做成蓮花女屍,難道就只為了維持張家的財運嗎?!

然而,緊接著,蔣小七就從溫澤的乾坤袋裡爬了出來,貌似是被餓醒的。他剛爬出來就扯下了一隻雞腿,狼吞虎嚥地往肚子裡咽。

溫澤眼角噙著笑,笑呵呵地看著蔣小七吃飯,乾脆把整隻雞都遞到他跟前,道:“吃慢點,又沒人跟你搶。”

“對了,你剛剛說他們不知道張筱筱被替嫁一事,為何不知?”溫澤見時機已成熟,便問道。

“你們不知道麼,其實,張老爺有兩個女兒,她們是雙生子,容貌一般無二。當年嫁進蔣府的是另一位張小姐。”蔣小七腮幫子鼓鼓的,說起話來卻是一點也不含糊,“張勝遠對這件事閉口不談,外人當然不知道啦。”

蔣小七說到這兒,神色不禁有些暗淡,他微低著頭,眼裡含著淚,聲音也哽咽了起來。

七年前,蔣大成還是這一帶最有錢的富商,良田千頃,堆金成山,蔣家更是掌握了整個平城的商脈,家裡福的流油。

反觀張家,張勝遠重疾纏身,家中的女兒他又不放心,不得已將家中的鋪子交給外人來看管。

而那個人就是喬楚漁。

在喬楚漁的打理下張家的鋪子漸漸有了起色,可好景不長,張勝遠病重,臥床不起,奄奄一息,沒有多少時日可活了。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自稱是青城山的道士來到了張家,他不僅救了張勝遠還告訴了他一個可以延年益壽的法子。

據說那個方子裡有一味藥叫九甘草,而這種草藥百年難得一遇,千金難買。而好巧不巧,蔣大成就有一株九甘草。

蔣大成風流成性,賭嫖娼,那是一樣不落。

不僅如此,那時的蔣大成已三十有餘!除了那一屋子的金銀珠寶,他是要啥沒啥。

可張筱筱正值豆蔻年華,哪裡願意嫁給那樣的一個人,當晚就和張勝遠撕破了臉。

後來……

說到這兒,蔣小七頓了頓,面色蒼白,他輕輕地咳嗽了幾聲,氣息有些不穩。

溫澤騰出一隻手來扶住蔣小七,蔣小七捂著胸口又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眉頭緊鎖,唇色很白,這下可把溫澤嚇壞了。

他趕忙從懷裡掏出一張符來,貼在了蔣小七的額頭上,緊接著他輕聲唸咒,只聽得溫澤道了句“定”,蔣小七這才緩過來。

也就在此時溫羽凡忽然抓起蔣小七的胳膊,撩開袖子一看,微微怔忪了幾秒,然後他抬起眸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蔣小七,蹙了蹙眉:“桃花劫?”

桃花劫又稱桃花煞,一生只愛一人,卻也只負一人。

但是,按照常理來講,桃花劫只會依附在女子身上,此前還從未聽說過有男的會染上桃花煞,真的是聞所未聞。

哪知,蔣小七隻是默不作聲地將手抽了回去,面色沉穩,冷道:“別想多了,我是男的。”

溫澤怔忪了半晌,他眸子裡光忽然就暗淡了下來,一抹難以言說的情愫掠過眼底,他的眼神開始變的落寞,慢慢地垂下眸去,彷彿是在思索著什麼很重要的事一般。

大約三分鐘後,溫澤忽然開口道:“此事了結後,你可願意同我回安陽城?”

“安陽城?就是四海傳聞中最富庶的那座城?”蔣小七有些興奮,頓時就把剛才那些話給嚥進了肚子裡去,“那我天天都能吃好吃的麼?”

“當然,”溫澤微微一笑,眸底的落寞之色卻在此刻又轉瞬即逝消失不見了,“你不僅可以天天吃到好吃的,還可以學習劍術,以及見到一位故人。”

“故人?”蔣小七偏了偏腦袋,有些不懂,“是我孃的故人麼?還是說我認識那個人?”

“算是吧……”

“好,你可不能食言啊,到時候我要吃翡翠水餃,香酥帶魚,排熾羊,嗯……還有你們那兒最有名的玉初紅!”

“好!”

蔣小七愣了愣,眨巴著眼,有些不可置通道:“你是我認識的那個小氣鬼麼,上次我叫你幫我買根糖葫蘆你都不肯。”

溫澤聽罷,白了蔣小七一眼:“大街上給鬼買糖葫蘆,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蔣小七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其實溫澤說的也沒錯,大白天的,一隻鬼跑到街上吃糖葫蘆,嚇唬誰呢!

溫澤瞥了眼滿嘴流油的蔣小七,再瞧瞧空空如也的油紙包,不由得感嘆這小傢伙的胃口可真大,這麼大一隻雞,他和溫羽凡都沒吃啥,全被這小傢伙給吃完了。

正當他想起身收拾一下桌子上的殘渣時就聽到門外傳來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以及嘈雜的喧鬧聲。

“快快快!河邊出事了!”

“我聽說牛二嬸兒的兒子找到啦,真的假的?”

“可不是麼,就前面那條大河,河面上好多屍體呢!我聽說啊,咱們城裡這些年來失蹤的人都被找到了。”

“那些人不是被張娘子抓走的麼,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河裡?”

“什麼張娘子啊,就後面那個山頭裡有個洞,裡面全是屍首,這幾日下大雨,河裡漲了水,給衝出山來了,河邊上好多鄉親們在認親呢。”

“誒,後面那個山頭是張老爺的地方吧,你說這事會不會和張老爺有關?”

“我看吶,十有八九是,你忘了,張老爺早些年就得了怪病,城裡最好的郎中大夫都治不好,都說他活不了多久了,可你看他又多活了這麼多年,我看吶,這事八成和他有關。”

……

溫澤他們也來到了河邊,河道邊站滿了前來認親的婦人孩子老人,哭聲驚天動地。

這一刻,空氣彷彿都是苦的,數不盡的相思之苦,思念成疾痛徹心扉的哭喊聲無不都控訴著嶺南人的做派。

蔣小七立在溫澤身旁,他抬起眸,有些不解地看著滿臉落寞的溫澤,他有些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這麼傷心,也不明白溫澤為何望著對面的高山一言不發。

“放心吧,”溫羽凡拍了拍溫澤的肩頭,柔聲道,“此戰有你相助,城主必會全勝而歸。”

是啊,鎮南將軍是什麼人,他可是人人聞風喪膽的戰神啊,哪次不是全勝而歸?!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尖銳的聲音破空而出,砸碎了綿延不絕的哭喊:“鄉親們,張勝遠作惡多端,陷害同胞,咱們不能讓兄弟們白白去死,總得為他們討個公道,不能讓兄弟們死的不明不白的!”

“對!殺了張勝遠,為家人報仇!”

此時,一道瘦弱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人群中,來人目光堅定,神色淡漠,彷彿早就料到了這一切一般。

“喬,喬姑娘?”眾人一怔,有些措不及防。

溫澤也是一愣,喬楚漁這是在做什麼?她這是打算徹底與張勝遠撕破臉嗎?!

“各位鄉親們,張勝遠背地裡勾結嶺南叛軍,壟斷我軍糧草,致使我軍元氣大傷,戰場失利。如今,他又與嶺南妖女聯手傷我同胞,此仇不報,更待何時?!”喬楚漁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們憑什麼信你?誰不知道你同張勝遠的關係,誰知道你是不是在詐我們?!”

“因為,我的姐姐就是被張勝遠害死的。”喬楚漁輕笑一聲,冷聲道,“我的姐姐,張筱筱就是被張勝遠害死的!”

眾人聞言,都愣了許久。他們知道喬楚漁對張勝遠的話言聽計從,自然也知道喬楚漁同張筱筱的關係。

張筱筱一直把喬楚漁當做妹妹看,喬楚漁雖為義女,但其待遇卻絲毫不遜於嫡小姐。

“我說呢,張娘子怎麼三天兩頭地往張家大院跑,原來是被自己親爹害死的啊。這種人就該死!”眾人議論紛紛,一時間怒火竟到達了頂峰。

那些失去親人的鄉親都紛紛嚷嚷著要去殺了張勝遠,以解心頭之火。

“那個,諸位,聽我說一句哈,”溫澤忽然冒出頭來,撓了撓鼻頭,緩緩道,“張勝遠呢,的確做了許多壞事,也實在是天理難容,但是諸位想一想,如果你們是他,你會傻傻的把屍體放在自家地盤嗎,張勝遠他應該沒有這麼傻吧。再者,你們看清楚了,那些屍體身上沒有傷痕,明顯就是中了某種邪術,這才變成了如今這番模樣。更何況,喬姑娘口口聲聲說張勝遠害死了張筱筱,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總得有個理由吧?”

“因為,姐姐發現了他的秘密,所以他要趕盡殺絕!”喬楚漁只頓了頓,便開口反駁道。

“什麼秘密?是八段逆仙術,還是鬼盤奪魂?”溫澤輕挑著眉,冷笑一聲。

“我……”喬楚漁張著口卻不知該如何反駁,她不清楚,為何溫澤會知曉這些?

“如果都不是,那喬姑娘可否給我們解釋一下,三年前你為何要勸張勝遠購買那裡的地契?”

“我……不過是巧合罷了,難道,公子的意思是我害了大家?!”喬楚漁冷道,轉爾又面向那些父老鄉親們,字正腔圓道,“諸位,楚漁自知百口莫辯,難得清白,但張勝遠罪孽深重,一日不除,平城就無一日安寧,他毒殺骨肉,陷害手足,濫殺無辜,死不足惜!”

看到這番情景的溫澤也是愣了愣,喬楚漁究竟是有多恨張勝遠,為了殺他竟能做到這般地步?!

溫羽凡沉默了許久,面色沉靜,只是站在溫澤身後,右手已然放到了腰間,握住了劍柄。

這是來自一個劍客的直覺,他總覺得這裡面有雙眼睛,正在死死地盯著他們,殺氣凜然,應當是個棘手的角色。

“殺了張勝遠!為父老鄉親報仇!”

這高喝聲一陣高於一聲,眼見著就要控制不住了,人群中忽然傳來了一道蒼老且狠厲的聲音。

“張勝遠自然要殺,可這位公子方才一直在為張勝遠開脫,莫不是和張勝遠一夥兒的?!”

眾人聞言,皆朝溫澤看來。

溫澤心裡不禁咯噔一下,好傢伙,竟然還敢反咬他一口。

“對啊!你誰啊,不像是本地人,難不成是嶺南派來的奸細?!”

此言一出,這事情的種種矛頭頓時就指向了他們。

呵,可真是好計策。溫澤不由得暗笑一聲,眉眼間纏繞著一絲犀利,眸底的光也淡了下去。

“我是誰?”溫澤向前邁了一步,笑道,“在下,姓溫。”

“他,他姓溫?!莫不是主城派來的人?”

“這世間姓溫的人多的去了,誰知道你是不是在說謊?”那個聲音再度襲來,言語中皆充滿了不屑之色。

“我的確姓溫啊,又何必騙你們。你們不認得我,總該認得這個人吧。”溫澤朝右邊邁了一步,將藏在他身後的溫羽凡給露了出來。

溫羽凡:“……”

溫羽凡頗有點無奈地瞥了眼溫澤,怎麼,他的身份這麼難以啟齒麼,就連普通老百姓都不願相告。

“諸位,許久不見了。”溫羽凡拱手行禮,面帶微笑,但眼底的殺意卻藏不住,徑直和藏在人群裡的殺手碰上了。

“是墨書公子!”

眾人瞬間就認出來了溫羽凡,連身驚呼,畢竟,溫羽凡常年都在四海各城奔波,百姓認識他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諸位,請聽在下一言,張前輩的確投靠了嶺南,暗中透露我軍資訊,致使此戰遲遲無法平息。但,在下願以性命擔保,張前輩並非是殺害諸位親人的兇手。”溫羽凡一字一頓道。

“你說張勝遠沒有殺害我弟弟,那你倒是說說我弟弟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你倒是把兇手找出來啊!”

“就是,空口無憑,誰知道張勝遠是不是私底下塞了黑錢,倘若主城都要包庇此人,我們親人的仇該找誰報?”

“誓殺張勝遠,為家人報仇!”

溫澤頓了頓身形,眼看著形勢即將失控,連忙後退幾步,來到溫羽凡身旁,低聲道:“這裡面有細作,而且,不止一個。”

溫羽凡瞥了眼溫澤,道:“你害怕了?”

“誰害怕了?”溫澤縮了縮脖子,嘴硬道,“我這不是在考慮戰術麼。”

“戰術?什麼戰術?逃跑?”溫羽凡挑起眉頭,輕聲笑道。

溫澤偏過頭,正好瞧見黑著臉的蔣小七,剛想開口詢問他怎麼了,哪知,蔣小七就推開了他的手,冷道:“你想跑就跑吧,我是鬼,不怕死。”

突然被潑了一道涼水,溫澤不免無奈地搖了搖頭,悠悠開口道:“好吧,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我先走了,你們保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