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幾道劇烈碰撞的聲響,井下的石壁已經開始出現裂紋,看樣子,應該過不了多久此處就會坍塌。

可現在,溫澤卻顧不了這麼多,他一心只想找到蔣小七,哪怕只剩下骸骨,他也要找到。

他是真的沒有辦法再接受有人死在這個詭譎的陣法裡。

千年前如此,千年後亦如此。

“小七!”溫澤拼了命般扒拉開那堆陶罐,最終,在一處陰暗潮溼的角落裡發現了渾身是血的的蔣小七,他的四肢還被鐵鏈拴著。

“救救……救救我娘……”

蔣小七勉強眯開一條縫,在模糊的光線中彷彿早已猜到來人是誰,口中還一直重複那句話。

生死關頭,他想救的竟不是他自己!

“告訴我,哪個,哪個罐子是你的,”溫澤二話不說就劈開了蔣小七四肢上的鐵鏈,有些慌張地挑揀著陶罐。

只要屍骨還在,鬼就不會死。

蔣小七在溫澤的攙扶下勉強立起身子,指著中間一個陶罐說道:“那個是我……我孃的罐子,我的罐子,”說到這兒蔣小七頓了頓,片刻後才緩過來,擺了擺頭,氣息有些不穩,“我的罐子,不在這兒。”

趁蔣小七說話期間,溫羽凡已經摺返回來,然後二話不說就抱起蔣小七指的那個陶罐,即便衣襬上染上了陶罐上的血跡也毫不在意。

出來後,溫澤整個人都看起來不太好。他先是掏出一張黃紙,為蔣小七定了身形,後又咬破手指在自己的胸前畫了道符護住心脈。

他摁了摁胸口處,這裡還隱隱作痛。

“怎麼了?”溫羽凡扶住溫澤,關切地問道,“可是在那陣裡遇見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溫澤習慣性地挑了下眉頭,眼眸裡包含著一絲無奈:“沒什麼,就是瘴氣入體罷了。倒是你,看不出來啊,你平日裡不是最講究了麼,這麼髒的一個陶罐你怎麼說拿走就拿走了?不嫌髒?”

溫羽凡垂下眸,睫羽散下,遮住了眸底的光,,他深色淡然的臉龐上掛著溫文爾雅的笑意,聲色清朗:“受傷了都堵不住你的嘴,要是在安陽城,城主指不定要怎麼罰你呢。”

“得了吧,我哥才捨不得罰我呢,也就只有你,會罰我去祠堂面壁思過,抄寫佛經。也不知道我哥當初怎麼想的,竟把掌閱權交給你,這不白辛苦了我麼。”溫澤頗有些無賴地把髒水都潑到了溫羽凡的身上,竟絲毫不知廉恥。

溫羽凡頗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抬頭看了眼剛剛冒了點頭的太陽,不禁眯了眯眼,徑直走在了前頭:“走吧,我估計他們也按耐不住了。雖說火器已毀但真正威脅平城安危的卻是這詭異的陣法,咱們得去另一個地方看看了。”

“那,你揹我。”溫澤蹙了蹙眉,幸好及時將那些瘴氣及時排出體外,否則他現在可就不是站不穩這麼簡單了。

“你臉呢,溫公子?”

“我不管,我是傷號,走不動。”

“搞沒搞錯,我也是傷號啊。你怎麼不揹我?”

“那能一樣嗎,你看我現在站的穩麼,別說去張家大院了,連走路都費勁。”溫澤仰著頭,厚著臉皮道。

他的聲色有些寡淡,帶著一點點的鼻音,這顯得他更加的鬆散,彷彿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似的。

溫羽凡蹙起眉頭,彷彿是在很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片刻後,他走道溫澤跟前,從懷裡掏出一個針包來,準備行醫。

而溫澤更是瞪大了眼瞧著溫羽凡手裡的針包:“我去,你咋還偷人家東西?誒誒誒,住手!我暈針啊!”

溫羽凡當真就停了手,收回了針包,道:“我說,咱們的溫小少爺,現在可以走了吧?”

溫澤撇撇嘴,冷哼道:“是是是,您最深明大義了,你就不怕小鈴鐺千里迢迢跑過來向你討要這東西,到時候可別拉上我啊,我的命很值錢的。”

“是,重金難買。”

……

張勝遠也算的上是這一帶的富豪了,家有良田百畝,商號鋪子遍佈幾條街,家中的僕人都穿金戴銀,更別說那些姨媽太太了。

可奇怪的是都這個點兒了,偌大的張宅裡竟沒有幾個人,偶爾走過來幾個人還都是上了年紀的老媽子。

溫澤看罷不免蹙了蹙眉頭,這宅子當真是奇怪的很,也不知道喬楚漁脫險了沒。

不過,既然她是嶺南的聖女,想必那些人也不敢拿她怎麼樣。

張家大院裡種著一棵千年老槐樹,這樹已存世千年之久,枝幹粗大,綠芽繁茂,通體還散發出一股誘人的清香。

其背後還有一方清泉,泉水中有一白鶴作展翅高飛之像,怎奈身上有隻金龜,千鈞壓頂,無法升空。

“誒,婆婆,這池子裡怎麼沒有魚啊?”溫澤盯著泉水的中心地怔了半天,這才開口問道。

那婆婆頓了頓,偏過頭來,聲音嘶啞道:“公子有所不知,這眼泉水乃是死水,自然無法養魚。”

“死水?”溫澤若有所思,頓了頓,又問道:“張家宅院背靠高山,此湖應當是天造地設而成,怎會是死水?”

“實不相瞞,三年前我家老爺受喬姑娘點撥,填了後山的溝渠,開墾荒地,說是要建房。可怪事打那以後就出現了。”婆婆嘆了口氣,又接著道,“當時,那郊外有一塊荒地,地上有一口井,正當我們老爺要帶著鄉親們要填井的時候,那井地卻忽然發出一道女子的尖叫聲。我們老爺便帶著鄉親們去了井地,可誰知道,竟挖到了一口金紋棺材!”

“唉,自打那以後,咱們老爺就病了,常年臥床不起,還時常說胡話。大概是除夕那晚,喬姑娘帶著老爺來這裡散心,可誰知道,竟在這裡遇到了張娘子!”

“當時,她就坐在這棵樹下,對著池水梳妝呢!”

經婆婆這麼一說,溫澤這才注意到池水旁的那棵樹來。正當他思忖著這是什麼樹,竟能散發出奇香來時,那婆婆忽然笑出了聲,瞥了眼那棵樹,笑道:“這棵樹啊是我們老爺祖上傳下來的,說是有靜心凝神的功效,我們老爺可愛護它呢。”

“這樹怎麼瞧著也有千百年來的歷史了吧。”溫澤看著樹,下意識回道。

“是啊,這棵樹的來歷還要從千年前說起,千年前,張家老祖不過是一介樵夫,沒甚文化。一日,老祖上山砍柴,偶遇一仙人,仙人見祖上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甚是憐憫,便從海外尋了這棵神樹交於祖上手中。此後,張家便平步青雲,步步高昇,直至今日。”老婆婆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若不是這棵樹,我們張家的日子還不知是什麼樣的呢。”

這時,溫羽凡忽然開口道:“可惜了,這樹已經死了,張家的財運怕是也要到頭了。”

婆婆聞言,臉色唰的就白了,面色猙獰,氣不打一處來。不過,還是看在鎮南將軍府的份兒上沒有同他們計較,只是背過身去,冷道:“二位在此處稍等,容我去稟告喬姑娘一聲,再接待二位。”

溫澤見狀,不禁用胳膊撞了撞溫羽凡,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嘀咕道:“你個書呆子,幹嘛說人家的樹死了,這不觸黴頭麼。”

溫羽凡側眸瞥了溫澤一眼,冷聲道:“這樹身處陰地死門位,鬼氣盛,正對金龜擒鶴雕塑,背朝墳山,至少都死了三年了。而它之所以到現在還保留著樹香,那是因為這棵樹的根莖處有一具蓮花女屍,奇香無比。這樣的詭樹,放在哪兒都招邪。”

溫澤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反駁。起初,他只當這是一棵普通的樹,卻未曾想到這樹下竟藏有玄機。

“誒,那樹下的蓮花女屍你是怎麼看出來的?雖說這樹的香氣的確有些奇怪,可是你怎麼就敢確定那樹下藏有女屍?”

溫羽凡倒也不掩飾,只見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粉包來,遞給溫澤:“聞一聞。”

“昨日我就覺得這棵樹奇怪的很,可又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奇怪,只好先離開。可就在我離開的時候,我就看到張老爺還有幾個下人拎著燈籠,慌慌張張地把樹邊的土刨開,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一口棺材,一口鑲著金文符咒的棺材。他們小心翼翼地撬開棺材,棺材裡躺著一具女屍,口含蓮花,這正是蓮花女屍。”

溫澤聽著聽著就察覺出些許不對勁,反問道:“張老爺不是臥床不起三年了麼,你確定你沒看錯?”

“當然,還有更奇怪的呢,你猜那棺材裡的女屍是誰?”

“誰?”

“張筱筱,張老爺的女兒。”

此話剛出,溫澤整個人都怔忪了幾秒,誰這麼狠心,竟能把自己的女兒做成蓮花女屍來維持這棵樹的香氣。

“這還不算啥,你知道我在張老爺的房間裡發現了什麼嗎。這個你肯定沒猜到,張筱筱曾嫁給了蔣大成,半年後就生下了一個兒子,那個孩子就是蔣小七。”

溫澤雖聽的雲裡霧裡的,可還是察覺到了一絲絲的不對勁,他不禁扯了扯嘴角,眉目間纏繞著一抹不可思議的神情:“半年就生了?”

“可不是麼,還是足月生產。”

半年,足月?

這不扯淡麼!

哪個婦女不是十月懷胎生下小孩,才算作足月生產,半年,這怎麼可能!

既然張筱筱是蔣小七的生母,蔣小七又叫他們救救他的母親,那是不是就可以說蔣小七早就知道了他母親被製作成了蓮花女屍?!

可是,倘若張筱筱真的是蔣小七的生母,又怎會在成親半年後就生下了蔣小七,張筱筱的屍骨又怎會出現在蔣宅的那口井下,這怎麼也說不通啊。

除非……

除非,嫁過去的張筱筱根本就不是張筱筱!而那個假扮成張筱筱的人才是蔣小七的生母,並在此之前就懷有身孕!

找一個冒牌貨頂替自己的女兒嫁入蔣府,而且還是一個孕婦,這張勝遠究竟在搞什麼鬼?!

溫澤偏過頭看向身後的那棵詭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果不其然,那棵樹早已不是當年的那番模樣。如今,這棵樹越長越奇怪,就好似是一個人一般!

難怪他會覺得這棵樹莫名地有點瘮人。

“公子,”剛剛那位婆婆忽然出現在迴廊裡,乾巴巴道,“請移步裡屋,茶水已經備好了。”

……

裡屋也叫堂屋,張勝遠被下人攙扶著顫顫巍巍地走了進來,一副病懨懨的模樣,看樣子病的不輕啊。

可溫澤一眼就看出來了不對勁,這個張老爺根本就沒得病,他之所以變成如今這幅病懨懨的模樣是因為受到了詛咒,至於下咒的人,估計就是張筱筱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爺倆為何反目成仇,甚至不惜反目成仇,下如此惡毒的詛咒。

張勝遠輕咳了幾聲,又用帕子擦了擦嘴邊那剛剛不慎流出來的茶水,一副老儒生的模樣:“不知二位公子今日要登門拜訪,張某未能及時準備,招待不周,還請兩位見諒。”

“無妨,今日我等拜訪乃是有要事要與前輩商量。”溫羽凡頓了頓,便接過了話茬。

張勝遠聞言後臉色不免沉了幾許,乾巴巴回問道:“不知是何要事?張某近日聽聞鎮南將軍就在離平城不遠的關俠谷與嶺南叛軍作戰,不知二位公子今日前來可是為了此事?亦或是,糧草不足,二位是來借糧的?”

溫羽凡捧著茶杯,呡了口茶,竟被張勝遠這番自作聰明的言語給逗笑了:“前輩早些年也在城主的麾下做了一段時日的兵,相必前輩應當是很瞭解我們城主的,行軍打仗,兵法至關重要,但若是自作聰明,只會作繭自縛,引火燒身。”

“糧草的事前輩就不必操心了,我們今日前來是有另一件事。”溫羽凡說著說著眸子裡就忽然露出了一抹凌厲之色來,“不知張老爺可曾聽說過八段逆仙術?”

溫澤聽罷,不由得暗道一聲好,這招指桑罵槐讓他都自愧不如,看看張勝遠那張慘白的臉,心裡頓時解氣了不少。

該!

他這個龜孫子還敢提糧草,要不是他暗中勾結嶺南叛軍,壟斷我軍糧草,這場仗早就打完了!

這也是溫澤不顧李寧的反對也要來平城的重要原因之一。其實,什麼紙新娘詭新娘的他根本就不在乎,他在乎的永遠就只有他哥哥的安危。

張勝遠本以為自己做的天衣無縫,可以瞞天過海,可誰知,一封匿名的書信就盡數道出了他的惡行!

這張勝遠臉色唰地就白了,如今,刀都架在脖子上了,怕是想逃也逃不掉了。畢竟,這麼兩個大活人在這兒給他瞅著,他即便是想逃又能逃到何處?!

於是乎,張勝遠便攤開手中的巾帕,故作病態地咳嗽了幾聲,一旁的老媽子不免蹙起了眉頭,冷道:“二位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家老爺本就病著,哪裡經得起你們這般拷問?!”

此話剛出口,那個老媽子便要扶張勝遠回房。張勝遠乾脆也捂住胸口,劇烈的咳嗽了幾聲,巾帕上便出現了一團帶血的血塊,只不過這血是烏黑的。

可誰誠想,溫澤此時卻偏要插一腳進來。只見他不緊不慢道:“張老爺這病的不輕啊,可曾瞧過什麼大夫?”說著,他還立馬貼了上去,扶住張勝遠,勾起嘴角對著張勝遠微微一笑,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張勝遠瞪著眼,盯著溫澤的臉愣了幾秒,渾身一顫,後背忽然升起一道寒意,不知為何,他竟對這個玩世不恭的小公子產生了懼怕之感。

就好似,他這幅人畜無害的皮下藏著一個嗜血無情的大魔頭一般,讓人捉摸不透。

這外人都知道鎮南將軍府的小公子是個劍道廢修,別人是練劍練氣修真大佬,他則是吃飯睡覺修身養性。

誒,對,他就是安陽城最閒的那條魚!

可此時,張勝遠卻不免心生畏懼,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溫澤言語舉止中透露出的寒意以及殺意。

張勝遠向旁邊邁了一步,與溫澤拉開一段距離,賠笑道:“小公子有心了,張某前前後後也瞧過不少大夫,喝了不少藥劑,卻依舊不管用。這病,怕是好不了了。”

哪知,溫澤卻笑著回道:“張老爺看的怕不是什麼大夫吧,如果我沒猜錯,張老爺現在喝的藥劑都是王道長親手調配的吧?”

“小公子說笑了,王道友不過一介道人,哪裡懂得行醫之術,張某就算老糊塗了也不會犯這樣的錯誤啊。”張勝遠挑起眉頭,冷聲笑道。

“不知張老爺最近可否出現過幻視幻聽的狀況,夜晚休息時胸悶氣短,皮下疼痛難忍,且時常會看見一些不乾淨的東西?”

溫澤口中那所謂的不乾淨的東西,自然指的是張娘子。

既然張娘子也姓張,那想必,與他張勝遠也脫不了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