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寅初,衡夕便收拾好往孤獨園趕去。

落了一夜大雪,積雪路難走,給本來的施粥之行增添了不少的麻煩。

直到辰時初才在京畿支好攤位。

因為江州內亂的緣故,今年北上的難民格外多,城中接納有限,不少都被迫流浪於京畿之地。

而荀安南要救濟的便是這些人。

排隊難民多,備好的瓷碗卻不夠,只好在施粥的攤位後,騰出大桶,打水來,馬上清洗出來。

冰天雪地,沒有熱水,手一伸進冷水裡,便凍得發紅。

“夫人,這種活你就不要乾了。”素瑤把住衡夕的手腕,不讓她沾水。

衡夕彎彎唇,“哪有那麼嬌氣。”

洗碗的人手不夠,眼看著還有那麼多難民等著喝粥,再磨嘰下去,桶裡的粥都該涼透了。

衡夕剛洗出兩隻碗,負責盛粥的林嬤嬤收到荀安南的眼神指示,忙不迭退來替換衡夕,直道:“您是衛將軍夫人,在後面洗碗不合適。”

“沒什麼不合適,不必對我見外。”衡夕也沒攔著林嬤嬤洗碗,只不過她也沒走。

“夫人,您就去施粥吧。即便你不顧及自己的身份,也要顧及衛將軍的臉面啊。”林嬤嬤垂著眸,話說得頗重,怕衡夕不以為意。

素瑤也道:“夫人,這裡有我們足矣。”

衡夕心裡不是滋味,但也不得不承認,林嬤嬤的話只算中肯。

她放下衣袖,回到攤位前幫忙盛粥。

“就是她,封伯宴的夫人!”

片刻後,適才領粥的難民領來一大批難民,儼然是有怒氣的,不老實排隊,直接烏泱泱擠到攤位前。

素瑤見狀,馬上起身繞至衡夕身前護著她。

一旁的侍衛也立刻攔在攤位前,對領頭的難民亮出佩刀。

“荀園主,您是大善人,年年都施粥,我們都知道,也感恩您。可您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一個惡人的妻子領來!”領頭的是一老者,耄耋之年,腰背佝僂,杵著一根柺棍。

話到最後,氣憤到咳嗽不止。

“老先生,我想您誤會了,”荀安南繞至攤位前,彎腰對老者道:“這裡沒有什麼惡人的妻子,那位是衛將軍的夫人。”

不想一句話激起千層浪,難民接連咆哮道:“殺千刀的封伯宴,偽善的衛將軍夫人!”

衡夕掙開素瑤的手,上前了一步,“我是封伯宴的妻,你們即是來尋我討說法的,便把話都說清楚。衛將軍是保家衛國的衛將軍,到底犯了什麼惡,要承受你們這般詛咒!”

語調不疾不徐,卻鏗鏘有力。

扶著老者的年輕男子冷哼一聲,“犯了什麼惡,你自己去問他!人盡皆知的惡事,還需我等多言嗎!”

“就是!殺千刀的封伯宴,下獄,受刑!”

咆哮詛咒不絕於耳。

侍衛餘蕤跟隨封伯宴多年,受不得一群愚民如此誣陷詛咒,拔刀直指年輕男子的鼻尖。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住手!”衡夕上前按下餘蕤的手臂,眼神堅定地望向老者和年輕男子,“你們是江州難民,如此記恨封伯宴,無非是懷疑他勾結叛軍。此案是陛下命御史臺親審,如今已水落石出,那叛軍首領孫儲認罪伏法,不曾與任何人勾結。你們家園被毀,著實可憐,可若被有心人利用,成了針對衛將軍的棋子,便只剩可悲了!”

“你放屁!”躲在老者後的難民中有人低沉出聲,“孫儲是燕王舊部,這個封伯宴又是應棠和燕王的私生子,他居心叵測策劃孫儲起義,便是要裡應外合地篡位謀反!”

“為篡位不惜毀我江州,我們咒他下地獄,何曾冤枉了他!”

因為裹在中間的人煽動,難民的情緒愈發難以控制,烏泱泱地擠上前。

甚至掀翻了攤位。

場面難以控制,餘蕤護在衡夕身後,催她上馬車。

衡夕牽著姜韞姿和素瑤,不得不落荒而逃。

“封伯宴的女人跑了!抓住她!”

有人喝了一句。眾人也不知抓住衡夕能有何用,但胸中家園被毀的怨氣難消,總要找一處撒氣。

素瑤被追上來的男人抓住髮髻,大叫一聲。

她鬆開衡夕的胳膊,眼眶通紅地讓衡夕快跑:“夫人,別管我。”

衡夕愣住一瞬,彎腰抓起一把雪,瞄準男人的眼睛狠狠扔過去,然後猛地將素瑤拽進懷裡護著。

“你們要殺要剮衝我來,休要禍及無辜。”

衡夕推著姜韞姿和素瑤先走。

侍衛被難民困著,施展不開拳腳,一時顧不了此處。

“夫人。”素瑤心一橫,拔了頭上的金釵,撲上去插在男人臉上。

血滴入雪,猩紅刺目。

此舉可謂激起了男人眸中的殺意,他猛地掐住素瑤的脖子,狠狠甩出去。

衡夕心驚肉跳地瞪著越圍越近的難民,腿早已軟得跑不動了。

她和姜韞姿相視一眼,不管師父教的如何,世子妃讓她們學的三腳貓功夫總要施展施展。

可是打下來,衡夕竟還是覺得咬人和撓臉比較趁手。

一片混亂之際,紛雜的馬蹄聲漸行漸近,二十人的隊伍,黑壓壓的騎兵氣勢,嚇得難民們頓時老實下來。

但被素瑤傷了的男子顯然不甘心,他掐住衡夕的喉嚨桎梏於懷中,帶血的金釵緊緊抵著她的脖頸。

封伯宴跳下馬背,邁近的步調急得生風。

“站住!否則我殺了她!”男子眼神警惕,惡狠狠道。

封伯宴甚至不曾頓住一息,直接無視了男子的威脅,兩步上前敏捷地抓住他握釵的手,用力一折,他便痛得吱哇亂叫。

衡夕得以呼吸,捂著脖子大口喘氣。

封伯宴一腳踹開男子,輕輕摟住衡夕的腰,低聲相詢:“可有受傷?”

衡夕靠在男人結實的懷裡,心裡踏實許多,淺淺搖頭。

其實身上應該有好幾處青紫了。

“我今日心裡一直不踏實,索性下了朝便來尋你,萬幸沒有太晚。”

語調溫柔得不像話,可看向那群難民的眼神分明陰鷙得能殺人。

人群都息了聲,無一人再敢提江州之事。

封伯宴冷利的眸光終落在捂著肚子跪地不起的受傷男子頭頂。

“把他押回去,本將軍要親自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