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封伯宴心甘情願入局,被容有則連夜“押”進皇宮那次,應鴻雪就已經察覺到封伯宴的不理智,甚至可說是失常了。
明知蕭若一心褫奪兵權,卻故意在御史臺捕風捉影的誣陷前不做辯解。
應鴻雪當然知道封伯宴那是為了保衡瑾年,但若只是如此也便罷了,後來火燒段府,又該讓他如何理解。
為一個女人,變成喪心病狂的瘋子,甚至能在姑母面前說出寧願陪葬的渾話,應鴻雪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
段府的事是他壓下來的,段厚的怒怨和文氏的詛咒是他承擔的,這一次,他顧及和封伯宴之間的情分,並未和封伯宴提一個字。
可若再有下次,應鴻雪不保證自己不會和封伯宴翻臉。
早知如此,杏園初見,他就不該讓二人碰面。
“應大人,好久不見。”衡夕努力撐住門面,心裡並不知該如何應對應鴻雪的敵意。
畢竟他和封伯宴的關係就擺在那裡。
“確實很久了,衛將軍金屋藏嬌,怎麼捨得放夫人出來的?”應鴻雪靠近了些,語氣裡透著冷意。
“應大人一定要這麼和我說話嗎?”
應鴻雪輕笑一聲,“是了,如今的衡姑娘已是衛將軍夫人,和您說話,是該注意分寸了。”
衡夕心涼半截,不想再做無謂糾纏,扭身便要登上馬車,“應大人最好知道注意分寸。”
應鴻雪睨著衡夕的馬車向城東駛去,一回眸,姜韞姿就立在街對面的酒旗下,幽幽地望著他,眼神不善。
他沒理會,掉頭往大理寺走。
姜韞姿追上去,不悅道:“夕夕怎麼招惹你了。”
“為何這麼問?”
“你適才說的那些話我都聽到了,應鴻雪,連你也要挑在這種時候戳夕夕的痛處?你還是人嗎?”
應鴻雪默了幾息,低聲道:“她讓封伯宴變成了我不認識的瘋子。”
姜韞姿笑著笑著,淚眼婆娑,“真是可笑,那隻能說明你本就不曾真的瞭解過封伯宴!搶親放火的明明是封伯宴,怎麼在鐵面無私的應大人眼裡,該怨該怪該定罪的,倒成了夕夕。”
母親說得對,果然在男人眼裡,男人都是最無辜的。
把持不住是無辜,痴心成狂更是無辜。甚至可以把一個女人的存在,合理變成任何施展暴虐的藉口。
多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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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東孤獨園。
肅冷的氣息下,園中孩童的歡笑聲像一團團火,把這一方小小天地烘得暖暖的。
“呦,是稀客。”
院中空落落的,孟大娘也是正巧出門倒灶灰,“快進來坐,正巧園主今日在,一直唸叨見姑娘一面呢。”
孟大娘口中的園主,便是封仲遠的母親了。
即是和封伯宴有關的人,衡夕心裡都會莫名感到排斥,“不必了,我送些東西便走。”
說罷,忙不迭讓隨行侍衛把四個大箱子搬進孤獨園。
“阿南啊,阿南!”孟大娘會心一笑,揚起嗓門大喊了兩聲。
片刻後,一位衣著樸素卻氣質脫俗的四旬婦人打屋中走出,叫住正要登上馬車的衡夕,“這便是衡姑娘?”
衡夕不好再躲,彎唇莞爾,“園主。”
“不必那般生分,阿宴和遠兒是親兄弟,衡姑娘若不介意,喚我一聲南姑就好。”
衡夕點頭,“南姑。”
“衡姑娘的確仙子容貌,難怪宴兒——”後面的話,荀安南沒有多說,留下的餘白卻足以叫人浮想聯翩,“快進到屋裡暖和暖和,一路趕來,肯定又冷又累吧。”
說著,上前握住衡夕溫涼的手,牽進孤獨園。
衡夕比第一次來的時候要自在,照顧起小孩子也不再手忙腳亂,雖稱不上得心應手,但至少不會被孟大娘嫌棄了。
用過午膳後,姜韞姿也追到孤獨園來了,姐妹二人很久未見,罕見地生分了。
不再無話不談,中間愣是隔著什麼。兩人都不知怎麼才能跨過去。
下午都在庖屋幫忙,洗泡熬各種粥料。
“明日施粥,你們可還願意來幫忙?”荀安南語調柔得像輕風拂過春柳。
“自然是願意的,只要南姑不嫌棄我們笨手笨腳。”姜韞姿俏皮一笑。
荀安南輕點姜韞姿的鼻尖,“我們阿韻也學會謙虛了?也不知是誰啊,整日把自己人美心善掛在嘴邊,生怕別人不知道。”
姜韞姿挽住荀安南的胳膊,“可我們本來就人美心善啊。”
荀安南和衡夕相視一眼,都笑出聲。
“好好好,我們阿韻最是人美心善的丫頭,也不知將來哪個臭小子有這麼大福分。”
姜韞姿小腰一掐,“那倒是。”
荀安南做沉思狀,“我家遠兒,阿韻上次也見過了。意下如何?”
姜韞姿連連搖頭。那傢伙和封伯宴長得太像了,她怕自己和他同床共枕會做噩夢。
“行,看不上也無妨,你慢慢挑,不著急。”
姜韞姿長嘆一聲,“要是我父親能和您一樣英明就好了。”
總是被唸叨過了十八就很難嫁出去,她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定國公世子莫非要強迫你嫁出去?”荀安南不解。
定國公府上下最疼的不就是這個傻丫頭嘛。
“那倒不至於,他們才捨不得強迫我呢。”
衡夕不小心搗翻了陶罐,心虛不已,努力掩飾自己的慌亂。
姜韞姿似懂非懂,心疼卻先一步奪眶而出。
“好了,今天就到這裡吧,明日記得早些來,每年施粥人手都不夠,你們兩個可不許臨陣脫逃。”荀安南接過衡夕手裡的陶罐,笑著拍了拍衡夕的手。
“好。”衡夕解了布圍裙,走出庖屋。
姜韞姿亦步亦趨跟在衡夕身後,幾次想開口,卻終化為嘆息,留下一串白煙。
衡瑾年入臺獄,定國公府選擇獨善其身,衡夕被囚禁衛將軍府,姜韞姿即使再憤懣不平,卻沒膽子去看她。
演到如今,姜韞姿心裡不是滋味,不知該如何面對衡夕。
明知她此時脆弱敏感無所適從,卻無能為力。
“阿韻,有空的話,你願意到衛將軍府看看我嗎?”衡夕立在馬車前,垂著眸,聲音微弱。
姜韞姿心中猛地一喜,隨之而來卻是各種各樣的顧慮,“對不起夕夕,我怕那個人。”
衡夕搖搖頭,“沒關係。”
沒再多說什麼,登上馬車,令侍衛駕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