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學公主之地名曰“椒華館”,是一方湖清水秀的院落。

看似幽靜雅緻,實則遍佈禁軍暗衛。

與玉煙公主一同受教的還有兩位公主,小休時湊在一起無話不談,玉煙則插不進一句。

今日是裴少傅授課,講的是《中庸》第二則,舉今論典,頗有深度。

不過衡夕能從玉煙呆滯的表情裡看出她學得很費力。

午憩時,玉煙堅持誦文,衡夕自是盡心盡力輔佐。

“玉煙,一會兒去舊甕城,收拾一下。”公主玉華遠遠通知了玉煙一聲。

“啊?”玉煙慢吞吞地抬起頭,糾結不願,“我可以不去嗎?”

玉華和玉醉相視一眼,一撇嘴,十分不悅,“自然可以,你留下繼續聽裴少傅授課,到時候我和玉醉挨母后的罵,正好可以顯出你有多好學。”

玉煙顯然慌亂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玉醉幫腔道:“那你是何意?你留下還不是聽不懂,無非想趁此機會讓裴少傅和母后多誇你。”

玉煙直搖頭:“我沒有,我去舊甕城就是了。”

玉華騰然起身,斜睨著玉煙:“不去就不去,我可沒本事逼你。”

說罷,攜玉醉甩袖而去。

玉煙委屈得雙目通紅,默默撿好書筆,溫柔小聲地吩咐衡夕:“你今日就先回家吧。”

衡夕握住玉煙手腕,眼神堅定:“公主想留下聽裴少傅講學,並不想逃學去舊甕城。”

玉煙默默抽出自己的手:“留下聽學是不想得罪裴少傅,必須去是不想得罪兩位皇姐,你明白了嗎?”

她想與不想,根本不值一提。

衡夕幫玉煙收拾好東西:“我隨公主一起去。”

侍讀一職,向來就差和主子同床共枕,若放玉煙自己去舊甕城,不出事還好,但凡出一點岔子,衡夕必將難辭其咎。

有一個人陪著總比自己孤身一人好受,玉煙並未拒絕。

舊甕城是前朝都城的城門舊址,先帝嫌棄前朝都城小家子氣,特將前朝兩城合為如今的雍都城。

有一處城門的甕城沒有拆,變為如今的“鬥獸場”。

一般人家只能勉強養活自己,哪裡會去養消耗金銀的猛獸,是以這種反人性的“鬥獸遊戲”,只有王室權貴之家有資格參與和觀賞。

衡夕真是託了三位公主的福。

“臣拜見兩位公主。”容有則遠遠瞧見玉華玉醉登樓,忙迎上來。

眼神瞥見玉華身後的衡夕,閃過一瞬的厲色。

“有則哥哥,你怎會在此,難道皇兄也來了?”玉華心裡一驚,那豈不是逃學被抓個正著嘛。

容有則一笑風流:“公主放心,既是臣請二位公主來此,聖上豈會不知情。”

“有則哥哥,你怎的不早些說清楚,早說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就不會被我帶來了。”玉華意有所指。

玉煙窘迫至極,狼狽跟來,還沒站穩,又遭諷刺。

容有則甚至都未看她一眼,更別提拜見。

“我不該跟來的,這就回去。”

“等等,”容有則示意內侍領玉華玉醉去陛下身邊,他則不慌不忙來到玉煙跟前,“公主既然來了,不如一起觀賞,壓不壓寶都無妨,臣保證,今日之壓軸戲,必會讓公主感到不虛此行。”

玉煙攥緊裙襬,聲若蚊蠅:“當真有那麼精彩?”

容有則哄道:“自然。”

衡夕正要勸玉煙三思,容有則轉而望向衡夕,略一勾唇:“衡姑娘可知,一場鬥獸戲,不僅可壓寶,還可置彩頭?”

合著,就是個巨大的皇家恩准的博彩場。

衡夕掩下鄙夷:“衡夕比不了世子,拿不出值錢的彩頭,只怕會鬧笑話。”

容有則朗笑道:“衡姑娘果然心直口快,但本世子還不至於惦記令堂的嫁妝。只是想說,這最後一場鬥獸戲,彩頭裡有一對清透的青獨玉手鐲,極襯姑娘膚色。”

獨山玉色彩斑斕,但不透明的雜玉居多,能半透已是極品,衡夕不知容有則口中的清透是何程度。

不過已可見容有則為今日的鬥獸戲掏了血本。

“衡夕,你陪我看看吧。”玉煙瞧得出容有則有意留衡夕,自然而然地想要趁此討好容有則。

“是。”誰都可以將玉煙公主不放在眼裡,但衡夕不能。

隨容有則前往主城牆時,衡夕輕扯玉煙的衣袂,耳語道:“公主,您不該自稱我,尤其面對我。”

玉煙輕輕搖頭:“反正無人敬我。”

衡夕:“公主怎可妄自菲薄,哪怕無一人敬公主,公主也不可自輕。若公主不習慣在旁人面前端起架子,那就先從我開始。我敬公主。”

玉煙深深望了衡夕一眼,“我——本公主,就試試吧。”

衡夕一笑莞爾:“遵命。”

皇帝儀仗無比隆重,除卻禁軍內侍,就連太后所出的玉華公主都不能靠近,但容有則卻能自由地穿行其中,可見皇帝對其信任至極。

原本用來架弓射箭的雉堞,此時成了觀戲的看臺。

衡夕陪立在玉煙身側,只配遠遠待在皇族之末,連甕城裡是牛是馬都看不清。

唯能聽到前面或立或坐之人的驚呼,和來自甕城中,野獸蕩人神魄的嘶吼。

一場激烈殘忍的廝殺結束,有人盆滿缽滿,有人悔恨欲死。

從甕城底傳來濃重的血腥味,野獸一死一傷。活著的那個,概也活不久矣。

不僅是因它不能再戰。

而是它雖拖著傷痕累累的軀體,卻仍有致命的威脅,又桀驁難馴,隨時能掙脫牢籠帶來死傷無數。

這樣的野獸,誰不怕,誰敢留。

第二場鬥獸戲到半途時,從牆梯口傳來浪一般的騷動。

衡夕清晰地聽到陣陣行禮聲:“衛將軍。”

尚還沉浸在將封伯宴比作猛獸的臆想中,容有則不知何時來到她跟前,“衡姑娘,聖上傳見。”

衡夕猛地瞪大雙眼,“聖上,見我?”

容有則笑意不明:“正是。”

衡夕不敢推脫,老實巴交來到聖駕前,不敢多瞧一眼,頭垂得低低的,跪得結結實實,“小女衡夕,叩見陛下。”

“平身。”蕭若對容有則口中的美貌天仙並沒有任何興致,但這個衡夕既然能得太后和容有則,甚至是封伯宴的青眼,必有過人之處,他見見也無妨。

“小女遵命,陛下千秋萬歲。”衡夕依聖令起身,杵在原地不知何去何從,眼神瞥向甕城底。

一頭巨鼉正在啃食大鳥的屍體。

她忙不迭收回視線,試圖將那一眼的血腥從腦海裡驅逐。

“不敢看?”蕭若的聲音無波無瀾,聽不出任何情緒。

“小女膽怯,不該掃陛下的興,罪該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