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我過來,是為了和我大眼瞪小眼的?”

宮紫商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她的臉色,自知理虧,還是沒敢說話。

幫助宮子羽炸地牢一事,她自知瞞不住,所以沒想過逃避。

她自認自己還算是個敢作敢當的人,所以已經做好了迎接所有後果的準備,不管是被爹爹詰難,還是被長老責罰,她都認了。

可唯獨不知道該怎麼跟聆音解釋。雖然心裡也怕爹爹知道她做的事情,恐怕不會輕易饒過她,但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已經習慣了不往心裡去。

但聆音是不一樣的,她是她為數不多的親人,朋友。無論如何,自己的所作所為都對不起一心信任她的妹妹。

聆音看著支支吾吾講不出話,臉皺成了苦瓜的宮紫商,心裡的怒氣卻散了許多。

宮紫商對她來說,不僅是姐姐,更是無話不談的好友。所以她明知自己與無鋒的恩怨,卻還是幫助云為衫,她心裡有怨氣,也有失望。

不過,宮紫商既能把她請來商宮把話說開,應該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她也不是小肚雞腸的人,不想揪著這件事不放。

她和宮紫商,宮子羽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親人,氣一陣也就算了,難不成還真的割袍斷義,從此陌路?

過了一會兒,宮紫商把桌上的一碟糕點推到她面前,心虛中帶著討好地說:“音音,你嚐嚐,這可是我親手做的,你最喜歡的白玉糕,給你賠罪。”

宮紫商親手做的,確定能吃?

“你想毒死我?”

宮紫商大驚失色,連忙擺著手,“怎麼會,我嘗過了味道還是可以的,而且這賣相也好看,先不說味,色和香總是有的,要不然我哪裡敢拿來給你吃。”

宮紫商對自己的廚藝心知肚明,往常她做的點心,小白鼠吃了估計都得倒地不起。

聆音將信將疑,這賣相看著確實還不錯,是正常的白玉糕的模樣,她捻起筷子,夾了一塊糕點,翻了個面,瞬間沒忍住笑了出來。

白玉糕的背面有些焦黑了,想來是沒控制好火候。她就知道,宮紫商的廚藝要是能這麼快就提升,除非有神仙相助。

不過相比以前,已經是不小的進步了。

見她露出了笑容,宮紫商一拍手,說:“你終於笑了!你這一句話不說的,快把我嚇死了。”

還能對她笑,看來問題不大。

宮紫商用手順著自己的胸口,心裡瞬間輕鬆了,說話的語調都變得活躍起來。

還真別說,聆音平時對誰都是溫和有禮,和顏悅色的,宮門上下誰不讚她一句好氣度,但冷起臉來不說話的時候還真是嚇人。

聆音把糕點放到嘴裡,咬了一口,細細咀嚼,品嚐起來。

宮紫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反應,“怎麼樣?”

“不難吃,但也不好吃。”雖然這麼說著,但她還是把一整塊都吃完了。

沒有得到她的誇獎,宮紫商也不氣餒,能做得不難吃已經是極限了。

“你都吃了我的賠罪禮了,可不能再生我的氣了。”宮紫商扯著她的袖子,有些生硬地撒嬌。

聆音卻不為所動,“一碼歸一碼。我還是要問你,為什麼要幫云為衫?只是因為宮子羽?”

“我就知道,全天下最不好糊弄的人就是你!”宮紫商仔細想了想,才說,“你和她接觸不多,自然不瞭解。可我跟她相處的時間久,也大致能看清她的為人。”

她也不是蠢人,經過一個月時間的相處,不是隻看到了她的表面,“雖然她做的事情,沒有她表現出來的對宮子羽的感情那麼深,但她確實沒害過宮子羽,反而幫他解決了不少麻煩。”

“她潛伏在宮子羽身邊那麼久,如果她有對宮門不利的想法,她有很多機會可以和無鋒通訊,但她沒有這麼做。所以,我不能肯定她是一個好人,只能說她不是個壞人。”

聽完她的話,聆音安靜了很久。她也知道,自己以身份論人好壞的想法並不正確,可仇恨會矇蔽人的眼睛,讓人無法再明辨是非。

她長嘆一聲,只說:“你有你的是非判斷,我們看人的角度不一樣,無所謂相互說服。”

“只是,我要提醒你。不要被固有思維影響,把無鋒看得太低了,若是無鋒真的蠢到沒有任何手段去控制刺客,怎麼能與宮門對抗這麼多年?”

宮紫商靜靜聽著,似乎在思考,沒有反駁。

“我問你,上元節,是不是云為衫最先提出要出宮門?”

“是這樣,你怎麼知道?”

仔細想來,那天確實是云為衫用花燈可以傳情的理由,誘惑了她,她才萌生出想要和金繁一起逛燈會的念頭。

“這很好猜,你在宮門待了二十幾年,早就想飛出去看看外面的新奇世界,但是什麼時候見你付出過行動?”

她不會因為這樣的理由,輕易去觸犯家規,只會壓抑住好奇心。所以一定是有人慫恿。

“那你有沒有想過,云為衫借逛燈會的由頭離開宮門,就是為了傳遞情報呢?”

宮紫商正色道:“我倒是沒有往這方面想過。但是你的推測也有道理……”

她哀嚎一聲,“想要看清楚一個人,還真是難啊。”

聆音好笑地用手指去點她的額頭,“就是因為難,才要格外小心。”

宮紫商四處躲避著她的魔爪,“你這丫頭,到底誰是姐姐啊!沒大沒小的!”

“好了好了,我以後一定三思而後行。不讓你為我擔心!”

聆音收了手,“這還差不多。”

“對了,”聆音想到了一件事,“宮遠徵也知道了你在背後幫宮子羽,肯定會生氣,因為他心裡是把你當姐姐的。”

宮紫商點頭,宮三那小子雖然平日一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囂張樣子,難得對別人有好臉色,但對她這個姐姐還是敬重的。

“你也知道他的性子,他的父親是被無鋒所殺,所以他向來對無鋒厭惡至極。如果他來商宮對你說了什麼,你就儘量多擔待一些,就當他年紀小不懂事,不要與他計較。”

她怕宮遠徵怒氣上頭什麼都不顧了,越親近的人,越知道說什麼話能刺痛對方,但就怕說出口容易,想收回來難。

她不想看到他們這樣。

“好嘛,如果他真的來罵我,不管他說得有多難聽,我都忍著。”

二人說說笑笑,外面忽然走進來一個侍女,對宮紫商和聆音分別行了一禮。

“宮主,老爺請你去他房裡一趟。”

宮紫商的笑聲戛然而止,知道她爹這是要找她算賬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聆音也沒有了笑意,她知道宮紫商這一去,肯定免不了一頓責罵。

她的父親宮流商在那場大戰中被無鋒重傷,成了只能終日臥床的廢人,心裡有滿腔怨恨卻不能親自報仇,只能發洩到宮紫商身上。

他對這個女兒非常不滿,認為她不如男子,更是將商宮沒落的原因全部歸咎於她,稍不順意就對她非打即罵。

聆音打心底瞧不起這樣無用的男人,卻也不好摻和他們的家務事。

但,旁觀他人的不堪,非君子所為。

聆音適時起身告辭:“我也坐了許久了,該回去了。”

宮紫商明白她是在照顧自己的情緒,擠出一絲笑容,“好,我就不留你了,別擔心我,回去的路上慢些走。”

在她還在安慰自己,聆音一陣心酸,“好。”想了想,她又湊到宮紫商耳邊說,“你靈活些,他說什麼你就聽著,他動手你就躲。”

“我知道,又不是第一次了,我都習慣了。而且我又不是傻子,還不知道躲啊?”

沒想到,就在同一天,宮門又發生了一件石破天驚之事。

一間臥室內,擠滿了人,兩位長老,各宮宮主,圍成了一個圈,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震驚。

宮子羽也身處其中。

說到宮子羽,他劫走云為衫後,為了逃脫懲罰,竟默不作聲地去花宮闖三域試煉的最後一關了。

而云為衫則被軟禁在了羽宮。

原本怒氣衝衝的長老們,在宮子羽透過三域試煉之前,也拿他沒有辦法。而若是他順利透過試煉,就是名正言順的宮門執刃,長老也就無法再罰他。

不得不說,這個時機,這個理由,選得絕妙。

連聆音都想為他鼓掌,看來宮子羽早就想好了脫身之法,才敢那麼明目張膽去劫獄。

可,他為何又出了後山呢?

是因為宮紫商在後山祠堂發現有人襲擊霧姬夫人,就喊來了侍衛,結果侍衛們在祠堂搜查,這一查可不得了,竟發現了已經“死去”數月的少主,重新活了過來!

此刻,聆音站在宮遠徵身後,看著躺在床上,非常虛弱,瘦脫了相的宮喚羽,有些發愣。

其中最震驚也最驚喜的當屬宮子羽了。

經過長老和宮子羽一番詢問,宮喚羽說出了當時他和老執刃遇害的全過程,還指認是霧姬夫人加害了他們,還將他囚禁在祠堂。

而霧姬夫人,就是無名。

此話一出,無疑是平地起驚雷,所有都瞪大了雙眼,俱是不可置信。

但是宮喚羽畢竟是從前的少主,他的話,還是有些可信度。

兩位長老面面相覷,一時也說不出話來。他們從沒懷疑到霧姬的頭上。

“哥,你在說什麼?姨娘怎麼可能?”

宮子羽露出了被雷劈的表情,艱難地問出了這句話。

他不敢相信,被自己當做第二個母親的姨娘,竟然殺了父親,囚禁哥哥,還是潛藏在宮門的無鋒細作?難道她一直都在騙他?

宮尚角則面帶疑惑,眉頭緊鎖。

最平靜的就屬宮遠徵了,他和哥很早就懷疑霧姬,只是沒有確鑿的證據,如今不就證明了他們的想法是對的嗎?

之後,宮喚羽又吐露出一些細節,徹底釘死了霧姬的身份。

想到她犯下的一樁樁罪行,兩位長老都露出了痛恨的表情,恨不得立刻將其處死。

宮子羽面色頹喪,像是信了七八分。他突然走出門外,去到另一間臥室,想要親自問問姨娘。

方才已經有大夫來報,霧姬夫人傷勢嚴重,無力迴天,只能暫時吊住她的性命。

聆音已經不想再聽下去,她趁所有人不注意,悄無聲息地退出門外。

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她還是往霧姬夫人的房間走去。但是走到門口,又轉到了隱蔽處,沒有進去。

隱約聽到裡面傳出宮子羽的聲音,伴隨著時不時的抽泣聲,和一些嘶啞艱澀,不成語調的聲音。

在別人眼裡,霧姬夫人已經犯下滔天大罪,她殘害執刃,長老,囚禁少主,按照宮門一貫的行事風格,絕對會一碗毒藥送她上路。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她就看到幾個黃玉侍衛端著一碗黑漆漆的藥,匆匆往這邊走來。

宮子羽走出房門,臉上都是未乾的淚,看到站在門口的侍衛時,他頓了一下,隨即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步伐緩慢但堅定地往外走,一次都沒有回頭。

嘶啞可怖的聲音還在繼續響起,掙扎著想要說些什麼,卻沒有人能聽懂她的意思。侍衛端著藥碗走進去,很快裡面歸於平靜。

就像投進湖裡的石子,撲通一聲,濺起水花,但最終被深不見底的湖水吞噬,連一絲漣漪都看不到了。

看到宮子羽迎面而來,聆音現身走到他身邊。

看著擋在自己面前的人,宮子羽驚了一下,自那天云為衫身份暴露,聆音已經很多天沒有找過他,也沒有和他說過話了。

他怕她還沒消氣,也不敢貿然去找她。

“……音音?”

沒想到自己發出的聲音還在輕輕顫抖著,把他都嚇了一跳。本以為自己已經狠下心,但心為什麼還是那麼疼?

再三被信任親近的人欺騙,背叛,不亞於剜心之痛。

聆音輕輕吐出一句話:“宮子羽,身份可以偽裝,但感情卻作不得假。”

說完也不管他的反應,聆音快步離開了。

她安慰著宮子羽,卻沒發現自己的眼淚也不自控地淌了一臉。

她抹了把溫熱的眼淚,“我為什麼會哭呢?”

為什麼明知道霧姬夫人是無鋒細作,是她的敵人,還是會為她難過呢?

或許,仇恨會矇蔽人的雙眼,但心卻比眼睛看得更清楚。

她忽然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那時候宮子羽的娘蘭夫人總是鬱鬱寡歡,不止是對老執刃,連帶著自己的孩子都是態度冷淡。

反而是霧姬夫人對宮子羽的關心和愛護更多,而因為她和宮子羽親近,霧姬夫人對她也很照顧,但凡給宮子羽什麼吃的玩的,也會給她準備一份。

霧姬夫人做的糖葫蘆很好吃。

還有那對她很是珍視的陶土娃娃,當年送了一個給宮子羽,後來因為年歲太久,兩個都出現了裂痕,是霧姬夫人託人修補得完整如新,送到她和宮子羽的手上。

“珍視的東西,要把它留得久一點。”

遺憾的是,脆弱的東西總是留不長久,最終還是裂成了一片片,再也拼不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