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宮門如往常般安靜,沉肅。侍衛們不間斷地四處巡邏,所有人各安其職,一切都井井有條。
突然,從某個地方傳出了巨大的爆炸聲,整個宮門好像都被震動了一下。
聆音正在房裡,給自己精心養護的一盆蝴蝶蘭澆水,“轟隆”一聲巨響,嚇得她渾身一抖,手裡拿的長柄澆水竹筒掉在了地上。
不幸的是砸到了她的花。
“啊,完蛋!”
聆音顧不得把它撿起來,而是驚魂未定地彎下腰,用手輕柔地撫了撫花瓣上被砸出來的印子,心疼不已。
她吐了口氣,幸好只是被帶了一下,還能挽救。
怎麼回事?難不成是有敵人打入了宮門?但這青天白日的,還有人這麼猖狂?
聆音飛快走出房門,外面已經聚集了一群人,他們都放下了手裡的活,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聆音看著升上空中的黑色濃煙,辨認了一下方向,貌似是地牢?
等等,地牢?!
云為衫還被關押在裡面,難不成宮子羽真的犯渾,去劫獄了?
宮門執刃,劫走無鋒刺客,簡直可以用驚世駭俗來形容。
宮子羽,還真是又一次顛覆了她的認知。
聆音趕去地牢,想要檢視情況。
這一路上她都心緒不寧,一直想著這件事。地牢裡裡外外那麼多的守衛也不是死的,再加上宮尚角和宮遠徵,宮子羽要劫獄,也沒那麼簡單。
但,從那天的形勢來看,雪重子和雪公子都護著云為衫,還有月長老,若是加上他們,局勢怕是不容樂觀。
以她對宮子羽的瞭解,他雖然平時作風散漫,對練武也是不甚上心,性格還單純到令人不忍直視,但到底不是愚鈍的人,只要稍加點撥,把心思掰回來,能力突飛猛進不是難事。
更別提經歷了這麼多事,還透過了三域試煉其中兩關,肯定會有所成長,開始明白自己的責任,變得穩重,細心。
成長後的宮子羽,也開始贏得人心了。
沒道理會在這件事上不知輕重啊?再聯絡霧姬夫人的揭穿云為衫身份的異常行為,難道他是故意為之,在演什麼戲?
罷了,不管他想幹什麼,只要別玩脫了,將宮門置於險境就好。
她雖覺得宮門壓抑,但不代表心裡對宮門沒有感情。宮門收留她,付出了很多心力治好她的傷,又庇護她平安長大,在吃穿用度上從無虧待。
甚至那年宮門被無鋒攻陷,血流成河,所有人都自顧不暇,是泠夫人護著她躲進密道,她才逃過一劫。
可泠夫人卻死在了那場劫難裡。
若是好人都沒有好報,惡人又憑什麼繼續逍遙快活?
所以,宮門與無鋒,只有你死我活!
宮門是她第二個家,在她心裡,他們四個早已經是她的家人。
所以她想要守護宮門的決心不輸任何人,更不想看到他們任何一個人有事。
等她趕到了地牢,這裡一片狼藉,後門被炸開了一個洞,火藥味還未完全散去,似乎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
聞到火藥的味道,聆音皺起了眉,四宮之中能得到這麼多火藥的只有商宮和徵宮,商宮掌管兵刃鑄造,徵宮則擅長暗器。看來宮子羽的幫手不少,連宮紫商都參與其中。
瘋了,都瘋了!宮子羽瘋了,宮紫商也瘋了!
這時,後門外走出兩個人,宮遠徵扶著受傷的宮尚角,正疾步往角宮走去。
聆音奔過去,一到他們身邊就聞到了濃郁的血腥味,仔細一看,宮遠徵沒有受傷,而宮尚角看樣子傷得不輕,無力垂下的手上滿是鮮血,滴在地上,瞬間染紅了一小塊地方,看上去連意識都不大清醒了。
宮遠徵驚道:“你怎麼來這裡了?”
“我不放心你們,尚角哥怎麼傷得這麼重?這個宮子羽怎麼還真下死手!我去角宮叫人來幫忙!”
“哎——”
聆音心急如焚,轉身就跑,卻被宮遠徵拽住了手臂。
因為跑得太快,聆音被他拽的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倒,回過頭一臉疑惑地望著他,“怎麼了?”
宮遠徵沒有解釋緣由,只是對她緩緩搖了搖頭。
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就看到剛才還意識昏沉的人,突然對她眨了下眼睛。
聆音瞬間明白過來,原來是演的,她長舒了一口氣。
她用口型詢問宮遠徵,“怎麼回事?”
宮遠徵低聲回答:“來不及解釋,過後再說。”
聆音沒在追問,點點頭表現自己明白了,走到宮尚角另一邊攙扶。
雖然還不知道他們想做什麼,但配合總是沒問題的。
待走到角宮門外,宮遠徵卸了力氣,宮尚角身體滑到了地上,聆音下意識扶了一把,但怕壞了他們的事,只能順勢而為,讓他“虛弱”地躺在了地上,佩刀磕在地面,發出“哐當”一聲。
聽到動靜,上官淺連忙從裡面跑出來檢視情況,看到宮尚角沒有意識地躺在地上,看上去傷勢頗重,而宮遠徵和聆音則面帶焦急地跪坐在他身邊。
宮遠徵裝作急切地樣子,對她說:“哥受傷了,快去叫人!”
聆音配合他演戲,眼角泛起了淚光,“上官姑娘,去找人來幫忙把他抬進去,再派人去醫館找大夫,要快!”
上官淺心裡還在懷疑,宮尚角武藝高強,可以說是宮門之最,什麼人能把他傷成這樣?
見她仍在猶豫,宮遠徵加大火力,大聲吼道:“快去啊!再晚就來不及了!”
上官淺觀察著二人的表情,不像作假,已經信了八分,被他們的急迫傳染,心裡也冒出了緊張擔心的情緒,她咬著牙,慌張地提起裙襬爬上臺階去角宮找人。
醫館大夫被金復逮來角宮,一把老骨頭都要跑散架了,終於趕到了,給宮尚角上藥包紮完,又急忙寫下藥方,讓金繁拿去後廚熬藥。
他們在旁邊幫忙,上官淺給宮尚角喂完藥,過了一會兒,宮尚角才悠悠轉醒。
聆音看得嘖嘖稱奇,以前不知道他還有唱戲的天賦,這演的,如果不是她事先知道,也要被嚇個半死。
宮尚角醒後,上官淺半真心半試探地詢問他事情的經過。
“還不是宮子羽那個吃裡扒外的蠢貨!為了劫走云為衫,竟不惜對哥哥下此狠手,他根本不配當執刃!”
云為衫被劫走了?上官淺驚訝佩服的同時又有些羨慕。想到了之前自己被懷疑的時候,宮尚角毫無憐惜,她可是在地牢裡吃了大苦頭。
沒想到,云為衫真能讓宮子羽對她死心塌地,不惜觸犯家規劫獄。她再次懷疑起來,云為衫有如此厲害的心計,連她都自愧不如,怎麼會只是一個魑呢?
宮尚角面上沒有血色,用拳頭抵在嘴邊,重重咳了幾下,附和道:“若是繼續放任宮子羽當執刃,宮門危矣。”
聽到宮尚角和宮遠徵字字句句都在表達著對宮子羽的怨恨和不滿,毫不掩飾他們之間的不和,聆音可算明白他們在打什麼算盤了。
可他們為何要在上官淺面前表現出宮門內鬥的樣子?
聆音思來想去也沒想通。
過後,宮遠徵以宮尚角需要靜心休養的為由,帶著聆音告辭了。臨走前還特意叮囑上官淺要好好照顧宮尚角,上官淺一口應下。
於情於理,她都是宮尚角的妻子,自然有義務照顧自己的丈夫。
路上,宮遠徵一言不發,在沉思著什麼,聆音沒有打擾,二人一路無話,走回了徵宮。
他們在正廳坐下,宮遠徵才開口:“云為衫招了,她確實是無鋒之人。”
“……上官淺也是。”
說到云為衫身份的時候,他語氣果決,但是說到上官淺的時候,卻帶了遲疑。
“和我們想的一樣。”
聆音知道,他的心情與她相同。之前宮遠徵一直想要揭穿上官淺的身份,但真到了這一天,還是覺得有些遺憾。
事情變得複雜了,她也沒想到,那天自己的想法會成真,宮尚角果真對上官淺有不一樣的感情,角宮裡種滿了杜鵑花,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而上官淺又真的是宮門的敵人。
站在對立面的兩個人,如果相愛,對雙方來說絕對是一場災難。
聆音把手撐在桌上,按了按太陽穴,“雖然我與她交情不深,但其實,我心底還是希望,她就是上官淺。”
大賦城上官家的小姐,宮門的待嫁新娘,宮尚角的妻子。
宮遠徵又把哥哥和宮子羽握手言和,聯手抗敵的計劃全部說給聆音聽。
她是自己人,他們沒想過瞞著她。
因此,他們今天才會在上官淺面前上演了一出兄弟倪牆的戲碼。
雖然他也驚訝,往日最不靠譜的宮子羽,竟能有如此謀劃。還有一向跟宮子羽不對付的哥哥,居然能放下成見,答應跟他合作,一致對外。
聆音凝神思考:“所以宮子羽想要請君入甕?宮門正是韜光養晦的時候,這穩妥嗎?十年前那場大戰,宮門遭受重創,無鋒定然也是元氣大傷,但我們也不能輕敵。”
在這一點上,宮遠徵倒是支援宮子羽。他早就想和無鋒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場,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也好過龜縮在這個地方。
宮子羽不明白為何宮門明明有實力與無鋒一戰,卻還是要隱居在舊塵山谷,畏畏縮縮不敢正面迎敵。
不止他不明白,誰都不明白。
“江湖上都說宮門是最後一片安寧之地,是唯一能與無鋒抗衡的門派,但我卻覺得,宮門對上無鋒,就沒討到過什麼便宜。”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宮門再密不透風,無鋒不也還是接連不斷地把細作送進宮門,而宮門卻只能被動挨打。千防萬防,還是防不住別有用心的人。”
“這雖不是萬全之策,但與其等無鋒發展壯大,還不如主動出擊,拼死一戰。”
聆音被他說服了,反正這場仗總歸是要打的,確實不如他們主動設局,把敵人誘騙進來,放鬆他們的警惕,再一網打盡要好。
“那我們還得再謀劃謀劃,準備充分了,爭取讓他們有來無回。”
宮遠徵點頭,他們對無鋒的瞭解還不夠透徹,摸不透他們的真正實力,自然要萬分謹慎。
他又說起另一件事,“至於上官淺,選擇權在她的手裡,全看她怎麼做了。”
是出賣宮門,把訊息傳給無鋒,還是棄暗投明,繼續當角宮夫人。
聆音給他潑了一盆冷水,“你還是想得簡單了。”
“你我都知道,宮尚角是個從不糊塗的人,哪怕他對上官淺有感情,但在知道她是無鋒之人的時候,在選擇把她拉入棋局的時候,他就已經明白自己和她沒有可能了。”
且不說他們根本沒有把握能改變上官淺的想法,完全就是在賭。
而且就算上官淺真的背叛無鋒,選擇幫助宮門,就能改變她的身份嗎?就能讓人忘了她是無鋒之人嗎?如果上官淺知道宮尚角在利用她,欺騙她,他們之間又真的能毫無芥蒂嗎?
更別說宮尚角的父母弟弟都死在無鋒手裡,以後的每一天,他看到上官淺,都會想起這件事。
隔閡是最容易消耗感情的。
不然人們怎麼會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呢?
宮遠徵垂著頭,也是苦惱,“我也不懂他的想法。如果是我,絕對不會這麼做。”
聆音看了他一眼,問:“那,如果是你面對這種情況,你會怎麼做?”
“當然是把一切都攤開,說個清楚明白。我最不喜互相猜忌,試探來試探去的,有什麼意思。”
“如果彼此都願意努力,攜手共進,有什麼坎邁不過去,若是想要就此放棄,那就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
聆音越聽,笑意越深,宮遠徵的想法,與她不謀而合。
她一直認為,相愛的兩個人,最後的結局,可以是白頭偕老,恩愛不疑,也可以是一別兩寬,但永遠懷念。
絕對不是藕斷絲連,糾纏不清,這隻會白白浪費光陰。
怎麼辦,她開始有些喜歡宮遠徵了。
她盯著宮遠徵瞧個不停,怎麼看怎麼覺得合心意。
甚至在想,如果今後的漫漫長日是和宮遠徵一起度過,一定不會無趣。
她應該不是第一個對自己的“弟弟”產生想法的“姐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