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衡陪著周佳恆在衡川府養胎,住了快一年,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家鄉住那麼久。

小夫妻新婚燕爾,又帶著對新生命的期待,在這個寧靜的小城忘卻天邊的風雲,過得怡然自得。

尤其是得知陳璋的傷痊癒後,兩人放下心事,便日日在這大宅裡讀書作畫,頗有意趣。

姜衡的右手有舊傷,描不了精細的工筆花鳥圖,也寫不出鐵鉤銀畫的好字,但拿著粗粗細細的西洋畫筆塗塗抹抹,畫一些抽象的油畫倒是可以。

周佳恆坐在小椅子上,看姜衡在畫布上抹著各色顏料,一副色彩碰撞濃烈的海上日出圖就出來了。

“你想念大灣,生完孩子我們就回去。”周佳恆撫摸著肚子,溫柔地說。

她知道姜衡是在大灣長大的,對大灣有著濃厚的感情。

姜衡欣賞了一下自己的畫作,笑道:“在家鄉也挺好的,我明日畫一幅山澗雲海圖。”

過年的時候,姜衡帶著下人裡裡外外的貼對聯、掛燈籠,把衡川姜府佈置得喜氣洋洋。

來往的親友都說:“往年你們家只有管事在,今年衡兒回來了,這姜府也有當家人了。”

姜衡帶著周佳恆去熊家、蘇家、盧家……一家家的喝年酒,這個年過得熱熱鬧鬧。

這其中,又數熊老太爺最高興,拉著姜衡的手絮絮叨叨:“從你爹當官之後,我一年也見不到你娘幾次。你們姐弟三個,也是好難得見一面,上次見還是小孩子,下次見就是大人了……你既回來了,就住久一點,別急著走。”

他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這見一次就少一次了。但想到姜衡的孩子即將出生,能看到曾外孫,熊老太爺又覺得很欣慰。

姜衡笑著應了。

到了清明,姜衡又到山上掃墓。

大樹頭村的田地,這些年陸陸續續被姜家買了下來,山上建了墓園,山下的是祭田,還安排了守墓的人。

往年姜豐都是安排管事來掃墓的,今年姜衡在,就由他來主祭。

清明期間,還出了一件事。

清河公主的長子王淵去年在京中闖了禍,被皇帝勒令回鄉守孝讀書,今年也在衡川府。

王淵平日裡深居簡出,到了清明也要去王家祖墳及衡王陵掃墓。

清明時節雨紛紛,掃完墓回城的時候,半道上就下起雨來。雨霧朦朧之中,兩頭瘋牛不知怎麼從路邊竄了出來,衝向了王淵的車架。

王淵出門,身邊跟著十幾個護衛隨從,在衡川府這個地方,也沒人敢對王家公子、衡宣王外孫不敬。但牛不是人,牛是不懂尊卑上下的。

“王公子的馬受了驚嚇,拉著馬車衝到了田裡,王公子從馬車上摔了下來,雖有護衛及時救援,沒有受傷,但是受了驚嚇又淋了雨,當日就病了。”管事對姜衡回稟。

姜衡微笑:“這可真是無妄之災了……咱們派人去王家送一份禮物,慰問一下王公子。”

過了兩日,又聽說王家逼著知府大人抓拿嫌疑人。說是最近有大灣冼家的人到了衡川府,肯定是他們乾的!

知府大人很無奈,冼家是派了幾個管事來,卻是和施家商議婚事的。

施平波和冼家姑娘定了親,婚禮要在扶桑舉行,但衡川府這裡也要擺酒席宴請族親。

這施家和王家也是姻親……

知府大人甩袖不管了:你們連枝連蔓的親戚關係,有什麼仇自己解決,別到頭來害他裡外不是人。

王淵沒有證據,到底不能硬拿冼家的人,最後只能宰了那兩頭瘋牛出氣,這件事就不了了之的。

從這以後,王淵更加深居簡出了。

周佳恆聽說這個事後,好奇地問:“這事真的是意外?”

姜衡湊在周佳恆耳邊悄悄說:“哪有那麼多意外?就是冼家做的。王淵讓人打了冼海同一頓,因他是小孩子又是皇親國戚,就是襲擊朝廷命官,也不過回鄉守孝罷了。冼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是不大不小的惡作劇,討回一個面子罷了。”

周佳恆瞠目結舌:“這也太孩子氣了吧?”

姜衡笑道:“你以為大人物就一定是用什麼大手段的?互相鬥氣的也有。那些豪富之家鬥富的,你家用錦緞鋪地,他家用蠟燭當柴燒,難道不幼稚?”

周佳恆搖頭,只希望腹中的孩子不要是這樣的紈絝。

到了四月,熊楚楚帶著人回到了衡川府。

姜衡夫妻都很驚喜,忙問:“娘怎麼來了?”

熊楚楚笑道:“就是鄉下人家,兒媳婦生孩子,做婆婆的也要在身邊照顧的呢。你們姐姐出月子了,我不就帶著人過來了。”

接著,熊楚楚又說了給陳璋和高雷一家送行的事。

姜衡和周佳恆聽了也沒有太傷感,他們還年輕,以後還會有相見的機會。

“姐姐生了個女兒,起了名字沒有?”姜衡問。

熊楚楚笑呵呵地說:“你爹爹讓阿雷回來說,若是女兒就叫令儀。”

“‘豈弟君子,莫不令儀’,爹爹希望阿姐的孩子做個君子。”姜衡失笑,阿爹一直希望姐姐做個君子,誰知姐姐卻和範致遠脾氣相投,離君子越來越遠。

眼看著姐姐做不了君子了,阿爹把希望寄託在下一代身上了。

熊楚楚笑著說:“君子不君子的,只要平安和樂就好了。阿錢土司給起了個小名,叫樂樂。”

錢多多,錢樂樂……很不錯。

端午節這日,周佳恆痛了一天一夜後,終於平安生下了一個女兒。

見到是女兒,又是端午節生的……李嬤嬤臉色就僵了僵,勉強安慰周佳恆:“先開花後結果,下一胎就是兒子了。”

可惜這姑娘出生的日子不好,將來婚嫁上可能會比較難。

陪嫁的嬤嬤們都擔心姜家人會不高興,誰知從熊楚楚到姜衡都很高興。

“爹爹的小寶貝,以後你每年生辰都可以看龍船,最好記了。”姜衡小心翼翼地抱著小小軟軟的嬰兒,彷彿抱著什麼稀世珍寶。

“你不會不高興?”周佳恆試探著問道。

剛生完孩子的女人是敏感的,她聽到嬤嬤們小聲的嘆息,也怕這個女兒不討喜。

“怎麼會不高興?我們家最寶貝女兒了!”姜衡正色道,“至於出生日期,你別聽那些愚人的,哪有什麼吉不吉?再過三日就是我爹的生辰,我們女兒可會選日子了,可以和她祖父一起慶生。”

大戶人家的生辰宴,是連擺幾天的,可不是一起慶生嘛?

周佳恆看姜衡是真心歡喜,又見婆婆也是興沖沖地給孩子準備洗三、滿月宴,才放下心來。

這個孩子,是姜家的下一代了。

姜衡當了爹,日日抱著香香軟軟的女兒,看著這個小人兒一天一個樣,心也軟了。

某日,姜衡對周佳恆說:“我明年進京會試。”

周佳恆怔了怔:“你決定了?”

姜衡正色道:“決定了。為了女兒,我要更努力才行,我要中個狀元回來!”

以姜家的聲勢,他的女兒可以一生無憂。但他作為父親的,也想給女兒最好的。

那一年元宵的槍聲,在他心中留下的陰影,終於要推開了,他的右手彷彿也更有力量了。

他要中進士,入朝為官,不負姜家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