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村族堂。
範老族長坐於下位,目光散漫,似乎已經有些老態,身旁的年輕女子幫她收起柺杖,握在手中,儘量弱化自己的存在感。
秦頌派人將祖堂幾個出口看守住,又將當初指名道姓把範寡夫私情說出的那幾個小郎全部傳喚過來,還有族中幾個說得上話的老人也一併傳喚來。
待眾人都到齊後,方才正式升堂。
幾個小郎均是跪於地上,神色慌亂。
他們的眼神在祖堂中四處亂瞟,碰到堂中武吏肅穆威嚴的眼神,嚇得不敢再抬起頭,乖乖伏在堂前。
秦頌將驚堂木往桌上一拍,“抬起頭來。”
幾個男人這才顫顫巍巍著抬頭。
有一個已嚇得腿軟成麵條,不住發抖。
秦頌未去理會他們,拿出狀書念起來,
“李小厭、劉小黴、趙小拙是誰?一個一個舉手。”
三人順從地依次舉手,不知她要作何。
秦頌這才和狀書中的每一個人對上,看了一眼著褐色布裙、頭戴銀釵的男子,“你叫李小厭?”
李小厭上前附和道,“民夫參見大人。”
秦頌看到範氏交代的這主犯,心裡第一次同意了人如其名這句話。
此人確實有股令人生厭的勁兒。
她正神繼續說道,“你可認識範漣?”
李小厭一聽到這名字便覺得晦氣。
此人不是已經沉江死了麼,怎麼還是陰魂不散,連死了還要來打擾他。
不過這欽差既然已經來到范家村,族長又叫他們不要多說,想必是有什麼事情暴露所致。
他也不敢全然撒謊隱瞞,眼睛居無定所地尋找方向落腳,到一處角落方才落下,“認識,他是和民夫同村的一個男人,偶爾有往來。”
秦頌身體往後靠了靠,“你把和他認識到他沉江以前的過程向本官描述一遍。”
李小厭想到族長讓他們背下來的話,大致又講了一遍。
一炷香過去,他才終於將事情講完,神色也不怎麼激動,只是說得有些口乾,一心只想回去喝口茶好生休息。
秦頌一聽完他的車軲轆話,便從其中發現了漏洞。
正常人不可能對一個曾經有過來往的逝者的過往如此淡然,提到範漣時,他的反應更是毫無波瀾,好似當事人不是自己一般。
這種異樣的表現讓她再次回顧此人交代的狀書,想到一個試探真假的好辦法。
“李小厭,你現在將你所交代的事再倒著說一遍,一定要詳細。”
李小厭心裡咯噔了一下,思慮複雜,一下竟說不出話來,眼神悄悄往老族長的方向瞥了瞥。
只見範老族長的兩根手指在桌上不住敲動,作出只有她二人能明白的抹殺手勢。
李小厭立刻轉頭回去,不敢再去求助。
秦頌見過二人的眼神交流,看到李小厭哀求的神色,已對二人關係和案件方向有了大致猜想。
看來這老族長的心裡裝了挺多事情。
這個案子跟她多少有點聯絡。
只不過因著缺乏證據,秦頌也不好直接問責,冷聲道,“李氏,怎麼不說了,是等本官派武吏撬開你的嘴才能說麼?”
李小厭一時也編不出來什麼好的藉口,只能倒著再說一遍,過程中有些結巴。
待他講完,文書官再次遞上狀書,秦頌看過一眼,便發現了問題所在。
他所說的和範漣認識和過往中,從來都沒有範漣母親和妻主的存在。
這其中的範漣也是和京城那位全然不同,像是刻意製造出的虛假印象。
秦頌再次詢問過另外兩個嫌犯,也得到同樣的結果。
這讓她不得不提起警惕。
如果有人叫他們統一話詞這樣回應,那麼一切不正常的疑問都可以得到解決。
那三人同樣存在偷瞄範老族長的行為,這樣協同的方式十分怪異,但又給他們的行為作出了最好的解釋。
這和她關於對範老族長的懷疑核對得上。
秦頌將手一揚,把一張紙丟給堂下三人,“你們最好都睜大眼睛好好看,本官發現,你們剛才都在撒謊。”
三人詳細看過那張紙,紛紛沉重地吸一口氣,凝噎在原地,過了片刻,方才回神過來,顫抖著身子磕頭,“草民有罪,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秦頌再次拍下驚堂木,“來人,將這三個目無王法的人帶回府衙,關進獄中待審,本官倒要看看你們能隱瞞到幾時!”
武吏立刻上前將幾人押解下去,也不管幾人求饒的呼聲。
那聲音漸漸遠去,秦頌這才轉頭對範老族長說道,“老族長,你村中出現如此心存僥倖的狂徒,藐視王法,在天子授意的欽差面前膽敢如此放肆,實在過分。
你作為一族之長,理應教化百姓,卻讓他們走到如此地步,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範老族長也識趣地立刻跪下,“老嫗教而不嚴,犯有大過,還請大人責罰。”
秦頌待她下跪認錯,這才安撫道,“老族長若是心誠,對天子忠心,便和本官回郡中調查吧,你若無罪,待本官查清將範漣溺水之事,自然放你回去。”
範老族長知道她的意思已經不容拒絕,方才回道,“老嫗遵旨,但村中事務繁忙,還請大人給一個機會,讓老嫗和身旁的年輕娘子交代好再走。”
秦頌准許了她的請求。
範老族長這才轉身和身邊的年輕女子說道,“雪亭,我走之後,村中一切交由你暫時代管,按照往常一樣就行。”
範雪亭關切地看著她,將那柺杖親自交到她手中,“族長放心,雪亭會管好,您且跟著欽差大人去調查吧。”
待眾人搬走族堂中的文書等物品,並且將族中有權威的老人一應帶走後,堂中只剩範雪亭一人。
她立於青石上,望著遠去的影子,神色晦暗不明。
地下暗河中。
三人正朝深處摸索著前進,突然遇到手邊一處堆滿坍塌岩石的牆壁。
葉玄將火把湊上前,看到周圍有半圓形的痕跡,這裡似乎有個另外的小洞道。
她嚮明儀看了一眼,明儀立刻上前用特製利器開掘,過了一刻,開出一條能透過腰際的小洞。
葉玄用手推開最後遮擋的幾塊石頭,一個寬闊的洞道展現在她們面前。
她們還未向裡走多遠,只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從附近傳來。
“誰在那裡?”
葉玄正要回復,便聽得身旁的範雨行喜上眉梢地說道,“我剛才聽到我母親的聲音了,是她,我確定是她!”
對方似乎也聽到了她的聲音,激動地問道,“是雨行麼?好孩子,你在那裡?”
葉玄觀察了一遍周圍,估計對方目前應該沒有攻擊行為,方才和其他二人繼續前進。
她們跨過最後一道阻礙,方才進入了真正的開闊地。
眼前的景象也讓她們很是震驚。
龐大而幽深的礦洞裡,牆壁周圍全是廢鐵料,紅褐色的礦石渣在火把的照耀下泛出最後的光輝。
人工開掘出的空地中,有數百人聚集在此,神色凝重地看向她們,彷彿看到了山窮水盡時的救世神一般,充滿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