袞州有兩大奇絕。

一個是景色奇絕的螢火河,位於城外五里,與安巖郡距離很近,像腰帶一般護著城池腹地,每年冬季之前的夜晚,這裡總是有很多商船和載人來往南北的客船。

外形大小不一的船隻在河上不停往返,時而停泊裝卸貨物,時而等候旅人,讓這條河沿岸成為較為繁華的地段,隨之興起許多客舍鋪子和尋歡作樂之地。

入夜不久,旅人踏上客船,待船開後便能看到河中花草間流連縈繞的螢火蟲,有些甚至在開闊無人的河岸也星星點點分佈,緩緩飛舞,十分賞心悅目。

另一個便是螢火河碼頭不遠處的船中美人。

這船中美人靠河吃河,靠水吃水,依傍著這塊風水寶地,也做起皮肉生意來。

有的標榜著賣藝不賣身,有的專門陪酒,有的陪聊,美人們各有各的技藝。

而憑藉著這高超技藝,這些美人也在當地勉強存活下來。

若是遇上出手大方的恩客,美人們拿到的銀錢夠吃喝半年不愁。

於是,便有家貧出身不好的一些男子專走這些門路,家人從很小送他們前去教坊培養技藝,至能賺錢的二八年紀後,便要到綬帶船上接客還母父培養的血汗錢。

有的父親有一點半分良心,只要他們賺十五年便讓他們還回清白身,離開這些綬帶船。

若是碰上那沒有良心的父親,便要叫他們一生困於船上。

有點得花柳病而死,有的被父親和客人虐待毆打,很少有能得到善終的船中美人。

直到被榨乾最後一滴油水,他們的父親方才把屍體找個竹蓆隨便裹了扔到亂葬崗,這就算結束了匆匆而痛苦的一生。

即使如此,依然有很多走投無路和心思不正的人進入這一行,費盡心思培養出許多美麗的花朵,再叫人將他們摧殘,以此來收穫銀錢。

這些船中美人的姿色自是不用說,個個都是美豔動人的名花,又經過教坊的調教,謀生技藝精湛,伺候人的手段也相當之好。

因此,綬帶船上來往恩客絡繹不絕,也有人聞名而來,發帖招他們前去自家船上伺候。

長久以來,船中美人便成了袞州的另一個奇絕,和這熒火河相得益彰。

兩奇絕名冠袞州,自然成為宴請客人的不二之選。

葉玄正在翻看那些文書時,便聽得衛辛身邊的文吏前來送上名帖,邀請欽差們前去參加袞州府尹蘇瓊、袞州按察使黎卻和布政使仲階等人為她們舉辦的接風宴。

她抬頭向那文吏看過去。

文吏仍然恭敬地站在正堂門外等待覆命。

陳文心將秦頌叫過來,二人看了一番名帖,發覺這布政使的名字有點熟悉,仔細和朝中其他官員對比過後,才知道是國子監祭酒辛竹的學生。

這下就算她們不想去,多少也得給辛祭酒一個面子,過去應付一下場面。

秦頌眉心蹙了蹙,方才說道,“陳大人,待事件有進展時,這件事我會跟聖上上報,你且按你想法行事便好。”

陳文心點頭,思量頃刻,寫了一封回信,讓人交給那門口等待的文吏,同意了這場邀請。

等那文吏走後,葉玄從樓上走下來,向兩位大人拱手道,“陳大人,秦大人,敢問剛才那位文吏過來是要做何事?”

陳文心將名帖遞給她,葉玄開啟看了一眼,上面是袞州幾位重要主政官的名字。

袞州官員邀請她們前去夜間袞州螢火河上的船上接風宴。

按大驪律法,巡查官員前往地方巡查時,地方可以按照容納能力和規定標準設接風宴款待。

這宴請倒也是合情合理,但眾人都知道,來地方查命案時,地方官員的款待設宴往往是試探,試探中饋官員對地方的態度和對案件的處理方向。

她們這是可去也可不去。

不過,既然有朝中大員的門生在邀請行列中,她們也得換個態度前去。

不管是龍潭還是虎穴,總歸要闖一闖才能看到端倪。

正好可以藉機和這群袞州官員打個交道,看看對方的態度,何樂而不為呢。

幾人已決定前去赴宴。

陳文心和秦頌挑選葉玄與秦照華陪同出席,另外又挑選一百名禁衛軍便裝隨行。

待囑咐過眾人之後,幾人方才乘坐馬車前去赴宴。

一路上未發現異常,到碼頭後,船已在河岸邊停住。

袞州幾位官員站在碼頭邊迎接,見欽差一行人到來後,上前迎接,作勢要跪。

陳文心從容一笑,扶起袞州府尹和其他二位,“幾位大人,快快起來,不必如此多禮,按照平日品級,該是我向蘇大人和黎大人行禮了。”

蘇瓊和黎卻均是熱切地笑著。

蘇瓊說道,“不敢不敢,既然陳大人代天子巡查,便是欽差品級,一切以天子授命而來便好,臣下都會照例服從。”

黎卻並未附和,只是跟著微笑。

陳文心又看向旁邊的仲階,說道,“仲大人,幾年不見,別來無恙。”

仲階笑容滿面,看著兩位欽差,“陳大人,秦大人,好久不見,不知師傅她老人家現在身體如何?”

陳文心、秦頌與仲階均不是出自一門,甚至不是同年學伴。

陳文心與秦頌只是恰好在國子監參學過兩年,當時領頭的老師便是辛祭酒。

因著這個緣由,幾個人也算都稱辛祭酒一聲師傅,藉著這個由頭談了幾句,方才把氛圍搞得熱絡起來。

秦頌身兼刑部侍郎一職,平日為人較為威嚴,說話也是句句擲地有聲,和幾人聊過片刻,方才止住,將葉玄和秦照華拉出來。

“這是這次隨行的其中兩位侍御史文書官,左邊是太華王府世子殿下葉傾,右邊是我妹妹秦照華。”

秦照華見躲不過,這才抬起明亮的眸子,笑著往前拱手道,“照華見過三位大人。”

葉玄眼角微微上揚,拱手道,“見過三位大人。”

蘇瓊忙制止道,“二位大人請起,不必多禮。”

說著便拉住秦照華問了幾句家常。

黎卻神色微動,上前對葉玄說道,“殿下,不曾想,還未過半年,您都已經進入御史臺了,雖然晚了一步,沒能及時送上賀禮,黎卻還是在這裡恭喜您。”

因著兩人都與皇帝、君後有姻親關係,按照輩份來講,葉玄要尊稱黎卻為表姑母。

她也如實照做,眼神中流淌著一絲柔情。

“侄兒拜見表姑母,多年未見,表姑母還是這樣丰神俊朗,精神抖擻,真是令人敬佩。”

黎卻帶著讚許的神色審視著她,替她撫平被風吹地毫無方向的外袍帶子。

“殿下真是長大不少,越發會講話了。”

幾人各自聊完,方才相偕著一起走進船中。

裡面早有俾子在等待,見大人們走進來,立刻上前侍奉幾位官員落座,給她們看茶。

等眾人落座後,蘇瓊將倒滿的酒端起來,“今日為巡查欽差和欽差少使接風洗塵,請允許臣下先幹完這杯酒,祝二位大人一切順利。”

陳文心也接住她的話端起白瓷水盞,“那本官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將那杯酒飲盡,周圍的幾位袞州官員喝彩道,“好,大人好酒量!”

“大人海量!”

“大人飲酒甚是豪爽!”

其他幾位官員也依次敬過陳文心與秦頌,口中說著祝酒的一些吉利話。

有的官員識相地上前和葉玄秦照華相互敬酒,問了幾句互相身份,神色更是喜悅。

眾人觥籌交錯過幾個回合,仲階站起身望著那遠處斑斕多姿的光點,轉身向船中其他人說道,“各位大人,螢火出現了。”

眾人都走到船頭兩側去看。

葉玄和秦照華一起去右側相看,只見那河岸兩旁閃爍著幽微的寶石綠光,一群光團在水草上間隔聚集,似乎在舉行什麼儀式。

等到集結完畢後,又慢慢分開,分散在河岸各處,猶如千萬顆明亮而又柔和的星子,憾人心絃。

“真美。”

秦照華髮出滿足的感嘆,眼中滿是螢火組成的綠色長河。

她一直生活在邊關,從未見過這樣美麗的螢火蟲,今日得見,算是被深深震撼到了。

但她還未忘記自己的使命,看了一眼陳文心和秦頌的方向。

那邊有大姐在,她的武功要比她深厚得多,應該是不用太擔心的。

她又看向葉玄,見葉玄雖然盯著那美景,但神色並不聚焦,便攏了攏心神,靠近一些問道,“楚悅,你在想什麼?”

葉玄正要回答,只聽見河上傳來笛子的聲音,清脆悅耳,悠遠動聽,回聲柔情似水,在河畔互相回首呼應,傳入眾人耳中。

眾人向那聲音的方向看去。

一隻掛著綬帶的幔帳船慢慢向官員們所在的大船靠近。

船上懸掛數盞宣紙彩燈,燈的的外形一致,只是紙面上畫有不同圖案。

有的是山水田園,有的是花鳥魚蟲,點墨下筆精準,將紙燈上的景物襯托得炯炯有神。

船中隱約有一人端坐點茶,隔著紗幔屬實看不清臉。

“這是?”

秦頌問道,看著越來越近的船隻,暗自將手指摸向腰間刀柄。

黎卻注視到她的動作,露出春風拂面的笑容,卻又暗藏鋒利刀鋒,心中露出幾分惡意。

她上前介紹道,“此乃袞州的另外一奇絕,船中美人,船艙中這位便是美人中的翹楚。”

葉玄在另一側盯著前方的幾人,又看向船中的那個身影,心下了然。

原來袞州官員們也愛使美人計,真是熱衷於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