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政司衙門中。

通政司參議讓小吏將範漣帶上正堂,讓他跪在堂前回話。

經過請示通政使,得到肯定答覆後,參議叫他將事情經過全部交代清楚。

範漣一五一十全部說完,這便已經過了幾個時辰。

待到他講完後,腿已不由自主發麻,只能伸出一隻手在地上支撐。

狀娘寫完停筆後,輕嘆一口氣,將文字訴狀遞上去。

參議被那上面的文字震驚地說不出話來,眉頭一皺,將驚堂木大力拍在桌上。

“豈有此理,這光天化日之下,竟然還有如此荒誕之事。”

她已經敏銳地覺察出,這是一件牽扯很廣的大事,袞州一個小小郡丞就敢如此目無王法,其背後的勢力恐怕不可言說。

但出於通政司職責所在,她還是定下心,問道,“範氏,現如今憑你一家之言,沒有其他證據,這事的準確性有多少沒有人能保證。

本官承蒙聖上信任,方才能擔起這通政司參議的本職,故而在通政司的職責範圍中,監察百官、替百姓打好以權勢欺人的官司是萬分謹慎之事。

這事要千真萬確,朝中必定會派人前去調查,來回跋山涉水和撥調人員便要耗費大量心血、耽誤許多事務。

你若是真願為你所說負責,必須按我朝律法,先領完一百廷杖,才能繼續告狀。”

參議似乎有些不忍,微微彎腰看向地上衣衫襤褸的瘦弱男子,“本官給你一刻時間思考,即使這樣,你還是要告御狀麼。”

大驪律法為杜絕誣告陷害和弄虛作假,規定凡是上京告御狀者,皆要領過一百廷杖,方才能繼續上告。

這是所有告御狀之人早已無比清楚之事。

範漣的手指早已在不停顫抖,但是他還是不假思索地抬起頭。

“民夫範氏,願領一百廷杖,併為自己所說之事負全部責任,若是有一句汙衊誹謗,大人可待調查後嚴格按律法處置。”

參議見他一臉慷慨就義的堅定神情,方才定下心許多。

驚堂木響,威嚴的氣勢傳遍整個衙門。

“來人。”

左右武吏上前拱手道,“屬下在!”

參議將判令扔下去,“將刑具抬上堂前,對上告人範氏執行一百廷杖。”

“是。”

兩個強壯的武吏將刑具抬上來,讓範漣趴在刑具上,遞給他一塊乾淨布團。

大驪的刑法雖然嚴格,但對於非嫌犯的告狀人保留了一些選擇空間,告狀人可以在行刑前緊咬布團,增添一些忍痛的力氣。

範漣自然毫不猶豫地接過那塊布團,放進口中緊緊咬住。

廷杖第一次打下去的時候,他的嗓中發出一聲悶哼,感覺整個臀部像沾了辣椒水一般,熱辣的痛感由一點快速蔓延開來。

廷杖不斷揮下,再揚起,如此往復,範漣的汗水將單薄的外衫快速浸溼,在木質刑具上留下深刻的痕跡。

堂中眾人只聽到那範氏含糊不清的悶哼,看到他強忍卻失禁的淚水,腰臀處漸漸變成暗紅色的衣料。

隨著廷杖數量增加,他的臀部已經血肉模糊,讓人不忍直視。

在場的文吏皆不忍再看,將視線放在別處。

參議雖然見多識廣,處置過不少犯人,但這樣堅韌的男子,她還是頭一回見。

這背後到底還有多大的冤情,她也不敢深入猜想,無來由地打了一個寒顫。

一百廷杖執行完,範漣已經像一株枯萎的花朵,趴在刑具上一動不動,看上去毫無生機。

參議見狀有些慌亂,向兩個武吏下令,“你二人探查他的鼻息,看範氏是否還有殘氣。”

武吏伸手探了片刻,神色嚴肅地回道,“回大人,探不到氣息。”

參議神色變了又變,咬牙道,“叫仵作過來查驗。”

其實她早已有心理準備,這一百廷杖,女子承受尚且艱難,更何況一個弱男子。

只是上告人所告之事可能牽涉重大,這樣倉促死亡,叫她怎麼和陛下交代。

必須再詳細確認一次才好。

她用袖子擦掉幾不可察的細汗,等待著仵作親自宣佈那個結果。

通政司平日審計基本案子時,基本不會用到仵作,故仵作常在離衙門較遠的府司做事。

此刻過來的路上,眾人便要等待半刻。

範漣原本已經痛得昏過去,暫時失去了意識,但他好像聽到一個女子的模糊的呼喚,那人奮力地想要叫他的名字,卻只能張著口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範漣再次夢到她溫柔的眼神,那雙眼睛十分明亮,將他包裹起來,替他輕撫著傷口。

忽然之間,她的神色變得從容不迫,將他推出去。

仵作到來後,立刻從木箱中拿出工具現場查驗,仔細探查過一番,方才轉身回道,“回大人,此人之前因為失血過多,出現暫時昏死症狀,剛才屬下探查時,發現他的神志竟在慢慢恢復,估計再過一會兒便能清醒一些。”

參議在心裡長出一口氣。

還好這範氏命大,神魂還未消散,否則這大案的關鍵人證出了事,她定然要成為替罪羊。

被聖上知道,到時候連烏紗帽都難保。

待範漣恢復一些神智之後,參議再次拍響驚堂木。

“範氏,本官最後問你一次,你是否確保自己所說全部屬實,若是屬實,便將手印按在訴狀上,本官好將其奉給聖上過目。”

武吏將紅泥拿起來,放在範漣手指旁邊。

訴狀也安靜地躺在地上,任憑告狀人處置。

範漣的手指慢慢向前活動,他的身體已經動不了,疼痛難忍,只有那隻右手還努力向前攀爬,按在紅泥中,在訴狀左下角落下指印。

參議讓武吏將他按指印的訴狀呈上,又從頭到尾看過一遍,方才對他露出一些敬意。

“好一個貞潔烈夫!”

此事就此立案。

葉玄在御史臺等待訊息,看到陳文心走進府司,向她和秦照華二人交代起草參奏袞州安巖郡那丞的文書,方才放下心。

袞州風雨將至。

御史臺一定會參與前去袞州的調查,而她作為臺院的新文書官,太華王府世子,自然也有一份。

大顯身手的時候也快到了。

這次她要親自去看看,袞州的江河到底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