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暑之後,天氣慢慢冷了一些,不再像三伏裡那般烈日炎炎。

王府裡各處支出漸漸多起來,江灼讓人盤點清楚府中庫存,將賬本報上,他和管家在正堂校對,幾個下人在旁邊端茶伺候。

府裡的管家和大君關係相熟,每年此時,太華大君專門調她過來,配合江灼對賬,囑咐由他差使。

管家是府里老人,對這份差事已經爛熟於心,兩人合作對賬,用整三天才把賬本對完。

江灼合上賬本,說道,“管家辛苦了,小允,帶著管家去領賞。”

管家跪著謝過,跟小允出了正堂,迎面遇上走來的葉玄。

二人下跪行禮,“俾子見過世子殿下。”

葉玄對這個管家有點記憶,她是負責府內管理下人和輔助大君的老人了。

“管家,你怎麼在這裡?”

葉玄已連續三日在驚曇的芳曇院歇息,並不知蘅蕪院發生了什麼。

管家彎腰回道,“回殿下,俾子是由大君差使,領了清點府內庫存的差事,過來輔助正君對賬的。”

葉玄當下心裡有數,府裡的庫存和賬本,這些對於王府的運轉很重要,還是不要查缺補漏才行。

她擺手道,“知道了,你們下去吧。”

一路帶風,走進正堂,便見江灼站起身,撫著額頭,身形有些不穩。

葉玄三步並作兩步,過去靠在他身後,把人扶住。

江灼還沒反應過來,眉心直跳,直到感受到身後胸膛中的溫熱,才放下心轉過身看著她。

葉玄將他摟進懷中,一隻手扣住他腰,另一隻手貼在太陽穴給他揉著。

“我剛遇到管家,聽說你在對賬,怎麼這麼辛苦?”

江灼被她輕輕揉著,感覺頭痛也漸漸鬆快許多,把頭靠在她肩上。

“侍身已經對了好幾年賬本,每年開春和處暑這兩段時間,天氣變化,便要清點府庫,以重新分配下半年各項用度支出,每次對賬便要花上三天才能對完。”

“其他的也還好,就是對賬比較費眼睛,侍身可能是太追求進度,便點燈又對了幾個徹夜,沒怎麼休息好,所以才有些發暈。”

葉玄看著那堆厚厚的賬本,也挺佩服他的毅力,只是看到他微紅的眼眶,止不住有些疼惜。

“以後慢著來,切莫傷了身體,你們男人家的身體得時時保養著,連著熬夜容易損傷根基,看你這個樣子,我心怎會不疼。”

江灼被她的話說得有些喜悅,一瞬間感到再有幾日的熬夜都值得,努力點了點頭。

葉玄把他抱起,直走進房裡去。

兩人在床上緊挨著,互相牽住手。

江灼見她特意白日過來和他躺著,想來必定有事,轉身面向她,問道,“殿下,你是有什麼事要和侍身說嗎。”

葉玄心道,江灼的悟性很高,不用她開口就能領會到,這倒是好事,省的她費心思溝通了。

她微笑著看向他,捉起江灼一縷髮絲在手裡把玩,“阿灼,你這次對過府裡的賬本,感覺和前幾年相比有何不同麼?”

葉玄竟然對府裡的用度產生了好奇心,平日浪蕩的她,想來也不是那麼沒正形。

江灼有些欣喜,回道,“殿下,根據侍身瞭解,這幾年間,府裡各項開支用度並無太大差異,就是今年新增了一項取暖費用。”

“這是為何?”

“前些年府中的用炭是經由京城敕封督辦統一在晉州採買,從大運河轉運進入京城,首先供給皇宮,其次供給京中各處王府和官邸。”

“本來供給給我們太華親王府的是姚安郡生產的上等紅木炭,但聽說近年產地減產,採辦的木炭質量比從前低了些,新上供的銀霜炭不比之前那麼清香,但也能用。”

葉玄一頓,“上供木炭減產?那現在京中其他官員用的什麼炭,普通百姓用什麼炭?”

江灼回道,“聽說官員用的是烏木炭,普通百姓大約是用松枝炭吧。”

葉玄繼續玩弄著手中的髮絲,心裡有些發沉,面色卻仿若平時一般溫和。

前幾個月,她看過大驪的民間生活書籍,便了解到這裡的炭火大致分為三等。

第一等是上供給皇宮用的檀木金絲炭,炭塊顏色均勻,質地緊實,可聞到舒適宜人的清香。

第二等是上供給王公貴族用的紅木銀絲炭,品質雖不如金絲炭,但也擁有無可比擬的質地。

銀霜炭並不常見,只聽說在開國幾朝時,因為經濟發展還不允許,故而用了一段時間。

第三等是上供給各部官員的烏木炭,顏色較為深沉,燃燒時間略短於前兩種。

第四種是松枝炭,由賣炭翁採集燒製,賣給京城百姓,質地鬆散,燃燒速度快。

今年晉州發生蟲災,檀木和紅木減產三成,木炭採買的數量比之前有很大縮減,按理來說,聖上肯定會派人過去調查,督辦官員多少都會受罰。

向京城供給的木炭原料中,檀木和紅木兩類是特供物品,當地建造林場種植,每年都有專人負責照顧。

這樣精密看護的地方,竟然會滋生蟲災,簡直無法想象。

葉玄還不知道具體情況,隱約覺得哪裡有些問題,只能按下不表,等入朝後再去了解。

江灼見她一言不發地玩著他的髮絲,有些發癢,問道,“殿下,您在想什麼?”

葉玄把他的頭髮鬆開,低聲在他耳朵旁邊說道,“阿灼,我只是一時好奇罷了,你且不要告訴其他人,我怕王姥和大君知道,又要說我胡亂遊思,不學無術了。”

江灼顯然有聽到她的“其他人”,心裡有些甜蜜。

太好了,殿下把他當做自己人了。

“好,以後殿下跟侍身說的話,侍身都不會告訴其他人。”

江灼眼眸清亮,在等她的回應。

葉玄在那漂亮眉眼間親了一下,用行動回應著他。

下午,葉玄聽過明儀對暗查落水一事的回稟,心裡已經有頭緒。

這王若安家是個好地方,她早晚要去一趟。

不過當前要緊的是去赴約,豔花樓的老闆她也要見,看看對方是何目的。

一切徐徐圖之,方能運轉自如。

葉玄帶著明儀進入豔花樓,老鴇已經在內側等待,恭敬地笑道,“貴客,請跟我來。”

二人跟著他來到豔花樓後面的另一座小樓,此時一樓門口大開,內裡沒有前樓一般佈置花哨,佈置簡約。

老鴇福身道,“這位貴人,俾子前面還有事,就止步於此了,我們老闆在二樓等您,請您上去吧。”

這個老闆還挺神秘,讓她們好找啊。

葉玄點頭讓他退下,看老鴇走遠後,給明儀一個眼神。

明儀心領神會,進去裡面打探一遍,確認過沒有埋伏,向她比手勢示意。

葉玄將袖子輕揮於腰後,平靜地走進去,順著臺階走到二樓,推開房門。

堂中一人坐在矮桌左側,正往杯中倒滿酒,笑著端起來,朝著葉玄的方向請道,“殿下,這杯美酒是小人為您所倒,還請快些享用吧。”

葉玄徑直走過去,坐在右側,接住她遞過去的酒杯,將美酒一飲而盡。

豔花樓樓主拍手叫好,“殿下果真豪爽!”

明儀打算上前,“殿下!”

葉玄擺手,“不必過來,你到門口外守著吧,我和這位樓主聊一會兒。”

明儀把門關上後,葉玄將酒杯放下。

“酒已飲盡,閣下該報上家門了。”

左側那人說道,“在下蕭念慈,江州懷桑郡人,今年二十有五,二十年前隨母父來到京城做生意,十五歲時,母父不幸早逝,把名下的生意交給在下打理,這豔花樓便是在下眾多的生意之一。”

葉玄聽她自報完家門,心裡已有猜想。

按照她在未來世界看的小說來推測,這個人肯定不是單純生意人,除了這個之外,估計還有一個隱藏身份。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

葉玄將眼神聚焦在蕭念慈的臉上,“蕭老闆,不如我們開門見山,講講你找我來的目的吧。”

蕭念慈發出爽朗的笑聲,又給二人斟滿酒,放下酒杯說道,“哈哈哈,殿下做事真是痛快,在下佩服。”

“在下請殿下不為別的,只為誠心結交。”

“那日驚曇表演的時候,在下也在場圍觀,遠遠看見一人氣宇軒昂,俊秀非凡,在同輩的貴客中,擁有無可比擬的超然神氣,心中很是欣賞,便叫人去查了一下。”

“因著宗容娘子與何熙娘子常來光臨我豔花樓,我們很快便查到,您是太華王府的世子殿下,而包括世子殿下在內的“永六娘子”之前的一些事蹟,在下也有聽說,這就和您對上了。”

“在下一向敬佩文采斐然的風流人物,那日一見,恨不得馬上與殿下結交,只是小人乃區區商賈,並非權貴娘姥,還望殿下不要嫌棄,給小人一個機會。”

葉玄聽出她話裡有話,知道這人並非普通商賈,接著說道,“承蒙蕭老闆賞識,我並非那等用權勢分敵友的人,一向好結交朋友,像蕭老闆這樣的人,誰能不欣賞。”

“只是,”葉玄盯著她,露出些許遺憾的神色。

“我想知道,在京城的權貴王孫中,蕭老闆都向誰拋去了這樣的橄欖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