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就這麼消失了嗎?”猩猩失望極了,望著這面用筆裝飾的牆,心事重重地左右挑選著中性筆。

“是啊,”我有些沒力氣垂下頭,左右兩邊的麻花辮順著耳朵垂下去。“就跟那個大哥哥一樣,永遠消失了。”

“什麼大哥哥?”

“就是他啊……奶茶。”

“噢,”猩猩恍然大悟,“就是那個你常說的大哥哥啊。”

“這都是怎麼了,”我沒力氣地把頭抬起,拿出一支晨光藍色的中性筆,在試筆紙上反覆畫著,“怎麼都消失了呢?”

“……”這回,一向話癆的猩猩,罕見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還沒來得及為這突如其來的冷場感到驚訝。一轉頭,猩猩的目光早就不在筆牆上。

她像被下了藥一樣,怔怔望向文具店的門口,是姐姐!

“是姐姐!”猩猩瘋狂地喊著。吸引過來周圍一些不必要的目光。

我當時一下呆住了。

原來姐姐不是我腦海裡面的幻想,不是離開這個文具店就會魂飛魄散的幽靈。店外的自然光照耀下,我終於看清了不一樣的姐姐。一個真實存在著的有血有肉的姐姐,暫時看不見她靈魂,單單說她的肉體,也是完好美妙的。

並不很白,說好聽點是小麥色,實際上在暮光的作用下,或許比小麥色更深。零幾年流行過的帶點熒光的亮白T-shirt,甚至把她襯得略黑了。但也只有她的五官,能壓得住這樣的膚色。膚色十分均勻,像中世紀油畫裡的聖母,只是少了所有俏奶媽略帶油膩的柔弱盈潤;取而代之的,是精瘦而順暢的身體線條,能讓那身廉價的地攤貨,被賦予時裝週街拍級別的潮流感,同時兼有不討好的自在美。

還是那身行頭,還是那個姐姐,還是那家文具店。

但是這次從街角回店裡的姐姐,明顯看得出來,目光中多了份俏皮和張狂。

連猩猩後來在讀到這裡的時候,都批駁我一說到姐姐的外貌,文字就格外冗長。我不置可否,豈止是外貌,一說到她,我的文章就成了靡靡之音,淫詞豔賦。

姐姐的情節,成了我小說字數不夠時,最好的兌水神器。

但猩猩補了一句,這樣的水,請先給我來三桶。我問她,你是要承包魚塘嗎?猩猩說,魚塘不夠,要大海才能收得了她,這條魚鰭帶毒刺的海妖。

猩猩小學是個野孩子,但現在的文學造詣遠高於我。“這條魚鰭帶毒刺的海妖”,幾乎就是我說了大半天廢話,她給予的最好總結。

這條魚鰭帶毒刺的海妖,就是行走的春藥。我心跳加速。好像戀愛了一樣。

那種心跳感覺,不正是幾年前望著大哥哥時候的感覺嗎?

那種使盡整個童年的爆發力,去拼命追逐什麼東西的心跳感覺?

“姐姐!不準跑!”猩猩拼命用倒柺子碰我,“是姐姐!沒錯!嘿!你傻了嗎!姐姐!”

猩猩以為我傻了。她生怕我看不到。

我像鬼壓床了般,想說點什麼卻舌頭打結。

像被點了穴,動彈不得,急。除了急還有急。

眼看姐姐就又要擦肩而過。

看過一部短篇小說,在少女雜誌上。忘記了名字,忘記了情節和結局。些微的片段也被不爭氣地忘記了。只記得有少女,有道士,算是修仙玄幻小說標配的角色。唯獨還倖存的,至今仍沁人心脾的,是小說讀後混雜著水彩插畫帶給人的悲涼感。

順著這樣的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夢。

是白鹿變成了少女,在深山中看見一個道士。林子深處並不是什麼飛禽走獸都有,卻有著隱蔽的武林門派。與其說是武林門派,不如說是桃源鄉。這群人處江湖之外,居廟堂之遠。門派絕學琳琅滿目,其中便有回春之術,使人長生不老。白鹿少女愛上道士,道士在青崖彈古琴,為少女佈道說法,希望她可以參禪修仙。可惜,少女心裡有執念;而道士也堪不破情劫,仙術走火入魔,遁入妖魔道,被貶入九方煉獄。白鹿苦等道士不歸,便在青崖吟唱山歌徘徊,等最後一支山歌安靜,少女縱身一躍,跌入青崖之下的萬丈深淵。

這一離別,不知又會等幾千年,兩個靈魂才會重遇,悄然說一句:“哦,好久不見,你也在這啊。”

此時此刻,面對即將消失的姐姐,我內心一陣悲涼的急迫感:這一過,不知又要等多少日夜。

但真的動彈不得,張嘴不得。

但真的是眼看……

“站住!”我被一聲似乎是從自己喉嚨裡面衝殺出來的巨響嚇住,卻依然動彈不得。

看到姐姐以十分驚異的眼神看著我,再用餘光看到猩猩幾乎跟看鬼片一樣的,因驚恐而睜大的雙眼盯著我。

我才知道,剛才的那聲叫做“站住!”的巨響,發自我口中。

開弓沒有回頭箭。

不成功,便成仁。

“姐姐,可能這些話聽上去肉麻透了!就像雙倍牛奶的拿鐵上面又繞了兩圈奶蓋,然後撒了奧利奧薄脆,最後壓上一顆草莓!但是!你一定要知道!”這一聲溫和了許多,“我們聽了你的一些故事。很“蔥白”,很崇拜你!真的!”

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造型,我和猩猩居然一致雙手貼緊褲縫,一致將頭低下以示敬意。

……

沉默。

……

寂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