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另一名債主也聞訊找上門來,其同伴不由分說,揪住晉世才的衣領,提刀就要下手。
晉世才默不作聲,除了兩行清淚,只有引頸受死。
另一名同伴趕緊制止,因為他們都是與王志才同樣的目的:如果把晉世才殺死了,不要說借款得不到,還要承擔法律責任。他們要的是錢而不是命!
制止的同伴是晉啟軍曾經的同學,晉世才風光時,他們也曾一起推杯換盞,稱兄道弟,所以認為晉世才的為人不差。他們在換位思考:如果不是情非得已,哪個願意攤上這樣的倒黴事,加之借款數額較少,只有區區幾萬元錢,所以也沒有過多為難晉世才,簽下還款協議後就走了。
當然,在這個時候,再提利息的人就是豬了。正常情況下,只要雙方願意,多高的利息都無所謂,畢竟這是做生意,既然做生意就會產生風險,對吧?只要對方一旦破產,你就只能根據實際情況,能夠收得回本金就阿彌陀佛了……
就在這樣尷尬的處境中,晉世才咬緊牙關,強打精神,一步一步地死捱著……
合作伙伴小瞿不愧是行業高手,除了排版設計、印刷親力親為,還帶來了更多業務。
這天,店內來了一位身材矮小的外省人,他承包了大雄縣中醫院的所有運營業務,自認院長,需要印製一些新農合醫療手冊,且量大,由於之前與小瞿有過合作,就直接上店洽談了。
“哦!郭院長,您來了。不是說還要兩天才來嗎?”小瞿是一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少婦,笑容燦爛,面若桃花,成熟中也有幾分迷人味道。
“晉二哥,幫忙倒一杯水。”小瞿與晉世才相處下來,也算融洽,親暱的稱呼晉世才。
郭院長接過晉世才遞過來的水,就勢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我臨時來春曦進一批醫療器械,順便就過來了。”郭院長喝了一口水,環顧四周。“你的新店佈置得不錯嘛!客源應該不少吧?”
“也還馬馬虎虎,不過就是房租貴了一點。”小瞿笑著回應。
“每月多少租金?”
“每月7500元啊!還有水電費等等。”
“不貴嘛!”
“還不貴?哪像你郭院長財大氣粗,把一個大雄縣大大的醫院都盤活了,沒有一定的實力和手腕,誰能做得到?”
“過獎過獎!還不是混碗飯吃而已。”
一陣寒暄過後,他倆進行了實質性洽談。
他們談妥印製10萬本醫療手冊,單價為每本0.2元。
利潤儘管很低,但螞蚱也是肉。晉世才強撐著,接下了業務。
緊跟著購買所需材料,又經過兩個月的日夜相熬,總算成功交貨。晉世才拿著除去小瞿的應得部分和刨去房租、水電後少得可憐的利潤,開始了艱難的點滴賠債。
另一邊,李娟的電話打給晉世才了。
“世才,你能否來一下?”
“怎麼回事?”晉世才騎著一輛電動車,正在上班的途中。
“昨晚張芸一夜未歸,她的繼父又喝得爛醉,我擔心得不得了,睜著眼一直到天亮。這不就打電話給你了。”李娟帶著哭聲。
“好!我很快到。你彆著急。”晉世才一邊安慰著李娟,一邊急匆匆地趕去。
李娟住在張世海遺留的平陽區公安局家屬房,在一家服裝廠上班。張世海犧牲後,為了照顧女兒張芸,在與晉世才那種“愛而不得”的痛苦中若即若離著。她倆都想第二次握手,但理智告訴她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晉世才骨子裡那種“朋友妻,不可欺”的傳統思想佔據了主導地位,更別說張世海是他的救命恩人了,再說如果她倆結合了,那麼張曉玲咋辦?晉啟軍和晉菲咋辦?他們還有何面目立世?
最要命的是張曉玲目前在何處?自從住房抵扣之後,隨著他的縱身一躍就沒有了訊息,包括晉啟軍和晉菲都無從得知。這種家破人亡的慘景,晉世才只有在暫時棲身的小小的出租屋內,在千頭萬緒的紛亂中,在那黑黢黢孤獨的深夜,就著一地的菸頭,拾起這一地雞毛。
她回大雄了嗎?晉世才打電話給岳父母,得到的答覆是沒有和深深的憂慮。
那天,他打電話給岳母:“婆婆,你們有曉玲的訊息沒有?”
“世才,沒有啊!你那邊有訊息沒有?我聽說有人在外省看見她,但問到具體情況時,又說拿不準……”
“世才,你們一定要看開些,相信你們會有出頭之日。”張父透過這些年發生的一幕幕,深為以前的行為後悔。要是前些年不去爭那些虛頭巴腦的“臉面”,間接逼著晉世才背下了高利債務,那麼他們就不會離開大雄,張曉玲也不會因此下落不明。兒女經常承歡於膝下,共享天倫融融光景,多好!
但現在,一切的後悔藥都難買了。即使疼斷肚腸,又能如何?所以他們只有在晉世才出事後,傾其所有拿出自己幾萬元的積蓄給晉世才補漏,以期求得良心上的慰藉……
“你到底在哪兒啊?曉玲。”晉世才從心底一遍遍地呼喚著他的患難髮妻:幾年了,你到底身在何方?
而李娟方面,也是由於張世海給了她第二次生命,報恩思想也很強烈,儘管她與晉世才雙方都愛對方入骨髓,隨著張世海的犧牲,讓她倆也有結合的可能,但晉世才有家庭、有子女,姑且拋開破壞別人的家庭不說,自己的女兒張芸會答應嗎?在這樣的幾難境地中,她接受了晉世才的勸說,在好友的張羅中,選擇了與其他人再婚。
哪曾想,她卻因此跳進了火坑。
再婚男人劉慶榮,是一名退伍軍人,在平陽區自來水廠上班,性格暴躁,經常酗酒,打麻將是最愛。還動不動就打人,前任就是這樣被他打跑的,之後耐不住寂寞,央人說媒,媒人也許是受利益驅使,抑或受矇蔽,導致李娟瞎了眼嫁給了他。
這不,這天晚上劉慶榮喝得醉醺醺的回到了家,剛好與同樣喝得亂七八糟的張芸狹路相逢。
張芸早就看不慣繼父了。這時的張芸似乎有點失戀的味道,喝完酒後想出門排解空虛,與剛進門的劉慶榮重重的碰在了一起。
“哎呦——你眼瞎了?撞疼老子了……哎呦!”劉慶榮仗著酒勁,爆起了粗口。
“你也眼瞎了?看不見人不是?”張芸不甘示弱,扶著額頭回懟著。
“咦!你還敢罵老子?你這個有娘養沒老子教的臭貨。讓老子來教你。”劈頭蓋臉就扇了張芸幾耳光。
“你……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隨即父女扭打在一塊。
剛好下班回家的李娟見狀,拉開了二人。張芸見到母親,雙眼圓睜:“我恨死你們了!”哭著離開了家,之後徹夜未歸。
晉世才聽完李娟的訴說,沒再說什麼,默默地配合她在江邊、小區、親戚、同學處尋找。
最終,他們得到了張芸在一個男同學家中的訊息……
李娟欲哭無淚,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何時才是個頭。她緊緊地靠在晉世才的肩頭,一陣陣的隱泣……
讓我們回頭說說張曉玲。
張曉玲被債主逼出家門後,隨即打電話給晉世興,安頓好了何芝秀,然後不顧晉世興一再的挽留和勸說,像幽靈一樣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飄蕩著。
怎麼辦?現在家沒了,兩個子女又不在身邊,我該去向何處?此時的他恨死了晉世才,恨死了這個不公的世道。
恍恍惚惚中,她一路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了火車站,聽著火車呼嘯而過的聲音,她一咬牙,買了一張火車票,登上了南下的列車……
從此,外省的某一工地上,多了一個拌混凝土的身影。
一天傍晚,她拖著疲憊的身體上了街,打算買一點女性必用品。
遠遠地,她看見了一堆人圍在一處指指點點。她近前撥開人群一看,原來是一個年老婦人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情勢很是危急。
張曉玲見周圍人群沒有哪一個站出來出手相幫的意思,情急之下,骨子裡的善良本性使她顧不上其它,馬上扶起老婦人,掐了掐她的人中,不見甦醒。
人群中有人發出了聲音:“又有一個管閒事的出來了,我們姑且看看熱鬧吧!哈哈!”
另一個看上去面目和善的老者走到張曉玲面前,顫巍巍地說道:“這位大嫂,你怕還是別管閒事的好,不然引火燒身就麻煩了。”
張曉玲一甩頭:“我的麻煩事本來就夠多了,也不怕再添這點麻煩。”沖人群說了一句:“我現在沒用手機了,哪位好心的大哥、大姐幫助打一下‘120’,救人要緊!”
總算,圍觀人群中有人撥打了“120”,呼嘯著的救護車把老人送到了醫院。
在醫院裡,放心不下老人的張曉玲一直等到她甦醒才打算離開。
“老人家,我走了哈!以後出門小心些。身邊最好有兒女跟著。”張曉玲給老人倒了一杯水,說道。
“等等。”老人勉強坐起來,頭靠在床頭,虛弱地說道。
“還需要我做什麼嗎?”張曉玲見老人連水都端不穩,順勢端過來,餵了她一口。
“這位大嫂,感謝你救了我。”老人顫抖著雙手從包裡拿出一疊錢,遞到張曉玲手上:“這點錢,請你務必收下。”
“老人家,別這樣說,舉手之勞而已。這種事情無論放在哪一個有良心、有道德的人身上,都會這樣做。請您收起來。”張曉玲謝絕了。
“這怎麼行?”老人見張曉玲堅辭不受,只好作罷。
“你是哪兒的人?”老人狀態稍微好了些。
“老人家,我是古滇省大雄縣人,在春曦市打工20多年,目前來到你們這兒的工地上拌混凝土。”提起往事,她的喉頭堵了一下,臉色憂鬱了一下,她不願過多提及往事。
“看你怕有40多歲了吧?怎麼還跑到我們硯江省拌混凝土?老公呢?孩子呢?”老人一臉的疑慮。
“我……我……”張曉玲一下子被別人擊中了痛處,“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交談中,她知道老人是一個孤寡,叫胡瓊珍,現年81歲,老伴早年去世,一個女兒也因病走了,她獨自過著淒涼的晚景生活。
她家住硯江省碧洲市郊區,有一幢二層樓的祖傳老屋。
胡瓊珍也知道了張曉玲的大概情況。
“唉!這真是造化弄人,命啊……”胡瓊珍唏噓著,突然開口說道:“難得你我這樣有緣,要不你去服侍我,每月開你6000元工資,如何?”
張曉玲眼睛一亮:反正在哪裡都是幹活,加之這個老人看上去面善,要不就答應她吧?遲疑片刻之後,就應承下來了。
一年後,經過張曉玲噓寒問暖、無微不至的照顧,胡瓊珍面色紅潤了,笑聲也增多了,又見張曉玲做事踏實,為人正派,就把她收為了乾女兒。
只不過,張曉玲時常凝望著春曦市的方向,晉世才還好嗎?啟軍、菲兒還好嗎?但目前這個樣子,即使回去也恐怕還是災難深重的苦海吧?加之,她與胡瓊珍已經相處出真正的母女感情來了,難捨難分。這樣想著的她,也就收起那一份思念,安心的侍奉老太婆了……
“才鑫印務”又迎來了特殊的“客人”。
晉世才破產後直至開店前,已經有兩年未賠付債主債務了,這天,他正在電腦前輸入文稿,孟勝坤帶著一位老者來到了他的店內。
“生意還行不?”孟勝坤知道晉世才在開印務店,是晉世才告訴他的。
“唉!好啥子,老同學。”見孟勝坤來到,晉世才趕忙起身招呼。
“這是我的爸爸。”孟勝坤向晉世才介紹老者。
“叔叔好!”晉世才趕忙與對方握手。
“是這樣,我們今天來是想跟你商量債務問題的。”孟勝坤喝了一口茶後直奔主題。“當初借給你的40萬元中有17萬元是老人家的養老錢,他的意思是讓你重新打借條給他,今後由你直接賠付他就行了。你看如何?”
“這……”晉世才有些猶豫,他想,不答應吧!對方肯定又要鬧事。這個小店正值多事之秋,之前的債主鬧事已經有不少看笑話的圍觀者了,這樣下去肯定連這點血脈都無法保住。答應吧!似乎又於情理不合,該怎麼辦?
老人家笑嘻嘻的,看上去也還和藹。他向晉世才遞了一顆煙,說道:“盛坤工作忙,我經常跟他拿錢他也煩。乾脆我直接向你拿,如何?”
“您說說怎麼賠法呢……”猶豫片刻之後,晉世才開了口。
“我的這17萬元,你有兩年沒打利息了,那麼就按20萬元算,之後你按每月一分的利息算,也就是每月支付2000元利息給我,如何?”
晉世才再次猶豫了一會。他想,一分利息已經不高了,還低於銀行法定貸款利息,平常自己未落難時,五分、一角的月息自己連眼睛都不眨,現在一分的月息對方已經夠開恩的了,只是……只是憑空多出來的這3萬元,又成了利滾利,是否恰當呢……
如果自己的業務多,生意好,那麼這每月2000元的利息倒也不怎麼的,如果生意不好,甚至每月這2000元都苦不著,不要說吃飯,那麼這輩子到死都在賠利息,更別說賠本了。還有其他虎視眈眈的債主等著賠還。怎麼辦?怎麼辦?晉世才一籌莫展。
孟勝坤把晉世才拉到了一邊,說:“老同學,請你幫我解一下圍。按說,老同學一場,這時候來逼你,有些不地道,但是老人家找我吵好多回了,尋死覓活的。他的年紀大了,想想還是順順他的意吧!你看咋樣?”
晉世才坦然對孟勝坤說:“你在我最需要時幫我,比其他那些更高的高利貸債主低出好多,已經非常感激。不過,我擔心的是沒有業務進店。”晉世才說出了他的隱憂。
“業務方面我盡力幫你。我有很多這方面的朋友。前幾天有一個民辦學校的朋友需要製作招生宣傳冊,我回去後馬上對接。”
“那……好吧!”晉世才抱著忐忑不安的心理答應了孟勝坤。
接下來,晉世才與這位孟祥的債主簽下了轉移還款協議,約定每月必須支付其2000元利息。
自然,好吃好喝的接待是免不了的。老人家仍然笑嘻嘻的,直至喝到滿意而歸……
後來,孟勝坤也說話算話,如期把這家學校的招生宣傳冊印刷業務介紹給了晉世才。
晉世才也很爽快,在完成這一單業務之後,把1萬多元的所得利潤除了留下少得可憐的部分應開支費用外,全部分別賠付了孟祥和孟勝坤。
就這樣,晉世才堅持如約賠還著孟祥每月2000元的利息,幾個月過去,倒也相安無事。
透過這件事,讓晉世才眼睛一亮:由債主介紹業務的所得利潤賠付其債務,這條路是否行得通呢?他開始有了模糊的輪廓。
很快,麻煩事又找上門了。
王立貴也是晉世才的同鄉,經人介紹,晉世才從他那兒前後共借25萬元,月息10%,當初晉世才也如期賠還,並未爽約,可以說所賠利息已經逾本了。在出事躲避了兩年之後,因為印務店的正常運轉,他覺得還是有些翻身希望,就主動聯絡了這位債主。
王立貴最初也還忍受著晉世才每月賠還一千、兩千的本金,但時間一長,就按捺不住了,開始找晉世才交涉,需要每月賠還一兩萬元,但協商結果未能使他如願。
這天,王立貴沒有親自出面,讓其他兩個催債爪牙來到了晉世才的印務店。
這兩個爪牙中的一個來自外省,另一個來自大雄縣,也算是晉世才的同鄉。
一到店上,他們中的一個就迫不及待地開了口:“晉老闆,又到還款日期了,我們是專門來收款的。”
“知道知道。”晉世才忙不迭地招呼。隨即說道:“這個月還是隻能賠還兩千元。”
“打發叫花子嗎?我們隨便來一趟,吃喝開銷都不止這一點。這一次你必須賠還兩萬元。”
“真的沒有啊!不信你們可以去查我的銀行卡。”為了表示自己沒有說謊,晉世才當即拿出銀行卡,說了密碼,讓對方去旁邊銀行自動櫃員機查證。
很快,查的結果出來了:卡里僅有2120元餘額。
這位大雄縣來的爪牙不幹了,但又忌憚當下的掃黑除惡政策,說了一句想上廁所的話,就解開皮帶,提起他的那一根斷子絕孫管,像豬狗一樣當店“嘩嘩譁”地衝將起來。
這一舉動,徹底惹惱了旁邊工作著的小瞿,她又羞又惱的丟下一句:“這個破店我待不下去了!”摔門而去。
晉世才已經見怪不怪了,他沉默著,一邊冷靜地打了電話給王志才,告知他店上出現的狀況,因為這個店是抵押給他的。一邊看對方進一步的舉動。
王志才接到電話,馬上讓晉世才把電話遞給外省來的爪牙,告知這個店是他的,他保留起訴他們的權利。
很快,王立貴得知了訊息,他在電話裡咬牙切齒地對晉世才說:“我要殺了你!你等著!”
小瞿走了,就失去這個店的支撐來源。畢竟這個店的排版設計、印刷等主要實操運作,都依賴於她。晉世才什麼都不是,充其量就是一個跑龍套的小丑。
晉世才無語了,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他茫然著。默默處理著該店的一切善後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