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回大雄縣的班車上,晉世才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想當初,如果自己的條件好一點,不與媳婦張曉玲一起擠住文武電腦培訓學院的值班室,繼續租用房子的話,那麼妹妹晉世菊也不用另租房子,孫仁義這一檔子么蛾子事就可以完全避開。

但如今,再後悔有什麼用?天下沒有後悔藥可買。就在這樣想著的當兒,班車已經駛入終點站。

一間黑黢黢的出租屋內,何芝秀和晉世菊早已做好飯等待著晉世才,半碗青椒炒臘肉,一盤炒豆腐乾、一鍋紅豆酸湯擺在迴風爐上,正在往外冒著熱氣。

“媽——”晉世才見到日漸蒼老的母親,喉頭梗了一下,心裡很不是滋味。

“世才,你來了?”何芝秀從床上爬起來,鼻涕長流,淚水汪汪的。

“您咋了?”晉世才急忙放下手中的行李等物,急切的問道。

“半夜沒蓋好被子,涼著了。”一旁的晉世菊搭話。

“吃藥沒有?”晉世才忙把手往何芝秀的額頭上一搭,“咦!有點燙。”

“不怕得,已經讓她吃下風熱感冒沖劑了。多休息幾天就好。”晉世菊趕緊跟晉世才端來飯,緊跟著坐下吃起飯來。

“不行的話去輸液吧,那樣好得快些。”晉世才往母親的碗裡搛了一片臘肉,一邊吃將起來。

“輸哪樣液?就是不想吃飯,周身痠痛,有氣無力的。不過吃了藥,感覺要清澈一點了。”何芝秀咬了一口臘肉,又放下碗來,微微的喘氣。

“不能再拖了!”晉世才三下五除二扒完碗中的剩飯,和晉世菊一道扶著母親到了旁邊的診所。

在何芝秀輸著液的時候,晉世才把晉世菊叫到一邊。

“土地是咋回事?”望著面容憔悴的晉世菊,晉世才緩緩問道。

“這個王老者有點耍賴。”晉世菊快人快語,“說好他在劉家坪的那塊土地1.5萬元可以成交,除去欠我的6500元,只消下補他8500元就可以了。”往嘴裡丟了一塊晉世才帶回的柑橘,接著說道:“聽說你要回大雄,又變卦了,說要2萬元才行。”

“這不是明顯的耍賴敲詐嗎?”晉世才忿忿不平著。“他是明顯的看你吃不下這塊土地,又要用土地吊你的胃口,時間一長,他可以堂而皇之的賴著這筆錢不還。”晉世才緊接著一針見血。

“讓我會會這個老賴皮吧!把顧少輝喊來一起去。”

顧少輝這個晉世梅的長子,在大雄縣也算得上一個“跳得”的人物,只比晉世才小五歲,目前已是兩個孩子的爹,面容與晉世才非常的相像、接近。

“外甥像舅”,這句話一點不假。

“二舅,您哪天回來的?”顧少輝一見晉世才,立馬親熱的迎了上來,遞上一顆煙。

“昨天回來的。這個王老者你認得嗎?”晉世才單刀直入。

“咋個認不得?他是小官兒家大舅。”這個小官兒是顧少輝的結拜弟兄,大名趙劍官,從事律師行業。

顧少輝接著說:“這個王老者鬼精得很,這些年貌似幹傳銷的勾當,到處騙錢。我早就跟么舅說過,她的這筆錢怕是要不回來了。但她不信。”

“那你說咋辦?”

“先禮後兵。把他約出來喝頓酒吧!我就不相信扳不翻他。”顧少輝比晉世才世故,吐了一口菸圈,不疾不徐的說道。

王老者70多歲了,一副如來佛模樣,腦門光亮,稀疏著一頭白髮。看得出來,這是一個社會閱歷極其豐富之人,要對付這樣的老滑頭,沒有一定的手段是拿不下的。

“哦!這就是你的二哥晉世才?”初次見面,王老者把臉掉向晉世菊,一邊把手伸向晉世才打著哈哈,態度貌似和藹。

“是的是的,姨爹。”晉世菊趕忙介紹。

“哪天來的?么哥。”王老者掏出一包“紅塔山”,撕掉標籤,向晉世才遞了一顆,又向桌對面的顧少輝甩來一顆。

一陣寒暄中,幾口酒下肚後,晉世才向王老者開了口:“姨爹,您那塊土地是咋回事?”

“別提了,么哥。是這樣。”王老者慢吞吞的呷了一口酒,開始了他的措辭:“本來那塊土地我是打算自己修房子的,不過我這段時間手頭緊,所以就修不成。欠著么妹的錢又不能不還,無奈只好抵給她。”

王老者繼續喝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說道:“前兩天有個人來看過我的這塊地,說是這個地方地段好,要不了幾年大雄縣的城區規劃就能覆蓋,願意出2.3萬元給我……”

“您是不是水漲船高,見利忘義?”顧少輝笑嘻嘻地發了一排煙,“不經意地”揶揄了一下王老者。

“話不能這樣說,么哥。”王老者的臉紅了一下,瞬間恢復正常。“我說給兒子些聽後,他們就不幹了,說是至少也要2.2萬元。我想都是自家的,才跟么妹說拿2萬元算了。”藉著低頭吃菜的機會,王老者的眼裡飄過一絲狡詐。

“這樣算了,姨爹。本來我們買地修房,條件也還不成熟。如果硬要2萬元的話,我們就不要了,你把跟世菊借的錢賠她就行了。”

王老者的眼中一陣慌亂,他喝了一口茶鎮定了一下自己:“要不我還有一塊地,雖然地段比劉家坪這塊偏一些,但要不了幾年也是搶手貨。就按原來說好的價格處理吧。”

“先看看再說吧!”晉世才舅甥三人一致決定。

幾經比較,晉世才還是覺得劉家坪這個地方的地理位置稍微優越些,比未知的發展前途可靠些,所以決定要麼對方退錢,要麼按原來說好的兌現承諾。

又是幾輪艱苦的談判,最終以1.6萬元成交,晉世才買下了王老者位於劉家坪100餘平方米的土地。

一陣鞭炮聲中,晉世才的建房夢想正在逐漸實現。不過,接下來的土地使用補辦手續卻使他大費周章……

Ktv包房內。

“帶走一盞漁火,讓它溫暖我的雙眼,留下一段真情,讓它停泊在楓橋邊……月落烏啼,總是千年的風霜;濤聲依舊,不見當初的夜晚……”一個個子較矮的中年男子拿著話筒,非常陶醉地演唱著毛寧的《濤聲依舊》。

“好!好……”當最後一個音符劃上圓滿句號時,旁邊已是掌聲、叫好聲一片,一個打扮嫵媚、看似清純的女子拿著一束鮮花走了過來,摟住中年男子就獻上一個香吻……香薰漫過,男子眯著眼享受著眼前的尤物,回應著女人的激情,就像粘鼠膠似的分不開了……

稍頃,酒精作用過後的中年男子一下子像加了氣的皮球,某個部位不自覺的熾熱起來,把半推半就中的女子牽引入旁邊的包房……

女人更嫵媚了,ktv的氣氛更曖昧了……

這個中年男子就是大雄縣芙蓉鎮土管所所長劉新貴。

晉世才在旁邊附和著,一陣樂曲聲起,身旁的舞伴又邀他進入了舞池,晉世才機械地苦著臉迎合著,他在等著曲終人散後的買單結賬。

一個多小時後,劉新貴挽著女子容光煥發地走出了包房,一個酒友端著兩杯啤酒來到他的面前,遞給他一杯:“劉所長,春宵一刻,夜夜新娘,祝你歡樂永遠、青春永駐……”

劉新貴打著哈哈:“彼此!彼此……”接著說道:“下一個節目,你們咋說?”

“好像有點餓了,乾脆去吃燒烤吧!”

…… ……

這樣的陪嫖看賭場面,已經無數次了。每天重複著的無非就是晚餐、ktv、宵夜……要麼就是賭場中的麻將、雙扣、三帶二、鬥地主,抑或是“三批”,直到凌晨四、五點了,才依依不捨的離去。晉世才摸著日漸空癟的口袋,愁容滿面:幾個月了,錢已經花出去幾大千,而土地批文卻一直沒有著落,該怎麼辦呢?

昨天,張曉玲已經打來了傳呼,說每個月的工資都是全部匯給晉世才了,她已經沒有了生活費,她催問建房進度、何時返回春曦?

“房子倒是修好一樓了,但我想把二樓也建起來。不過土地批文還沒拿到,太惱火了!”接到傳呼,晉世才第一時間回了過去。

“怎麼回事?”電話那頭,張曉玲非常焦急。

“天天都是陪嫖看賭,我快崩潰了!”晉世才帶著哭聲,向張曉玲訴說著一切。

“你看著辦吧!”沉默了好一會,張曉玲一聲嘆息:“我已經沒有生活費了,而這個月工資離發的時間還早,我已經向二姐借了50元錢。另外,我吃的都是我媽請人帶來的包穀面,啟軍、小菲都哭喊著不吃,我只好買了點米……”

“不管咋說,你都要照顧好自己和娃娃。”晉世才一再叮囑著掛了電話。

晉啟軍已經9歲了,晉菲7歲,他們先後在中營小學入了學。

怎樣才能破局?這天早晨一醒來,晉世才就漫無目的地走在大雄縣大街上。

“這不是世才嗎?怎麼會在這兒?”迎面一個聲音傳來,晉世才怔住了……

“這不是劉大哥嗎——”晉世才稍微一愣神,才反應過來,原來是之前借過錢給晉世才安葬爺爺的表哥劉應學。

“十年沒見了,大哥。您還好嗎?”面對劉應學,晉世才充滿著感激,他經常念念不忘這個仗義疏財的表哥。

“你這些年在哪兒?做些啥子?兄弟。”十年前,劉應學接下晉世才賠還的錢後,就未再聯絡過,他急切地打聽著他的情況。

“一言難盡,大哥。”晉世才遞給劉應學一支菸,把這些年如何如何的遭遇一股腦地拋了出來。

劉應學為晉世才的人生路感到唏噓,他說:“兄弟,三窮三富不到老,十窮十富難到頭,人生就像大海的浪潮,時起時落。我們都看開些,不必太介意。”

晉世才咀嚼著這位大哥富含哲理的語言。他在想,人啊人啊就是不一樣,劉大哥的父親同樣早逝,劉大哥也同樣當過兵,為什麼人家退伍回來就能安排到大壩鄉民政所工作,而晉世興則不能呢?他一直費解著。

“也許這就是命吧!”晉世才嘆息了一聲,接著說:“大哥,你還在大壩鄉民政所工作嗎?”

“沒有了,兄弟。我早幾年就調到大雄縣土管局了。”劉應學當兵期間還參加過對越自衛還擊戰,人比較世故、圓滑,但他分人對待,並不是吃人不分眼眼的那種人,由於他會鑽營的頭腦,才從鄉下調到了大雄縣城。

“哦!原來您已經調離原單位了,恭喜大哥啊!”接著一激靈,“咦!我是不是瞌睡來遇到枕頭了呢?”聯想到近期的遭遇,晉世才一陣狂喜:是不是該柳暗花明、峰迴路轉了呢?

“怎麼回事?”劉應學盯住晉世才,急切的問道。

“大哥,我好苦啊!”晉世才只差大哭了,“大哥,我是人又窮,又遇著甲甲蟲。憋屈死了!”當即竹筒倒豆子,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地把目前遭遇的困局向劉應學倒了出來。

“這樣吧!你再去找他,就說是我讓你去找的。我隨後給他打電話。”聽完後的劉應學沉吟了一會,隨即看了一下表,說:“上班時間到了,先各辦各的事吧!其它事情隨後再說。”當即互留了傳呼號,走了。

晉世才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看來上天還是眷顧他的,當即樂顛顛地找到劉新貴,重新說明來意,這回劉新貴什麼也沒說,只讓晉世才交了兩百多元錢,就把土地使用證辦給他了。

二樓的修建,晉世才傷透了腦筋……

一天下午,晉世才從建房工地回到大雄城區後,他沒有回到母親居住的小屋,而是到菜市場割了兩斤肉,打了三斤酒,再買了一點其它小菜,直接往大雄縣農業局方向來了。

一套一進兩間的家屬區房內,一箇中年婦女正忙著往洗衣機裡擺放衣物。

“二耶,你來了?”晉世才剛一踏進門檻,中年婦女就熱情的打起招呼來。

“我來了,二嫂。”晉世才往桌子上放下手中的東西,又說道:“二嫂,這是我剛買的肉,煩勞您辛苦一下,等會和二哥喝兩杯。”

“你現在正是用錢之際,買啥子肉?”中年婦女嗔怪到。

“二嫂,我經常來麻煩你們,經常在你們這兒混吃混喝的,非常不好意思,我是看今天這塊肉都還生得好,桃花二色的,所以忍不住割兩斤來跟你們打平夥。”晉世才打趣著說。“做一個爆炒回鍋肉,肯定安逸得很!”

“你真的是找不到事做。”女人瞪了一眼晉世才,假裝生氣。接著說道:“我正在洗衣服,趕緊把你的衣服脫下來一起洗了。你看,全身髒兮兮的。”趕緊為他拍打起衣服上的灰來。

“要得,二嫂。”晉世才爽朗的笑出聲來,“來到你們這兒,就好像回到家中似的,就跟張曉玲跟我洗衣服一樣。”晉世才戲謔著。

“看你這個鬼樣子哦!沒個正形。”女人開始往洗衣機裡放水……

女人是晉世才的本家二嫂常美,其夫晉世友是磨盤丘人,當兵退伍後分到了大雄縣農業局工作,負責看守值班室。早年晉國富在世時,兩家關係也較好,有一次常美得了急性闌尾炎,家中由於丈夫晉世友還在部隊上沒人照料,是晉國富叫上晉國民等人一起把她送進了醫院,出院後又給她調配了幾副中藥吃了,身體才慢慢的復原,所以她很感激。眼見晉國富過世後,他的幾個娃娃都很可憐,但又無可奈何。見從春曦回來的晉世才在城郊的劉家坪修房子,何芝秀租住的地方又狹窄,就安排晉世才到她家與大兒子晉啟翔同住。

“做好飯沒有?老婆婆。”一個洪聲朗氣的聲音傳來,一個手持長煙杆的男人隨即進了屋。

“二哥,您回來了?”晉世才立馬迎上去,遞過一支菸。

男人較瘦,但卻有力,光從他頸子上那一根血脈賁張的大動脈和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就能想象到他當年在部隊上的威武。

“兄弟,我抽不慣紙菸,沒勁。還是我的葉子菸過癮。”隨即,坐在床上卷好一顆葉子菸,挪了一下回風爐上燒得翻天冒咕的水壺,煙桿對準爐蓋上的小眼,“吱”的一口,快活似神仙。

“咦!兄弟,今晚咋不出去吃飯、唱歌了?”見到桌子上的五花肉。“又買肉來了,是不是有什麼喜事?看你今天笑咪樂呵的。”一臉的疑慮。

“不用去了,二哥。劉新貴那個憨賊真不是東西,如果不是遇到劉應學,土地使用證還辦不下來。”

“這些人吃慣、用慣、玩慣。吃拿卡要是他們的辦事態度,這個坑永遠都填不平。你還算好,遇著救星。有一家人花去上萬的錢都沒有辦到,房子修到中途就被稽查隊的強行拆掉……”

“是啊!二哥。”晉世才感慨著,他的心底又泛起了新的憂愁。

“師傅,我的皮鞋裂開了,幫我補補。”又一天中午,晉世才從母親租住的小屋吃了一碗酸湯麵後,就又往劉家坪而去了。

剛到城邊的外貿大樓,就感覺腳上有些不對勁,一看,鞋幫和鞋底已經豁裂,腳拇指正大睜著眼驚訝地看向他。

“委屈你們了,小寶貝們。”看著自己白嫩嫩的面板,晉世才顧影自憐,“唉!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隨即走向街邊的修鞋攤。

晉世才面前的是一個30歲左右的修鞋匠,個頭高大。他正一邊修鞋,一邊和一個小媳婦聊些七葷八素的話題。見晉世才到來,小媳婦忙往旁邊挪了挪,並遞過一個凳子,看向修鞋匠。“別聊了,生意來了。”

“我只要做好你的‘生意’就行了。”修鞋匠涎著臉,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

“去你的……”小媳婦紅著臉,提著修好的鞋走了。

修鞋匠隨即把臉掉向晉世才:“你的鞋咋了?”

“你看嘛!”晉世才看上去有些麻木,把腳伸向修鞋匠。

“你這師傅咋了?看上去日氣鼓鼓的。”修鞋匠察言觀色,一邊接過晉世才脫下來的鞋子。

“你會看相?”晉世才遞過一支菸。修鞋匠連忙掏出他兜裡的“紅梅”煙說:“來來來……抽我的。別讓你的‘大重九’慣壞了我的嘴巴。”盯住晉世才看了一會,說道:“你怕是從外邊回來的吧?一般人哪會抽得起大重九?”

晉世才苦笑著,現在自己已經是“馬屎二面光,裡邊一包糠”了。為了辦理土地使用證,他不得不打腫臉充胖子,什麼東西都挑最好的上貢,最後還差點……他一下子又念起表哥的好來。

囊中已經開始羞澀。晉世才是那種得到雨露就想要陽光的人,見有人跟自己似乎聊得來,也就放下了戒心,天南海北地與修鞋匠胡侃亂吹。

“三句話看一個人。”晉世才常說。

交談中,晉世才知道修鞋匠是縣城旁邊的水麻鄉人,叫範喜順,曾經在煙站幹過,負責菸草等級查驗。收煙季節一過,又無事可幹,乾脆拾搗起修鞋這門技藝來,也勉強能養家餬口。

晉世才也敞開心扉,把目前的境況和遭遇和盤托出。

“能幫我借點錢不?支付一點利息也行。等把房子修完,辦好房產證就可以向銀行貸款了。”晉世才試探著向這位初次見面的朋友丟擲了難題。

那時的大雄縣,民間借貸成風,月息三分、五分的算是正常的了。要是遇到磨子壓著手急用錢的那種,八分、一角的月息也只得啞憋憋的接受,讓借貸者苦不堪言。

範喜順略一沉吟,一看錶,也是下午六點多鐘,說道:“借錢的門路我沒有,不過我有一個親戚正在賣木材,幫你想辦法賒一點倒是沒問題。”

“這樣吧!難得我倆投緣,一聊就是幾個小時。走!到我家去喝酒,繼續聊!”範喜順又說道。

“初次見面,萍水相逢就這樣打攪,不妥吧?”晉世才遲疑著。

“都是農村人出來的,直來直去,有什麼不妥的?”範喜順豪爽地笑著。

一間出租屋內,一個嬌小玲瓏的女人正在炒著豆腐乾,一鍋紅豆酸菜湯正在旁邊的小桌上冒著熱氣。另一張桌子上,一臺錄音機正嘶啞地唱著“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

三個小女孩正在錄音機邊做著作業。只有一個小男孩淘氣地拿著一個修鞋的錐子,往桌面上來回的划動著。

“趕緊把我買來的滷耳朵、滷豬心倒在碗頭,再炒一盤竹筍。”一進門,範喜順就忙不迭的吩咐。

“吃得了多少?我炒了豆腐乾,還有昨天沒有吃完的剩菜。”女人抬起頭來,一看丈夫身後。“哦!原來是有客人來。怪不得你買這麼多菜。”緊接著笑著招呼晉世才:“請坐!快來坐下。”

這是一張燦爛的臉,似乎有些孩子氣。但如果不是旁邊的幾個孩子,你無法把她等同於一個年輕的母親。

計劃生育是讓他們離家來到縣城的主要原因。範喜順的媳婦王麗琴接二連三的為他生了三個女孩,但骨子裡必須至少生一個男孩的思想堅定著範喜順夫婦的信念,所以不顧一切的到縣城謀生了。

酒至半酣,晉世才感慨不已,他看到可愛的小男孩,馬上靈機一動:“哎!要不把小傢伙送給我做乾兒子吧!這樣以後我們就扯不斷了。”

“可以啊!”範喜順一拍大腿,緊跟著一拍即合。

“趕緊喊乾爹……”王麗琴牽著小男孩,來到晉世才的面前。

“擇日不如撞日,說幹就幹。趕緊找一根紅線來,馬上給他繫上。”晉世才樂呵呵的。

王麗琴很快找來了紅線遞給晉世才,他馬上把紅線系在小男孩的手腕上,再掏出20元錢遞給小男孩,取名晉啟光,就這樣完成了結拜儀式……

都是江湖兄弟,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啊!

此時的晉國斌已經60多歲了,幾年前調到縣城二小,退休後和媳婦王惠梅倒也落得清閒,他每天寫字、畫畫,偶爾幫白事人家寫寫墓碑、輓聯,紅事人家寫寫婚聯之類,享受著屬於自己的寧靜、祥和。

他自從前妻出了意外離世後,就和王惠梅結了婚,王惠梅為他生下二男三女五個孩子,加上之前的一子二女,共八個子女。現如今,前妻生的大兒子在大雄縣大壩鄉郵政所上班,兩個女兒一個遠嫁春曦,一個遠嫁外省。現任妻子生的大兒子在大雄縣特警隊任副隊長職務,三個姑娘也分別有了工作嫁了人,只有小兒子還在外省讀大學。

那天,他接到晉世才打來的電話。電話裡頭,晉世才表達了目前修房子錢不夠,想請他支援的意思。

晉國斌對晉世才這個侄兒有說不出的感覺。他認為,晉世才作為他曾經教過的學生,儘管理科成績差,但語文成績有一定優勢,如果當初晉國富不去世,那麼在大雄縣隨便找一個老師噹噹是沒有問題的,但是,由於晉國富的去世,加之機緣又不湊巧,所以就一直找不到恰當機會。記得有一次,大壩鄉煤廠準備招收一批管理人員,他就通知了晉世才參加考試,結果,儘管晉世才考得第三名,但後來因煤廠的一次垮塌事故不了了之了。

“唉!造化弄人,但錢的事怎麼辦呢?”晉國斌揹著手,在屋子裡踱來踱去。

怎麼辦?支援吧?自己手上的錢不多,在特警隊上班的那個兒子總會無休無止的來要錢,真造孽!不支援吧?難得侄兒開口,面上過不去。就這樣足足的想了十來分鐘後,晉國斌一拍腦門:有了……

他把晉世才叫到家中,一頓好酒好菜的招待後,他開了口:“世才,叔叔現在退了休,也沒有幾個閒錢,你看要不這樣,只要你把二樓修起來,我獎勵你一千元錢。行不?”

晉世才見叔叔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只有滿嘴答應。

終於,二樓封頂了。晉國斌也兌現承諾,給了晉世才一千元的獎勵。接下來的裝修,由於範喜順幫忙擔保賒來的木料已成功到位,就交由裝修人員繼續接下來的事情了。

這一天,晉世才正在母親租住的小屋思考著下一步裝修的每一個細節步驟。突然,一陣結巴著的公雞嗓門響起:“老,老人家,晉,晉世才是不是住……住在這兒?”

何芝秀正坐在門口的一個小凳子上跟隔壁的一個老婆婆閒吹著:“……劉么爹,不是衝殼子,我當時氣力大得很,一把就把快落氣的老公公拉到背上,喊當時在我身邊的么娘和一個小夥子幫扶著,幾大步就竄到我家堂屋……說驚談怪話哦!我是幫忙料理喪事的有,找錢寫祭文的有,磕頭的有……不要我們出喪葬費,我才不會接受呢……”

見有人找晉世才,她忙不迭的站起來迎向來人:“是的,是的,么哥。快進屋來坐。”

殊不知來人一點不領情,沉著臉說道:“坐……坐啥子坐?喊……喊他出來!”

聽到門外傳來的聲音,晉世才馬上走出門外,見到來人,一下子怒火中燒:“你這個申結巴到底咋回事?前天才給了你5000元嘛!早上我已經跟你說過,剩下的2500元尾款要等人驗收後才能支付給你,不然你們打的板合不合格還認不得。你煩不煩?”

“那……那些幫忙打板的人催……催著我要錢。我……我今天就是要錢。你……你不拿錢我就找人收拾你!”想不到這個結巴還可惡,居然放下狠話。

晉世才怒不可遏,從房間裡操起一把菜刀,怒衝衝地衝向來人:“你以為我好說話不是?申結巴。你好好的稱起二兩棉花紡一紡(訪一訪),我姓晉的是不是那種你能欺負得起的人?”

是泥都有土性。危急時刻,晉世才也不是那種任人拿捏的人。

導火索一觸即燃。

“有哪樣話不能好好的說?”一個低沉但卻威嚴的聲音傳來。“你們是不是想吃幾天牢飯?真是一些無知法盲!”

晉世才抬眼一看,原來是他的四舅何敬民。連忙放下菜刀,向何敬民說明了情況。

“這樣,小夥子,再給你1000元,剩下的1500元驗收後給你。沒得規矩不成方圓,按遊戲規則辦吧!”何敬民從兜裡掏出1000元錢遞給申結巴。

“好……好吧……”申結巴接過錢揚長而去……

“你的錢借到沒有?”這幾天,何敬民也在為晉世才的修房借錢絞盡腦汁。當天,正是趕過來向晉世才瞭解情況的。

“讓您費心了,四舅。”晉世才把何敬民讓到裡屋的床上坐下,低著頭,“不好意思,四舅。連茶水都不能給您倒一杯……”

“跟我還客什麼氣?談正事吧!”何敬民坐在床上,翹著二郎腿,習慣性地掏出了一顆煙,晉世才連忙點上火。“四舅,是這樣。房建已經接近尾聲了,總的借了3萬多元錢,我的想法是等房子修完後,先辦好房屋產權證,再向銀行貸款全部賠清債務。”

“你想得那麼簡單。你以為銀行貸款有那麼容易?”才幾分鐘時間,何敬民就丟下了一地菸頭。“現在貸款除了產權證,還要有擔保,關係不硬的想都別想。”

“啊?還有這樣複雜?”晉世才一陣眩暈。

“你不是說哪個三姨爹能幫你搞到錢嗎?”

三姨爹叫廖世春,是建房所在地二街街道辦事處的主任,還管著信貸,他的媳婦跟晉世才的母親沾親,這個廖世春做人熱心,好幫助別人。當初晉世菊也跟他談過與王老者的經濟糾紛一事。

他早就看不慣王老者騙吃騙喝還有騙錢的行為,幾次的調解都是他參與的,後來是他勒令警告王老者和他的兒子的這種不恥行為,才讓這樁土地交易劃上句號。

“借不到了,四舅。”

“為什麼呢?”

“我今年來的時候擔心用錢的地方太多,就提前向他貸了1萬元的款,在賠清之前,不可能再借了。”為了修房子的事,晉世才耗了差不多兩年時間。頭一年把土地的事情扯清楚,第二年才繼續回到大雄縣修建,一看已經是半年多過去了。

“房子修好後,打不打算舉行一下進新房儀式呢?”

晉世才眼睛一亮。“四舅,我這麼多年未回大雄,還會有人買我的面子嗎?”

“你不試試怎麼知道?”

“這樣吧,你先張羅著把房子裝修完,結束後舉行一個進新房儀式,多多少少能收到一點份子錢,剩下差的建房借款,最後以我的名義、我的工資給你擔保,成全你的夢想,你家媽也不用在這個小屋受罪了。”把臉掉向何芝秀:“大姐,恭喜您苦盡甜來了。”

何芝秀的眼淚又出來了,她緊緊握住何敬民的手:“四舅,感謝你們了。沒有你們的照顧,我們一家是走不到今天的。”

晉世才除了對四舅的千恩萬謝,還對何芝秀這個媽還憋著一肚子氣:前幾天王老者又來到他們的小屋,煽動三寸不爛之舌,把晉世才身上僅有拿給何芝秀做生活費的500元錢騙走了,他無奈只能與何芝秀抱頭痛哭:遇上這種只為別人著想,不為自己考慮的母親,他又如之奈何呢?

很快,何芝秀住進了屬於自己的房子,待進新房、抵押貸款、賠清債務等全部手續完畢之後,晉世才又躊躇滿志,去屬於他的天空翱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