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門檻低,出門門檻高,你可想好了?”一個聲音在晉世才的面前響起。
“姐夫,我來你們這兒不是來享福的,而是來創業的。你們對我們好,我知道。但請您別誤會我的意思。”
之前說話的是魏國祥,後來說話的是晉世才。
來到二姐晉世蘭家後的晉世才夫婦,每天都受到他們一家的盛情款待:早上剛起床,熱騰騰的米線就已經燙好等著光顧,中午,排骨燉藕、紅燒牛肉又引領著他們的胃口大快朵頤,晚上,酸菜魚、叫花雞再次把他們的肚子伺候得舒舒服服。就這樣,晉世才夫婦受寵若驚、樂不思蜀,暫時拋卻了煩惱,享受著姐夫一家的饋贈。
就這樣過了10天,晉世才猛一激靈:我來這兒的目的是什麼?是來打發光陰嗎?不是。是來吃軟飯嗎?不是。既然都不是,那就只有一個目的——創業。
打定主意後的晉世才立馬把想法告訴了二姐晉世蘭。晉世蘭說:“你們才到春曦,不熟悉環境,想做哪樣事情都得慢慢來。”
晉世才說道:“姐,我的想法是我們另租房子單過,另外,想請你幫我們找一份工作。”
“什麼?你們要另租房子?家裡現成的房子那麼多,想住哪間就住哪間。我不同意。”晉世蘭有點不高興。
“姐,您對我們好,兄弟永遠會記得。不過我的情況已經給您說過,我忘不掉曾經的恥辱。”晉世才動情的說道。
晉世蘭當時在一家汽車修理廠上班,是一名油漆工。她聽了兄弟的話,冷靜地想了想:也是,讓他們多闖闖,多歷練也是好事。隨即答應了晉世才。
晉世才當即在離晉世蘭家不遠的鄰村找了一間20平方左右的房子,不顧姐夫的竭力勸阻,兩口子安頓了下來。
之後,晉世蘭又為他們找了一個製作過濾菸嘴的工廠,開始上班了,工資按計件支付。
當時的張曉玲妊娠反應已經相當嚴重了,但她全然不顧,拼命幹活,不過拼死拼活幹下來,兩口子當月也只拿到100元的工資。
晉世才覺得自己照這樣耗下去不是長久之計,於是,他留下張曉玲繼續在廠裡幹,自己則重操舊業修理鐘錶。
但之前的陰影一直籠罩著他,好多回夜裡,他都在夢中流連著修表被人封領的情景,他想走出那個夢境。
好不容易,他拿著修表攢下的100多元錢,和媳婦第二個月掙得排在全廠第二名計件工資的134元,買了一輛二手腳踏車,又請人加焊了一個邊兜,加入了賣蔬菜大軍的行列。
那年的春節晚上,晉世才夫婦吃著只有一個回鍋肉,一個油炸豆腐,一個麻辣洋芋條,一碗苦菜湯的年夜飯,一時間,心裡湧出酸甜苦辣鹹的味道,度過了那個不同尋常的春節。
熙熙攘攘的菜市場,一大堆沒有挑揀歸類的蔬菜雜亂地擺在攤位上,晉世才正站在攤位前吆喝。
一個年約60來歲的老大媽過來問道:“小夥子,你這個黃瓜多少錢一斤?”
“5毛一斤,大媽。”晉世才微笑著回答。
“咹——”老大媽似乎不相信。“其它攤位上的都是6毛一斤,你卻只賣5毛,不會不新鮮吧?”
“我今早才拉來的,新鮮得很,大媽。”晉世才依舊微笑著。
很快,老大媽挑出兩斤黃瓜,支付了晉世才一元錢。
其他買菜的婆婆大娘們見到晉世才賣的菜如此便宜,蜂擁而至,很快就把那些好菜挑走了,只剩下那些耷拉著腦袋的殘次品。
晉世才一盤點,除去本金,只賺了12元錢,不要說吃飯了,連房租都不夠支付,晉世才想不通問題出在哪點。
旁邊一個賣菜的大姐詢問道:“小兄弟,我看你的菜都快賣完了,一定賺了不少錢吧?”
晉世才苦笑著說:“大姐,別說了,我今早明明拉了100斤黃瓜,雖然賣完了,但卻沒有賺到多少錢,不知是什麼原因?”
大姐笑著說道:“我看你是新入行吧?實話告訴你,正常情況下,100斤黃瓜至少也得賺20元才對,但你賣的方法不對。”大姐喝了一口水,接著說道:“你應該把菜品按好、中、差歸類分揀,然後按貴一點和便宜一點的依次標價。不然大家都把好菜挑走了,那些殘次品你賣給誰?再說,你賣的菜還比市場價便宜。”
“哦!原來如此……”晉世才陷入了思索中。
“晉世才,你家媳婦生了……你趕緊回去!”一個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傳來,原來是晉世才的乾哥哥周明禮。
周明禮是晉國富的乾兒子,曾經當過兵,退伍後回家務農,結婚後生有三個兒子。在聽說晉世才到了春曦市後,也萌生了外出打拼的念頭,隨即來到春曦。
在他們大龍溝村,比晉世才出來得早的還有晉世才的堂哥晉世明,靠做藥材生意起家,另外還有一個堂哥叫晉世俊,是晉國全的兒子,只比晉世才大一歲,目前在汽車修理廠做油漆工。他們都是投奔晉世蘭後,晉世蘭幫他們張羅的工作。
“咹——她今早只喊肚皮痛,我沒有當回事。那就趕緊回去吧!”晉世才急匆匆地收拾了一下攤位上的剩菜,騎上邊兜車回到出租屋。
二姐晉世蘭和接生的醫生已經在出租屋裡忙活著了。
幾天前,晉世蘭就為張曉玲生娃娃之事操著心了,她走遍了幾條街,都沒有找到願意到出租屋接生的醫生,最後在一個小診所,一個年約60歲左右的女醫生才答應了,原因竟然是頭天晚上她夢見一個老婆婆,要她打救一家人,說這家人實在是太可憐了……
晉世才和張曉玲的兒子如期出世了,取名晉啟軍。
“你想去拉煤賣?”坐在晉世才對面的是一個40多歲的中年婦女,她聽了晉世才想去清溪縣為春曦冶煉廠運煤的想法,略作沉吟後,“可以。不過每個環節你都要考慮細緻一些,避免環節出現疏漏導致失敗哦!”隨即從家裡的抽屜裡拿出3萬元錢,說:“這是我和你家么舅的積蓄,既然你打定主意去做,我們就借給你,支援你爬起來。”接著又再次語重心長的說道:“細節決定成敗,你已經是跌倒過之人,做事一定要謹慎、謹慎、再謹慎……”
中年婦女是晉世才的么舅媽周瓊,目前任春曦市民政局社會救助科的科長。她下班早些,早已做好飯菜等待丈夫何敬奎回來。
晉世才的登門造訪,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她和何敬奎早就聽說了晉世才這個外甥之事,都想在恰當時候拉他一把。現在既然來了,肯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見他說得頭頭是道,就決定能幫就幫吧!
晉世才來到春曦市的兩年時間內,經歷了賣蔬菜、賣水果、賣木瓜涼粉、賣糯米坨、烤鵪鶉,甚至賣報紙等過程,其中酸甜苦辣自不必細說。當他經歷了這些後,覺得還是靠技藝吃飯穩妥些。“天干餓不死手藝人”、“家有千貫,不如一技傍身”。所以,他又認真的調整了自己的心態,再操舊業修起了鐘錶,這樣一干又是一年。
期間,晉世才除了把以前的舊債處理乾淨外,還省吃儉用的節約下了1萬餘元。有一天,他和乾哥哥周明禮到春曦市的藥材市場閒逛,邂逅了一個外地到春曦做生意的藥材老闆。
閒聊中,這位姓陳的藥材老闆聽說他們是大雄縣人後,隨即來了興趣。
“聽說你們那邊的硫磺質地比較好,是真的嗎?”
“這個倒不是自誇,我們那邊的硫磺確實好。”周明禮接過陳老闆遞過來的茶水,介紹起當地的硫磺來。
“我想請你們幫我運一車來,大概多少錢?”陳老闆繼續說道。
“你買那麼多硫磺幹什麼?”晉世才插嘴。
“我們做藥材生意的,很多藥材都需要熏製。那樣加工過的藥材才不會腐爛。”
陳老闆身材高大,似乎練過氣功,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一股股的氣流沿著他的脖頸動脈收放自如地竄動著,把他倆看呆了。
“你會氣功?”他倆幾乎同時說道。
陳老闆哈哈大笑:“這不是很簡單的事。”說完,他當場表演了起來。“我讓它竄到哪兒,它就到哪兒。”
胳膊間,大腿上,陳老闆指哪兒,氣流就到哪兒,神奇極了。
看完陳老闆的表演,周明禮回到正題:“一般會在兩萬多元。”
“那好,我先給你們1萬元定金,拉到後支付尾款,行不?”
“行是行。”周明禮畢竟當過兵,做事成熟、穩重得多,說出了疑慮。“你不怕我們騙你?”
“這點錢算什麼?我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來,連這麼一點眼力見都沒有,白混了。”陳老闆爽朗地笑著。
當即成交。
離開兩年回到故土,晉世才沒有更多的心情去領略曾經的傷心之地,當他們隨著一輛載重10噸的解放牌汽車連夜馬不停蹄地來到大雄縣龍山鎮時,天正好放亮。
走進硫磺場所,一股難聞的氣味嗆得晉世才眼睛都睜不開,天空一片灰濛濛的使人壓抑,沿途的莊稼呻吟著,無異於滿地的餓殍屍骨……
但不管怎樣說,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再難熬也要硬撐著,九九八十一難都過了,何差這一哆嗦,晉世才二人趕緊辦完購買硫磺的一應手續,急匆匆地趕回了春曦。
這一趟,晉世才和周明禮各盈利3000元。
嚐到甜頭的晉世才一發不可收拾,他們透過朋友打聽到春曦冶煉廠長期使用的焦炭來自於清溪縣時,透過關係叩響了供銷科科長的大門,順理成章拿到供貨協議,但苦於這一單還有3萬元的缺口,就來到何敬奎家,向舅媽周瓊求助了。
周瓊的性格晉世才早有耳聞,樂善好施,急公好義,寬厚待人,做人做事非常豪爽,一點不輸男人,也因此,她贏得了一個“女漢子”的雅號。
當下,晉世才拿著向周瓊借到的3萬元錢,連同手中的1.5萬元,就同周明禮一道,直奔清溪縣而去。
清溪縣位於古滇省的東部,是一個盛產焦煤的地方,儘管大雄縣也是產煤大縣,但是一來大雄縣生產的大都是原煤,二是地理位置較遠,產生的運輸成本高,所以選擇清溪縣是明智之舉。
這一趟的清溪縣之行,晉世才和周明禮的心境自然敞亮許多,那一天,他倆先是坐火車,周明禮一路談天說地,笑料頻出,逗得晉世才不由自主的附和著笑。下午5點到達清溪縣後,他倆趕緊在一家小餐館裡隨便點了兩個小菜,一個湯,兩大碗米飯,簡單吃完後就坐上班車,前往生產焦炭的下村。
到達下村,必須經過外省章縣的幾個地方,只見班車一下子在山路蜿蜒而上,一下子在平原地帶賓士如飛,差不多三個小時後,他們就到達目的地了。
天!這是一幅什麼樣的畫面啊!只見運煤的車排成了長龍,在坑坑窪窪的路面上衝起了瞌睡,沿路那些賣煮雞蛋、烤洋芋、燒包穀、香菸、汽水的小販趁機敲起了竹槓,平常五毛錢一個的煮雞蛋賣到了一元甚至一元五角,好多人還一“蛋”難求,捂著空癟的肚子唉聲嘆氣。剛從井下換班上來的下井工人一個個顧不上自己花裡胡哨的臉,分別找到熟悉的賣主,胡亂用身上的褂子擦了一把臉,就一瓶啤酒仰脖見底、一個雞蛋吞下喉嚨,狼吞虎嚥起來……
由於有了在清溪縣城的吃食墊底,他倆倒沒有受到肚皮的抗議影響,反倒饒有興趣的看起了熱鬧。
晚上10點左右,他倆終於到了接洽業務的村長家,一鍋地方特色的黑皮子肉加入醃製後的蘿蔔絲,又開啟了晉世才的“焦炭”之旅……
一來二去,晉世才又小有斬獲,他開始向更高更遠的目標邁進。
“你也太小氣了,不就是5000元錢嗎?”一間約30平方的出租屋內,一個大約30歲左右的男子正與晉世才對話。身旁,一些製作皮鞋的機器等物充斥著空間。另外,還站立著一個婦人和一老一少兩個男人,他們都埋著頭不說話。
30歲男子比較瘦小,但一雙眼睛滴溜溜轉動著,透露著老奸巨猾的狡詐。
“二哥,當初說好的這筆錢當天晚上就賠還我,但幾十個當天晚上過去了,這筆錢還是到不了我的手上,這也太不夠意思了吧?這筆錢我真的有急用呀!”晉世才紅著臉據理力爭。
正在他倆理論著的當兒,旁邊站立婦人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突然間,她冷不丁抓向擺在旁邊的一個小凳子,惱羞成怒地向晉世才當頭砸來。
“誰敢動?”一個英氣逼人的小夥子衝進屋來,一聲斷喝,當即扭住了婦人的手。熟練的幾個擒拿動作,疼得婦人“哎呦哎呦”直叫喚……
怎麼回事?事情還得從頭說起。
瘦小男人是張曉玲的堂哥張俊,曾在大雄縣稅務局上班,但由於他的好賭本性,導致經常翫忽職守,結果被開除了公職,在聽說張曉玲夫婦在春曦混得較好的情況下,就帶著媳婦劉金蓮投奔他們來了。
本來,由於張俊在老家的那種臭德行,導致坊間鄰里口碑不好,除了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幾乎沒有人跟他們往來,就連張曉玲這個堂妹,也不太想理睬他。
但張俊畢竟是張曉玲大伯的兒子,既然來投奔他們,如果不理睬又落得別人閒話,所以晉世才就勸張曉玲:“不管怎樣說,你們都是有血緣關係的親堂姊妹,不理他們又說不過去。還是盡一點親戚本分吧!”
張曉玲儘管有些不情不願,但拗不過丈夫,勉強答應了下來。
劉金蓮原先在大雄縣皮鞋廠上班,來到春曦後,見到租住在沙田壩村的好些外地老闆辦的皮鞋廠風生水起,富得流油,於是就動了請晉世才幫忙介紹去打工的念頭。
晉世才二話不說,還是腆著臉找到了晉世蘭,請她幫助處理。
打工一個月後,張俊夫婦就開始攛掇晉世才,打算與晉世才合辦皮鞋廠,但是由於他倆沒錢,提出由晉世才出資,他們出技術。
晉世才有些心動,但又鑑於張俊的人品,有些猶豫。後來,張俊見晉世才遲遲不表態,於是陳倉暗度,又和晉世才的堂哥晉世俊勾搭上了。
晉世俊比晉世才早幾年到春曦,汽車油漆工的工資雖高,但自己天生的哮喘病卻埋下了隱患,他也想另尋門路。
就這樣,兩人一拍即合,合夥辦起了皮鞋廠。
很快,一個叫做“雙俊皮鞋廠”的招牌在沙田壩村掛起來了。
晉世才看在心裡,並不眼熱,他在思索著自己接下來的出路……
有一天早晨,張俊就來到晉世才家,說自己急需5000元的進貨款想請晉世才支援,說好下午就有一筆貨款回籠即可賠還。晉世才想了一下後還是把錢借給了張俊。
想不到,兩個月過去了,這筆錢還是沒有賠回來。
此時的晉世才在張俊和晉世俊合夥開辦皮鞋廠後,想到春曦冶煉廠的焦炭業務因其他人的介入,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所以就決定辦一個紙箱廠,業務當然也涉及到皮鞋盒。
剛開始,紙箱廠的業務也還可以,訂單雪花般飛來,晉世才似乎也感覺小有成就。
不過,由於產品質量出了問題,晉世才遭到了投訴,除了客戶應支付賠付款項外,沙田壩村工商所還對他作了3萬元的罰款決定。
這個打擊,不啻於一枚重磅炸彈,頃刻間又把晉世才打回了原形。情急之中,他想起了借給張俊的5000元錢,只有迅速追回借款,才能交上限期三天的罰款啊!
當下,小夥子緊緊扣住婦人的手腕:“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況且人家現在急需這筆錢解圍,你們這樣做太不地道了吧?趕緊賠錢,不然我讓你難瞧!”
小夥子就是晉世興,退伍後沒有安排到理想的工作,也是到春曦市尋找發展出路的。
對於晉世興的境況,晉世才除了一聲嘆息,只得找了一家建築公司上班的朋友,介紹他幹起保安工作來。
劉金蓮揉了揉仍然有些脹痛的手,氣嘟嘟地拿出了5000元錢交到晉世才手上。
不久後,雙俊皮鞋廠也支撐不下去了,各自清算完畢,晉世俊由於要命的哮喘病加之長期的油漆工作這個誘因,回到大雄縣後的第二年,就丟下年輕貌美的妻子和幾個嗷嗷待哺的孩子一命嗚呼了,年僅28歲。
說來也奇怪,張俊也在晉世俊死後的兩個月內暴病而亡。更想不到的是,其妻劉金蓮居然還有臉再次到晉世才家求助。見此情況,晉世才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從兜裡僅有的80元中拿出30元遞到劉金蓮手上,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唉!人世間的事微妙得不能再微妙,只能交由上天解釋了。
讓我們回頭說一下晉世興。
晉世興退伍返鄉後,由於這樣那樣的原因,他沒有安排到理想的工作,消極、頹廢了一段時間後,他撇下了青梅竹馬的阿芳,他打算獨自到春曦打拼。
此時的阿芳出落得更漂亮了,瘦高的身材,漂亮的雙眼皮,迷人的小酒窩,既有農村女孩那種清純質樸的耐看,又有城市女孩那種窈窕淑女的氣質,是那種人人見了都會產生保護慾望的型別。
離開大龍溝村的前夜,晉世興和阿芳雙雙依偎在梁樑上的槐樹下,難捨難分,別離三年的相思都還未訴盡,即將到來的離愁又籠罩著他倆,他們無語地相擁著,不想打破寧靜,任時空凝固在這一刻。
稍頃,阿芳緩緩抬起頭來,好看的眸子裡瀰漫著淚霧,遲疑了幾次才開了口:“今天又有人來我家了。”
儘管這個結果早在晉世興的預料之中,但他還是有些詫異:“咋回事?”
“今天我家二伯孃又帶著一個小夥子來相親了,說男方是青屯小學的一個老師,在家是獨子,父母也是退休後的老師。”
“哦……”晉世興含混著有些嘶啞的喉嚨,表情平靜地說道:“那我該恭喜你了。”
“你說些啥子哦!”阿芳委屈地哭著:“我在家父母逼我,說你家媽老幾十歲了,都還要靠後家養著。要這些沒出息的子女有什麼用?跟著你有什麼出息?”她接著用雙手捶打著晉世興:“在你這兒,你又是不冷不熱的,你說我該怎麼辦?”
是啊!一個“窮”字,難倒了世間多少英雄漢。古往今來,多少人因為窮,不得不揭竿而起,殺富濟貧,成功後坐而論道。他們中,窮時可以抱團取暖,一旦富貴了又見利忘義,你爭我奪,相互猜忌。唉!同甘不能共苦,共苦的未必能夠同甘。世間事,怎一個“愁”字了得?
此時的晉世興已經有了主意,他對阿芳說:“這樣吧!我先到春曦,看看發展情況再說吧!我去的這段日子,我倆都分別冷靜一段時間。如果我發展得好你還願意與我在一起,那你就到春曦,繼續我倆的未來;如果你父母實在逼你得緊,那你就嫁了吧!我祝福你。我倆之間隨緣隨分。”
阿芳再次撲倒在晉世興的肩頭,無可奈何的哭著點頭……
想不到,半年後,晉世才接到阿芳的信,信中只有簡短的幾句話:“世興,我們就到此吧!父母以死相逼,我不得不違心的嫁人了。但願你能找到更好的另一半,祝你幸福!永遠愛你的……芳。”
此刻的晉世興一臉的堅強,他沒有更多的眼淚,他只想用如何強大來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
一個較大的商店旁邊,倔強的晉世才又靠著鐘錶修理頑強的挺立起來了。
晉世才在紙箱廠垮臺後,由於沒有了生活來源,他只得再次靠修表維持生計,他找到了一家商店的老闆,說是想在他們商店的門口擺攤修表,希望他們能夠支援。
老闆是一個長得比較漂亮的女人,其丈夫是他們這個中營村的村長。她很是通情達理,對這些外出離鄉背井的打工人比較同情,當即對晉世才說:“你想在我的門口擺攤修表,是吧?”
晉世才點頭哈腰:“是的,大姐。我看你們商店門口很寬,想佔用一小點位置,行不?”
女人略一沉吟:“好吧!不過你每天收攤後打掃乾淨就行了。”
晉世才欣喜若狂:“那就太謝謝你了,大姐。要支付你多少租金呢?”
“算了。”女人一揮手,微笑著,“靠收你的那幾個小錢也起不了什麼作用。”一張燦爛的笑臉如沐春風。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晉世才千恩萬謝著。
坐在表攤前的晉世才,想著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跌倒,只能露出無奈的苦笑。
由於紙箱的印刷內容是何敬奎介紹的印刷廠印製的,紙箱廠垮臺後,晉世才再也拿不出一分錢支付1000元的下欠費用了,何敬奎二話不說,從自己的工資中掏出錢來替晉世才揩了屁股,弄得晉世才好長時間都不敢去見他的面,他太內疚了。
“兄弟,婆婆過世了……”一個騎三輪車的身影撲入眼簾,大聲五氣的說道。
來人是周明禮,此時的他靠三輪車為生,拉客也拉貨。
“什麼?婆婆過世了?怎麼可能?”晉世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剛到客運站把你大嫂和三個娃娃接來,是你家媽讓你大嫂帶的信。”
“天吶——”晉世才一屁股跌坐在板凳上,心情激動起來。
他怎能忘記,是外婆,在他和晉世龍快進拘留所的關鍵時刻拯救了他們,這是何等的毅力啊!這種護犢精神何等的難能可貴!在派出所時,警官分別對晉世龍和晉世才作了審訊,要他倆老實交代對苟姓夫婦的報復行為是誰的主意?誰是主謀?
晉世龍想到兄弟晉世才因自己的事情而起,讓他陪自己受罪,很是冤枉,他不想讓兄弟背黑鍋,就主動承擔責任,說是他的主謀。
而另一邊的晉世才則想,自己爛命一條,怎麼樣都無所謂,而晉世龍儘管是民師,但說不定將來還有出頭之日,一旦有了案底,這一生就難見天日了,所以也把責任攬起,說自己才是真正的主謀。
警官對晉世龍兩兄弟的行為大感意外,從內心生出敬佩之意,但公事公辦,他們又不能敷衍塞責,最終上報領導做出了每人15天的拘留處罰決定。
得到訊息的外婆趙玉賢不知從哪來的力量,此時的三寸金蓮在地下生出風來,她迅速地把大兒媳劉有先叫上,攔在了住在大雄一中旁公安局長屈坤盛的大門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叫起冤來……
總算,拘留處罰在公安局長屈坤盛的過問下因瞭解了實情取消了,她才如釋重負……
想起這些,晉世才的眼淚瞬間崩潰了。何止這些啊!外婆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可以說是罄竹難書啊!
兒時,外婆每一次到他家,給他們幾姊妹的水果糖他都要多得幾顆;中考落榜後在大雄一中的補習時,晉世才的碗底總比洪建山多兩片臘肉或是一個荷包蛋;結婚時,她把捨不得用的20元錢用紅布縫成紅包裝起來,顫巍巍地遞到晉世才手上;離開大雄縣城的頭天晚上,外婆緊緊拉住他的手:“么……婆婆老了,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你們。不過,只要你們在外面好好的,婆婆就沒啥子想的了……”
當時的晉世才一下子跪倒在地大哭起來:“婆婆,這些年你們為了我們家,付出的夠多了……希望您身康體健,長命百歲,一定要等到我們榮歸故里、光宗耀祖回來……”
外婆哽咽著,婆娑著淚眼:“世才,你宅心仁厚,對你媽的好自小我們就看得見。是你們的磨難還沒有受滿啊,你將來一定會出頭的……”
“外婆——”一樁樁、一件件奔來眼底,晉世才坐上週明禮的三輪車,發瘋似地直奔何敬奎的辦公室而來。
“么舅,我目前的這種情況,回不了大雄縣……這是30元錢,請您回去時幫我買一點錢紙燒給外婆。”晉世才鼓足勇氣對何敬奎說道,但他不敢直視他。
“我也去不了啊!”何敬奎坐在寬大的辦公室內,正在起草著一份報告,他繁重的工作不允許他作片刻的停留,只有眼角的淚痕見證著他曾經的憂鬱。看得出來,他偷偷哭過。
銀鬚江水上考察回來後,他又打起了“人生三大戰役”中的第二戰役:他打算陸路深入銀鬚江沿途地帶,直達銀鬚江源頭,瞭解沿途當地群眾的疾苦,反映他們的想法和心聲,當然,這是他曾經新聞人敏銳、好奇、探險的職業病,也是他這個春曦市交通局長義不容辭的職責所在。因為,上級領導已經透過了他的這份調研報告。
最終,他歷時一年,歷經千難萬險,終於圓滿完成任務,凱旋而歸。其它不說,光憑他在古滇省境內徒步近兩千公里、寫出專職記者都無法做到的100多篇發表在《古滇日報》的專題、訊息、考察報告等文章,就足以讓人震撼。另外,把旅遊作為古滇省發展的第四大支柱產業的宏偉藍圖,也寫進了他的考察報告中,後經古滇省委、省政府及各位專家的論證下得到批准實施,當下的各地旅遊已經方興未艾,播下了星星之火……
這不,中組部考察他的通知已經下來幾天了,他正忙著準備需要的一切,迎接更大的考驗和挑戰……
母親的去世,他也表現出了父親去世時的那種無可奈何。但作為一個國家公職人員,且是擔任骨幹職務的公職人員,就應該有所作為,有所建樹,而不能庸庸碌碌,得過且過,更不能敷衍塞責,利用職權為自己謀利而禍害百姓。什麼是“國家”?就是先有“國”後有“家”,“國”都沒有了,“家”從何而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啊!所以,他的稟性裡,滌盪著滿滿的一身正氣。這種情況下,還是那句老話:為國盡忠就等於為母盡孝。他只能這樣坦然著。
外甥晉世才幾起幾落反覆的跌倒、爬起,他都心如明鏡,但他不會說他什麼,只有反覆的歷練,他才能扛得起人生路上一次又一次的風暴。成長的路上,誰又不是一地雞毛呢?“不經風雨,怎見彩虹?”人只有經歷過世間的一次次蛻變,一個個輪迴,方能在大廈將傾之際,泰山崩塌時刻沉著應對,力挽狂瀾,屹立永生……
“不管怎樣說,這個心意我是要表達的。”晉世才打斷了何敬奎的思緒,把30元錢放在何敬奎的辦公桌上。“么舅,您很忙。那我就先走了。”
“等倒!”何敬奎叫住晉世才,從書櫃裡拿出一本書。“這是新出版的《銀鬚江考察記》。看看吧!也許會對你有幫助。”
晉世才接過何敬奎遞過來的書,心裡泛起苦澀的味道……
一間出租屋內,一塊“品”字型的狀元頂大理石碑帽放在一張方桌上,晉世才正模仿床上被套的“二龍搶寶”圖,聚精會神地描繪著。上面,早已寫好了呈扇形的兩段文字,內容是:“昔乘黃鶴歸聖境,扶搖直上天庭。憶父生平心自捫:懸壺濟世意,浮名付紅塵。十年音斷不相聞,忍辱嘗膽臥薪。今復庭前羞問訊。乍看日已暖,闊步向征程。”
這是仿《臨江仙》詞牌而作的《悼父親》。
怎麼回事?
時間向前推到了1994年,在紙箱廠垮臺後的這段時間內,晉世才像一個打不死的小強,又硬生生的從第一天五毛、第二天五元、第三天五十元的修表生涯中捱了過來,他又恢復了當初的自信,圓圓的臉上寫滿了“喜怒形於色”的風趣、幽默。
那天,晉世興從保安工作崗位下班回來,就被晉世才叫到了出租屋內,準備喝兩杯。
觥籌交錯中,晉世才提出了一個想法:準備重修父親的墳塋。
“可以啊!”此時的晉世興又經歷了兩段失敗戀情後,已經和一個同是大雄縣來的王姓姑娘王敏結了婚,還為他生了一個取名晉昊的兒子。
“但我不想使用家鄉的那些石料,我想從春曦市大理石廠買墨金玉花崗岩寫好、雕刻好運到飛蛾山,請石匠重修。”
“大概要花多少錢?”晉世興喝了一口酒,笑問晉世才。
“我預算過,有5000元應該夠了。”
“那我出一半。”晉世興軍人的豪爽性格表現出來了,接著說道:“老大那兒就不要他出了,再說他也拿不出來,別攀他。其它那些寫啊、畫啊這些事你是行家裡手,我們沒有發言權。”自嘲似的笑笑,“要我幫你打架可以,提筆弄墨的這些事,整球不成!”
既然議定,就開始緊密鑼鼓的安排起來。
重修時間定於1994年的臘月二十九日。
闊別十多年的故鄉,晉世才在再次踏上的那一刻,湧起了說不出的味道。成功了嗎?沒有。他只是萬千拓荒者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塵埃,接受著歲月或方或圓的搓揉。成功和失敗都顯得不重要了,他享受的是那份只有他才能體會到的成長過程。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難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賀知章的這首詩,用在此刻的晉世才身上,再恰當不過。
此時的晉世龍和陸婷婷,照常擔任著大龍溝村的民師工作,農忙季節,料理著承包地的莊稼,連同晉世才和晉世興的那一份。
他們的家早分了,晉世龍和晉世興分得土牆房的各一半,晉世才分得石頭砌就的豬圈和廁所。
晉世龍還按照政策規定,收回了土改期間晉方榮失去的遺留石雕,翻修一新後入住了進去。
陸婷婷又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晉瀟……
看著在旁邊踹灰漿的小妹晉世菊,晉世才心裡很苦澀。這些年,只顧自己打拼,忽略了這個小妹,是時候把她帶出大龍溝了。現在只有她還未成家,她的人生路應該比他們這些當哥哥的好走一些才行。
一所較有氣勢的墓塋重新修建起來了,深紅色的瓷磚裡鑲嵌著石獅圖案,古色古香的仿古墓簷緊緊把鋥亮的狀元帽碑帽銜接在一起。中間屹立著一塊約1.8米、寬0.8米的墨金玉花崗石墓碑,上面寫著“故顯考晉公諱國富老大人之墓”等字樣,兩邊是碑聯,分別寫著“四時春色同錦繡”、“一方淨土共日月”,橫批是“日月同輝”……
這是整個大龍溝,不!是整個大雄縣破天荒別具特色的墓塋——因為它沒有選用地方特色的石料修建。
飛蛾山與文筆山遙遙相對。可能,晉國富在世時,冥冥中陰差陽錯選的這塊地會成為自己的長眠之所,他可以隨時遙望對面自己家,看著、佑護著自己的幾個子女一步步強大。
晉世才一邊唏噓著、感慨著,一邊用凝重的口氣,跪著向父親傾訴他十多年來無盡的哀思:
(一)
彈指已成空夢留,凌波寄語一孤舟:
此去泉臺招故舊,銀河天上伴鶴遊。
(二)
依稀別夢今何在?情伴音容淚滿階。
記取陳年腸斷處,庭前雛燕繞荒齋。
(三)
凝目尊貌安詳態,濟世懸壺話緬懷。
偶把心胸伏大地,一杯濁酒祭長街。
…… …… ……
回到春曦市後,晉世才把小妹晉世菊介紹到了一個診所裡當護工。想不到,這一舉措差點毀了她的人生……
緊接著,他認真梳理了自己的發展思路,他認為,自己之前的失敗,一是自己思想單純,辨別是非能力不夠,二是發展思路單一,不活絡,怎樣變自身優勢為自己服務呢?他一直在思考著。
當下的春曦市,各種商用廣告牌開始嶄露著頭角,但還是早期手工業的萌芽,電腦還處於一種待啟用的狀態未能全面推廣。晉世才一激靈,我何不利用手中的這點三瓜兩棗“狗刨式”到廣告市場去分一杯羹呢?
說幹就幹,他買來了寶麗板、鋁合金、有機片、線鋸等製作材料,先按既定規格做好了一塊廣告板,又在板上畫上自己需要的設計元素,再用線鋸把有機片等各類圖形鋸製出來,嵌入板上的圖案。這樣,一塊別具特色、屬於自己的廣告牌在自己修表的表櫃上方像一個“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少女,害羞地、顫巍巍地等人掀開她的蓋頭了。
第一單業務,是在一塊寶麗板上,用油漆手書“悅來副食商店”六個字,再包上鋁合金邊框,一百元錢就到手了。
“咦!這不是比修表還來得快些嗎?”不過,抓大不放小,這是晉世才的經營策略,他必須齊頭並進,不能把雞蛋裝入一個籃子。
接下來,需要在一輛汽車的車門上寫字,但這是一個技術活,不是提筆就能寫的那種。
但是,這已經難不倒晉世才了,只見他找來一塊厚厚的牛皮紙板,在紙板上寫上對應的字,圓弧形也好,平面圖也罷,進行著每一個步驟,然後找來一塊刀片把字鏤空,再買來一瓶自噴漆,把鏤空的紙板固定在汽車車門上,自噴漆一噴,需要的字就出現在車門上了。
那時候的霓虹燈製作也是一個高難度技術活,首先第一大難題就是如何處理幾米大的字或圖片,尤其圖片處理更難,該怎麼辦呢?
晉世才冥思苦想著處理辦法。
辦法總比困難多。
晉世才找來一塊透明玻璃,再找來一張複寫紙平鋪在玻璃上,在複寫紙上鋪上照片,用圓珠筆順著照片勾勒出輪廓,將勾勒有照片輪廓的玻璃豎立起來固定,往牆上掛一塊所需規格的白布或白紙,最後找來手電筒,調整好焦距,在投射的牆面上勾勒出輪廓,這樣,最關鍵、最基礎的一個重要環節就完成了。接下來,交給製作工人,鐵皮焊接、燈線安裝、燈珠測試……一切順理成章著。
但這並不代表就能一帆風順……
“你寫的這叫啥子字嘛!宋體字有宋體字的寫法,黑體字有黑體字的結構,結構明顯不勻稱。這個‘明’字,左邊的‘日’差不多快有‘月’大了,你說合適嗎?”客戶指著木招牌上的一個字,詰問晉世才。
晉世才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他有苦難言。一方面,客戶說的有道理,字的結構確實有些不勻稱,但另一方面,廣告市場上的這種手寫字多如牛毛,是他一個人能扭轉的嗎?他明白,在競爭開始激烈的年代,自己是遇上找碴子的了。
那是一個陰雨連綿的雨天,一個比較瘦小的中年男子找到晉世才,聲稱要做一塊木招牌。
這個人儘管瘦小,卻表現出一副過人的精明,看上去是公職人員打扮,雙眼顧盼有神的。
當時的晉世才也沒有多想,反正來的都是客。不就是買來幾厘米厚的木板,寫上字雕刻好,再刷上油漆不就行了嗎?也就樂顛顛地接下這個男人寫下的要求和兩百元預付款,開始製作了。想不到卻換來這個結局。
憑心而論,再厲害的書法高手,要想把字寫成完美規範的電腦字是不可能的,這傢伙的明顯挑刺,徹底激起了晉世才的不服,但他還是不疾不徐的說道:“師傅,對不起,這畢竟是手寫體,不可能很規範的。”
“不規範拿來幹什麼?我既然付了錢,我要的就是滿意的東西。”對方也是一個犟種,一點也不示弱。
“那你說怎麼辦?”晉世才強壓怒火。
“第一退還預付款,第二賠償我的誤工費。”男人針鋒相對。
“預付款說得好可以考慮,誤工費不可能!”晉世才據理力爭。
“那你就別想在這兒混飯吃了。”男人嘿嘿冷笑著,當即喊來了幾個壯小夥,準備砸場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晉世才也不甘受人拿捏,當即要人找來了晉世興。
“你要欺負我們大雄人,別打錯算盤!”一時間,晉世興領來了一幫提著馬刀、西瓜刀、鋼管等器械的朋友,殺將而來。
“要想打架不是?誰怕誰?”男人狂笑著一招手,一個小弟附耳過來,急匆匆而去……
隨即,10來個穿著綠色軍裝的漢子很快逼來。
“哈哈哈!我好久沒有練練手,骨頭有點癢了。小楊,去幫我把武警總隊的劉隊長請來,好好會一會這幫江湖兄弟!”晉世興的血性徹底被激起來了,他仰天長嘯著。
山雨欲來風滿樓,一場血腥大戰一觸即發……
劍拔弩張之際,中營村護村隊聞訊趕來。
“你們想幹哪樣?是不是想打架鬧事?”住在中營村幾年了,晉世才對這些護村隊的人也較為熟悉,當即向領頭的周隊長遞上一顆香菸。
“周隊長,這些人想找碴子鬧事,太不像話。”周隊長接過晉世才遞過去的香菸,打上火猛的吸了一口。定睛一看男人,“喲!這不是‘黑皮’嗎?又幫誰強出頭了?”
黑皮訕訕的一笑:“周隊長,這……”
“其實這幾個字寫得不錯嘛!”人群中一個聲音響起,中氣十足。
晉世才知道說話的這個人是在中營村開辦一個培訓學校的負責人,經常在晉世才的攤位前走上走下,只不過沒交情從未打過招呼。
“趕緊帶上你的這幫人回去了,看來今天你賠了夫人又折兵,今晚又得一頓好酒好菜招待了吧?”周隊長看向黑皮,緊緊盯住他,目光如炬。
“反正又不是我請……”黑皮嘟囔了一句,臉色非常難看。
原來,黑皮果真是受人之託來找碴子的,在中營村,有一個專靠寫字謀生的老者,見到晉世才也幹起了寫字謀生的營生,覺得搶了他的飯碗,加之晉世才是外鄉人,他認為好拿捏,於是讓黑皮冒充客戶,鬧出了這一幕。
而黑皮又是一個無事生非的混混,經常帶一幫冒充軍人的地痞無賴,敲詐這家,強吃那家,也算是地方一霸。
當下,黑皮見周隊長揭了他的老底,又見晉世興帶來的是正規軍,他猜想要不了幾個回合,他的這幫人就會被對方像撕破布一樣扯得稀爛,繼續下去討不了好,於是就借坡下驢,說道:“既然周隊長出面,就看在他的面上放你們一馬,今天這事就這樣吧!”
“兄弟們,我們走!”黑皮欲扯呼走人。
“難道就這樣走了嗎?”晉世興指著木招牌,目光再次逼向黑皮。
黑皮極不情願地從兜裡掏出了兩百元錢遞給晉世才,“兩清了哈!招牌不要了。”帶上他的殘兵敗將灰溜溜遠去。
“這還差不多!”晉世興指著木招牌,面向晉世才:“這塊爛木板不要的話,給我去籠火吧!”
“要得!”晉世才爽朗的笑出聲來,圍觀人群大多是外地到春曦打工的,靠拉三輪車謀生,此時也跟著叫起好來。
晉世才此時才顧得上招呼那位學校負責人,“您好!”他向他遞上一顆煙,又忙不迭的掏出打火機為對方點上。
“我的學校需要寫幾條標語,你看什麼時候有空,去幫我寫寫吧!”稍頃,他又說道:“我觀察你好久了,覺得你寫的字還可以,為人也謙恭有禮,不錯!不錯!”
咦!因禍得福。“好的,我明天即可來寫。”晉世才掩藏不住滿臉的笑意。
交談中,晉世才還知道這個人也姓晉,叫晉國方。好傢伙!居然還與晉世才的爹晉國富同輩,也是外省人退伍後留在春曦,憑著自己獨到的手腕辦起了一個民辦學校——文武電腦培訓學院。
他倆是否同宗呢?晉世才長期迷糊著這個問題。
很快,一來二去,晉世才就與晉國方混熟了。
晉國方是個爽朗的人,有一天,他對晉世才說:“我這邊需要一個看門兼打掃衛生的人,能不能推薦一個?”
“可以啊!”想不到瞌睡來遇到了枕頭,他正為家中的事發愁。
此時的張曉玲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繼長子晉啟軍出生後的第三年,她又為晉世才生下了一個女兒晉菲。
五歲的晉啟軍已經被送回大雄縣,由張曉玲的母親照看著,此時的何芝秀與張大嬸的關係更密切了,也經常來到長壽村,在她家和女兒晉世梅家輪流走動。
張曉玲目前在家帶著晉菲,之前她在一家藥廠分揀藥材,在晉菲出世後,就沒有去了,現在晉菲長大了一點,就生出找事做的念頭。
文武電腦培訓學院在中營村佔有較大面積,佔地約兩千多平方,電腦室兼辦公室共三層樓十七、八間,樓下是一塊很大的院壩,用作課間活動場地及新生入學的軍訓,側面是兩大間用石棉瓦蓋起來的一層教室,另外的一面是單車棚及小賣部。大門居中,邊上是一個約七、八個平方的值班室,緊挨著的是廁所。這原本是中營村辦紅白喜事、迎來送往的地方,後因覺得太大造成浪費,就租給晉國方辦學了。
被聘用為看門人員的張曉玲可謂盡職盡責,白天,她按照學校要求開關大門,盤查登記,每天凌晨五點,她就起床了,樓上樓下以及大院壩、廁所,都重複著每天週而復始的打掃和清洗,非常艱辛,但她任勞任怨,一雙大水鞋磨得鋥亮……
晉校長的辦公室在二樓的盡頭,每天稍微有點空閒的時候,他都要倚在走廊的欄杆上望著大門的方向,可謂登高看物,洞察秋毫。
學校還有一個副校長,是一位退休後的老教師,古滇省地州上來的人。
有一天晚上,參加軍訓完畢的學生們吵嚷著要出校門,時值九點,根據規定不能再出校門了,學校必須確保這些從各州、市、縣才初中畢業來培訓的娃娃們的安全。張曉玲嚴格地執行著這條規定,不管天王地老子,不開就是不開。
不過那天的學生們情緒很是激動,有的女生說是要買衛生巾,有的男生說是已與朋友約好吃燒烤,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勢頭。
負責軍訓的教官是一個非常英俊的小夥子,他見勢頭不妙,正在呵斥著一個鬧得最兇的男生,但這些十七八歲的娃娃們哪買這些賬,非要出校門不可。
那天,剛好晉校長不在學校,老副校長及管理員小黃也聞聲而出,進行著勸說工作,仍然無濟於事。
張曉玲苦口婆心的對一個牛高馬大的女生勸說道:“同學,不是不讓你們出校,而是現在社會上魚龍混雜,如果你們出了學校發生了什麼意外怎麼辦?學校又怎樣向你們的父母交代?”
女生仍然不依不饒:“不就是出去買點東西就回來了嘛!有什麼安全不安全的?”一臉的輕蔑,她看不起眼前這個看門人。
“你們在吵些啥子?”大門外,一個聲音傳來,原來,這是張曉玲妹妹張曉玉的男朋友劉海山,與張曉玉相攜著來到學校。他們是來探望張曉玲的。
同樣是退伍軍人的劉海山聽完原委,頭一揚,“你們要買什麼,我幫你們買,包你們滿意!”
儘管這些學生們仍然不高興,但見到有人幫他們解決難題,也就紛紛掏出錢來,從鋼絲網的門縫裡遞給劉海山……
在外洽談業務的晉世才也回來了,相幫著處理後續事情。
第二天,晉校長回到了學校,聽完過程後,他馬上把晉世才叫到辦公室,對他說道:“我打算聘請你為學校的政教處兼職副主任,月薪五百元,如何?”
晉世才沒想到晉校長對他如此器重,當即動情地說:“校長,儘管我們是本家,依輩分我還得喊您一聲叔叔,但看世間,多少父子親情都會在關鍵時刻反目,我倆萍水相逢,難得你如此看得起我,我很感激。”
晉校長爽朗的笑著說道:“我才不管你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看重的是你的人品,你辦事的能力,還有你媳婦的忠誠、老實。你只消在學校需要你做事的時候出現就行了,至於其它時間,你忙你的,不矛盾。”接著說道:“你那個姨夫好像也不錯,我還需要一個軍訓教官,你問他願意幹不?”
這種從天而降的餡餅,晉世才當然不會放過,他的眉頭進一步舒展了,發展空間更大了,勁頭更足了……
一個電話打進了值班室。
張曉玲接起電話。“喂!你好!請問是哪位?”
電話那頭,是一個女聲:“喂!你好!是二嫂嗎?我是晉世菊,我找二哥。”
“哦!是世菊嗎?你二哥不在,你打他的傳呼吧!媽還好嗎?啟軍聽話不?”
“家中一切都好,你們放心就是了。”
接到傳呼後,晉世才迅速回了晉世菊的電話。
原來,此時的晉世菊已經回到了大雄縣,租房子和何芝秀一起生活了。由於她借了幾千元錢給了一個姓王的老者,但這位老者卻遲遲賠還不了她的錢,提出用自己路邊的一塊承包地抵債,差價由晉世菊下補。她打電話給晉世才商量是否值得這樣做。
知道晉世菊的想法後,晉世才陷入了思索,但同時也為妹妹的處境難過,他的心揪起來了……
晉世菊進入診所當護工後,一直勤勤懇懇、本本分分的工作,她想,只要透過努力,就能掙得自己應得的報酬,她滿懷希望憧憬著自己的未來。
一天,她下班後在自己租住的小屋內正在洗著澡,突然間,門鎖的小孔轉動了一下,隨即,一個面容猥瑣的身影竄進門來,悄悄逼近衛生間。
晉世菊正在哼唱著“我們的家鄉,在希望的田野上……”,邊用吹風機吹著凌亂的頭髮。
一隻手已搭向她的肩膀。
晉世菊一回頭,與一張淫邪的臉不期而遇……
“啊……老闆,你……是你——”晉世菊驚訝得大張著嘴。
來人正是晉世菊的診所老闆孫仁義。
自從晉世才把他的妹妹晉世菊介紹到他的診所上班後,孫仁義就被其清純的美女氣質吸引住了,他常常藉故獻殷勤,今天買鞋,明天買衣服,弄得晉世菊不知所措,但不諳世事、天真無邪的她又不懂如何處理這些事,也不好意思告知哥嫂,任由事態氾濫……
孫仁義已經50歲了,早年喪偶,只有一個同晉世菊大小的女兒。空虛寂寞中的他見到晉世菊後,就動了色心,於是先用小恩小惠靠近,他想慢慢俘獲小姑娘的芳心。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是一條亙古不變的定律。
時間久了,孫仁義見晉世菊沒有那個意思,乾脆鋌而走險盜印了晉世菊出租屋房門鑰匙的模板,重新配了鑰匙,伺機下手。
想不到,機會就這樣來了。
當下,孫仁義原形畢露,色膽包天,他緊緊抱住晉世菊:“我喜歡你很久了,你就從了我吧!”
又羞又急的晉世菊慌忙掙脫他的懷抱,正色說道:“孫老闆,我可以做你的女兒了,你怎麼會這樣……”
孫仁義不甘心,像餓狼一樣再次撲了上來,嘴裡含混的嘟囔著:“年齡不是距離……只要你跟了我,保證你吃香喝辣……”
羞愧無比的晉世菊情急之下,只好用手中拿著的吹風機重重地“伺候”了一下孫仁義,只見這傢伙也是一個銀槍蠟樣頭,應聲倒地……
派出所內,晉世菊態度誠懇地配合著警官做著筆錄。好在,晉世菊也沒有下死手對付孫仁義,他的額頭只是砸破了一塊皮,派出所對他進行了一番教育之後,通知其女把他領了回去。
就這樣,晉世菊留下了心理陰影,她離開春曦回到大雄縣城,把外婆去世後孤苦無依的母親接來租住在了一起。
後來,她又經歷了一段失敗的婚姻……
何芝秀見到女兒這樣,想想盡管自己已經60多歲了,但身子骨還算硬朗,就乾脆託人找了一份工作,在大雄縣城掃起了大街,她想力所能及的養活自己,不給兒女添麻煩。
這天,一個姓王的老者來到了他們的出租屋,說是急用500元錢,希望何芝秀母女借給他。
“我哪兒來的錢借給你?我都已經是這個窮兮兮的樣子了,大姨爹。”何芝秀苦著臉說道。
“不要怕我賠不起嘛!我有土地,實在不行賠不起的話,可以抵給你們修房子。你們不可能一輩子租房啊!”
何芝秀母女有些心動。
王老者家住大雄縣城郊,家有幾塊土地都緊挨交通要道。之前一來二去的交往中,知道了雙方還有點親戚關係,所以交談也不拐彎抹角,直來直去的。
晉世菊帶著疑慮的心情借了500元給了王老者。
之後,王老者又每次一千、八百的向晉世菊借了錢,已達6000元有餘。
幾個月後,晉世菊催要了幾次,未果。就直接攤牌要王老者兌現承諾:土地抵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