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速之客
“阿孃,您別擔心,郢兒自己心裡有底的,您看他什麼時候出過亂子,今日他沒回來,明日也定會回來的,他自己的生辰宴,他還能缺席不成?!”舅媽一邊撫著奶奶的後背,一邊輕聲細語的跟她說話。
五天前,陸之郢告訴卿歌他有事要去處理一下,需要離開幾天,之前他也有事就會出府,算是正常情況,卿歌便安心在府裡等他。
結果這幾日一直沒有收到他的訊息,明日就是他的生辰了,府裡大家一起等到天黑,陸之郢都還未回來,卿歌甚至去書房問孫管家和南山這邊負責的賴管家,他們也不知王爺去向。
奶奶尤其著急,生辰宴是大事,他作為王爺,來賀喜的人不乏王公貴族,甚至皇上也會來,若是招待不周,實在難辦。
更何況,卿歌和陸之郢成親不久,這次生辰宴也是陸之郢正式向眾人介紹她的機會,若是陸之郢耽擱了,卿歌怎麼撐得了場面。
奶奶在一邊急著讓人快去打聽,舅媽只能安撫她,已經派人聯絡了,怕老人年紀大了,著急上火。
卿歌倒是對自己的身份不是很在意,只是心裡隱隱不安,陸之郢到底出去幹什麼了,能在自己的生辰都趕不回來。
第二日,府裡的人開始忙上忙下的佈置宴會,連後院的丫鬟僕役也都調去了前院,卿歌站在走廊裡,靜靜注視著,期待陸之郢能趕緊出現,可是客人都陸陸續續來了,陸之郢還是沒有回來。
差不多客人都到齊了,奶奶無奈,舅媽只能先讓宴會先開始,卿歌跟丫鬟低語道:“跟舅媽說一聲,就說王爺在書房處理事務,稍等就到。”
丫鬟應了一聲,從走廊穿過進了主堂。
賓客言笑,把酒言歡,又過了半個時辰,突然府中來了一群人。
為首的是一個看起來二十歲左右的男子,衣服穿得像個少將,表情卻帶著股狠厲和猥瑣,身後跟著七八個穿著黑色常服的人,進了院門,一起朝奶奶和卿歌坐著的方向拜了拜道:“老夫人,今日哥幾個是來給王爺賀生辰的,王爺雖然沒請咱幾個,但是畢竟在朝上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少羽便帶著兄弟們不請自來了,還望老夫人和王妃勿怪。”
奶奶臉色沉了沉發話:“來者都是客,請坐吧,寧小將軍。”
那人抬腿直接坐在離門不遠的一桌椅子上,身後的人圍著他站在旁邊。
卿歌不知來者是何人,不過聽剛剛的介紹,此人應該叫寧少羽,又是將軍,姓寧的將軍叫寧輝,所以此人……應該是他兒子。
賓客在議論紛紛,卿歌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但是看樣子,他們不是單純來賀生辰,而是來找麻煩的。
卿歌剛想起身,舅媽捏了捏她的手道:“無事,習慣了,等郢兒回來處理。”
卿歌看了他一眼,便轉過了頭,沒想到寧少羽似乎看到了剛剛那一眼,立刻勾起嘴角道:“王爺之前成親,少羽也沒吃到宴席,更不知這新王妃如此貌美,哈哈哈哈哈哈,這定安王真是有福氣啊,王爺怎麼還沒出來啊,自己的生辰宴,怎得只讓王妃來撐場面啊!不會是……來不了了吧?!”
他一副看戲的樣子,但是嘴裡說的話,並不是簡單的猜測,他知道陸之郢的情況,知道他來不了了?還是……他是來驗證陸之郢能不能出來?
卿歌又抬頭看他,如此不知禮數,寧將軍之子為何這樣?
沒想到寧少羽根本不在乎,繼續盯著她道:“定安王年輕氣盛,也不知能不能照顧好這貌美的王妃,要是本將軍……”
此話一出,賓客又是一陣議論,有人已經開始站起來道:“寧小將軍,別說了,您也是堂堂將軍,何故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汙言穢語,不知禮數?”
寧少羽剛要再開口,便聽到主堂裡傳出一個沉穩嚴肅的聲音:“本王的王妃,本王自會照顧,需要你操心嗎?”
接著便看到陸之郢揹著手從主堂走出,一身玄色衣裳,頭戴冠玉,身材挺拔,他盯著寧少羽看了一會兒,隨後走到主桌邊,向奶奶行了一禮道:“奶奶,孫兒忙事情來遲了。”
接著又向賓客道歉道:“各位,本王有事耽擱,來遲了,讓各位看了笑話,本王自罰一杯。”說罷便飲了一杯酒。
寧少羽和身後幾人對視了一眼,心中疑惑,皇上說宮中有刺客,有人認出像是陸之郢,而且那刺客被暗器所傷,傷勢十分嚴重,才特意命他來驗證,此時陸之郢看上去並無受傷的跡象,難道是認錯了?
還沒來得及細想,陸之郢已經牽住卿歌的手,安撫她幾句,又向著寧少羽道:“既然不請自來,本王就不歡迎你了,來人,送客!”
在場的人有陸之郢的親朋好友,還有朝堂官員,似乎大家都不奇怪了,默默地吃菜喝酒。
寧少羽自知理虧,行了一禮便匆匆告退。
幾人坐著馬車下山的路上,突然碰上了皇上的轎攆,寧少羽急忙下馬車跪拜,他一頭冷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皇帝交待的事情辦砸了,父親那邊……
轎輦上的皇帝輕笑一聲:“寧小將軍,還是太年輕了啊!定安王,豈非你可以動的了的。”
他嘆了口氣道:“陸回,派人去南山給定安王送送賀禮,就說朕在宮中遇刺,不便來給定安王賀生辰了,回宮吧!”
“嗻!奴才這就差人去辦!”陸回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聽聞趕緊應聲。
鬧劇結束,奶奶終於露出了笑臉。
陸之郢得體地介紹了卿歌,接受了大家一句又一句的祝賀,酒也喝了不少。
場內的歌舞換了一場又一場,陸之郢應付著大家的熱情,卿歌卻看到他滿眼的疲憊。
他一定遇到了什麼事情,很不正常,想了想,卿歌從座位上起身,走到陸之郢身邊,彎下腰對著他耳朵說了句什麼,陸之郢抬頭對上她的眼睛,卿歌又微微點了點頭。
隨後陸之郢起身,衝賓客抱拳:“抱歉各位,本王今日不勝酒力,需要去醒醒酒,各位玩得盡興!”
堂內的人亂哄哄地說了什麼,陸之郢卻摟住卿歌的腰向後院走去。
〈二〉身受重傷
在走廊盡頭剛剛轉彎的地方,陸之郢突然向她貼近,雙手摟住她的腰,腦袋搭在她肩膀上,全部力量都壓在了她身上。
卿歌一停腳,迅速使勁撐住了他:“陸之郢,你怎麼了?”
“陪我回後院……偏房,不要驚動任何人,不要……呃~”他喘息著撐起身體,一手按在轉彎處的牆壁上,一手想抬起,卻只能無力的攬在卿歌的腰上借力。
卿歌抱住陸之郢的腰,摸到手心裡有黏膩的觸感:是血?!
她不再多想,趕緊把陸之郢的胳膊搭在她的脖子上,扶住他的腰想向後院走去,他耷拉著腦袋,隨時都會倒下,要快一點!
賓客裡有人眼尖,看到轉彎一瞬間,陸之郢摟住卿歌的背影,隨即低頭和旁邊的人調笑:“哈哈哈哈,這定安王,和王妃感情很深啊,借了點小酒,原來是和王妃……哈哈,還挺有情趣。”
“哎呀,年輕嗎,更何況王妃那般美豔,是誰……能忍得住啊!”旁邊人附和道。
陸之郢確實忍不住了,從轉彎處到後院偏房,不足百米,他卻走了不足十米就要倒下,卿歌如今沒有武功,撐起他實在費勁,正在卿歌心裡萬分擔心的時候,前面突然出現一個穿著錦衣的男子,急匆匆向他們走來,沒等卿歌說什麼,他已經彎腰把陸之郢背在背上,向偏房走去,還跟卿歌說了一句:“王妃,請跟在下來!”
到一個小門,他揹著陸之郢進去,把他放在床上,卿歌進門後,把門關上。
那人已經手腳麻利的從床下搬出一個很大的箱子,開啟裡面都是藥材和一些小刀之類的東西。
他邊往外拿東西,邊說:“王妃,在下叫賀昭,是王爺的……嗯……朋友,現在王爺生命垂危,在下略懂醫術,需要救他,但是不可讓任何人知道,麻煩王妃……可以協助在下。”
賀昭沒有抬頭,只是雙手忙著拿出剪刀和一些輔助的東西,隨後道:“王妃麻煩您幫在下把王爺的衣服脫了,我需要看到他的傷口,如果衣服不好脫,用剪刀。”
接著他就在桌子邊開始配藥,卿歌迅速去脫陸之郢的衣服,她以前也受過傷,知道受傷的情況下,怎麼緊急處理傷口。
她把陸之郢的腰帶解開,一層一層翻開衣襟,衣服都是血,又黏又膩,等到翻到裡衣的時候,她心裡一涼,發現傷口在腰腹處,衣服有一點陷在肉裡,血已經把整個裡衣都浸染成紅色了,她用剪刀把衣服剪爛,只剩了出血附近的那一片。
她用床上的一塊巾帕擦了擦周圍的血,又發現傷口順著腰一路往下,她又急忙解開他的褲子,慢慢向下褪,發現傷口延伸到大腿處。
此時賀昭過來,看了看傷口道:“王爺應該是用過緊急止血的藥,否則以這樣的傷口,他還撐這麼久,怕是早就把血流乾了。”
賀昭探了探他的脈搏,才用小刀把陷在傷口裡的衣服挑出來,又用了止血藥,然後開始做各種檢查,卿歌看他手法專業,檢查認真,想必是王爺用慣的人。忙活了好一陣,便用針縫合傷口,傷口很深,卿歌曾經也受過重傷,但是都沒有像他這樣,腹部像要捅穿了一樣,幸好腹部傷口不長,像是被什麼暗器劃開的。
卿歌在一旁幫忙,大約快半個時辰,才進行了包紮,陸之郢全程都沒有動靜。
接著,賀昭掰開他的嘴給他餵了一顆藥丸,對卿歌說道:“王妃,麻煩您把王爺扶起來,微微抬一下就好。”
卿歌看著他如此穩重,心裡稍稍放心,有他在陸之郢必定不會有什麼事。
等賀昭忙完以後,已經又半個時辰了,卿歌才慢慢坐在了桌邊的椅子上,沒想到賀昭收拾完東西以後卻跪在她身前道:“請王妃恕罪,在下事急從權,讓王妃操勞了半晌,實屬不敬!”
卿歌輕聲道:“你有何罪,治傷救人,救了王爺的命,我作為王妃,巴不得能幫到他,怎麼會怪你,快起來吧!”
賀昭慢慢起身,看著她道:“王妃,王爺現在只能這樣了,剩下的就是要等他醒來,您要不要先去更衣!”
卿歌聽他一說,才低頭看自己身上,幾乎上半身都粘上了血,胳膊上和手上也不少,應該是那會兒他倒在自己身上的時候蹭到的。
陸之郢那時說完話就坐在了座位上,矮几和桌上的餐食擋住了他大半截身子,還穿著玄色衣服,才沒有露出破綻。
卿歌嘆了口氣,道:“那麻煩賀公子先照顧王爺,我去去就回。”
她腳步虛浮的開啟門,向外看了看,沒有人,才抬腳出去。
到了房中,找了一身顏色深點的衣服換上,恰好巧兒進來,看到她道:“王妃,您在這兒啊!咦?王爺呢?”
卿歌道:“怎麼了?”
巧兒說:“老夫人說您和王爺離席太久,讓我過來看看,老夫人說要是王爺不舒服,酉時開始的後堂宴席就取消了,因為後堂宴席晚上辦,主要是王爺這邊的親友,所以取消也沒什麼影響,所以老夫人讓我來問問您和王爺的意思!”
卿歌想了想,若是取消,會不會引起他人的懷疑,只是醉酒,一下午該醒了,若是不取消,陸之郢肯定不能再去席上了,都是親友,陸之郢不去,也該無妨。
便道:“沒事,去告訴奶奶,繼續辦吧,我過會兒就到,王爺喝太多,而且一直忙事情,過於疲憊,還沒醒。”
巧兒點點頭,轉身去了主堂。
卿歌換好衣服後,慢慢走到了走廊上,外面的宴席差不多散了,賓客互相說著什麼,也都在一個個離開,還有些人去拜奶奶,然後向後堂走去。
她回頭去偏房看了一眼陸之郢,告訴賀昭,她還需要去席上待一會兒,免得怠慢了賓客。
賀昭道:“王妃請便,在下定當好好照顧王爺!”
一天的忙碌結束,府裡終於恢復了安靜,下人們收拾東西,卿歌又回到了偏房。
推開門,屋裡一片昏暗,並未點燈,卿歌站在門口,賀昭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王妃,我剛剛去煮了草藥,要給王爺喂一點。”
卿歌回頭道:“好!”看著賀昭端著碗進屋,又拿火摺子把床邊的蠟燭點亮,卿歌趕緊進去關上了門。
走到床邊,看著陸之郢面色蒼白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感覺臉上有冰涼的液體,她伸手一摸,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陸之郢,我……不想讓你死!
賀昭遞給她一塊巾帕道:“王妃別難過,王爺這麼多年,經歷的很多,不會有事的!在下得回家去取點藥材,明日一早王爺醒了要用,今夜,就得辛苦王妃照顧了。”
原以為第二日一早就應該醒來的陸之郢,直到中午也還沒醒,賀昭在他身旁待了一上午,也沒有檢查出問題。
為了不讓奶奶擔心,卿歌把陸之郢昏迷的事情瞞了下來,告訴奶奶和舅媽,陸之郢昨夜有事,又離開南山了。
〈三〉夢境
太陽落山的時候,賀昭剛給陸之郢換好身上的藥,陸之郢卻像陷入夢魘一樣,開始出汗,額頭上的汗越來越多,賀昭覺得不對勁,便開始嘗試喚醒他。
陸之郢似乎又夢到了之前的事情,那個女孩幫他解開繩子,拉著他跑,他的腿受了重傷,一路跌跌撞撞,她始終沒有鬆開自己的手,終於跑進了一個廢棄的寺廟,他們向佛像後跑去,那是一片被房頂垂下來的簾子遮住的場地,躲起來就好了,躲起來等父王到了就好了。
在衝進簾子的那一刻,女孩突然停在原地,陸之郢體力不支,無力地摔在地上,下一刻,有溫熱的液體噴濺在他的臉上,他抬頭看去,女孩的脖子已經被劃開,向他趴著的地方倒下。
陸之郢顫抖著撐起身體,雙手去按住女孩的脖子,他的眼睛裡一片猩紅,好像什麼都看不清,緊接著離他不遠處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師父,您幹什麼?她是無辜的!”
“你覺得讓他們看到你的臉,你還能安然的活下去嗎?殺了他,這是今日對你的考驗!”另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入耳朵。
陸之郢抬頭向聲音的方向看去,一個很高的黑衣女子手中拿著一個小藥瓶,緩緩向他的方向走來,又從他的腿上跨過去向外走去,不遠處的地上坐著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臉上蒙著面紗,身上的衣服破爛,都是血,衣服一邊滑下肩膀,左肩有一道很長的刀口,女孩一手拿著帶血的紗布,似乎剛剛才取下來,一手拿著一把刀死死盯著他。
陸之郢看了眼懷中死不瞑目的女孩,鬆開手,想掙扎著站起來,那女孩卻先他一步,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又緩緩蹲下來,騎在他身上把他按在地上,把刀抵在他的脖子上,他感覺脖子上已經傳來微微疼痛感的時候,那女孩的眉頭皺了一下,眼神裡一絲悲傷,突然她的眼睛紅了一瞬,接著陸之郢就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王爺?王爺?快點醒來!”賀昭在旁邊叫陸之郢。
那雙眼睛,真的很熟悉,我見過的!
陸之郢突然喘息著從夢中醒來,賀昭鬆了一口氣道:“王妃,王爺醒了,我去給他備藥,您照顧一下。”
陸之郢緩緩睜開眼睛,視線慢慢恢復清明,第一眼看到的卻是他夢中的那雙眼睛,他心裡一緊,想伸手抓她,胳膊無力的抬起,卻被卿歌抓住手道:“王爺,您感覺怎麼樣?”
陸之郢微微喘息,平復了一下心情:入夢太深了,我現在不在夢裡了。
他閉了閉眼睛,緩緩搖頭,過了半晌,他才虛弱的開口道:“賀昭呢?”
“王爺,他去給您備藥了,馬上回來。”卿歌輕聲道。
陸之郢感覺自己腰腹和大腿還有點微痛,才覺得自己意識終於清醒過來。
卿歌看著床上的陸之郢,剛剛他是做夢了嗎?夢到了什麼?為何會用那種眼神看她?似乎埋怨生氣憤恨還有……悲傷都聚集在了一起!
陸之郢閉著眼睛,腦子裡把所有他調查過的事情想了一遍,他終於覺得有些地方能連起來了。
自己查了好多年的事情,好像慢慢清晰地展現在了他的眼前,此時,他心裡的痛比身體更甚幾分。
卿歌看他閉著眼還不怎麼能說話,想著應該是太過虛弱,便站起身,輕輕把手向外抽出來,讓他好好休息,沒想到陸之郢卻用勁抓住了她。
“別走,影兒!”陸之郢睜開眼睛,微微向她轉頭,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
卿歌只得又坐下身,另一隻手也覆在他的手上。
賀昭很快就回來了,慢慢給陸之郢餵了藥,為了不讓人懷疑,卿歌和賀昭把陸之郢轉移到了寢院裡,又去告訴奶奶和舅媽,這幾日王爺身體不適,餐食就都在房中吃了,府內人多眼雜,只留了幾個貼身伺候的丫鬟在院中,其餘人都讓候在院外。
“賀昭,本王……似乎猜到王妃是何人了!”陸之郢休養了數日,他終於能下床了,下床後對賀昭說了這麼多天的第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