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眼看著,再過二十多天就是任曉的生日了。
那是倒計時的掐算。心言答應過任曉,自己會是跟在任曉母親之後,第二個給他送生日祝福的人。她不是個輕言放棄的人,即使任曉再也不給她機會宣洩思念。
她的心告訴鏡子裡的自己,任曉一直在等她的祝福。這是任曉的微信名裡暗含的泰文生日快樂字元,透露給心言的不可言說。
那就不說,認真去做。
是夜,百無聊賴的心言在孤獨的吞噬下,看了一部微信公眾號雲榜推送的電影。聽從心的安排,心言從五部裡邊挑選了唯一一部和詩歌有關的《珍品》,卻不曾想竟是大尺度的靈魂演繹。
劇中,也是兩個作為好友的男人同時愛上一個女人的故事,這讓心言在近乎扭曲的愛情角逐中不由得要感慨命運的捉弄。這讓她下意識念及胡松和任曉的緣分,愛,就在靈魂深處,很多時候,只能用心的眼睛去凝視,去傾聽。
扭曲而近乎荒誕的劇情裡,心言彷彿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只是彷彿而已。畢竟,她和任曉連手都沒牽過。尤其是劇中,女主角用如瀑的秀髮代替自己去撫摸愛人的鏡頭,觸碰了心言心底最柔軟的缺憾感。
是的,胡松不喜歡長髮飄飄的心言,已經連續幾次建議她剪去令他不悅的長髮了。即使現在和胡松拿了離婚證六年之後,心言的長髮再也不會打擾各自相安的夜生活。
不是理由的理由,兒子從小就希望心言能留長髮,這也是兒子多次對心言表達的渴望。在兒子的成長過程中,他好幾次詢問心言,為什麼別人的媽媽都留了長髮,自己的媽媽就不能留長髮呢?
心言默然微笑著告訴兒子,等你長大了,媽媽的長髮會有飄起來的時候的。當時兒子不懂心言眼神裡的落寞和枯澀,即使她留了飄逸的長髮,對於作為家庭主婦的心言,除了漂亮給鏡子裡的自己看,又能飄給誰看呢?尤其胡松不喜歡長髮。
為了滿足兒子的心願,尤其是在他高考前,也是在心言一個人不分晝夜打拼生活的那段日子裡,出於工作要求,在酒店工作必須要挽起秀髮。久而久之,心言就把頭髮留下來了。而今,心言雖然看著早生的華髮顯得有感傷,卻還是捨不得剪去。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傾其一生,她想給任曉一次見證自己長髮披肩的時刻,見證愛。就像,傾其餘生,她渴望著任曉和她面對面,為她抽支菸。這樣的願望,一旦在靈魂深處紮了根,或許就是一棵隱形的許願樹。
心言在乎的不是結果,而是開花的過程。
雖然任曉始終找不到勇氣,在暖色調的寂靜一隅,欣賞心言長髮飄飄的樣子。心言也要等,像三十年前自己在任曉的高中畢業留言薄上所寫,喜歡的髮型那一欄,心言寫著“長髮飄飄”。
是的,傾其一生,心言在找那個喜歡自己長髮飄飄的男人,共同分享海風吹動長髮的溫柔時光。很遺憾,她還沒來得及詢問任曉到底喜歡留長髮的女人還是留短髮的女人,他已經霸道地兩次把她拉入黑名單了。
假如愛有天意,總是要問一下的吧!問清楚了,大約也就釋然了。
被近乎荒謬的劇情觸動了敏感神經的心言,忍不住要想念遠在異鄉的任曉。她以發呆的方式反覆問自己,任曉會想念她嗎?
在被瘟疫籠罩的恐懼陰影裡,在劇情撕裂的大尺度赤裸畫面裡,在渴望和絕望交織的夜色裡。她想讓他知道,她愛他,得了相思病一般的徒然無望地愛著冷若冰霜的他。但她不知道自己在沒有絲毫迴音的愛的迴音壁前,還能堅持多久。
她不是個輕言放棄的女人,卻也不想為了愛而毫無尊嚴地乞求施捨和憐憫。
“一場煙花,半場夢,細膩海的心聲。你可以不想我,但不可以不想,我為你留的長髮。假如那是,不可言說的撫摸。讓時光墜落。愛著你!”
睜開眼,孤獨的靈魂在絕對的脆弱裡敞開念想的波瀾。心言的情緒,無條件失控。
“愛著你,我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氣!無畏無懼。因為你住在我心裡。”
沒有迴音,一直沒有。他好像徹底從她的世界消失了。而她拼盡了力氣,渴望融入他的世界,卻無法逾越他用冷漠築起的銅牆鐵壁。如此,心言寧願相信任曉把自己發給他的簡訊也設定在了黑名單裡。
那該是個多麼幸福的垃圾箱,無時無刻都在接納著心言,無處安放的愛。
因為是週末,心言就自欺欺人的想,任曉大約不會太忙。假如他肯停下疲憊的心靈,到黑暗的郵箱裡翻閱,自己發給他的隻言片語相思。
哪怕只有一個晚上。他會嗎?
如果會,他怎麼可以如此狠心,如此冷漠,如此霸道?
被微信朋友圈裡一個詩人發的圖片打動,深秋的爬牆虎鮮紅的葉子像火一樣燃燒,近乎隱喻的引領讓心言忍不住念想,又往那個幸福而多餘的郵箱裡信手塗鴉了凌亂的詩句。
詩歌的名字來源於紀梵希守護奧黛麗赫時,特別為她設計的一款香水的名稱,簡約而神秘的美好。
《禁忌》
紅,通透,秋的血脈
自成傳奇
光的撫摸,婆娑,欲言又止
旋渦裡定格,火焰的秉性
無規則暈染,七里畫廊
雙手合十,還不夠
鐘的心臟傳來,古靜的秘密
我用詞語擁抱此刻
我用明亮的詞語,反覆擁抱此刻
不是所有的紅色葉子,都叫紅葉
所有紅色的葉子,都在,不動聲色
撰寫等——
手機簡訊提示,已送到。還顯示任曉的手機號已接收短訊息。假如一如既往接收在黑名單裡。心言寧願相信,那是個幸福而荒涼的黑郵箱,或者,在黑暗中明亮的靈魂郵箱。
整整一天,心言陷在隔離的包圍圈裡,內心顯得格外荒涼。雖然最近一段日子秋日的陽光顯得格外明亮,卻始終無法溫暖心言充滿渴望的靈魂。
胡松去指定的地點作為抗疫志願者值班去了。心言總算不再為他的一日三餐分心,總算可以徹底安靜下來,和另一個自己面對面了。一個人的時光,總是好打發的,隨便吃點兒就可以了。
或許的前世,心言和任曉虧欠胡松太多。貌似這輩子是來還債的,任曉借給他錢,心言借給他愛。
這一還,也是三十年,也是抵押了蒼茫的前半生。想來,都該還清了。
任曉分明不會這樣想,如果他這樣想了,或許會更勇敢一些。
只是,作為兩個孩子的父親,心言不能夠對胡松太絕情。就當,是替孩子們償還他的恩情吧!和親情有關,和愛情無關。心言的心裡自有明鏡。
可是任曉不肯擦亮眼睛,把這一切看得更清楚。心言厭倦了戴著面具強裝歡顏的日子,卻無法擺脫面具的束縛,唯有,無法被面具征服的眼神,清點著明亮的沙漠,朝向預言的海,背對琴聲繚繞的廢墟。
因為心裡有愛,這個世界總是有美好可言的。即使這個悲慘而荒謬,心裡有愛,也就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