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下班後。
心言總覺得昨夜無端讓任曉憂慮,內心裡過意不去。
猶豫再三,心言鼓起勇氣,打算在微信對話方塊裡,跟任曉簡單解釋一下,僅限文字的方式。
畢竟,她後來是沒有再回復他,某種意義上的不辭而別,終究是辜負了他的一片好心。
她深知任曉俗事纏身,定然忙於工作。
尤其是,心言做的是餐飲工作,和正規的上班時間,是存在著相對時間差的。
別人忙碌的時候,她們閒著。等到別人都下班休息的時候,她們卻是要忙得暈頭轉向了。
所以,心言只想以留言的方式,跟他解釋一下。
假如這樣的傾訴,是靈魂的某個出口。她多麼希望,任曉能在無形之中,給她以靈魂的鼓舞和支撐。作為最信賴的朋友。
“任曉,請原諒我昨晚的失態。內心裡總是勸自己,不要再哭給別人看。可是面對命運的捉弄,很多時候,我除了一個人偷偷哭,彷彿是沒有太多選擇餘地的!
面對驟然裂變的命運,作為一個女人,作為兩個孩子的母親,我絕不允許自己倒下。尼采曾說,‘但凡殺不死我的,都會讓我變得更強大。’雖然這足以作為精神上的支撐。”
誰知道,心言剛剛在手機對話方塊裡捏字元到這裡,大約是捏字的速度有點兒快,手指不聽使喚了;大約是有些猶豫不決;大約是破舊的手機效能不好的緣故?
她竟然神經質地碰到傳送鍵,一不小心把所謂的留言開頭兒,給發過去了。真是讓心言太尷尬了。
“暈,原本要給你留言的。竟然觸動了傳送鍵。。。。。。(紅臉囧)”
沒想到任曉竟然及時回覆了她一個表情圖片(笑)
一時間,心言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什麼也沒說,想必是在忙著。可是她的留言還沒編輯完整。怎麼辦?
是等他空下來,還是繼續給他留言呢?
時間總是不等人的,過一會兒,心言又要去上晚班了。
心言覺得,既然有話要說,就趁著相對的空閒,把剩下來的話,以留言的方式發給任曉吧!
或許,過了這個時間點,她就找不到勇氣和任曉傾訴了。
但願他會理解她的不得已而為之。他應該會的。
接下來,心言幾乎是用寫一封信的方式,徹底向任曉敞開了自己孤獨的靈魂。
假如那是一封信,一封被淚水反覆沖刷和校驗的信。
在這個信件多餘的時代,寫一封信,對於隔屏就能及時聯絡的人來說,是多麼得不合時宜。
那些說不出口的痛感,大約也只能委託文字去複製,來自靈魂深處的傾訴。
“但是面對殘酷的現實,我有太多的脆弱無力。胡松不顧我和孩子的幸福,以變相賭博的方式,把我們推入了債務的深淵。
我跟著受累,倒也無所謂了。可是孩子們呢?
她們的承受能力太差,以至於到現在女兒都不敢談戀愛。因為她懂得家破的危機感。
我實在不想讓她們活在自卑的陰影裡,扭曲原本應該風華正茂的青春。所以我沒敢讓她們在學校申請助學貸款。
這就意味著要承擔變相的經濟壓力。兩個孩子算在一起,每月需要2400元的生活費。因為沒了家,我每個月還要承擔700元的房租。
那麼,我每個月的工資2800元,是絕對養不起兩個孩子的。你定然會問,胡松在幹嘛呢?
胡松的工資因為負債已經被凍結一年多了!他徹底被信用卡套死了。他把自己逼得走投無路也就罷了,卻把我和孩子逼得深陷恐懼。
我在內心裡是不想逼他的,可是當我無法及時給孩子們生活費的時候,當我交不起一季度房租的時候,他給我的答案是等。
是的,我等得起,孩子們求學在外,等得起嗎?房東等得起嗎?
我不要做一個失信於人的人,那不是我的品格。因為他的野心,我的誠信記錄被毀。以至於,連一個像樣的工作都找不到。
為了兒子考大學,我不得不在出租屋附近的餐館打工,為的是省一些餐費。
可是因為年齡的緣故,我只能做一個靠體力勞動的服務員,我雖心不甘,又能如何?
胡松的小妹就在C城工作。可是我來C城兩年了,除了三五次的電話聯絡,幾乎沒有見過面。她們從來沒有想過幫我謀一個相對輕鬆的工作,養家餬口。從來沒有。
我是那麼孤立無援,那是一種走投無路的挫敗感。
本來老同學晉景和馬哲是好心幫過我的,在一個上市企業謀了一個店員的工作,因為公司在網際網路上是有五險一金的,所以討債的整天到店裡騷擾。
我的信用卡還完了,還不罷休,還要逼著我找到胡松,讓他還錢。
不得已,我只能辭職了。
去飯店打工,是我自己逼著自己去的。在某些人眼裡,服務員就是下三濫的工作,讓人看不起。
當時胡松也嫌丟人,不讓我去。可是面對拮据的生活,連基本生活保障都沒了,我還要什麼面子?面子不值錢。
我靠自己的雙手勞動,養家餬口,我丟誰的人了?
嫌丟人,為什麼我在家做家庭主婦,等工作等了二十年,到頭來卻是如此悲劇的一場空?
我已輸掉了青春,在一個毫無溫暖可言的家庭裡受夠了冷落。
來C市兩年多了,自從我和胡松為了保房子辦了離婚證,到他把我苦守了十八年的家給賣掉,我和胡松的緣分徹底完了。
他永遠不會懂家的根本意義所在。是的,我無家可歸了。
再度回到故鄉,我除了去姐姐家借住幾日,確是不敢去弟弟家住的。因為母親去世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守在她身邊,當時還懷著兒子,我嚇壞了。
從那以後,我從來不敢在弟弟家過夜。因為我無法接受,那個悲哀的現實。
我剛出門一個多小時,走的時候,媽媽還好好的。可是等我再回去的時候,卻是再也喊不醒媽媽了。
當時,父親是帶著親戚去為我們買得房子鋪地板磚的。如此內疚的一生,我想,我是走不出直面死亡的陰影了。
而胡松的父親,卻因為我們買了大套的房子而遷怒於我,隔三差五指桑罵槐羞辱我。
因為當時的房款,都是我爸向他的戰友借的,錢自然要胡松家還才是,畢竟房產證上寫的是胡松的名字。
所以當胡松狠心把房子賣掉,我們就徹底完了。
他還不當回事兒。在他的眼裡,那不過是一個鋼筋水泥的房子而已,卻不知道家對我和孩子意味著最後的心靈庇護所。
完了,完了,徹底完了。
我們再無感情可言,面對他的時候,我內心裡更多的是憐憫和恐懼。但是我再也不愛他了。
他幾乎毀掉了我的前半生,我不能再讓他毀了我的後半生。
拿到離婚證的那一天,老同學張自涵是在場的,因為他在民政局工作。他親眼目睹了我哭得有多悲痛。
是的,我自由了,至少於精神上,我自由了。我不再對那個沒有人情味的家庭負責任。我已輸了太多,我已輸不起更多。
我沒家了,我像一個棄兒般徹底被故鄉遺棄。我和胡松算是走到了盡頭,我們已經分居四年,再也不會有愛。
當然,他作為兩個孩子的父親,我會把他當親人,當同學,如此而已。
或許老同學們都會鄙視我,認為我是個絕情的女人,隨他們說去吧!我不會再被社會的道德綁架,做一個婚姻的奴隸。
我懂愛,我不會再輕易去愛一個沒有擔當的男人,更不會去愛一個不懂得珍惜的男人。
眼看著孩子們也大了,我也該為自己好好活一次了,人生留給我的時間已然不多。我不想再揹負別人的說教委曲求全。
都過去了,彷彿做了一場噩夢。
而今,苦得卻是兩個孩子。孩子是無辜的,只要我活著,我就會努力溫暖她們的靈魂,讓她們學會做人。
一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
不知不覺,心言已經捏了好長的文字,她不好意思再捏下去了。
如此長篇累牘的傾訴,任曉會認真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