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言從走神兒的片影裡,回過神來。

而此刻,判若兩人的她,眼神遊離在隱形的心靈廢墟上,好想早一點逃離這令人魂不守舍的氛圍。

自始至終,整個人拘謹在前夫身邊,感覺大氣都不敢出似的,有些僵持不安。

以至於身旁細心的女同學韓穎說心言吃得太少了,讓她多吃些。這樣一來,心言覺得更不好意思了。只能敷衍地笑著說,自己吃好了。

倒是大家說起任曉發在朋友圈的廚藝,都是嘖嘖稱讚,一致說是看了讓人眼饞。

尋聲而陷入冥思的心言特別難過,是的,她已經很久沒看到過他的朋友圈了,自從他把她徹底拉黑之後。

當然,心言一氣之下把他的微信刪除之後,她們誰也看不到對方的朋友圈,形同陌路一般,老死不相往來。

聽了大家的讚歎,任曉卻說:“怕饞,你們把我的朋友圈遮蔽了不就成了。”

大家鬨然一笑。

他這句話分明是說給大家聽的,可是在心言聽來卻是那麼刺耳。這句話彷彿一根刺,扎疼心言柔軟的心,讓她忍不住無聲嘆息。

任曉終究還是不能容忍,甚至寬恕心言對他的遮蔽。那意味著,他再也無法用愛的眼神凝視她的心靈軌跡了!

她們之間好像在彼此規避的感傷裡,徹底扯平了。

只是好像而已,不然又能如何呢?

都過去了,都過去好久了!

話題不知道何時轉到蘇歌身上的。蘇歌說起北京的生意狀況,受霍亂影響挺大的。大家都知道,霍亂時期,基本上是天下烏鴉一般黑的狀況。各行各業都面臨著考驗,更不用說在底層掙扎的人了。

心言下意識脫口而出,有點兒戲謔的口吻。說自己想跟蘇歌到北京去打工,卻引來一桌老同學的唏噓聲。

她說的輕鬆,同學們卻是聽得沉重。

好像冒了天下之大不韙似的。

當然,反對的聲音呈一面倒的陣勢,一如在她的離婚問題上,幾乎是沒有人支援她的。

這樣的話,霍亂還沒開始的時候,心言曾經跟任曉說過。

說是孩子都上大學了,自己相對解脫了,自由了。她好想去有任曉的城市去打工。

但是考慮到父親年邁,姐姐的身體又不是太好,一時半會兒走不開。不過是一個多餘的心願罷了!

雖然是隨口一說,內心裡,心言是真心想離開這個傷心之地。作為她和任曉共同的故鄉,卻註定要活成被故鄉遺忘的人。

而今,被命運逼得走投無路的心言,是想下狠心出去拼一把的,都說去大城市打工能掙更多的錢。

心言淡然而憂傷地對蘇歌說:“反正兩個孩子都不在家,在哪裡打工不是掙錢呀!”

其實,從內心裡,心言是說給任曉聽的。假如他肯往靈魂深處去聽。

“暫時先別去了,霍亂時期,不穩定。等情況好轉了再做計劃也不遲。”

蘇歌笑著回答她。

這個問題分明也是有點兒讓蘇歌在覺得意外之餘,有些為難的。想必身邊的胡松臉色也是掛不住的,只是心言不敢去細看。不必。

她已裝了太久,她再也不要裝幸福。沒意義了。

畢竟在同學們眼裡,心言和胡松不過是為了逃避債務假離婚罷了,這大約也是他們提前把心言的座位安排在胡松身邊的目的。

這樣的安排,未免有些諷刺!

難不成,拿了離婚證的人,一定要像仇家和冤家一樣,徹底撕破臉嗎?

分明是不愛了,何必彼此傷害?為什麼不能好聚好散呢?

真離婚和假離婚,猶如分辨真假美猴王一般,大約只有佛祖心知肚明。

或許同學們是出於好意,如果任曉不在場,這沒什麼。

而此時此刻面對著任曉假裝很淡定的凝視,心言覺得坐在前夫旁邊,在某種意義上,對任曉來說是不可言說的傷。

只要任曉還愛著心言,心裡該多麼不是滋味。那樣的滋味,曾讓他很多年揮之不去。

但願任曉是狠下心來,再也不愛她了。那樣他就不會在乎心言的存在了。但願如此吧!

假如互補的暗戀模式下,夢有天長地久,願夢如願!

心言在內心裡,多麼渴望,任曉能有一顆勇敢的心,把他帶離這個傷心城市。

而這樣勇敢的背後,她們必須離開共同的故鄉,繼續雙重綻放的流浪。

這是可以預見的結局,因為她們的愛,不合時宜的愛,衝破世俗的愛,註定是要被道德綁架的。

至少在重疊的狹窄的同學圈子裡,會成為不被祝福的愛。

可是任曉連自己的婚姻都處理不好,分明是沒有資格和勇氣把心言拯救出深淵的。單邊的自由,只能是對真愛的褻瀆。更不被世人寬恕。

即使,任曉也拿了離婚證。他作為胡松的老同學兼好朋友,在胡松淪落深淵之時,和心言敞開不合時宜的愛,或許還會是被道德綁架的所在。

誰讓她們都是老同學呀!

這樣想的時候,心言只能讓淚水倒灌,無以言表的悲愴感。她寧願為難自己,也不要為難任曉。

無論他如何選擇,她都會尊重他的選擇。

因為心言的前夫胡松和遠道而來的蘇歌是同鄉,且是鄰莊的。

早年父母雙亡的蘇歌,為了完成重建老宅的心願,曾託胡松和張敬幫忙,去村委會協調。自然是感恩於心的。

去年在微信聊天時,蘇歌真誠地說,很多次同學聚會都不曾見心言兩口子參加,未免有些遺憾。

心言有苦難言,自然是不想多說什麼。

這也是得知蘇歌想見他們兩口子的訊息之後,胡松才告訴了心言之前幫蘇歌協調的事兒。

心言明知,蘇歌想借此機會,感謝張敬而胡松曾經的鼎力相助。

但是讓心言沒想到的是,半路上竟然殺回來一個任曉,讓這個相對平淡的聚會,簡直瞬間升級成了讓心言措不及防的“鴻門宴”。還是牡丹花下的“鴻門宴”。

心言有一萬個理由想見任曉,但不該是以這種方式。

愛情,原本就是兩個人的事兒。何必摻雜太多不必要的掩飾?

除非不愛,或者,愛不起。

心言要的浪漫,該是單槍匹馬的重逢,沒有自由通行證的任曉,分明是給不起的。

老三班的同學中,真正知道心言歪打正著拿到離婚證的人不多,真正知道心言是下了決心要離婚的更少,真正支援心言離婚的幾乎沒有。

這讓心言絕對失望!但不至於絕望!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何必牽強於別人的看法。心會找到心,靈魂會找到靈魂,夢會找到夢。

回家的路,就在那裡。可是心言卻早已是無家可歸之人。

愛已散場,讓愛隨風,但不必,相愛相殺!

蘇歌希望心言的前夫能參加這次聚會,為了完成她所謂的願望。心言也是善意地規勸前夫去參加的。

因為投資的挫敗,徹底摧垮了一個男人的尊嚴,尤其是對心言和孩子們的傷害。

胡松也是很少參加同學聚會的。為了蘇歌的心願,心言出於道義,才懇請胡松參加的。

無論如何,退一萬步,心言和胡松還是老同學。

至少,為了共同的孩子,她們還是同一個戰壕裡的戰友。心言至少還拎得清愛情和友情,甚至親情。

但是她再也無法讓自己愛上胡鬆了,大約之前傷得太深了。尤其是,反覆被胡松貪婪的野心利用過很多次之後。

緣分更奇妙的地方是,蘇歌和胡松還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學緣分,這樣的緣分實在難得。

而這樣的緣分在永憶的老三班,在心言作為例外存在的老三班,還有一對兒。

那就是心言和曾經追求過心言閨蜜陳晴的老同學晉景。更奇妙的是,同時追求陳晴的還有心言偷偷喜歡的徐正遠。

只是到了後來的後來,高中二年級就託心言的父親幫她轉了戶口到邊疆上學的陳晴,最終還是下嫁到了漂泊的異地,留了兩份遺憾在故鄉。

人到中年,見一面少一面,何必為難彼此的回憶。

蘇歌並不知道他們是拿了離婚證的人,都說家醜不可外揚,雖然沒家了,家醜也是不必外揚的。做人,總是要有點兒道德底線的。

從C城趕回故鄉之前,胡松執意要去車站接心言,心言不肯。習慣了坐公交車的人,也就習慣了簡單的活法。

作為兩個在縣城都無家可歸的人,彷彿胡松的汽車,成了短暫的載體,卻永遠無法充當家的角色。

當前夫意識到自己貪婪的野心和慾望,造成的惡果,對心言和孩子們的傷害,心言已然心如死灰。

心言是鐵了心了斷這段近乎摧殘她本性的婚姻的,所以她在痛苦的深淵裡,活得很清醒。

她曾給了胡松那麼多機會,她再也不要給他機會,一切都太遲了,太悲哀了。

人的承受能力,終究是有極限的。

人的善良,也是有底線的。

尤其是面對女權,自由,與愛。一個女人最基本的活,總是值得深思的。

她的獨來獨往,只是想片面提醒同學們,她生而自由。沒有胡松的接送,也是可以來去自如的參加聚會的,不過多耗費一點兒時間而已。

自由的代價太過慘重,可憐又可悲的自由的通行證,讓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活得絕對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