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熬到馬哲提議散場的時候了,心言建議會長張敬給大家拍個合影留念,畢竟大家聚一次不容易,見一次少一次。

這也是另一個不能參與這次聚會的女同學徐靜託付心言的事兒,作為一個微不足道的約定,心言一直放在心上。

無論心言在所謂的“鴻門宴”上如何的尷尬,她還是記得徐靜的託付的。

來之前,因為公務纏身,沒能從Z城趕回來參加聚會的徐靜特意叮囑心言,聚會的時候記得拍照留念,心言是答應了她的。

心言從來不是一個失信於人的同學。她始終是一個為了友情和愛情,甚至親情,敢於赴湯蹈火的女人。

這是徹底融入她骨子裡的梅花秉性說了算的。

只是這些年,胡松用高額的債務,把她逼得,徹底毀了徵信。

在仰望的星空之下,唯有以攝影和文字的方式,去挽留回憶中無法磨滅的點滴,為曾經的風雨做旁白,或者標記。才能,挽留這不期而遇的舊時光。

胸懷磊落的張敬自然是義不容辭,很樂意為大家拍照留念。

一時間,心言又莫名緊張起來,她不想靠任曉太近,她多麼想站在他旁邊。

她卻本能的往任曉更遠的地方撤。

為了緩解略顯緊張的情緒,心言突然提議,讓四個為數不多的女同學先合影,然後再和大家合影。

提議被尊重,這樣她就可以趁機調整一下心態,顯得從容多了。

心言發自內心地對專心為她們拍照的張敬說:“聚一次,老一次,留點兒紀念吧!”

大約,這也是她想對任曉說的,但願他懂得。尤其是置身動盪的霍亂年代。

大家忍不住都笑了。

愛笑的心言,彷彿又回到了很久以前,沒有被命運徹底捉弄之前。

照片裡的她們,曾經一起陪伴了三年,寒窗苦讀的她們,在虛構的牡丹花叢下。笑得比牡丹花還要可愛。

心言在內心裡,卻是要感謝徐靜的,倘若不是為了徐靜的小心願,心言還真是找不到主動提出拍照留念的勇氣的。

也不會給自己難得的機會,和朝思暮想的任曉同框了。

任曉的愛,始終沒有給心言如此勇氣。一直沒有。就像任曉從來沒有給曠世的暗戀,留餘地一般。

想見的人那麼多,有勇氣面對的人卻是那麼少。

恍惚間,彷彿記憶沒了遠方,更遠的遠方。

接下來是九位老同學的合影,剛好任曉帶來的司機可以幫她們拍一個所謂的“全家福”。

這次心言站的位置離任曉更近了一點,程雅麗的個子比較高一些,為了協調構圖的美感,被撤到了女生邊緣。

為了更緊湊一點兒,個頭稍微高一點兒的韓穎,站到了蘇歌和心言的後邊,蘇歌和心言的個頭差不多,這樣就和諧多了。

認真而專注的張敬,在整體協調之後,把手機給了任曉的司機。他自己卻只能站到同學們的邊上了。

幽默而大方的韓穎特意把頭歪到蘇歌和心言後邊,笑得像高中時代一樣美好。那是恰同學少年的美好。

多麼溫馨而恬然的瞬息,大家笑得好愜意,這讓心事重重的心言莫名感動!

心言是歡喜的,難得如此歡喜。

至少,她和任曉拍了所謂的合影照,在不是時候的時候。

多少年了?

彷彿是不必屈指去算的,只是很久了,她已經很久沒有和任曉同框了。

好不容易見到他,彷彿那懸著的愛,也可以找到理由降落了。

在心言最焦慮,最糟糕的時候,不期而遇地見到他,在扣人心絃之餘,內心裡莫名溫暖。

此刻,她徹底被歲月摧殘的容顏,是否還會觸動他狂放不羈的心?

可否重新裝扮他眸心的海?

可否給孤獨海岸線要的答案?

當兩個相愛卻不能愛的人,真實地出現在彼此面前,雲開了,霧散了,愛也被故鄉的風吹遠。

遠在彼此心間的,近在咫尺天涯的,大約也只能是心照不宣的嘆息了吧!

這分明不是她們發自內心想要的相見,卻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恍惚。

無論如何,沒有尊嚴和安全感的愛,心言不要,也要不起。

好不容易從圍城裡衝出來的她;好不容易從婚姻墳墓裡爬出來的她;好不容從狼窩裡逃出來的她,再也不要委曲求全。

前半生已經輸得一塌糊塗,後半生,她只想把自己交給靈魂。

她曾以為任曉會是她後半生的守護神,但他的靈魂分明還沒有強大到,足以給經年累月的暗戀一個完美的答案。

這就是命,這就是緣分,這就是老天安排好的劫難。

心言不再苛求幸福來敲門。

只要彼此都好好的,大約,就是好的。

愛,只能在愛裡羽化火蝴蝶的吟唱,自成傳奇。

心言平時走路就輕快,又加上這幾年幹餐飲工作,忙起來整天跑得暈頭轉向,習慣了快節奏的走。

以至於等她若有所思地走出酒店大門,驀然回頭,已經和大家疏遠了一段距離。

久而久之的自卑感,悲愴感,依然把她逼成了無顏面見江東父老的孤單存在。

那是一種孤零零的自我背離感,她早已習慣瞭如此孤單的存在。

彷彿可以不存在一般,多餘在回憶的屏風前。

而這個恰到好處的距離,適合她回頭多看任曉幾眼,畢竟,要別離。

那麼多不捨,任曉知道嗎?

曾經年少的他,高高瘦瘦,眉宇間有點兒阿拉伯男孩特有的氣息,與眾不同。

尤其是濃眉大眼的凝視,總是閃著歲月的靈光。

如今,經歷了太多歲月的風霜洗禮,逐漸步入泥沙俱下中年的他,靈光中隱匿的憂傷,被歲月窖藏。彷彿兩汪渴望被心言的微笑弄皺的湖水,隨著時光盪漾。

而心言的笑,對他來說,不過是轉瞬而逝的鮮花之翼,讓命運的輪渡顯得更空茫。

等心言恍然若失走到一樓大門口,走到陽光下,走到人間四月天的故地,內心卻是一片荒涼。

蘇歌她們幾個聚集在酒店的吧檯,為了爭著付賬而在謙讓。

來之前,心言就詢問過張敬了,如果是大家湊份子,一定要告訴她一聲。她不是個愛佔便宜的女人。

人窮志不短,她雖然經濟困難,但是為了公平起見,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作為會長的張敬告訴心言,今天由馬哲來結賬,這都是事前安排好的。

心言是信賴會長的,所以也就不去湊熱鬧了。

這份情誼心言心領了,畢竟胡松也在那一群人中,心言不過是多餘的存在罷了!

尤其是突然遭受失業打擊的她,實在不想假裝很主動!那未免太虛偽!

等大家結完賬一起走出大門,放慢腳步聚到心言所在的地方。

心言好像等了半個世紀般漫長。

也就是這漫長的不一會兒功夫,讓她像發現新大陸般,驚訝地發現,眼神發直地盯著任曉的手看,老天!

任曉從哪裡變出了一支菸?

一根菸引燃了回憶的幕布,一根菸徹底引燃五味雜陳的回想。

喜歡菸草味道的心言,用近乎呆滯的眼神,鎖定那嫋嫋的青煙,彷彿置身白日夢中,亂了心絃。

是的,她喜歡抽菸的男人。

她曾很認真地跟任曉說過,她喜歡抽菸的男人,她覺得抽菸的男人更有品味。

那時的她們還來不及徹底敞開浪漫。但是她們的靈魂已經在偷偷靠近,那是無法被絕望剝奪的怦然。

她溫柔地對他說:“或許的某一天,請你為我抽支菸,好嗎?!”

假如一支菸的思念,足以抵擋前半生的暗戀。

他答應了她,只是她們再也沒有機會,用一支菸的功夫去見證肝膽相照的愛情。

她多想跑過去,問問他,孩子氣地問問任曉,他是為她抽得這支菸嗎?

她不能夠,即使心張開翅膀,跑過去了,卻也是原路返回的驀然。

難道是為了避嫌?還是?

任曉卻是和心言的前夫胡松特意走在一起的,兩個人一邊走一邊交談,一邊等後邊結賬的馬哲。

心言的眼神分明出賣了她的疑慮,出賣了她淡淡的憂傷和彷徨。

她下意識緊鎖眉心,幾乎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支菸,彷彿像中了魔咒一般,盯著那支菸,表情僵成了木偶般的抽離感。

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看得心裡特別不是滋味。

那註定被道德綁架的萬般不自在。

是的,那是一支燃燒的煙,它冒著縹緲的青煙,薄煙,亂煙。

彷彿障眼法一般,惹了心言的心絃。心言的內心陡起波瀾,任曉為什麼要在別離時抽一支菸?

等到徹底離開之後再抽不好嗎?

為了掩飾不必要的尷尬,心言逼著自己轉身去找蘇歌,不敢再去看任曉。她的心裡在哭泣。

眼看著,任曉的司機已經把他們的車開到了大門口,他就要走了。

任曉下意識把掐斷的香菸,丟在了車旁邊。

那陡然掐斷的寥落,多麼徒然。

他能留給心言的,不是一支菸的功夫,不能是。

連半支菸的功夫都不到。他就要走了,這一走,何時才能再相見呢?

好像再也不用刻意相見了。

心言的心裡伸出渴望擁抱他的手,卻苦於找不到理由,去擁抱那個徹底闖入她靈魂深處的人。

張敬說任曉還要重回高速,有事務要去辦,還要趕路,就不留他了。

只是希望他和司機能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兒,畢竟路途遙遠,需要養精蓄銳的。

心言就那麼傻傻地看著他開啟車門,坐到副駕駛的座位上,扣上安全帶,朝大家示意了別離,就再也沒有回頭。

心言一直在等他回頭,再多看自己一眼,但是他沒有。

心言看著他,很想跟他的目光對接,不可言說的告別。

他的眼神是朝著大家的,而心言在大家邊緣,不過是或有或無的一個失魂落魄的木偶。木偶一旦開口,卻是隻能說:“你們最好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心言重複著會長的好意,大腦一片空白。這該死的愛!

如此真實的別離,就在眼前,是三十年未曾牽手的遺憾。大約也會是,永遠無法牽手的缺憾。

心言在茫然中敞開想象。

當所有的想象被現實粉碎,大約也就只剩下,千年一嘆的荒蕪了。

她多麼想,讓任曉把自己的心帶走,跟他一起去看海,只屬於他們的海!

她想多了。

她不能想更多。接下來,她該怎麼辦?

目送任曉的汽車離開,心言的世界瞬間就被掏空了。假如任曉是個偷心的賊,他分明已經把心言的靈魂拽到車上,拉走了!

心言下意識咬著嘴唇,不由得要胡思亂想,難道,這就是靈魂出竅的感覺?

這感覺有點兒,小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