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雜在同學們談笑風生的喧鬧聲中,心言下意識低著頭,撥著粑粑柑,一邊緩慢地吃一邊走神兒。
長這麼大,她還是第一次如此優雅地吃水果。彷彿每一口都要分成很多次去嚼,才是真滋味。
其實她挺餓的。
早上為了及時從市裡趕回家鄉,她只是匆匆喝了一杯牛奶,吃了兩小塊板栗酥就出門了。甚至連留在嘴唇邊緣的糕點渣都沒來得及擦,就戴著口罩出發了。
還好是在大巴車的途中,塗了淡淡的口紅的,不至於讓她在任曉面前顯得太滄桑。但命運強加給她的滄桑,卻是眼神裡的故事無法遮擋的沉重和悲涼。
眼看著她失業一個多月了,整個陽光明媚的三月都在瞎折騰。幾乎以放風的形式,橫跨了半個中國,為了一份情誼,為了一份決絕的告別,為了女兒的前途,這樣被動而荒謬的奔赴,方式小時候騎腳踏車大撒把的感覺,徹底放空了自己。
為了結束一段,因為和任曉賭氣而輸得一塌糊塗的愛情,心言只是想向任曉證明,她是可以找到情人的,但她不需要情人,她要找的是愛人。
而之前她和任曉敞開心扉的時候,任曉曾揚言,他給心言占卜過一卦,說是她找不到情人的。他說的對,也不對。
不是找不到,而是她不要。愛的信仰,不允許她做性奴般的情人,永遠不允許。
有些人,生來就懂愛。有的人活了一生,都不懂愛。這都是掌紋裡的江山說了算的。
愛不是為難,也不是傷害。
真愛和武術的最高境界一樣,非但是點到即止,更是心有靈犀。一點就通的人,何必三心二意?
是的,一個月之前,被失業徹底放空的心言,來了一趟說走就走的旅行。她想去看海!假如看海,在某種意義上,意味著看到大海一樣的媽媽,意味著淚水回到藍色的家。
她去了任曉所在的城市,她不去見他。她多想見她。
她想念他,但絕不去苛求他的存在感,絕不讓自己的靈魂貼著“小三”的標籤去博得他的憐憫和疼惜!絕不!
或許,任曉會從別的同學那裡得到過心言去了D城的訊息,或有或無的訊息,定然也是很意外。畢竟,還是有幾個老同學可以看到心言的朋友圈更新的。
但是心言沒有去騷擾他,連個簡訊都沒有,前提是他願意看她的短訊息。
不知不覺,他把心言的靈魂,鎖進雙重黑名單的小黑屋裡太久了,卻是鎖不住思念的煙火的。
心言一個人拉著行李箱在D城晃盪的那一日,她想他,她絕不給自己機會靠近他。他得知她去他的根據地旅行的訊息,定然會想不通吧?
那就對啦!就像他之前帶著高考結束後的女兒,來到心言所在的C城,不是也沒有和心言有任何聯絡嗎?
她們到了彼此所在的城市卻是彼此不見的茫然,大約也就不必見了。
那是心言從老同學的言談中得知的小道訊息,對心言來說卻是黯然神傷的訊息。
愛情,在很多時候,總是讓被愛情蒙上眼睛的人,想不通,道不明。而心言去C城,除了去看心儀已久的風景,就是為了感覺到任曉的存在。
她不顧一切來到了他所在的城市,心跳卻找不到心跳,一如之前,他找到合適的理由,來到心言的城市,不肯讓心跳找到心跳。
她們好像扯平了。
無論身在何處。她們之間彷彿再也不需要任何聯絡,這樣,她們就像相忘江湖一般,終於一別兩寬。
這樣想的時候,心言在心裡是苦笑著的。
這樣想的時候,她寧願任曉是為了蘇歌而來赴宴的。
畢竟在飯桌上,大家又談到了任曉所在的城市,任曉說有些景區他都沒去過。
心言在心裡壞笑著說,我去過,只是在心裡說而已,必要的安靜,幾乎不允許她發聲。
她並不去接他們的話題。這對心言都不重要了,那是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連她的前夫胡松也不知道,沒必要讓他知道。
作為自由之身的心言懂得,大約這才是自由的意義。
她去D城沒想著要見他,她沒資格去見他,就像沒資格去愛他,就像沒有尊嚴去面對他。
因為她剛剛被豪賭一場的孽緣徹底傷了一次。
是的,為了和任曉賭氣,為了讓任曉死心,為了讓自己死心。為了對抗任曉冰冷的沉默。
舉步維艱的心言,煎熬在恐懼陰影裡的心言,無依無靠的心言,實在是太孤獨了。她需要愛,需要心靈的呵護,需要人性的關愛。
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和胸膛,假如那意味著某種意義上的救贖和釋放。
無論如何,有著愛的信仰的心言,都不要褻瀆愛。而任曉能給她更多的,只是近乎冷暴力的封鎖和巨大冰山般的沉默。
愛,就是愛了。不愛,就是不愛了。四年了,獨守出租屋的四年,心言從來沒有讓前夫胡松碰過自己一根手指頭。
即使,全世界都不支援她離婚,她還是離婚了。
她不是法盲。高中畢業的他們都不該是法盲。自由的代價太過昂貴,心言足足抵押了18年青春。
被孤獨徹底摧殘的她,被封鎖在心靈小黑屋裡的她,實在無法抗拒那個穿越半個中國來愛自己的文友。那個略顯愚鈍的男人稀罕她,心疼她,捨不得用冷暴力傷害她。
前提是,她們都是拿了離婚證的自由之身。
她試著接受了這個不遠千里開車來愛自己的男人,曾是十多年文友的男人,對心言特別著迷的男人,卻是和《我的前半生》裡那個“老金”一樣的男人。
更讓心言想不到的是,那個男人卻是拿著離婚證做幌子打動了心言。離婚不離家不說,還要以家裡紅旗不倒,外邊彩旗飄飄的模式,要心言做他的情人。
怎麼可能?心言再落魄,也不至於淪落到讓這個文友以撿漏的方式,把自己撿回去當性奴一樣的情人。
那個男人剛驅車返回家,就因為離婚證被前妻藏起來的事情,徹底和心言鬧翻了。並以和前妻同床共枕的方式,給心言上了悲情的一課。
連身體都無法忠誠的男人,談何愛情?那簡直是天方夜譚嗎?
有窗戶,沒門!
痛定思痛的心言,徹底關上了愛情那扇窗,她寧願自己孤老終身,也不要當腳踏兩隻船的男人的情人。那絕對是不被神允許的褻瀆,更是原罪不會寬容的放縱。
她曾被那個男人不遠千里而來的勇氣打動,更被他出爾反爾的荒謬刺痛。捨得從根本上傷害心言的人,都不懂愛!
更諷刺的是,那個男人和任曉在同一個省份,都是D城人。
這或許也是心言之前不顧一切到D城走一遭的真正原因,終有一些重逢,是為了更深刻的了斷。
只不過任曉在市區,那個男人在下轄的縣區。一個是地道的D城人,一個漂泊在D城的任曉。他們都有可愛的一面,卻是不可深愛的。
那個文友本性善良,是真的愛心言,卻是無法從根本上徹底衝出圍城,給心言一個相對明亮的遠方。
一個什麼都給不了心言的男人,難道拿空談的愛來忽悠在命運泥沼裡掙扎的心言?
退一步,退一萬步,都是連朋友都做不得悲愴。
這樣的傷害,猶如把一個淪陷深淵裡的人,救贖到了一半,再徹底拋棄到深淵更深處。絕對是二次方的傷害。
為了破除任曉所謂的魔咒,心言試著接受了這個不遠千里而來的男人,卻又及時和這個男人做了了斷。
那經不起考驗的點點滴滴,都是生命無法承受之輕定格的徒有虛名。
時間給了心言答案,那不是她要的愛,那個男人也不是心言靈魂的另一半。這都是文心雕琢的燈塔說了算的。
但是她卻始終無法讓自己相信,任曉也會是這樣的男人,始亂終棄的男人,他不該是。他會是讓心言鄙視的男人嗎?
曾經,她以為,絕對天真地以為,那個從千里之外不顧一切來見自己的人,會是任曉。
愛情如此可悲,重逢卻如此可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