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出生那一刻起,心言就是一個相對多餘的孩子,遠在他鄉打拼的父親,為了傳宗接代的夙願,要把她送人。
更令回憶啼笑皆非的是,心言沒出生之前,求子心切的父親找了算卦的占卜,那個半仙兒板上釘釘地說,心言母親肚子裡懷得肯定是個男孩兒。
可是,等心言在深秋的子夜用啼哭聲劃亮父親的眼眸,卻是讓父親大跌眼鏡的所在。
因為家裡已經有了一個可愛的大女兒,心言作為第二個女兒,分明是給父親添堵的苦悶。
有著鐵飯碗工作的父親,要響應計劃生育政策號召,不被允許生三胎了。
那個年代,還沒有冰箱,父親為了把雞蛋儲存得更久一些,也是在母親即將臨盆之前,攢了一些雞蛋留著備用。
以至於後來,被失望挫敗的父親,把給心言母親準備的雞蛋,都給遺忘到了沙子堆裡,最後全部變質了,才想起來有這檔子事兒。
生下心言之後,父親是特意寫了書信寄回老家,和心言的奶奶做交代的。
畢竟心言的母親是懷著心言的時候,坐火車去了父親身邊。
在信裡,父親說出要把心言送人的想法,理由是,一邊響應計劃生育政策號召,另一邊是顧及傳宗接代的夙願。
說是想法,其實父親已經聯絡好了收養孩子的人家,那是父親在農場結交的朋友。在那封家書發出去的同時,那個朋友已經提著一籃子雞蛋和幾塊花布去看過孩子了,就等心言滿月了,再把孩子抱走。
遠在故鄉的奶奶,託心言的三叔寫了一封回信,不但為心言起了名字,還並三令五申不讓父親把心言送給異鄉的朋友。
這才打消了父親的念頭,捍衛了心言能享受父愛和母愛的基本權利。
究其原委,是因為三十多歲就守寡的奶奶,孤立無援在那些足夠艱苦的歲月,為生活所迫,在養不起六個孩子的情況下,曾把心言的小姑送給了表親,但沒有出省。如此,牽掛就不會那麼渺茫。
那種無法言語表達的痛,想必奶奶最懂。
反正奶奶的兒子多,也不愁沒有香火可傳承。即使心言的父親沒有兒子,其它三個叔叔總會有中彩的一個。
感恩於奶奶和三叔的親情,心言很慶幸,自己還有享受父愛和母愛的宿命。
但是後來,父親還是冒著被單位點名批評和處分的風險,生下了心言的弟弟。總算完了傳遞香火的心願。其實,這也是父親的一個心結。
從本根意義上,心言只能算是父母的第三個孩子。
多年後,心言從母親那裡得知,在姐姐之前,父母還有一個夭折的孩子,而且那個孩子夭折時,已經能清晰的辨出性別,是個讓父母都很痛心的男孩兒。
心言的母親也是個苦命的人,兩歲就沒了娘。從小落下一身病,尤其是氣管炎最後轉成了肺氣腫,也正是因為身體太過虛弱,第一個孩子沒保住。
所以,等到母親生心言的時候,父親特意讓她的母親搭乘火車,從農村趕到父親所在的城市去分娩,從醫療條件上來說,會相對安全些。畢竟,半仙算卦先生的跟父親敲定,這一胎定是個男孩兒。
自從知道了自己如此荒誕的身世,心言打小就學會了不爭。
也正是心言的不爭,她相繼在那個可以透過關係安排工作的年代,把工作機會讓給了姐姐,讓給了弟弟。
心言學習特別優秀,這是左鄰右舍都看在眼裡的。以至於有個領導,為了照顧他們家的困難狀況,委託單位點名要心言去上班。可是心言為了考大學,最終把工作機會讓給了姐姐。
後來,等待又有了安排工作的機會,父母卻是在先安排心言,還是安排弟弟的選擇上,有些焦頭爛額了。心言為了不讓父母太過為難,於是把工作機會讓給了弟弟。畢竟,弟弟才是是父親的香火繼承人。
臨了,為了減輕父母的負擔,她逼著自己嫁給了,作為短暫的護花使者,對自己窮追不捨的高中同學胡松。
不懂愛的年代,她稀裡糊塗地就踏進了婚姻的墳墓。
而且是以銀環下鄉式的下嫁,委曲求全。
結婚之後,她在公婆傳宗接代的偉大計劃裡,沒能在第一胎生出兒子的心言,被公婆要挾。
只要不給他們家生個孫子,就別想讓當村支書的公公,給心言安排工作,更別妄想在縣城買房子。
是的,這是他們的交換條件,近乎孤家寡人的公公特意讓婆婆口頭傳達的交換條件。
這都什麼年代了?
改革開放的春風,早就吹遍大江南北了,心言所謂的自由戀愛,卻被倒退的封建主義思想給束縛了?
雖然念笙高考落榜了,但是她從字裡行間摸索的真理告訴她,愚孝的丈夫兼老同學,未免太讓她心酸了。
一個在婚後聽任繼續聽任父母擺佈的男人,宛如時代的巨嬰般可怕。可怕得讓不肯跟著他聽任命運擺佈的女人心寒。
心言在特別遺憾和委屈的沉默裡,堵了一口氣。
她還就不相信,自己生不出兒子了。她倒是想看看,自己生出了兒子,公婆如何兌現對她的承諾。愚孝的丈夫又如何捍衛自己的妻子。
即使心言在肚子足夠爭氣的情況下,二胎順利生下傳遞香火的兒子之後。公婆卻以孩子太小,心言無法照顧兩個孩子為由,相繼把參加工作機會讓給了自家已經打發出門的大姐和二姐。
婆婆家的大姐也在心言懷了兒子的時候離婚了,一對龍鳳胎,原本兒子是判給老韓家的,可是重男輕女的公公,硬是在孩子的父親外出打工之後,把男孩兒從老韓要了回來。
唯我獨尊的公公,不但給大姐和兩個孩子都買了城市戶口,而且給離婚的大姐安排了工作,還買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
等到心言的兒子到了上幼兒的年齡,一切都在時代的車輪碾壓之下,來不及了。
國家政策改革之後,縣城的編制封了,想透過疏通關係找一個相對穩定的工作,實在是太難了。尤其心言還有兩個孩子沒人帶。
為了孩子能享受更好的教育,房子,倒是被迫賣了。工作確實沒著落了。
胡松卻常常在酒後放言,自己要養著心言,像養一個花瓶般養著心言。兩個孩子,更是不在話下。尤其是,在醉酒之後,會大言不慚的放肆所謂空頭支票的豪邁。
心言在不知道該相信的絕望之地,彷彿只有相信胡鬆了。
退一步,退一萬步,胡松至少和心言是老同學,他應該捨不得傷害,好不容易取來的心言吧!
心言一直在等,被動得等一個相對適合自己的工作,一邊照顧家,一邊照顧兩個孩子。婆婆因為公公是村支書兼顧私營企業的老闆的緣故,是不可能到縣城幫心言帶孩子的。而這邊,心言的媽媽也去世了,心言的確很迷茫,因為始終沒有肯為她指一條明路的人。
她只能摸著石頭過河,一邊等路,一邊找路。
為了兩個孩子,她不敢徹底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