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期間,棠沅吃遍了精緻的美味,他活到現在才知道,魚片粥裡的魚肉是沒有刺的,豬蹄是廚房專門剃了骨頭的,一盅燉湯裡不知放了多少種昂貴的食材,鮮美得嘴巴都要吃叼了。
顧錦宴偶爾會來病房看望他,兩個人交談並不多,或許是他們之間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將他們的關係推到了一個半生不熟的點,兩人都不知道該拿怎樣的態度來面對彼此。
棠沅的眼睛望著窗外,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該跟顧錦宴道個謝,謝謝他送他來醫院,謝謝他這些天好吃好喝的照顧,可認真想想,自己不也是豁出了半條命救他於水火之中嗎?
罷了,這般想必,兩人也都互不相欠了。
棠沅不是個貪慕虛榮的人,他能下地之後就打算離開了,從醫院到顧家的府邸,養傷都養了大半個月,是時候去向顧錦宴辭行了。
有吃有喝賴著不走,等有一天人家親自來趕人就不好看了。
“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為什麼要走?這裡住得不習慣嗎?還是府上的丫頭伺候得不好?”顧錦宴放下手裡的鋼筆,他在聽到棠沅提出要走的時候,心裡泛起了一絲慌亂。
這份慌亂來得莫名其妙。
“我是打算離開北平城,府上已經照顧我很長一段時間了,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我也不敢再叨擾顧二爺了,顧二爺我們後會有期。”
棠沅擠出一個傻傻的微笑,然後轉身準備離開,顧錦宴走到她跟前攔住了他,臉上的表情帶著些許看不懂的凝重:“上回要走的時候你也說後會有期,人這輩子到底有幾個後會有期能真的實現?”
棠沅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嚥了咽口水,被顧錦宴看著的時候心裡竟有些緊張,他結結巴巴的回答:“我不懂二爺的意思,我們已經各不相欠了,我不能總賴著顧二爺不是,若是以後有緣,自會相見。”
顧錦宴平日裡應付各種場合得心應手,現在卻啞口無言,只能就這樣看著想留住的人漸漸離開,肉麻直接的話他不會說,擔心粗俗的言語會嚇壞了這朵嬌花。
棠沅剛走出大堂,府上的李管家湊到顧錦宴身邊:“二爺,我去準備點盤纏給棠公子。”
“不用。”顧錦宴微微側過頭說道:“你找幾個人跟著他,他的行蹤及時向我彙報。”
從顧宅出來,棠沅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去哪,離開北平需要錢,可他身上沒錢,去打工掙車票?他重傷未愈,扛不了幾個大包就會倒地不起了。
身後的深宅大院不是他該去攀附的地方,他對自己的認知很清晰。
剛走出城門,往日欺負他的小混混朝他圍了過來,見他身上穿著攏秀坊做的衣服,那都是有錢有勢才買得起的料子。
“喲,這不是月兔居那個家養的兔兒爺嘛!聽說你前些日子傍上軍閥了?穿這麼好的衣裳啊,怎麼現在流落到這裡了?被爺們兒玩膩了趕出來了?”
“你小子憑著一張好皮還真是幸運啊,打傷了趙財主還能全身而退,有軍閥給你撐腰就是不一樣。”
“自打老鴇子帶你在青樓露過臉,想和你睡覺的爺們兒都排上隊了,老鴇子不放人咱也睡不著,哥幾個還沒嘗過兔兒爺是啥滋味呢,要不你跟我們去破廟玩玩兒?掙了錢還不用跟老鴇子分賬,咋樣?”
幾個混混說罷就開始對棠沅動手動腳,棠沅肩上還有傷,沒辦法大幅度的反抗,直到有個混混從後面扣住了他的脖子。
棠沅得救生慾望變得強烈,他抬起腳後跟狠狠踏了扣他脖子的人一腳,趁那人吃痛鬆了手,棠沅又是一腳直踹他的襠部。
餘下的混混見狀正要一起上,突然從不遠處衝過來一小隊帶著槍的兵,混混被當場拿下,領頭的男人走到棠沅跟前:“您沒受傷吧?是顧二爺吩咐讓人跟著您的,他在城外不遠給您準備了一處宅子,如果您願意,現在就可以隨我過去,那裡環境很好,也有人照顧您。”
這就是有貴人相助的待遇嗎?棠沅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他和顧錦宴的關係還沒好到送宅子的地步吧?若是接受了,下輩子衣食無憂,可他懂得一句話:拿人的手軟。
“我與顧二爺互不相欠了,他為何還如此照顧我?”
“二爺說,為了您那句‘後會有期’。”
八大胡同裡是另一個花花世界,漂亮的姑娘,悠揚的小曲兒,只要你口袋裡有錢,他們就會奉你為上賓,顧錦宴想解悶子的時候就會來喝花酒。
今天他格外憂鬱,一連喝了兩壺酒,姑娘們上去搭話卻被趕開,她們只能坐在一旁竊竊私語,不知該怎麼逗這位爺開心。
酒喝夠了,顧錦宴把錢壓在桌子上起身離開,路過樓梯拐角的時候,他看到兩個壯漢架著一個蓬頭垢面的姑娘把她強行拉進了後院,姑娘喊的救命被淹沒在這骯髒汙穢的塵世裡。
這種事情在青樓見怪不怪,顧錦宴也無力去改變什麼,他的心裡此時在想一個人,曾經是不是也經歷過這些黑暗……
“爺,有空再來,一看您就是大富大貴之人,我們這裡的姑娘都很不錯,下回我再給您好好介紹幾個。”招呼客人的老鴇子也是個看人下菜碟的主,她塞給顧錦宴一壺上好的陳釀,順便推銷了一波自家的生意。
外面的天色已晚,顧錦宴並沒有回家,而是讓司機送他去城外的護城河,他一直沿著河岸散步,心裡莫名覺得不太舒服,像是心裡空了一塊,自從那個人離開之後。
回想那日在巷子裡的一幕幕,棠沅的小臉兒髒得跟小花貓似的,那個時候的確很嫌棄,但是後來接去府裡養了一段日子,洗乾淨了,是個十足的美人坯子。
顧錦宴的確有過圈養金絲雀的想法,但是那隻金絲雀並沒有給他機會,不僅拒絕了好意,現在連人都跟丟了。
心中煩悶,手裡的酒瓶不知不覺又見了底,顧錦宴將手裡的空酒瓶砸在了橋樑根兒上,清脆的玻璃碎裂聲炸醒了睡在橋洞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