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鳳姿趕來時,看到的只有帶血的木板和體罰的長凳。丞相已經上朝去了。
凌鳳姿一時以為潛月人已經沒了,腳下頓時有些虛晃。旁邊的下人立刻扶住了他。
“少爺,潛月已經被攆出去了,向媽媽說,她去後門上看了,好像被人救走了。您別太擔心了。”
凌鳳姿此刻內心五味雜陳。他知道,潛月是被他連累的。近來功課帶懶,學堂上學究也點過他幾次了,定是父親得知了,才來找潛月的麻煩。
潛月,本是他萍水相逢的朋友,是的,他心裡一直把潛月當成一個特別的朋友。一個能讓自己暫時忘了自己是誰的朋友。
初見時,她不知道他是誰。再見時,她知道了他是相府公子,卻在書房中默默的成了他的知己。
這凌府中也只有她明白,他其實並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不想考科舉,不想入朝為官。如果可以選,他寧願過粗茶淡飯,閒雲野鶴的生活。
晚間,丞相叫了凌鳳姿到書房。面對自己這個唯一的兒子,丞相的態度倒是溫和多了。例行公事般查問他的功課,好似白天把他的侍女打個半死丟出府的事沒發生過一樣。
凌鳳姿卻一反常態的,不再與這個城府極深的父親打太極了。以往,父子倆都是聰明人,談任何事都會給彼此留下顏面。丞相幾乎沒有打罵過凌鳳姿。往往都是點到為止。有時凌鳳姿看到母親落了淚,或是下人受了罰,便知曉了父親的意思,下次就會約束自己的行為。如此這般多年。
今日凌鳳姿卻單刀直入的問父親,為何要對自己的侍女下如此重的責罰。凌諭定定的看著凌鳳姿許久,說道:“看來,我今日沒有罰錯人。”
凌鳳姿像被雷擊中一般,定在原地。他明白父親的意思,但他在此之前並未想過。
自己這次為何如此激動,以往自己做錯了事,父親也曾罰過自己身邊的人,有的甚至是伺候他十幾年的僕人。可那時,他只會害怕,只會自責,也會心疼下人。可像今日這般激憤的心情卻是第一次。
“鳳兒,你長大了,也到了該娶親的年紀。一時衝動,亂花迷了眼沒關係。待成了親,心就安穩了。就該知道為仕途努力了。一個男人,沒有什麼比地位和權力更重要。做了人上人,女人,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東西罷了。”
凌鳳姿卻苦笑道:“父親,你可知,我志不在此?對於我來說,朝堂入仕,籌謀權力,都不如寄情山水,悠然自得。我不想要什麼潑天富貴,一簞食一瓢飲,足矣。”
凌鳳姿一股腦兒,把從小到大不敢說的話都說了出來。他心裡已經想好了,他要離開凌府。這是他最後的機會。母親已經給他定了成親的人選,國舅的女兒,兩家已經暗示過了,就差正式提親下聘。到時,他就徹底陷在這金絲籠裡了。
果不其然,迎來的是父親的滔天大怒。因著凌鳳姿是凌諭唯一的兒子,又自幼顯出人中龍鳳之相,他一直寄予厚望。
凌諭從未對凌鳳姿疾言厲色,他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將來的才能定在自己之上,到時父子二人同朝為官是一定的。他凌諭的兒子,即使才能平庸,以他的權力,也依然能保其封侯拜相。只是他萬萬沒想過,他的兒子竟然對這一切都視如敝履。
一個巴掌重重的打在凌鳳姿的臉上,頓時現出五個血痕。
凌鳳姿卻覺得頓時輕鬆許多。他跪下給父親磕了三個響頭,頭也不回的走出來書房。
回到房中的凌鳳姿,提筆寫下一封訣別信留與母親。收拾些衣服銀兩,當晚便從後門翻牆離開了凌府。
他要去尋她。從第一眼就喜歡上的姑娘。望著她的第一眼,就像一陣帶著泥土芬芳的風吹過面龐。明知他們沒有可能,還是依然讓她去尋自己。再見時,正是母親告訴他很快要為他定親那日。他心煩意亂的找友人飲酒。這些人卻只知道向他道喜,調侃。沒人看懂他借酒消愁的憂傷。
他知道他們不可能的,所以想打發她離開。可是這姑娘卻拜託他讓她留下來。於是,他把她放在了自己平日裡最虛偽的地方——書房。像是和自己較勁一般。
他想,沒有人會懂的,沒有人會懂他想要的是什麼。他想,你看到我這樣把功名利祿天天捧在手上使勁研讀的樣子,是不是很襯得起才高八斗的好名聲?他每天幾乎不和她說話,只是默默地讀書。而她也靜靜地陪著他。
可是他沒有想到,她懂他,懂他的無奈,懂他的嚮往。她在自己的本分裡,盡力讓他在書房這枯燥煩悶的地方覺得舒服一點。甚至把那些個四書五經通通放到最後面。只留一本帶著梨花書籤的詩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把那些點心賞給她時說:“有一日你離開凌府,再吃外面的點心,恐會食不下咽了。”
她卻搖搖頭說:“餓時甜如蜜,飽時苦中蓮。”
他頓時覺得眼眶發酸。
疾馳的駿馬,直奔城郊的一處農舍。白日裡,趕到潛月受罰的院子,卻沒有見到她。回去問了向媽媽,得知是行雲救了她。又去問了行雲,被告知潛月被行雲送到她城郊的家裡養傷。
馬兒快一點,再快一點,帶我飛去心愛人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