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葉島與那天風島大不相同,貝葉宮於那椰林紫竹之間,四周翠峰碧巖,綠水紅橋,他雖不及乾元宮之壯偉,玲瓏俊雅則勝之,與那萬花島之萬花宮各有其勝與十三島之青萍仙居,各有千秋,他去天風島三百餘里,若非一海之水,若非一天之下,風和煦而微波,山嵐雲光,青天碧海之明麗。
綠水紅橋,數十步外之竹林間,兩座竹樓,二柚相距十餘丈,靜悄悄,微風如動絲竹,妙中若聞黃庭。
太亦生輕語道:“左側之竹柚為其兄,右側之竹柚為其妹,我等可向右側竹樓!”三人邁步走向竹樓時,竹欄前卻於瞬間站定一道一童,太亦忙向前拱手道:“太亦生拜見!”那道人白衣飄飄,玉面紅唇,髮束高髻,劍眉星目,亦拱手笑道:“太亦道長仙臨,必有所教,三位請!”那童兒步下竹梯皆拱手而立。
太亦生拱手道:“今黃陵白髮二道長,因師意前來相見。”黃陵柏拱手道:“在下黃陵柏!”此乃雪靈山白髮道長,白衣道人拱手道:“貧道白衣子,雪靈山天冥子與道長何稱?”白髮拱手道:“貧道之師兄也!”白衣子朗朗一笑道:“三位請了!”
此時右側竹柚中走出一女童,其後即是那千葉島的綠四娘,白衣子呵呵笑道:“賢妹,快來見過太亦三位道長。”那綠四娘飄若輕風來到近前一福道:“四娘見禮。”太亦三人拱手一揖,太亦道:“四娘與兄長好自在也!”綠四娘盈盈一笑道:“三位請!”目視那白髮道人若所思。
綠四娘綠衣翠帶,窈窕綺麗,曾是望天峰前鍾情女,而今已作塵外人。
竹軒明亮,枟香絝繞,香茗碧透。
黃陵柏三人於左首一字坐了,千葉兄妹右首坐了,童幾捧茶送到三人前之兒案,白衣子拳懷道:“三位請!”
白一子拱手道:“想當年空靈道長孽花湖一見,到而今四十年矣!飄忽流年,白駒之過隙,我兄妹未記當年,亦未忘空靈之情義也!”太亦生抱拳道:“師父亦為二位之情操所仰,亦為竺氏兄妹之風尚所佩,四十年雖已飄逝,千葉島之德風日長。”四娘微嘆道:“往事已矣,我兄妹今於此足矣,卻未敢承道長之譽。”
太亦生目視白髮道:“二位可識得此人?”白衣子微怔道:“道長乃雪靈門下今雖一見,卻是新相識。”白髮拱手一嘆道:“雖是新相識,方才道長所言孽花湖之往昔已飄忽四十餘年,想那白水江畔,雀陵山下,二位未能忘懷。”千葉兄妹一怔,綠四娘合掌道:“請問道長高姓。”白髮拱手道:“在下乃竺夢兆之後竺劍人,兄妹大驚起身驚愕道:“竺夢兆!”白衣子茫然道:“竺夢君之兄,竺夢兆!”綠四娘澘然下淚道:“可憐夢君兄妹之於望天石前,靈芝崖下.......。”白髮起身一躬道:“二位乃貧道之前輩也!”白衣子嘆道:“我兄妹雖與夢君兄妹一代人,卻有愧於竺家三代。”言罷深深一揖,綠四娘兩行淚痕向三人一躬告退。白一子嘆道:“四娘傷心猶什,若論你我身在道中,往事本應忘懷,然而那愧疚之心,未能已也!”
眾人坐了,太亦生拱手道:“今二位道長前來有一事請教,亦師父之不明,望道長示之。”白衣子疑道:“盡貧道之所知。”黃陵柏便將天風島石鼓,石人島天風題詩相告道:“久聞千葉前輩,見多識廣,愽聞古今,道長為其授業弟子,也必縱觀宇內,望釋其疑。”白衣子一笑道:“吾師雖可稱其言,貧道安能縱觀宇內,若言天風道人之石人詩,石鼓文之疑,或可見於吾師之“縱觀三界”令師兄石人島之迂,什是罕見,只是那天風道人雖!”出其中之因由,卻令人倍加不解,黃陵柏拱手道:“以道長之言,千葉前輩之“縱觀三界”必然有所高見,白衣子道:“縱觀三界,並未在此!”白女道:“前輩之縱觀界若未在此,我也只有等道長一言。”轉向黃陵柏道:“道兄我等就此告辭!”黃陵柏起身拱手道:“多有打擾!”白衣子起身欄道:“不可,我與二位雖為初見,皆如故人,況白髮道長一鄉之故,且為竺氏兄妹之後貧道兄妹怎能忘卻舊情。量水酒素齋已備,以盡主者之意。”恰於此際,童幾前來一躬道:“道爺,齋食已備。”白一子笑道:“三位請!”
酒過三巡,黃陵柏拱手道:“聞空靈道長之言,道長之太乙玄真,六合神功乃千葉前輩之真傳。據在下所知雲中山太極前輩,可與道長有師系之緣?”白一子思道:“那已是百年前,由神宇島向東二百餘里已為東海之極,向東已際西洋大海,其時吾之師千葉道人,竟窮其重洋東去,數十日後竟由西洋而歸,可謂繞行寰宇一週,其行以星空為記。此後吾師乘風直上天穹,欲窮三界,然而星空茫茫,終無盡處,當其回神宇島時,於東海之極迂到了別一奇人云中祖師,雲中道人,二者竟是一個念頭欲窮八荒之外,欲窮大羅三界,一言之下,竟成知已。”雲中道:“窮其上吾之六合已是不濟,道長以何而欲窮三界。”吾師道:“太上玄真,亦未能為之!”二人合掌一笑而預設,就於龍呤島一住三年,揉合二功,三年後二人升空,未足千里時,雲中已感不支,吾師亦感無望,二者於神宇十數日,雲中拜辭回山,此後二者雖什少往來,師輩之交,豈能無繼於後,數日前那雲中太阿尚於島上一日,吾師之“縱觀三界”即於神宇島,書中皆吾師平生之遊歷,所迂之奇,二位所欲知者,或可知於書中,貧道近日未能與二位前往,尚望諒之。
日落滄海時黃陵白髮起身告辭。
千葉兄妹送罷二人回到竹軒坐了,今日竺劍人三者之來為兄妹平靜的心地,蕩起往日的風變雲幻。
竺夢君,竺夢媚兄妹的影像再現心頭,那一柄青鋼劍那一杆鋼扠,白水江的一帶清流,望天峰的刺天長鍔。
千葉白衣子陶思明,千時綠四娘陶思聰,與竺夢君兄妹本應是白水江畔的風侶凰姻,一支花斑犳,將兩對奇情異志的兄妹結成了痴男情女。
當初的陶家兄妹家道殷實兄妹男已弱冠,女已二八卻沉溺於詩書,山水之好,將那男婚女嫁置若罔聞。惟願兄妹之情,永住此生。以陶家富有,以兄妹之人品往來之媒約,皆為兄妹所厭惡。父母之言恭順從之,惟獨言及,婚事兄妹未能聽從,父母溺而無奈,他人疑而奇之,兄妹則天真漫爛於詩情書畫,寄興於綠水青山,坦坦蕩蕩,樂在其中。
而其父陶光祖,其母良氏良白玉卻是一對醉金迷紙,眼望富貴的夫妻。
可去陶家疃十里之遙的雀陵山下的與陶家疃一水之隔的望江坪,竟也有一對與陶家兄妹一般一樣的竺氏兄妹,兄竺夢君,妹竺夢媚,天底下極為罕有的事也,絕非僅有。竺氏兄妹也與那陶氏兄妹一個秉性。
竺氏兄妹與陶家兄妹所異者一是舞刀弄槍的習武之家,兄妹之父竺彪的獵戶之家。一是詩書之好。山水之樂的富家之後及尚俠任義的竺氏兄妹于山間行獵,也曾屢與樂於山水間的陶家兄妹相迂,卻是敬而遠之。
風和日麗的春天,薰風濃陰的復日,葉落雁飛的秋季,雪飄關山的深冬,陶氏兄妹未竟四時之遊,竺氏兄妹未斷春秋之獵。
一個秋高氣爽的晴日,陶思聰早早收拾行當,興沖沖的來到思明的房中道:“兄長,時逢秋風長天雁度關山,我二人今日何不登高望遠,以忬胸臆。”思明笑道:“昨夜為兄聞聽那夜空雁啼,入夢後卻化作雁兒南飛去,今日登高南望,看那秋風長天,雲斷衡陽。”思聰笑道:“兄長昨夜若化作雁兒南飛,妹妹變化了雁兒去那回雁峰前尋哥哥。”兄妹鼓掌而笑。
兄妹出門前,總要到母親房中向良氏道一聲:“母親,孩兒山前去了,母親,勿念。”良氏亦每每憐愛的嘆道:“我兒去那山前,多加小心,你兄妹如此荒野,何時是了,全不想想那終身事。”兄妹百聞不厭的向母親一躬道:“母親勿為孩兒勞心。”而後戲笑而去。良氏呆望兒女去後,長長一嘆!
兄妹之所好,天真簡泊,非但家中之僕婦為之稱奇讚歎,即使陶家疃之鄉鄰,盡皆知之。
兄妹歡天喜地的出了家門,一路奔向白水江西岸的望天峰。望天峰向西即是連綿無際的雀陵山。
望天峰上聳立之二石高約十餘丈,猶若雙劍並立,長鋒指空,一石粗壯略高,一石纖細稍低,二石上綠苔茸茸,挺拔奇麗,為人稱之為望天石,夫妻石。而夢君兄妹卻稱其為兄妹石。
陶家疃因兄妹之奇,望天峰上的夫妻石,便漸為人傳之為兄妹石。以心印心雀陵渡的竺家兄妹亦稱其為兄妹石。
望天峰倚立白水江畔,向西一面是千尺絕壁,絕壁上虯松藤蘿,時逢殘春,峭壁上便盛開那雪白,硃紅九瓣三蒂的花兒,花大如小兒之掌,若於日光下泛泛光彩,其葉紫而且碧,狀如靈芝,因而各為靈芝花。花莖皆可入藥,龍以其根,又名靈芝參。登上望天峰臨崖下視,叢叢瑞草奇花生於崖下十餘丈處,可望不可及也!
峰上崖邊虯松玄柏,亦為望天峰之一奇,其松低矮盤結,狀如伏地之龍蛇。其柏幹如銅鑄,扭曲蛩伏,狀如伏虎。望天峰上之龍松虎柏也!
望天峰南北兩面則陡坡危崖,惟向東一面,長坂緩坡,峰上廣可二畝,但逢九九登高之日,老翁攜子弟兄良明,登望天峰置酒賞秋,可謂遠近十數里內鄉民登高勝地。
今陶家兄妹,由長坂登峰,長坡北向之深草中,現出一隻花斑豹來,待兄妹驚覺回頭時,豹已在數十步外,呲了牙,鳴鳴低吼,陶思聰,驚叫一聲拉了哥哥便向嶺上逃避,兄妹於驚惶中,卻忘了那是一條死路。
那隻豹也怪,卻未猛撲而來,而是一步步逼進,好似眼前二人已是口中之食,兄妹逃出數丈,陶思明忽地想起望天峰上為絕路一條時,即拉了妹妹向一旁斜坡衝下,且連呼救命。
兄妹轉向斜坡,那豹吼一聲縱身撲來,兄妹二人腿一軟,便由斜坡滾下。因二人方於坡下,坡尚且平緩,兄妹滾至坡下豹已到近前,兄妹二人等死而已!
當其鋒利的前爪,搭上陶思明肩頭時,忽聽一人喝道:“孽障!看扠。”一柄鋼扠斜刺而來,花斑豹鳴地一聲縱起,與那人鬥在一處。
來的正是竺家兄妹夢媚見哥哥與豹打在一起便來扶了思聰道:“妹妹休怕,快與你家兄長,躲在一旁。”思聰見是竺家兄妹,頓時放了心。
竺夢媚提劍來助哥哥,那豹避了鋼扠即撲夢媚,夢媚杖劍閃在一旁,花斑豹落地,未等豹再起,鋼扠到一尺長的兩股扠鋒,由花斑豹後腹刺入,花斑豹狂吼再起,劍鋒由豹肋刺入。
一尺長的兩股扠沒入其腹,三尺長的劍鋒,刺入豹肋過半,花斑豹未能再起,於鳴鳴的掙持中倒斃,兄妹拔出扠劍於草地上拭了血,相對一笑,轉身來見思明兄妹。
陶思明、陶思聰驚呆半晌,見竺家兄妹含笑來到面前,方驚覺的長長出了口所,向竺家兄妹深深一拜,思明拭了額上的汗珠拱手道:“多謝兄妹救命之恩!”夢君、夢媚同時面上一紅,拉了雙手,猶如親生姐妹別後重逢。
陶氏兄妹再欲跪拜時,夢媚頗有深情道:“我兄妹豈能見死不救,即使汝兄妹未迂此險,我兄妹又怎能放虎歸山。”姐姐且莫見外。
兩對奇異的兄妹,今日於望天峰下結為知已,從而也改變了兄兄妹妹的清思,喚起了兒女之情,從而也改變了四兄妹的一生命運。
地上的花斑犳,粗粗的吐了口氣,伸了伸四肢死去,一聲絕命的氣息,令四兄妹由瞬間的,沉思中驚覺,陶思明靈機一閃忙拱手道:“今日救命之恩何以報答?來日請二位兄妹家中一敘,見一見家父家母如何?”竺夢君抱拳笑道:“方才吾妹已然言之,見人之危安能不救,此天理也,人理也,二位兄妹不可如此。”而後拱手一笑,拉了妹妹道豹已死去,抬往家中,老母見了定然歡喜。
夢媚多情的看了一眼思聰道:“妹妹若用得上豹皮,豹骨時,命家人來取就是。”思聰含笑道:“多謝妹妹。”轉而面色一紅道:“你我姐妹相稱,未知妹妹年已幾何?”夢媚道:“夢媚一十八歲,妹妹幾何?”思聰一笑道:“如此說來思聰長妹妹一歲,愧為姐姐了。”夢媚一福道:“姐姐請受妹妹一拜!”思聰還了一福。轉向思明道:“哥哥楞什麼,還不見過竺家兄弟!”思明忙拱手向夢君一躬道:“思明二十一歲,兄弟,你我誰為兄者!”夢君抱拳笑道:“你我年相當,在下十月七日生辰。”思明笑道:“為兄九月九日生辰。”夢君、夢媚一拜道:“拜見兄長!”四兄妹相對一拜。夢媚、思聰面上現出一片桃花紅!也此兄弟姐妹種下了孽情與孽恨!
於是四人,來到望天峰上,面對那兄妹石,折了松枝,撮土為香,結為異姓兄妹,以序為陶思明為長兄,夢君為弟,思聰次之,夢媚為小妹。望天峰為證,兄妹石為證,四人結成生死之交。可那 鸞 情鳳意更進一層。兄妹望天而嘆,望那一帶江水,曲折迂迴東去,望那雀陵山起伏於西天之下,而感慨。
下了望天峰,已是夕日垂天之際。竺夢君以腰帶捆了花斑犳四爪,以扠杆穿之。兄妹作別。思明抱拳道:“愚兄回到家中,告知爹爹母親,望天峰下竺家兄妹 救命之恩,我兄妹必來家中聊表謝意。”夢君一嘆道:“罷了,有稱我兄妹今日之情足矣!”
思明兄妹回到家中見了母親良氏,思聰將望天峰下幾為豹傷喪恰為竺家兄妹所救之事告知母親,良氏且驚且喜。
良氏幸喜兒女得救,後怕之心未已,見兒女情意脈脈,盡言竺家兄妹 之為人,之大義,兄妹 之情乃良氏之未見。良氏忽由詫疑中醒悟。
良氏大喜之際,轉念間便又沉下心來,雀陵山下無一戶不是獵戶,竺家兄妹雖然救了兒女一命。自當酬謝,若言婚事,怎能相匹?想到此,良氏面上便凝了一層寒霜。
思明兄妹拜退來到思明房中,使女送了茶,水及潄洗盆。見兄妹二人非他日之言笑,冷冷麵對而坐。亦什疑之,兄妹已是無言不盡的兄妹,生死與共而相憐的兄妹,思明略一思忖道:“妹妹可猜知母親之心意?”思聰眨了眨一雙難明淨的大眼直言道:“嫌貧愛富。”思明拱手道:“妹妹啊,果然猜了個正著。”思聰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道:“今日一場驚怕,又有了這番心事,還是早早歇了吧!”起身淺淺一福,退出房來,此時使女已送了飯來,見小姐回房。迎道:“小姐今日不於兄長房中用飯了?”思聰淡淡一笑道:“今日乏累,只得一碗米湯即可。看我兄長之意便了!”
思聰回到房中,掩了門放下帷帳便倚床假寐,回想望天峰下,便覺心頭煩亂撩人,往日那平靜逸悅的心境竟無覓處。
思明見妹妹去了,使女送了晚飯,便隨手留下一張夾心餅兒,擺了擺手,使女退下。
半個夾心餅,一杯茶後,即仰臥床頭想心事,再也無有了往日歸來的詩情詞境。庸庸倦倦之中纏綿悱惻之情,驅之不盡。
梁祝之恨,西廂待月,文君當戶自古以來,此情不可即時,便是桎枯之枷鎖。
陶光祖,思明兄妹的一個名利之父,金銀財寶,榮家耀祖,光旭耀門庭,即是他數十年之恪守的至理,當他由良氏口中得知望天峰下兒女險遭傷害,震驚之下,感念竺家兄妹。思明兄妹雖未令其稱心如意,終究是他的親生兒女。當夫人說到兒女心事時,光祖便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道:“他兄妹於我陶家有恩,我必謝之。若言兒婦親事,絕非可能。”光祖之言,良氏早已料到,便點頭道:“來日備上一份厚禮,命家人陶駒,帶了憨兒送往雀陵竺家。”光祖點頭。
陶駒憨兒一為光祖之心腹管家,一為心腹家人。奴從主意,不二不移。陶駒憨兒之與南宮雁之母汪氏二僕弗誠。黃達相比,皆為不一不移之患實僕人。前者為碌碌小人之從者,惡奴惡僕。後者善良,純僕俠義之僕從,當汪氏於邪惡中時,弗誠與黃達並未從其惡,當汪氏痛心回頭時,二人從其善,憐其苦。二人與南宮道救了南宮兄弟,挽救了汪氏,為南宮青桐盡了一片孝心。
兩日後陶駒二人備了厚禮正欲出門時,為思明兄妹攔阻道:“你二人可是前往雀陵竺家?”陶駒拱手道:“受夫人之命,正是前往竺家。”思聰道:“慢來!”向思明道:“哥哥在此守候,妹妹去見母親。”
思聰匆匆來到母親房中,向良氏一福道:“母親!陶駒二人前往竺家,爹爹母親可有他言相囑?”良氏道:“他兄妹救了我兒,你爹爹之意理應酬謝,以好言相慰,尚有何言可囑?”思聰道:“他兄妹救我與哥哥一命。就命陶駒二人前往以謝,豈不令他人恥笑,母親啊!如此怎合情理?”思聰深深一嘆,面上一紅道:“母親往日之言,女兒未從,可今日啊,母親怎地忘 了女兒,哥哥的終身事。”良氏未能料及女兒一時直言,略一遲疑道:“若要前往竺家,命你兄長與陶駒即可,女兒與為娘在此等候。”思聰道:“兄長與陶駒等尚在等候女兒一言。”良氏向身旁待女花兒道:“汝去告知,思明,命他三人前往竺家,小姐在此等候。”花兒應聲去了,思聰無奈,只好於母親房中等候兄長歸來。
良氏見女兒垂頭不語,微微嘆道:“女兒啊,竺家兄妹救了我兒性命,為娘與你爹爹什為感激,怎能負於竺家,日後逢年過節,必往看望,我兒想想,你爹爹早已為你兄妹說定親事,只因你兄妹過於放浪,暫且未言,今你兄妹年已漸長,何不從父母之意為父母者豈能草率從事。我兒怎可任一時之情。”思聰只是一言不發,低頭撫弄手中那玉串兒。
良氏嘆道:“一個獵戶人家,日與野獸周旋怎能無失手之時,此乃終身之大事。我兒怎能任性。”思聰仍無一言,良氏嘆道:“為娘之言皆為你二人之一生,我兒一時不能入耳,想一想便能理會,人往高處走,水向低處流,即是那水往向處流,人又怎能向低處走?”
良氏苦口婆心亦在其理,可卻違了大義。過了許久,思聰方道:“爹爹、母親若不從我兄妹之言,也就罷了,我兄妹也決不從於他人,守在母親身旁,盡個孝心也好。”一句話良氏呆了許久,重重的嘆了口氣。
且說夢君兄妹,無意中救了陶家疃陶思明兄妹,其時的那一瞬情意,神工鬼斧般的刻於夢君兄妹心頭,憨厚明快的兄妹,從此有了心事,那不嫁不娶的信念,已在動搖。
兄妹二人抬了花斑豹回到家中,一腿殘肢的爹爹由母親扶了走出房來,驚呼道:“我兒如何打死了花斑豹?此物與數年前傷了爹爹的花斑豹一般一樣,只是大了些!”夢媚笑道:“爹爹來認一認,可是那隻豹的左前胛,手到處一彪的二目便張大了許多,然後去看豹之左耳。”而後放聲笑道:“豹耳有孔,乃為父鋼扠所刺,豹肩有疤痕,乃為父鋼扠刺傷,哈哈,我兒打死此豹,為爹爹報了仇來。”
兄妹看那豹耳及豹之肩胛,果如爹爹所言。一家人好不高興,此時隔院夢君兄妹之長兄夢兆領了小兒劍人走來,那小劍人卻不畏懼,拖了豹尾道:“姑姑,姑姑,我要豹尾!”夢媚樂道:“好!好!豹尾歸了你。”
竺一彪身前二子一女,長子竺夢兆,次子夢君,女兒夢媚,夢兆已有一子,即要犳尾的竺劍人,年方六歲,已從爹爹習武。
小院中的陣陣笑聲,是小院中極少所見的事,笑聲引來了左鄰右舍,俱來觀望傷害老獵人的花斑豹,數年後為其兒女打死。一時於雀陵傳為佳話。
午間小院中置酒相賀,薄酒酒淡蔬亦有貧家之樂,坐間一彪呵呵笑道:“數年前此豹傷了為父,數年後我兒將豹打死,也算是天理報應。”眾皆舉杯而笑,夢兆道:“汝二人如何就打死了此豹?”夢君道:“亦為偶然,花斑豹於望天峰下傷人,恰為我兄妹趕到。救了那兄妹二人。”夢兆疑道:“兄妹二人?”夢君道:“陶家疃陶光祖之兒女。”眾人頗為愕然,夢兆道:“原來是思明兄妹,若說他二人,救之當然,若說陶光祖,救未必然,眾人點頭。”一鄰人道:“那陶光祖有錢有勢,夢君兄妹救了他兒女,看他如何?”一彪嘆道:“即是其父,我兒也當救之,豈能見死不救,那陶光祖雖仗勢欺人,雙眼望天,卻未有什傷天害理之事,我家雖貧,卻未以此望其報答。”夢君道:“爹爹所言極是,與人之恩,勿望報之。”夢媚面上一紅,低頭不語。
夢媚之一瞬異情,卻為竺母察知!夢兆看了一眼夢君、夢媚,若有所思道:“十里、八里之村鄰,雖未盡知,可陶家兄妹之為人。十里、八里之內人盡皆知,他與我家之夢君、夢媚卻是一個性兒,今日你二人恰恰救了他兄妹,可謂緣份。”
夢媚聞兄長之言粉面通紅,一反其常的灌下一口酒,一時大咳。涕淚兩眼,掩了一時之窘。
小劍人見姑姑流淚,忙來為其拂拭,夢媚最疼愛這小侄的聰慧可人,將小劍人摟於懷中,吻了吻,劍人道:“姑姑何時剝那豹皮...?”便由夢媚懷中掙出,去撫摸那黑黃相間,毛光油亮的豹尾,夢媚一旁取了劍,來到近前道:“劍人,可要這個?”劍人稚聲道:“要!好像爹爹那豹尾鞭,夢媚抽劍割下豹尾,血已凝結,夢媚於那斷尾處,撒了石鹼,此乃獵家常備之物。”
豹尾粗如雞卯,長有四尺,小劍人接在手中,竟向姑姑一揖,以爹爹之鞭勢舞了舞,於小院中戲耍。
夢兆道:“妹妹怎將豹尾割下,若於市上去賣,定然少了價兒。”夢媚一笑道:“賣它做什,與爹爹做個褥子,豈不為妙!”
小院中其樂融融,無人想到那富貴與貧窮。此樂天然之樂也,非那謀人之利害所得之樂,非那不義之樂也!
來日,兄妹三人,於那白水江邊,剛剛剝了豹皮,清洗一淨時,一圍觀之人忽道:“陶家疃來人了!”
夢君兄妹回到家門,門前已聚了多人,小院中竺母滿面笑容,正向來人上茶,兄妹到來,思明忙起身拱手道:“愚兄受家母之命前來看望伯父母及賢弟賢妹!”院中石臺上,放滿了紅紅綠綠的禮物,皆貧窮之家所罕見。
一彪、夢君、思明三人坐了,陶駒、小憨一旁用茶,按說救命之恩非同一般,即使那陶光祖前來,亦不為過。今思明帶了家人前來,以為不可,然而其間卻有一道無形的障壁已非前日望天峰上兄妹四人之結拜。
數句寒暄之後,思明起身告別,拜了拜一彪伯父母,夢君兄妹送到院門外,思明之一目深情,夢媚之一眼秋波,乃千言萬語所不能代替。陶思明意味深長的向夢君兄妹道:“小妹未能同愚兄前來,一言憶念耳!”夢君拱手道:“謝兄長、聰妹!”竺母黃氏見女兒與陶家兄長分別之情,心中是樂是憂?作為母親者,可謂於此洞察至微。
送走了陶家主僕,夢君前往江邊,夢君扶了母親迴轉院中,黃氏將那紅紅綠綠的禮盒,其間有上好佳點,糖果,取了些與劍人及前來湊趣的鄰家小兒。皆歡天喜地的去了。
夢媚待眾人去後,掩了院門,再看那錦緞包裹中,綢絹數疋,金銀飾物,及紋銀百兩,一彪嘆道:“我家世代,何曾有此,若非我兒救了他家兒女,那陶光祖又怎能如此?”夢媚道:“若非如此,他家之物,我亦未能受之。”一彪道:“我兒言之有理,有理!”黃氏將那禮盒、錦緞收了,與女兒搬入房中,待夢君歸來,再做計較。
黃氏嘆道:“想不到那陶家兄妹倒是非人所料的好人,想那陶家女兒定然與他兄長一樣的可人。”夢媚紅了面道:“娘啊!”
晚間夢媚於母親房中,傾訴瞭望天峰上與陶家兄妹結為兄妹,及哥哥與己之心事,黃氏嘆道:“我兒今日之情,亦為娘已久之心事,今你兄妹有情於陶家兄妹,且有恩於他,想來他兄妹無言可說,只是他那爹孃,允也不允?難以料及!”夢媚道:“娘啊!女兒與哥哥本無嫁娶之心,爹爹母親百年之後,今因一隻豹,令我兄妹四人心心相憶,若是陶家父子不允此事,願那思明兄妹與我兄妹一個想法。”言罷微微一嘆。
黃氏嘆道:“耳聞那陶家兄妹與你兄妹二人倒是一個主意,世上之奇,竟於我兩家,雙雙不娶不嫁。”夢媚情懨懨的嘆道:“任他天長地老,母親莫為女兒掛懷才好!”黃氏苦笑道:“我兒怎能知,做了母親的心!”夢媚見母親傷心,起身道:“女兒一時之言,母親切勿傷感!女兒回房去了!”
來日黃氏將三疋青絹及錦緞取了一半,及果品飾物紋銀十兩,命女兒送與夢兆一家三口。
秋去冬來,夢君兄妹依舊行獵山中,可那思明兄妹卻無從相見。
到了年關切近時,陶家果然命陶駒二人送了許多禮物。黃氏取白銀十兩,謝陶駒二人,二人略一退卻,接了銀子,且驚且喜,驚者,竺家雖貧,卻出手大方;喜者,十兩紋銀,乃他於陶家一個月的月錢。
六十兩紋銀,于山中人家兩年之用度,可於陶家卻算不了什麼,此情此物,尤令夢君兄妹傷情,一年來未見思明兄妹一面,未知思明兄妹之情!
黃氏清理禮物時,兩疋綢緞中夾了一封書諫,黃氏雖不甚識字,量必為陶家兄妹之書信,心中半喜半憂的喚了夢君兄妹道:“我兒有書信...”夢君急展開誦道:“夢君賢弟!夢媚小妹,自望天峰結拜,我兄妹無一日不在唸中,轉眼經年,一江之隔,未能與君一見!
白日長天思之纏綿,當初我兄妹未曾遇救於望天峰下時,未曾與二位兄妹結拜於望天峰上時,猶如那長天之雲,無憂無慮,又如那江中之波蘭:去無所繫。而今我兄妹也。苦辛如羈之枷鎖,為思念之索縛。家父之嚴禁,我兄妹如籠中之鳥,心悠悠而憂傷。
兄思明,妹思聰”
夢君識字不多,斷續讀念來,意貫情連,思明兄妹之情,躍然於字裡行間,夢媚淚下潸然,黃氏垂頭低嘆,如母親之所料,如夢君兄妹之所思,陶家兄妹之情已明。
母女、兄妹對那紅錦翠鈿而嘆!
黃氏忽道:“尚有一物!”由那禮盒底層取出一物,黃緞包裹,黃氏雙手捧了,甚覺沉重,夢君接了,於床頭開啟黃緞,母女三人為之一驚。
金光晃耀,一支偌大的金其令,母女怔了怔,思明道:“陶家所送之物,惟此不可收留,此物何止白銀數千兩,於我貧家反為禍害,況此物也非光祖之意,必陶家兄妹所為,我兄妹雖然救了他二人,豈能受此重禮,有那封書信足矣!”夢媚嘆道:“兄長所言亦夢媚之意,母親之意如何?”黃氏嘆道:“此物於我家確是無益,如何能送回陶家才好。”夢君道:“事不宜遲,今晚兒即前往陶家疃。如能見到他兄妹才好。”夢媚道:“歸還此物,也要明我之心意才好!”
夢君點頭,轉身去了,未久尋了筆聖來道:“此乃劍人之物,只是無有紙張。”黃氏就那黃緞道:“我兒就此寫了吧!”
夢媚取了水來,就那破觀中研拇指大小一段聖,夢君就那黃緞上歪歪斜斜寫道:“思明、思聰兄妹,一封書信勝於千金,所送重禮,閤家謝納,只是此物,不可受,我兄妹之誠亦汝兄妹之心也!臨危救命,人之常情,怎能受此厚報,陶兄之書,一紙萬金,黃金白銀不能及。”
夢君文識淺陋,於此能到出兄妹之所思,乃真摯之情所致。
以夢媚之意,夢君第二日並未將其令帶往陶家疃,而是設法尋到了同陶駒或前來的小憨,小憨因受竺母之厚待,為夢君尋了良氏之近婢小花。兩日後,金其令回到思明兄妹手中。黃緞上夢君之數言,今思明兄妹感嘆涕零。
思明兄妹一年來不曾出了陶家大門,兄妹如囚牢籠,其天真爛漫,被於悒鬱之中,況思念竺家兄妹之情日甚一日,到了那茶飯懨懨之際。良氏得知,便慌了手腳,兒女相思之情,作母親者能否體察?然而那致身命的折磨,她豈能不知!
陶光祖何嘗一味不知此情,然而命他那根深蒂固的金錢勢力之心轉變,恐已不能。
良氏之切切絮語,陶光祖已不耐其煩道:“我家可謂不幸。”良氏怨道:“不幸!兒女之心不由娘!”光祖恨道:“他兄妹不聽你我之言,每日裡山前水邊,全無有大家之氣,而偏偏想那窮男窮女,豈不敗壞我家門風!”良氏嘆道:“言雖是,可他兄妹如此下去,若有個三長兩短,如何是好!”光祖擺手道:“罷了,待某想上一想,可有良策否?”
良氏離去,光祖於那太師椅上品茶沉思,他之老謀深算,三十年來極少落空,如何不動聲色的取得生意場中的利勢,或輕而易舉的謀取他人之田產,或一舉兩得的成人之小利而得大利。陶光祖自矜自嘆,得意非常。
而今他所慮及的是兒女之情,如何忘掉他人之大恩,復以小義,他更不能傷及自家骨肉。
陶光祖思來想去,捋了捋他那三綹短鬚,忽地心中一動,要得兩全其美,,死了思明兄妹之心,又能無害於聲名,陶光祖思慮再三,狠狠的點了點頭。
兩日後,他向夫人良氏道:“思明二人如何?”良氏嘆道:“思明猶可,只那女兒,日漸憔悴,汝之良策何在?”光祖一笑道:“正有良策在此!”良氏急道:“是何良策?”光祖道:“竺家兄妹如能取到望天峰巖壁上之靈芝花,我便成全兩家婚事。”良氏一怔,沉吟道:“靈芝花...!”
為取望天峰巖壁之靈芝花,失足墜崖者可說年年有之,那能易得數十金的靈芝花及能易得百金的靈芝根,,令之垂涎者,鋌而走險,可那靈芝花偏偏就生在人跡難到峭壁上。今以靈芝花為憑,良氏憂鬱道:“竺家兄妹若是不從,我之女兒怎好?”光祖一笑道:“量他必然應允,那靈芝花雖不易取,卻有取者,況那天生之物,又不要竺家出錢,況他兄妹皆有武功在身,至於應用之物,亦不牢竺家費心,待取了靈芝花,即於望天峰上訂此親事。可見我陶某之處世為人。”良氏暗自點頭道:“我這夫君果然有此良策!”遂道:“何時可為?”光祖道:“而時乃冰雪嚴冬,豈不是我陶某有意為難於他,到那靈芝花開,豈不為妙!”良氏點頭道:“是,此時哪有靈芝花可採。”光祖笑道:“夫人可知,此時雖無靈芝花可採,可那靈芝花根於此嚴冬最好;光祖豈能有不良之念。”良氏連連點頭道:“好!好!待我告知女兒,此亦良藥一劑。”
思聰房中,良氏將丈夫之言告知女兒,思聰呆了呆,眉頭現出一線喜悅道:“爹爹既有此言,且莫反悔。”
良氏道:“如何反悔,到那日我陶竺兩家乃至親朋俱在望天峰上作證,若是竺家兄妹取了靈芝花,當下即定親事,怎能言而無信?”思聰呻吟道:“母親之意如何?”良氏道:“竺家兄妹皆習武者,到了那春暖花開,冰雪消盡,所用之物皆我家所備,又何難之?只是你兄妹日後勿悔就是。女兒怎忘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為娘及汝父之此為,亦無奈何,還望你兄妹思之未晚。”思聰嘆道:“母親之言亦是為我兄妹,可富有非至上,正氣與天齊,我兄妹本來是清逸恬淡之本性,自望天峰下為竺家兄妹所救。此依依之情亦非本願,奈何情不由己!”良氏嘆道:“女兒之言,為娘不甚明瞭,此乃天意?”思聰道:“母親之良苦,女兒又怎能不知,但望爹爹誠心而為!”良氏瞟了一眼女兒道:“難道汝父害你兄妹不成?”思聰憂樂各半道:“爹爹是不會害我兄妹...”良氏嘆道:“他竺家有恩於我,若無一個說法,就成就兩雙姻緣,體面何在?”思聰欲言又止,喟然嘆道:“但望上天佑之!”
幾日後,待陶駒來到雀陵告知竺家兄妹望天峰取靈芝花一事時,竺夢君當即應道:“你家老爺既有此意,亦非難為我兄妹,到時須得有個憑證才好。”陶駒道:“老爺之意來年春暖花開,且有兩家親朋在場,還有何言可失?”夢君道:“既然如此,一言為定!”
陶駒去後,兄妹來見爹爹,告知陶家之意,一彪呻吟道:“望天峰巖壁雖然險要,為父當年也曾由上而下垂了繩索附壁摘那靈芝花,可回到峰上後卻生畏懼,此後再未為之,若身無一技,膽大心細,斷不可為之,我兒即已應諾,好在尚有時日,須多思慮為是。”一彪思之片刻道:“那陶光祖人稱‘陶運算元’,一廂老謀深算,一目勢利,白眼寒丁,今為此計,我兒不可不防!”夢君道:“爹爹所慮,夢君亦曾思之,到那時我兄妹、兄長且邀了好友,近鄰前往,況我那雀陵習武為獵者眾,陶家疃商賈農家居多,就此量他未敢妄為!”一彪嘆道:“話雖如此,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人之不測在於小人,而不在於君子也!”夢君道:“孩兒記了就是。”
晚間用飯時,夢君喚來兄長夢兆相商,夢兆道:“陶運算元此舉也未為不可,如爹爹之言。防人之心不可無!”
陶光祖之算,還有一著,他並未將其謀告知夫人良氏,及任何人,謀者乃謀己之利,於他人之不利。他所謀之本意並非他人之所想,善謀者之本性也!
轉眼冬去春來,到了那陽春三月,望天峰巖壁上那靈芝花,已於綠叢中燦燦生輝,由望天峰上下望,或由峰下仰視,靈芝花猶如點點珍珠,散漫於葉間。
陶光祖選定了吉日,應用之物皆已齊備,食用彩飾之物,皆大家之盛,尤以那根紅一節,綠一節,粗如鴨腳的一條斑斕的長蛇,一節節的紅綠,皆紅綢綠絹裹之。
四月二日,望天峰上早早已聚集了陶竺兩家及其親朋及那聞知的鄉人,竺夢君兄妹,思聰兄妹皆煥然一新,四兄妹心中之憂與喜,卻恍惚茫然。
一根粗壯的、紅綠相間的簇新麻繩,牢牢地結於望天峰上一株百年老松那粗如水桶的樹幹上,一端垂下巖壁,竺家兄妹,連同親友俱驗看了繩索之牢固無一可疑之處。
陶光祖錦袍華帶,光光的額頭上,泛出光亮,他由僕人手中接了那白玉杯吸了一口茶水,清了清喉頭,向眾拱了拱手,復向竺母及竺家兄妹一拱道:“諸位,我陶光祖受恩於竺家兄妹,救我一雙兒女,此恩莫大。今望天峰上兩家結為親眷,採取靈芝花乃我兩家吉祥之意,亦為我兩家結成親姻之證,亦我一片誠心,靈芝花為我白水江一帶之靈花,為他四兄妹成就百年之好吉祥,取了靈芝花,共飲良宵酒,成就此一良緣。”言罷躬身一禮,四方一拜。聞者無不歎服。
細樂聲中,竺夢君紅襟翠袖腰束絲滌,足下薄底輕靴,來到場中,抱拳四下一躬,走向崖邊,提了那根麻繩頓了頓,虯松的枝葉微風拂動。
繩索長有十丈,過崖下靈芝花處尚有三丈許,此乃光祖命陶駒心腹家人數次丈量之後而定。
竺夢君雙手搓了搓,握了繩索抖了抖,騰身而起,瞬間盪出望天峰向下滑去,場中眾人吸了口冷氣,崖邊只有夢兆及夢君的數名好友,餘者皆未敢立於崖邊下望,夢媚扶了母親,立於眾人面前,黃氏閉了雙目,微微顫慄。思明兄妹雙掌撫了前胸,聽那怦怦的心跳聲。此間只有一人,所想與眾人不同,等待他數月來的良苦心計,那顆心亦在震顫。
夢君順索而下,將至足下數尺的靈芝花時,忽覺掌心一陣巨疼,血已由掌心滲出,以夢君之意,無非是掌心磨破,再疼也要取了足下之靈芝花。
然而巨疼未已,掌肘及膀臂一陣痠麻,繼而是半個身軀,夢君咬了咬牙,暗道:“不好!有毒!”握了繩索的雙手已不能支,眼前瞬間一片昏黑,其上已去崖邊數丈,其下是數十丈之深淵,竺夢君再無力持之,於昏聵中向深淵跌下。
崖上的夢兆眾人見狀大驚,驚呼中那夢媚搶到崖邊,一聲慘叫,即向崖下縱跳,眼疾手快的夢兆伸臂一攬,夢媚跌坐望天石面前。
望天峰上頓時大亂,那竺夢媚跌而復起,於狂呼中一頭撞向兄妹石,待眾人察覺,夢媚已頭破血流,可憐,未曾了卻紅塵願,一縷香魂已縹緲。竺母黃氏於驚惶中撲向女兒。
竺夢君向深淵疾落,去崖底尚有數丈時,電光石火間由西向東,閃過一道青色光芒,下墜的竺夢君為那一線流光遏止,一線流光竟是一著了青色道袍的道人,那道人抓了夢君腰間絲帶,折向西南射去。
望天峰上一片混亂,望天峰下之一瞬無人察覺,黃氏撲於女兒身上,叫了聲“我的兒啊!”便已昏死。待夢兆去攙扶母親時,黃氏已隨女兒去了,思明兄妹,於驚慌悲痛中,呆呆的跪於夢君母女身前。
一剎的鉅變,令在場的親朋個個驚呆,只有一個人四下望了望,微微一嘆中面上現出一剎的獰笑,而後帶了陶駒及數名心腹家人一步步向峰下走去。
陶駒等人見此情景,依照光祖事先之囑,迅疾解了松幹上的繩索,及其它應用之物,隨了主子匆匆而去。
一番慌亂之後,竺家親朋只好協同夢兆料理後事,一霎間竺氏兄妹及竺母不復人世。跪了許久的陶家兄妹由悲痛中驚覺,向竺母夢媚拜了三拜,思聰起身向兄長一福,轉身衝向崖邊,於眾人驚呼中,竺夢兆一個箭步上前攔下,大聲喝道:“死!死了,活的如何了結。”一句話,思聰呆在一旁。
竺夢兆抹去滿面淚水,向眾人一躬道:“多謝諸位,我竺家本應是一場喜事,可頃刻間,老母小弟小妹俱亡,天傷我也!然而我那兄弟之膽量,之所以能攀了繩索而下取了那靈芝花本非所難,怎地就撒了雙手,其間必有原故。”場中連同那尚未盡去的陶家親朋,皆為一怔,面面相覷。夢兆垂淚道:“此情若為爹爹驟然得知,恐難免意外?”眾人一時無言,那小劍人卻道:“何不將奶奶、姑姑抬往我家,不令爺爺知曉!”夢兆無計,也只好依劍人之意。
天到未時,眾人將其間所備草蓆等物,將黃氏母女草草裝殮,抬了一步步下了望天峰。
將近雀陵時,人已散去大半,好在老人一彪耳聾日昏,行動不便,卻在憂心忡忡的等待佳音。
夢兆等來到家中早已等候的妻子靈花見狀大驚,夢兆含淚略道其情,靈花呆了半晌,掩面而泣。
待暫且安置之下,跟隨而來的陶家兄妹跪拜而泣,夢兆道:“今無了夢君兄妹,數月來的所望已成了泡影,二位傷心何益,速速回見汝父才是!”思明道:“我兄妹如何就此一去,今天時雖晚,怎能令夢君於望天峰下。”夢兆心神已亂,竟忘了望天峰下的夢君來,思明之言令其大慟。
尚未散去的近鄰即備了燈籠火把,同思明兄妹前往望天峰下,眾人悄悄出門時,忽聽老人一彪於屋中嘆道:“天已這般時候,怎地還未歸來,是福啊?是禍啊?”眾人聞之無不垂淚。
望天峰下何處有夢君,連一滴血跡也無,尋遍草叢山澗,無一墜崖之可疑,眾皆驚疑不解,陶家兄妹涕泣再拜,夜色悠悠,蟲鳴溪流,人何在?
望天峰下夢兆與陶家兄妹分手時,卻見望天峰坡道上下燈火通明,原來是陶家來尋思明兄妹。
夢兆回到家中,靈花摟了劍人於靈前哀泣。如何瞞得了老父,若只是夢君兄妹尚可隱瞞一時,如今無了母親,如何也無言可對,夫妻傷悲多時,時聞隔牆爹爹的哀嘆,夢兆狠狠的捶了額頭,起身往爹爹房中。
爹爹房中燈火暗淡,老人之嘆息似已有不祥之兆,夢兆聞之心如刀絞。呆呆立於院中望天而嘆之際,忽覺身後有人,急回身看時,原來是小劍人,夢兆狠了狠心,拉了小劍人推門而入!
這一刻,無論以何言何語,也安慰不了老人,一彪瞪大了雙目,眼前竟是夢兆父子,夢君何在?夢媚何在?你那母親何在?夢兆灑淚交流,小劍人“哇”的一聲,嚎哭,老人頓時痴呆。
一連三日,老人米水未沾,淚水卻無聲無息地衝洗那無盡的哀傷。
第二日,陶思明兄妹不置父母阻攔,來到竺家,兄妹白衣素帶,香紙蠟燭由貼身小婢相隨,兄妹靈前跪拜,哀傷不啻於親生兒女,同胞兄妹。
夢兆夫妻聚於一彪房中,黃氏母女靈前還多虧了思明兄妹。
當竺家陷於絕境的第四日晚間,門外響起了叩門聲!夢兆呆了呆,提了風燈前去開門,院門外竟是二弟竺夢君,夢兆一顫,風燈落地,燃起一片火光,火光中夢君靜靜而立,夢兆緩過神來驚詫道:“可是二弟?人也?鬼也?”夢君慘淡一笑道:“再世為人。”火光下,忽見夢兆滿面淚痕,驚道:“兄長何故悲傷?可是為了小弟?”夢兆聞言兩淚潸潸,哽泣道:“母親、小妹...”夢君大驚道:“母親、小妹如何?”夢兆淚下如雨道:“小弟失手跌下深谷,小妹即一頭撞死兄妹石,老母亦於悲痛中死去!”夢君大慟。
弟兄相對而泣,老人於房中呼道:“夢兆啊!外面誰在言語?是怎麼回事啊?”兄弟之言,老人的呼叫,已為隔牆思明兄妹聞之,待兄妹來到近前,見是夢君時,兄妹聲淚俱下,拜在夢君身前!
夢君扶起思明道:“小妹請起...夢君大命未死,今方能兄妹一見,可憐老母、小妹俱喪於望天峰上,夢君何若望天峰下一死...!”房中老人之悲號,令人碎心斷腸。
當一彪於燈光下看清是夢君時,拉了夢君雙手,淒涼的呼道:“兒啊!這是怎麼回事啊?你怎能墜下深谷?你怎地未死?她母女怎地死去?”老人瞪大了二目,眼中卻無一滴淚,那悽蒼的疑問,令兄妹淚下紛紛,那小劍人睜大雙眼驚詫的眼,怔怔的注視這由死亡中歸來的叔叔。其幼小的心靈中,也同爺爺一樣不明白這悲劇的原因?
夢君驟然歸來,令一彪父子瀕於絕境的心閃現一線生機。
昏昏的燈光,悒鬱與悲傷依然籠罩這百年老屋,夢君向爹爹一拜道:“兒能生還,可是天命?望天峰上老母小妹,因夢君而亡,夢君之殘生將含愧無盡!”
母親的靈前,小妹的靈前,夢君長跪而泣,兩支蒼白的燭光冉冉,兩具棺木前,紙灰未燼,香菸渺渺,思明兄妹白衣素服,拜於夢君身後。
夜茫茫,夜淒涼,昨日今日夢一場!
悄悄的夜下,傳來一彪老人哀嘆:“兒啊!望天峰下如何未死?是你母親、是你小妹靈佑?不對啊!她二人應於我兒一同在那黃泉路上啊!這是怎麼回事啊?”
摧人淚下,摧人碎心斷腸的哀嘆!
老人房中,竺夢君嘆道:“望天峰崖下摘取靈芝花,本非夢君為難之事,可將到那靈芝花前,不料掌心一陣巨疼指尖已滲出血來,即此夢君怎敢撒手,繼而是兩臂痠麻、頭暈目眩,於昏沉中向崖下墜落,未知過了多久,夢君醒來時,身前站了一位白髮童顏的青衣道人,那道人見我醒來,呵呵笑道:料已無妨,汝因何取那靈芝花,卻又因何...”夢君說到此低頭一嘆,道:“那道人嘆道:汝之掌心為利器所傷,汝之失聰為九星草所迷,也是汝命不該絕。”
話到此,那一旁泣咽的陶思聰一聲悽慘的哀嘆,雙手捂面,奔出房去!夢君恐有不測追出房去!
待夢兆轉來,拂淚嘆道:“好狠的陶光祖!怎地下次毒手,此仇必報。”一彪瞪大了二目道:“報應啊!報應啊!我兒不可莽撞,殺了那陶光祖,此憤可淺,此悲不已。”夢君一拜道:“爹爹之言與那道人之言一般無二,況有思明兄妹...”
夢君嘆道:“道人偶經望天峰下,見峰上有人墜落,於空中將孩兒接下,孩兒醒來時,已非於望天峰下,孩兒之傷已為道人救治,孩兒拜謝道人救命之恩,拜問道人仙鄉、名姓,道人呵呵笑道:貧道見你墜崖,怎能不救,乃你命不該絕,亦非貧道之功過也。道人之言甚奇,孩兒再拜,道人止道:此乃青川河畔,向北三十里便是望天峰,汝之掌傷,貧道已為汝灌下丹藥,汝所受九星草之毒,貧道已為汝以內功卻之,汝於昏迷中下落,未受甚驚嚇,今我二人就此河畔一宿,來日汝可去矣!
孩兒與道人不忍分離,竟於青川河畔一連三日,道人之丹藥一日三粒,竟不知飢渴,道人問了孩兒家世,嘆道:汝為人算,算者亦自算之,汝既與其兒女有此情義,亦不可怨怨相報,慎之!道人去時,孩兒拜問再三,道人道:汝若欲知,可往金藏山尋那無量道人。道人言罷,騰空東去。”
夢兆驚歎道:“金藏山去此一百餘里;山下清平觀中果然有個無量道人,賢弟此後前往清平觀,必能訪知那青衣道人之來歷。”夢君嘆道:“夢君於陶家兄妹了無所怨,我兄妹皆為無辜人,只可嘆老母小妹。”言罷淚下。
陶思聰涕泣難言,靈前那陶思明合了雙掌跪於香案前,喋喋自語道:“竺家兄妹救了兄妹二位之命,爹爹竟恩將仇報,設此毒計,可憐竺母、夢媚,我兄妹為陶家之後者,愧於人倫。”
竺一彪昏昏沉沉聽了夢君之言,深深的嘆了口氣道:“那支豹難道與我家有夙世之怨,這其間是怎地一回事啊?”
思明兄妹與竺家兄弟守靈,到第七日邀了親朋安葬黃氏母女,思明兄妹重孝撫靈,其傷甚於親生母,同胞妹。陶家曾數次命那小憨催促兄妹回陶家疃。待小憨一人而回,那陶光祖便暴跳如雷,此一來良氏得知內情後,亦為丈夫之險毒而驚,竺家為此付出了三條任命,而竺家卻救了自己的兒女兩條命,那嫌貧愛富一節,又怎能成為理據,良氏由失落而悔恨。
當思明兄妹披麻戴孝撫靈送喪,於竺家祖墳,為陶光祖得知,足智多謀善於暗算的陶運算元,再無一策可謀,陶運算元一生算就的最終結局,算了他人,算了自己。待思明兄妹歸來。一家之主的陶光祖已無人問津,他面對那萬貫家產,墜入那淒涼的沒落之中。
轉眼已是夏日,良氏已不為思明兄妹的婚事著想,從此那榮宗耀祖,夫唱婦隨,大家夫人之心,亦已煙消雲散。
思明去家之意已決,從人情世故上而言,他兄妹未盡孝敬父母恩,未盡成家立業之道。從人生之道,兄妹坦坦蕩蕩,了無愧疚。兄妹之而今雖無有了往日遊山玩水之趣,騷人詩客之情,更無有了一年多來之幽怨情思,夢君兄妹於二人之懷念中已非情,已非戀。而是空靈靈的,清靜靜的神思。
思明之出家,思聰無可奈何的嘆道:“兄長去後,小妹於母親身旁盡今生之一份心地,亦代兄長盡淨此念,他年亦是空門緇衣人。”思明躬身一拜道:“小妹代為兄盡此心地,兄長何以報謝。”思聰嘆道:“兄長孤鶩高飛,勘破三生,即報小妹之情,小妹亦報兄長之情。”兄妹潸然淚下!
思聰抆淚道:“兄長之去,也必然是那金藏山,或可與夢君兄一門師下,只可嘆思聰身旁無有了竺夢媚。”
幾日後,兄妹來見,母親,良氏聞知思明金藏山出家,悲切泣下,竟無言勸阻。到如今夫妻之情慘淡,兒女之情 蒼涼 良氏於悲切中卻開了心竅,思明既已終生不娶,由他去吧!,思聰既已終生不嫁,守在身旁未為不可,百年後任他如何,死而了之。
思明兄妹見母親垂淚悲傷,卻非往日之痛,待聽了母親之言,乃兄妹之未料。兄妹跪拜,那良氏抆淚道:“我兒去後,但望一年半載之後,來看一看為娘,也不枉我母子今生一場。”
良氏平平淡淡之言,思明兄妹聞之卻比那良氏之異常嚎啕大哭倍為傷情,兄妹傷感之際,良氏又道:“思聰,他年之後亦是空門中人。你兄妹能得如此,比那榮宗耀祖、成家立業或有勝處!家何在?業何在?”良氏之言令兄妹愕然驚歎。良氏道:“可嘆黃氏母女,可嘆那望天峰上靈芝崖下,那日為娘若於望天峰上恐無為娘之今日?為娘既有今日,況有女兒為伴,為娘無念無怨了。”
思明兄妹呆呆如痴,母親今日之言,乃兄妹從未所聞?亦兄妹一時之不解!良氏言罷,淚珠滾滾,兄妹哀嘆道:“娘啊!”雙雙跪了!
思明行前來見爹爹,陶光祖嘆道:“聞聽我兒欲往金藏山出家,可是實情!”思明一拜道:“爹爹已然知曉,思明正是來拜辭爹爹。”陶光祖懊然長嘆,二目迸出兩顆晶瑩的淚珠,再無一言。
思明拜了拜退出房來,只聽爹爹一聲飲泣般的嘆息,思明怔了怔,向爹爹房中一拜。來見妹妹思聰。
妹妹已將行裝備了,房中已備了酒菜,兄妹對坐,舉了舉陶宅最後一杯酒,思聰嘆道:“可憐我生,風雨流年!可憐我生,終有一別。,其情艱辛!”思明嘆道:“為兄此去,待賢妹於禪房蒲團,待賢妹於人間天方。”兄妹含笑垂淚。
思明道:“為兄此去,如能與夢君弟一見於雀陵,或可一同前往金藏山。”思聰道:“兄長能與夢君兄一道‘弟兄聯訣別故鄉,仙凡路上勿相忘,他年思聰何處問?仙蹤縹緲又何方?’兄長此去勿忘了母親之言,一年半載後回鄉相望。”
一杯酒罷,思明起身環顧房中,喟然嘆道:“為兄去後,賢妹代為兄於母前,為兄一拜。”兄妹相對一拜。
陶家之男僕女婢除了那陶駒之外,俱來相送,思明拱手作別。復向母親遙遙一拜,卻見母親合了雙掌,房前而立,思明撲地三拜。僕婢盡皆垂淚。
陶思明揹負行裝,手中一根竹杖,孤影鳳塵,只見小妹思聰亦於母親一般,合了雙手,閉目而立。
思明一拱而行,忽見那小憨搶來一拜道:“小憨願與少主同行。”便去思明背上接了行裝,眾皆大疑,只見那小憨面容嫻靜,好似久已想定了的,思明略一遲疑道:“汝是何意?”小憨一拜道:“小子並無他意,只願同少主人金藏山出家,少主人作何想,小的作何想。”思聰進步嘆道:“不料汝卻有此念,汝若金藏山出家卻了無了人世之所願,汝可思之。”小憨打躬道:“小的依然思之,無有了人世之樂,亦無了人世之苦,人世之樂消盡時,人世之苦卻無盡時。”思明兄妹聞言大驚。
小憨之從思明出家,他於望天峰目睹竺家母女之死及夢君之墜崖,其間之來去他與陶駒深知底細,及竺母之慈愛,由此小憨深有感觸,他孤身於陶家為奴,他之憨厚、誠信為陶家上下所信賴,亦為陶光祖所重用,然而小憨之為陶光祖所重,非陶駒也。
一身了無牽掛的小憨毅然從思明金藏山,亦非偶然,面對小憨之誠,思明兄妹亦由其間悟出數月來之變故。
為此思聰命侍女匆匆備了行裝,主僕上路,那小憨淡淡泊泊,了無留戀之情,以竹杖挑了兩副行裝,同小主人出了家門。
思明主僕來到雀陵見了夢君兄弟,告知來意,夢君嘆道:“兄長此往金藏山出家,豈不苦了思聰小妹,況伯母能不感傷?”思明道:“為兄前往金藏山,已為小妹及母親應允,況吾母自望天峰之後已大非往日,有思聰小妹於母親身旁為兄已無掛矣!”夢君嘆道:“兄長能為此抉擇,竟於夢君之前,我兄弟能於清平觀為道,亦為一大慰。”思明嘆道:“賢弟可見同為兄前來之小僕否?”夢君疑道:“其非送兄長否?”思明將小僕之同往金藏山之意相告,夢君驚歎道:“他能如此,亦是他之識見,想不到他竟有此心地,可敬!”思明嘆道:“為兄此來,亦與家父辭行,可嘆家父以金錢勢力所重,可悲可嘆。”夢君嘆道:“名利之心,庶人皆之;光宗榮第,世俗之念。亦未為甚,然至終不能見悟者,庸庸也!若一念之差鑄成大錯,悔之何已!”思明淚下。
夢君嘆道:“兄長無須傷悲,那小憨尚且卓有此見,我兄弟既臨此不幸,何念可有?何不命你那小僕來此一敘,今已為你我之同道人。”思明愧道:“賢弟此言雖是,為兄憾愧於弟前。”夢君道:“你我若世俗之見,你我而今或為仇者,然而你我而今之情更甚於昔,你我之心昭昭可見。”
當日思明、夢君、小憨同室一宿,同席而餐。
次日,夢兆夫婦備了酒菜,為主僕送行,夢君拱手道:“兄長此往金藏山,夢君一同前往,拜見那清平觀之無量道人。想夢君不久將步入兄之後塵矣。”
可憐那夢君之父已耳聾目瞽,時而自言自語,或昏昏欲睡,老人暮年遭此際遇,人生之不幸也!夢君所以未能同思明一道清平觀為道:“他不忍老父再多一絲傷感。”
小劍人自有了那條豹尾,愛不釋手,每日舜來舜去,偶然間可見一式兩式招法,夢兆思明頗為奇之,便以所知之鞭法教之,一年來竟然可觀。
席間,小劍人將那豹尾來,其母靈芝為思明兄弟助興,向劍人道:“我兒一年來那鞭法如何?何不就此舞了一觀。”小劍人毫不畏怯,竟拱了拱手,當場舞動豹尾,豹尾長而綿軟,雖不如鐵鞭之剛猛渾沉,於小劍人手中上下翻飛;錦簇一團,思明雖不通武技,觀之亦為稱奇,眾人一時卻忘記了憂傷。
小劍人舞罷收式,拱手道:“日後若做了道人,也要乘空而行,如那靈芝崖下救叔叔的道人一般。”眾人聞之愕然。有其言者,可礪其行,此即數十年後雪靈山之白髮尊者。
思明感傷之際,忽見那靈芝嫂嫂面頰有淚,心中一動,一杯下嚥。拱手道:“嫂嫂之名可與望天峰靈芝花有因否?”夢兆長長一聲嘆息,靈芝已淚下紛紛,小劍人卻搶口道:“我外祖爺,便是取那靈芝花墜崖而死,當時卻未遇到那能飛行的道人。”思明一驚,忙拱手道:“在下失言,令兄嫂傷心!”夢兆道:“我那岳父去世時年方四十四歲,身前就此一女,岳母將女兒之名改為靈芝花,靈芝花本是吉祥之意,他為我家的卻是災難。”
待思明三人上路時,夢兆父子送至山前。
金藏山直向西北,夏日的濃蔭、烈日,雖非那秋風之淒涼,可四時之悲樂,皆出於心,憂傷之心,觸目之景悽悽涼涼,喜樂之心,觸目者,愉悅和暢,三人於路,志同道合,少了些許孤寂之感。
天晚時,三人行出四十餘里,便趕村店歇了。
一壺薄酒,兩碟小菜,三人對坐清酌,那店家約五十餘歲,一旁搭訕道:“三位可往?可是投親訪友?”夢君道:“請問老丈,那金藏山去此尚有多少路程?”店家拱手道:“由此向西,約五十餘里,三位可是拜佛參道。”思明心中一動道:“金藏山可有尼庵寺院?”店家道:“金藏山有道觀名清平觀,有寺名金藏寺,去金藏寺十里,尚有金藏庵,常年皆有香客來往。”思明長長吸了口氣,夢君、小憨不言而喻,思明之所思。
夢君道:“老丈可曾前往其地否?”店家道:“非止一次,那金藏山長老道明禪師,清平觀無量觀主,皆有道者,寺觀雖小香火頗盛,只是那金藏庵,卻未一往。”思明道:“清平觀道者可眾。”
店家道:“觀中除無量外尚有二小道,只是觀中游方道人不斷,那無量道人結交甚廣,乃至海外道觀。”思明點頭暗道:“救吾命者必海上或名山者。”夢君拱手道:“謝老丈之指教。”店家一笑拱手而去。
思明夢君舉杯道:“店家所言不差,那日救小弟者必由清平觀過望天峰下,小弟命不該絕,上天護佑。”夢君嘆道:“慚愧!”那小憨卻意味深長的微微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