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達忽地想到南宮道有意見上汪氏一面,便急轉身來見汪氏。

汪氏喘息方定,忽見黃達轉來急道:“黃兄何事?”黃達呻吟道:“南宮老人有意與夫人見上一面,未知當否?”汪氏怔了怔,轉過神來連聲道:“好!好!就在明日便了。”轉向身旁的小翠道:“明日備了酒菜等候!”小翠應道:“是!”黃達出門,汪氏眼前一亮繼而回想那年中秋之夜,回想小宮雁,弗誠走失。

青桐村的初冬寥無人跡,近午時,黃達便於門外等候,汪氏亦命小翠待於房門外。

南宮道如約而至,黃達拱手迎道:“老兄,昨晚小弟之言,且勿忘懷!”宮道一笑道:“小弟放心!”二人進入院中來到汪氏門前,小翠一福相迎,三人來到房中,汪氏由小翠扶了起身喘息道:“大叔請坐……?”話已哽咽。

黃達早已將汪氏及家中之近情告知宮道,今南宮道見汪氏之神思恍惚,形容憔悴,頓生憐憫之情,當下略一拱手,退一步與黃達坐了,小翠送上茶水。

汪氏睜大了二目,面頰上淚痕猶存,南宮道呷了口茶水,喟然道:“夫人既覺往日之非,亡羊補牢,尚未為晚,老朽今日之來,欲將兩年來之事情相告,一則令夫人之疑化解,二則澄清他人對老朽之所疑。皇天在上,宮道無一虛假之言,天理昭昭,是非曲直自有公論。”汪氏黃達皆點頭無言,小翠卻道:“老伯若是早來一日,夫人恐不至於今日!”汪氏道:“小翠!”南宮道拱手道:“是!可是未知今日,老朽亦未便前來,彼此皆有苦衷。”汪氏嘆道:“小翠!為宮道伯上茶!”小翠應聲,為南宮道斟了茶水,退在汪氏身旁,汪氏嘆道:“大叔請講。”

南宮道由山丘、林間拾柴與南宮鶴相識,到那年中秋夜,宮鶴出逃,到小宮雁弗誠躲避東方賴父子之陷害等等,緩緩道來,汪氏鼻一把、淚一把、成了個淚人,一旁之黃達、小翠皆為淚下!

宮道呷了口茶,汪氏忽地一聲慘叫,由竹椅噗的一聲,跪伏於宮道面前,小翠急上前攙扶,汪氏已在昏厥之狀,宮道、黃達大驚,小翠失聲下淚,扶汪氏竹椅上倚了,黃達忙取了熱茶。

汪氏緩緩醒來時,口角流出一線血來,三人一時慌了手腳,門外那吉星一步跨入房中,伏於汪氏面前,南宮道急道:“郎中,快請了郎中來!”吉星爬起,倉皇而去。

汪氏喘息稍定,南宮道嘆道:“老朽一時直言,令夫人煩惱!”汪氏搖頭道:“若無大叔我兒已遭其害,恐那宮鶴亦難出逃,大叔之恩,汪琴死未能忘!”言罷,那悔恨之淚奪目而出,宮道:“夫人之今,已非當時,待宮雁歸來,有黃達、小翠、吉星三人,況又有弗誠,仍是一個和好之家,夫人何苦壞了身子,回頭是岸,重興家業!”汪氏合了雙掌,連連點頭,又連連搖頭,此情此境,三人為之痛心迴腸。

待郎中來時,汪氏已漸安靜,郎中把脈,開了方藥道:“夫人傷感過度,氣血鬱結,此方雖為和血通神散氣,若是一味傷感、憂鬱,良藥亦未其能,夫人開心才是!”小翠付了銀子,郎中告辭,嘆息而去。

南宮道見事已了,便拱手道:“夫人但聽郎中之言,何愁復之如初,老朽告辭,即命宮雁、佛誠歸來。”黃達、小翠怎能放他。

汪氏由小翠扶了,回到內室,吉星、黃達將早已備了的酒菜擺列,小翠安置了汪氏,自去廚下料理。

南宮道無奈,只得同黃達坐了,那酒雖是陳年好酒,二人何來酒興?宮道數杯酒後,即起身告辭,汪氏命黃達喚了小翠,小翠扶了汪氏,送宮道來到房門,那汪氏涕淚道:“我那宮雁雖能不日歸來,還望大叔尋那宮鶴回來。”汪氏言罷垂泣,宮道連連拱手道:“宮道必設法尋他回見夫人。”宮道不勝其悲,匆匆告辭,由黃達送出大門。

若說南宮鶴,宮道卻無了底,他惟有即刻前往彭家 瞳,接宮雁主僕回汪宅,再作尋找宮鶴之計。

弗誠聽了宮道之言,長吁道:“想不到誠厚的青桐老爺之後,卻有這般之下場,老兄既言夫人,追悔歉疚,老僕受老爺之恩,老僕豈能不效力於其後。”小宮雁下淚道:“母親如今多病,想念哥哥宮雁也極思念母親,我與弗伯速速回轉才是,還望老伯尋回宮鶴兄!”南宮道雖一口應承了,若要尋回南宮鶴,已為不易!

南宮道心中另一樁憂慮便是汪氏。今宮雁尚幼,他母子無能支撐那家,尤其汪氏之近情,因之他母子身前必有兩個貼心誠意的家人,弗誠雖能不忘舊情,不忘南宮青桐,另有黃達、小翠,為此宮道又得以寬慰。汪氏乃當初之禍首。汪氏而今又令人同情、憐憫!事之得失是永遠無可彌補、挽回。

來日黃昏、南宮道:“弗誠、宮雁回到了汪家下院,黃達、吉星滿面笑容拱手向迎,吉星上前拉了小宮雁、竟悽悽涼涼的道,你可思念你那母親?”小宮雁點了點頭,吉星嘿嘿笑道:“好!好!畢竟是母子之情。”黃達向宮道、弗誠一躬,宮道呵呵一笑,弗誠向前拉了黃達、二人慘淡的一笑,數十日之不見,猶如十年之別後,心領意會,是憂是喜,汪家之變遷,猶如二人之變遷,南宮道見此,舒心地長長一嘆!

四人來到汪氏房前,小翠匆匆迎出,上前拉了小宮雁,那淚兒竟潸潸而下,猶如患難之交的姐弟,小宮雁四下一望,怯怯的道:“母親何在?”

聽到宮雁之言,汪氏於房中慘呼道:“是宮雁回來了,快!快來!”其聲戛然而止,眾人一怔,小翠大驚,撇了宮雁,跑向房中。

汪氏由極悲而極樂,一時痰擁喉頭,小翠一陣撫胸捶背的呼喚,汪氏方喘過氣來,小宮雁已呆呆的站在床前,汪氏淚眼朦朧,瞬間之痴呆,好似那兩世人間。

小宮雁見了母親,呆呆的叫了聲:“娘啊!”數十之間,母親已易了容顏,汪氏片刻痴呆,伸手拉了小宮雁涕泣道:“兒啊!我母子今生尚能一見!”小翠忙將宮雁拉到汪氏近前,汪氏將宮雁拉入懷中,小宮雁於汪氏懷中泣道:“娘啊!....”此刻小宮雁方知母親之愛,汪氏方知母子之真情!

黃達待茶,與宮道、弗誠於外間相對坐了,默默無言,聽她母子之悲歡離合。

半盞茶後,惟聽宮雁之啜泣,卻不聽汪氏之言,南宮道、弗誠、皆預感不妙之際,忽聽小翠驚呼道:“夫人!夫人!嬸孃!..”小宮雁由汪氏懷中掙出,哭叫母親。

眾人大驚,南宮道向黃達道:“快請郎中!”黃達泣聲、一溜煙的去了!弗誠已不避嫌,跨入汪氏房中,見小翠扶了汪氏,為汪氏撫心捶背,小宮雁呆立一旁,只是叫:“娘啊!你是怎地了!”

待郎中趕來,為汪氏行了針灸、丸藥、汪氏醒來時,天已昏黑,小翠撐起了燈燭,汪氏拉了小宮雁,低一聲、高一聲的叫:“兒啊!我的兒啊...”

郎中走出屋來,滿面悽楚,宮道、弗誠、忙迎了來到門外低聲道:“夫人病體如何?”郎中搖了搖頭,嘆道:“夫人心力已竭!脈象已絕,恐未能久持,還是速備後事!”黃達欲取銀子,郎中擺了擺手,匆匆離去。

眾人大驚,黃達低語道:“怎地好,夫人啊!不能走呀!”眾人悲傷之際,忽聽汪氏道:“南宮,弗誠大叔!”眾人一怔,汪氏由小翠扶了坐起身來,攬了宮雁親了親,示意小翠喚南宮等來房中。

小翠掀了簾兒,淚流滿面的向南宮三人點了點頭,宮道三人拂淚來到房中,小翠於外間搬了木凳,三人於一旁坐了。

房中燈光搖曳,房外風聲幽咽,人間如此之時光,多少人聽那臨終之言,又有多少人將永遠告別這個世界時茫然,淒涼!道出他此生至誠之言,吐出他最後的浩嘆!

你初來到這個世界上,一無所知!恍惚的歲月,令你有了父母之情,兄弟姐妹之情,親友良朋之情!數十年過去了,你怎樣認識了這個世界,怎樣度過了你的一生,你最終的歸結!過往的恩恩怨怨,一筆勾銷,就此情,此刻最難斷,最傷情。

汪氏已無淚可下,神態安靜的攏了攏額前亂髮,向南宮眾人合了合雙手,深深一嘆斷斷續續道:“我汪氏能再此刻有二位大叔、黃兄、翠兒在側,我願已足,只不知那宮鶴何在?...”小宮雁哇的一聲,嚎啕大哭,小翠滿面淚痕的將茶水遞到汪氏嘴邊,汪氏呷了她最後一口水,將小翠執杯之手推在一旁,喘息道:“汪琴錯了,今眾位雖已見諒,汪琴將帶此憾去何方?”房中老少一片唏噓,汪氏低了頭向忍了哭聲的小宮雁道:“我兒可見諒母親?”小宮雁點了點頭,捉了汪雙手,放聲痛哭,多麼短暫的時刻,淒涼的時刻,又是多麼漫長的時刻啊!

少許,汪氏睜了二目,看了看,吻了吻小宮雁,小宮雁會意似的忍聲而泣,汪氏又合了雙手道:“汪琴,我幼時素好琴簫,母親將汪英之英字易了這個琴字。”言罷枯竭,淒涼的二目中,滴下數點淡紅的淚水,小翠由飲泣而失聲!

汪琴嘆道:“我去之後,這份家業分作三份,一份為宮道大叔,一份為弗誠大叔,黃達兄及小翠,一份為我兒宮雁,若是那宮鶴回來,為他弟兄共有,此間尚要二位大叔妥善為之!”

南宮道、弗誠拂淚掩泣、欲言又止,汪氏閉了二目,喘息稍定時,宮道泣咽道:“老、老朽怎敢當此..”汪琴摒餘力道:“大叔之情,汪琴當記於九泉...!”而後緊緊握了小宮雁。

汪氏之此刻,了悟了人生之最後一刻,由邪惡到善良,到明亮而高尚的昇華。

汪氏微微一嘆,抽出一隻手來握了握小翠雙手,湧出最後的兩顆大而晶瑩的淚水,閉了她哭盡人生的二目。

主僕能有此情,可謂一罕,汪氏經歷了錯與悔的痛心、恨與憐的感受,安靜的去了。

夜是如此之靜,只有房外的風聲鳴咽,房中人的哭泣,汪琴,時年四十六歲,一點靈感去了,飄向那空靈的空間!

南宮道、弗誠、黃達三人向汪氏深深鞠一躬,退出房門外,外間那盞孤燈昏昏,三人淚眼相對,數年來的一場苦風愁雨已熄。

小翠、小宮雁為母親穿了潔淨衣裳,點了紅燭,焚了二日前已備之紙錢,守於房內垂泣。

來日,南宮道、黃達前往良鄉置備良木、喪葬之物,弗誠請事人 ,就於房前搭了靈棚,鄉人親朋聞之汪氏之前後,皆感嘆傷悲,待宮道、黃達顧了車馬由良鄉迴轉,彭氏、南溪之田氏皆來相幫,為汪氏入了殮,靈棚前掛了幡幢、喪聯、紅燭紙馬,一應俱已 ,棚中由宮雁、小翠喪衣守靈,七日之內前來憑弔者竟絡繹不絕,此皆南宮青桐之為人,汪琴之追悔所感。

汪琴之後,能如斯者乃其事之感人,宮道、弗誠之誠心,黃達、小翠之孝道,小宮雁之可憐也!

葬了汪氏、南宮道、弗誠等一番商榷,置辦了頗為豐富的酒菜,請來了村中之父老鄉鄰,地保、執事。一則忌慰南宮青桐,二則由小宮雁當中訴說了母親臨終之言,小宮雁含淚之哭訴,聞著無不傷心落淚。

南宮道、佛誠之意,及當初青桐老人之為人,清點家中尚存之銀,半數散於村中之孤老貧寒之家,為數已不多之家資,可動者已為東方賴謀之過半。不可動之上下兩院之房產,數十畝良田及一處山林、山地。

山地之佣者,免租七成,良田之佣戶免租寺七成,兩處房產,除將半數分與村中幾不避風雨之家居外。小宮雁得其半,餘者宮道、弗誠、小翠、黃達配置均分,雖然如是,皆無分離散之心,協力扶持宮雁長大成人,承青桐之後,可那小宮雁雖然年歲尚幼,不諳此道。可母親去世時之情景於他幼小的心靈中刻下了深深的創痕,他愈思念杳無音信的南宮鶴。

東方賴雖然未遂其最終之願,可家中已頗為殷實,汪氏之死,及南宮道眾人之所為,在東方賴之子東方車來說無所謂,然而卻令東方賴之妻羅氏、為之嘆息不已!

當初羅氏雖不滿其父子之所為,卻無能為力。東方賴若是不死,其謀若是得逞,他不是害死羅氏,便是害死汪氏,他之精心預謀一步一個腳印,穩打穩算,他由汪氏的夾壁中竊取的金銀首飾,卻無法瞞了羅氏,卻瞞了二子東方車,他清楚這個無能的酒色之徒。

東方賴的如意計算,為南宮武的一把短劍所葬送,道如今羅氏手中那不義之財,卻成了她的心病,南宮道之舉,汪氏之悲慘死去,刺痛了羅氏那顆平淡、善良的心,待汪氏安葬之後,她便伺機去找南宮道。

羅氏之言令南宮道喟然驚歎,起身向羅氏深深一躬。

羅氏將汪家所得之物,除了南宮道執著要她留在身邊之外,十之八九,背了東方車由黃達取回。待宮道、弗誠得知之後,二人感嘆之餘,又將取回之半退還了羅氏,為羅氏母女之生計。可嘆東方賴除由汪氏竊取之外,根本未為她母女留下分文。

小宮雁此後由黃達相伴,仍去南溪讀書,小宮雁從此卻極少言談歡笑,他思念母親,思念南宮鶴。

黃達將此告知宮道、弗誠。當宮道撫慰宮雁時,小宮雁卻拜道:“二位伯伯,宮雁要去尋找哥哥!”其言雖然低微,卻堅定不移,宮道嘆道:“此乃早晚之事,二老勸慰之下,定於來年八月十五,其時去宮鶴外逃已整整三年。”

宮道回到家中,將此告知彭氏,彭氏道:“已然三年,何處去尋?”宮道道:“當時無路可去,才命宮鶴茫然的去投粵東羅定之孫道乾,青桐老人已去十年有餘,孫道乾安在?宮鶴能否尋到,其時的孫道乾能否依舊日與青桐之情收留宮鶴?皆在兩可?當時亦我之失算,何不將宮鶴仍藏之於南溪!”彭氏道:“話已晚了三年,說之何用!”宮道嘆道:“宮鶴一去杳無音信,此去若是尋不到宮鶴...?”說道此宮道一嘆而止,彭氏疑道:“如何?此去粵東道路什遠,難道也命那小宮雁獨自去尋?”宮道苦笑道:“這怎能,宮道為追前咎,必然要一同前往的了。”彭氏滿心疑豫道:“好在家中尚有弗誠、黃達、小翠...”宮道沉思道:“此去粵東,若得二人相伴為是。”彭氏道:“多個伴兒最好!”宮道呻吟道:“如今諸事皆已了之,青桐村皆無他議,家中有黃達、小翠足矣,此去若是弗誠為是。”彭氏道:“不可,那黃達年未五十,弗誠已是七旬之老人,汝二老一少恐未便,怎如黃達前往?”宮道點頭道:“此事還須與他二人商議。”

汪氏去後,青桐村久議不息,東方賴之死,汪氏之故,宮鶴兄弟、南宮道作為一個局外人,義薄雲天,弗誠、黃達、小翠之忠厚。善惡分明,為鄉人所敬,所欽仰,即如那東方賴之妻羅氏,亦為人所嘖嘖讚歎!

東溪學堂的老先生,聞聽之後,來拜見南宮道而感嘆道:“人生如夢,而這一夢如何作法,一半由己,一半不由己,由己者天地良心,不由己者名利情慾。由己者本性也!不由己者非本性也!由己者、不由己者,青天白日,風雲雨晦,宮道如之義舉,彭若望仰而敬之!”

彭若望即東溪學堂之先生,若望之言,南宮道起身拱手道:“先生之言,宮道雖不甚解,然而為人應知是非曲直,正邪分明,宮道之所為只以此而量之,亦雖有憾於其中,愧當先生之言也!”若望道:“正是,宮道之知己也!”

南宮道將此告知小宮雁,宮雁雖亦不什解,卻道若望是個好先生,小侄感念先生平日之憐愛。今小侄同二位叔伯去尋兄長,未知見也不見?不如趁此備些禮物,謝先生教我。宮道聞言心中一怔,以他之靈感,宮雁之言,似有不詳之兆,然而拜望先生倒是宮雁之一片心意。

時當盛夏,蟬鳴濃蔭,樹搖薰風。

宮道將宮雁之意告知弗誠、黃達,二人皆愕然感嘆。

待拜望了東溪學堂若望先生歸來,黃達備了小菜、素酒,宮道、弗誠、宮雁四人坐了,宮道道:“何不將小翠喚來,此後便是一家人了!”宮雁道:“小侄也有這個意思!”忙起身去了,宮道又將那日宮雁之言向告,弗誠愕然道:“難道此言有一去不歸之意?他小小年紀何出此言?”黃達道:“此去粵東若是我黃達前往,無論能否尋到宮鶴,宮雁必與我回轉青桐不可!”弗誠愕然道:“汝怎地不知,這宮雁年紀雖小,那年中秋之夜,他怎能與宮鶴猜透其中之秘,不然他二人同時喪了性命,此乃夫人之失策,此乃東方之一箭雙鵰,當時宮鶴歲尚幾何?小弟兄竟識破那果餅之中有毒,那隻雄雞之死,豈不是見證?”黃達點頭無語,弗誠嘆道:“他東溪拜望若望先生,之意豈是偶然?當時我二人藏身南溪,尚不知夫人之迴心,可那宮雁思念母親,思念兄長之言,令人淚下,即是我等恐未能及,天生之資,天生之命!”

不多時,宮雁、小翠到來,依次坐了,水酒小菜,佛誠舉了舉杯,小翠、宮雁似水代酒,到如今,小宮雁要往粵東尋兄,於弗誠四人心中蒙上了一重陰影,四人雖無二心,然而這終非一見,弗誠、宮道二人已有子孫相待,黃達與妻劉氏已有一女,惟這小翠尚未出閨,家住三十里外之一望坡,家中尚有母親小弟二人,小弟錢波,長於宮雁三歲,小於其姐小翠九歲。以黃達之意,將小翠之母、劉氏、其弟錢波前來同居,依汪氏之言,小翠分得上院偏房六間。小翠雖已從黃達之意尚未回一望坡告知母親。黃達今日備酒之意,一則將小翠閤家遷來青桐之意告知宮道,弗誠;二則由他一人前往粵東。黃尚有一則不便出口的念頭,若是能尋回宮鶴,令其與小翠成親。

當宮道、弗誠聽了黃達之意,弗誠目向宮道道:“以賢弟之意如何?”宮道瞥了宮雁一目道:“若遷小翠之母到來,再好不過,小翠可近日回一望坡告知母親,黃達能一同前往為妙,至於前往粵東嗎?”小宮雁卻搖頭道:“小侄要一同前往!”宮道茫然一嘆道:“若如此,待中秋之後,黃達我三人一同前往便了,弟兄之意如何?”弗誠呻吟道:“也罷!有汝二人同行,路上也便於照應相商。”

小翠幾日後,由黃達為伴回了一望坡,見了母親,小翠將黃達之來意告知母親,劉氏呻吟道:“此乃我祖上之家,家中雖無什田地之資,可數間茅屋,一麼薄田怎好就荒廢了。”小翠目視黃達,黃達拱了拱手,便將一路上思量一就的汪氏之前前後後告知劉氏,那劉氏聽到後來便同女兒一般,唏噓淚下。

黃達言罷,劉氏拭涕道:“可憐,若是有此一節,我母子只有依這位小兄弟之意,此家雖窮,又怎捨得?”黃達道:“雖然遷往青桐,此家並非棄之,將那一麼薄田佃與他人,房門鎖了,半年數月迴轉來望一望也就是了!”劉氏無奈地點了點頭。

黃達即告辭回青桐,小翠留於家中幾日,同母親小弟錢波商議遷往青桐之事,待秋收之後,將一麼薄田低租於鄰里。

黃達回見弗誠、黃達告以一望坡之事,宮道嘆道:“如此便好!”光陰荏苒,不覺又是中秋,以宮道之意,中秋日至午間,備了酒菜,村中地保及幾位老者一敘,弗誠點頭會意。

席間,弗誠拱手將宮雁粵東尋找兄長宮鶴之事告知眾人道:“趁此佳節,薄酒一敘,以謝鄉鄰之關照。”眾人聞言,拱手稱謝,嘆息汪家大院數年來的風風雨雨。

中秋去後第三日,南宮道便早早起身,彭氏已將行裝備好,飯間彭氏絮言不已,宮道道:“此去粵東並非我一人,尋到尋不到宮鶴即同宮雁返回,量無意外!”彭氏一嘆而已。

飯後宮道與彭氏作別,背了那小小的行裝來到門外,宮武卻迎了道:“爹爹此去,還望早早歸來,無論如何不可令那小宮雁任性而為。”宮道點頭道:“他即有其念,況他年歲尚小,如何就獨自去了,汝於家中勿生是非,時與母親閒話為是。?”宮武一笑,拱手道:“爹爹放心!”宮道轉身離去,彭氏立於門前拭淚。

小宮雁、黃達用了早飯,小翠亦為二人備好小行裝,待宮道到來,小宮雁竟拉了小翠去拜母親靈位。

眾人相見,小翠向宮道遞了個眼色,二人藉故來到僻靜處,小翠垂淚道:“老伯此去粵東,宮雁恐是有去無歸!”宮道驚道:“此話怎講?”小翠道:“昨晚宮雁定要去母親墳上焚燒紙錢,侄女仗了膽量,我二人去那南山腳下祖墳,我二人跪拜之際,小弟下淚道娘啊!宮雁此去尋找兄長,不知何時再拜祭母親?我二人於墳前哭了許久,竟毫無驚怕之意,回到家中月已偏西,侄女一夜未能入眠!”

宮道聞言深深吸了口氣,道:“他小小年紀竟有此舉,雖然家事坎坷,可他並無其兄之艱難,又怎能有去家不歸之念?”小翠泣道:“老伯此去,還要多多留心為是。”宮道嘆道:“事已如此,我與你黃叔留心便了!”弗誠、小翠送三人出門,弗誠握了宮雁雙手道:“此去粵東尋找宮鶴,見與不見,小侄務必歸來,若是此去尋不到宮鶴,日後也未必尋不到,此去多則一年半載,小侄不可任性,但聽你叔伯之言為是。”南宮雁茫然的點了點頭。

三人上路,青銅村皆知宮雁粵東尋兄,不約而來相送者,老少什眾,來到寸頭,南宮道、黃達向弗誠及鄉人一躬作別,宮雁竟垂淚飲泣,千言萬語化作無言之一嘆。

話再說回三年前的南宮鶴!

當年良鄉路上,他與南宮道灑淚一別,牢記宮道之囑,但見天色晚時便於村舍借宿,或於集鎮投店過夜,一路上飢餐渴飲,風霜雨露,淒涼的前程同那悲涼的歲月一樣,痛創他那顆心。

如 如馬,孤影什憐,一個月後到那羅定時,已身無分文。時已深秋初冬,舉目茫茫,何處尋那爹爹故年之交的孫道乾,宮鶴於羅定飄如風絮,問那商家時皆搔首搖頭,問那老人時皆呻吟茫然,偶有知者卻道:“十年前似有此人,今在何處?卻未知之!”孫道乾何在,誰也不知。

南宮鶴舉目無親,無奈時,便尋那無人之處哭泣,哭罷便沉沉睡去,醒來時腹中飢渴,便於街市乞討。

父母的及早亡故,宮鶴自幼便於那奴僕之地,十年的煎熬,淒涼的歲月,因之,而今他雖於孤苦的異鄉,卻無那依戀故年之苦,他唯一想念的是小宮雁,南宮道老伯。

殘冬去時,宮鶴離開了羅定,聽羅定人說,向東南便是大海,宮鶴自幼至今觸目所見的便是山,大海是怎樣的一個去處,死也死道海里,比拋屍荒山要好,他便一無所從的向東南走。宮鶴從羅定抹去了眼淚,再不啼哭。

一路東南,逢人便問,數十日後,眼前現出一望無盡的海,水連天,天連水,浩無際涯,宮鶴呆呆的望了許久。

面前是海,身後是山,左右蜿蜒無盡的海岸,山丘,卻無一處村落人家,小宮鶴從未怕死,他想,死去如何,或許比不死好,死去或無飢寒之苦,無恐懼淒涼之情,無輕蔑與白眼。

這一夜,他便於海岸沙灘上仰天而眠,入耳的不是山風狼嚎,而是濤聲、浪聲,睏乏、飢渴的夢中,他見到的是羅定,是青桐、是宮雁、是南宮道。

海!想不到,此後的數十年,他與海結下了不解之緣。

兩日後他流落到東平,他呆呆的看海上的帆影,空中的鳥,待漁船攏岸時,那滿倉的大魚小魚,於他可謂罕見,那魚兒躍出船艙,好奇的宮鶴便去捉了放入岸上的竹簍內,待魚兒收入婁內,老漁人來到宮鶴面前,粗糙的大手撫其肩頭道:“你家在何處?怎地一人在此。”宮鶴木然道:“無家!”老漁人怔了怔嘆道:“無家,其中定有許多難言之處?”

宮鶴定定的看那船頭刻的“何翁”二字,船頭怎地刻了字,老漁人笑道:“山裡來的人吧!不曾見過漁船?”宮鶴道:“家鄉也有船,那是塘中的採菱船,小小的船。”老漁人道:“聽汝口音,可是桂西之人?”宮鶴點頭道:“是!老伯之船頭為何還刻了字?”老漁人笑道:“二字乃我的名兒,汝可曾學堂讀書?”宮鶴微微一嘆道:“三年!”

漁人轉過身軀,將漁船系在岸邊的木樁上,轉過身來向宮鶴道:“還未吃上飯吧!”宮鶴點了點頭,漁人道:“走,回家吃飯,宮鶴睜大了二目,若有所疑。”老漁人笑道:“走啊!腹中定已飢餓了!”宮鶴口中迸出兩個字來道:“老伯!”

阿翁家中有妻王氏,女兒海花,王氏見丈夫身後一後生雙手提了魚簍,呆立門外,疑道:“阿翁,那人為誰?”漁人道:“此人流落海邊,老夫見其孤苦,帶將回來,給以飯食。”王氏連連點頭,將簍中魚兒倒入一大盆中,撿了小的下鍋去煮,大魚來日命海花去東平市上出賣。

飯時,阿翁問及宮鶴家鄉,名姓,為何一人,流落到此,宮鶴隱去了家中實情,說父母亡故,家貧窮,為人冷落白眼之故,道:“在下複姓南宮,單字名鶴。”阿翁嘆道:“天下烏鴉一般黑,無論你住何處,貧者皆難逃世之冷落,人之白眼,非貧者不能不相憐。”宮鶴回味老人之言何嘗不是,自身於羅定甚久,乞討街市,所能一食之賙濟者皆平常之人家,富老闊少者何曾舍以分文?阿翁卻呵呵笑道:“阿翁若是駟馬輕裘者,汝豈能與之同食於舍下。”言罷喟然而嘆。

王氏見宮鶴雖什憔悴單落,卻也誠厚,便欲認作義子,可為丈夫一個幫手,不料宮鶴卻拱手道:“老伯,近處可有道觀寺院?”阿翁略微一怔,道:“問他何事?”宮鶴道:“尋個安身之處,省了許多煩惱!”阿翁呻吟道:“近處觀院、廟宇卻無,若是你有造化,遇到那海上的仙人收留,豈不為妙?”宮鶴愕道:“海上何處有仙人,他怎能收留於我?”阿翁道:“翁於海上捕魚,或數十日,或一年間,非只一次於驟間見一青衣道人,來去恍惚之間,或沒於西山盡處,或沒於海上,此非仙人為何?”宮鶴二目灼灼道:“老伯!那仙人近日能來否?”阿翁哈哈笑道:“不知!不知!汝若有意!每日從我海岸相待定有相見之日。”宮鶴面有疑難道:“無有時日,如何是好。”阿翁笑道:“汝勿為難,每日隨我於海岸,作個幫手,有汝之食宿便了!”

從此南宮鶴便於東平,每日隨阿翁來到海岸,阿翁撐了漁船下海捕漁,他便坐於沙灘呆呆的望那海,等候海上仙人到來,

待阿翁捕了漁,小船靠岸,宮鶴便將魚兒收入簍中,將魚網攤於沙灘晾一晾,而後阿翁以竹扙搭了漁網扛於肩頭,宮鶴將漁簍負於背上,老少迴轉家中。

回到家中,宮鶴將魚兒倒入盆中同海花撈那大魚,宮鶴於此時,方嚐到家中之溫暖。收拾了魚兒宮鶴即劈柴,灑掃,此乃他於故鄉時的生涯,因而利落乾淨。阿翁二老什為如意,那海花見之亦為甜甜的一笑,宮鶴由此亦感受了老人釧愛,男女之稚情。

一幌之際,又是秋風吹,落葉黃的時候,中秋節前阿翁欲多打些魚兒,好為宮鶴換了那破舊的衣裳,當宮鶴聽到伯母王氏之言時,苦澀的笑了笑,低頭看那襤褸不堪的衣著時,不禁灑下兩點清淚,一年多前的中秋之夜他逃離家門,一年半來,此衣白日是他的衣著,晚間是他的被褥。好在這粵東之冬季不比那此方之嚴寒。

中秋眨眼過去了,南宮鶴由上到下由內到外煥然一新。一件雪白長袍,乃阿翁十數日之勞辛所易,中秋那日,王氏母女作了四個葷素菜餚,南宮鶴的這年中秋雖在異鄉,卻是情情意意,阿翁王氏雖非爹孃猶如爹孃。

中秋過後的第五日,阿翁由海上將漁舟擾岸,宮鶴收了魚兒依舊向那海空遙望,望那仙人的到來,當其失望的回頭時,忽見東南的雲空中,一點蘭色的光點,好似那夜間的流星。

飛馳而來!宮鶴一怔,忙向阿翁道:“老伯,看!空中何物?”阿翁抬望遠望片刻道:“好了!是那道人來了!”

二人驚目仰望時,宮鶴舉了雙臂左右揮動,閃光瞬間便到了海邊,倏忽間海灘上站了那青衣道人。阿翁拱手道:“仙人來了!”那道人拱手一笑間已在二人近前,呵呵笑道:“老丈!我二人已非初見,今日綱中如何?其聲朗朗,如鐘鳴般迴響耳際。”阿翁笑道:“託仙人之福,綱綱不空!”那道人頭上黑髮高高挽起,白麵長髯,二目精光閃亮,高高的身村,一領青色道袍,腰間束了條黑色絲絛,足下青色短靴,南宮鶴呆呆而望,道人笑道:“往日怎未見這少年人,可是老丈之後?”

阿翁拱手道:“非阿翁之後,乃是個欲拜仙長為師的求道人!”道人略為一怔,南宮鶴亦由老伯之言驚醒忙倒身跪了道:“望仙長收我!”那道人方二目閃灼的打量這小宮鶴。

道人見那宮鶴雖什消瘦,卻也精神,白袍素帶,倒也不俗,道人手撫長髯呻吟之際,阿翁便將宮鶴之來由相告道:“道爺收了他吧!他既有此念,也是緣份,隨道爺作個待兒,亦為他造化!”小宮鶴無言,只是叩頭!

這道人便是各冠海宇的三洋島陽童君,今於此偶然收了南宮鶴為徒,兩年後方於黃陵橋山下,收了黃陵柏。

南宮鶴數日之後由陽童君帶往三洋島,從此他遠離了人間的疾苦。他早年亡母,繼而亡父,少年時即淪為階下之囚。而今南宮鶴所思念的南宮雁,三年來也嚐盡了人間之悲酸。他怎知小宮雁重複他粵東之路,千里尋兄!他思念南宮老伯,他將那昔日的辛酸,深深藏於心底,未曾言之於任何人,師父及師弟。十四年後他從師命,同師弟黃陵柏回故鄉桂西青桐時,南宮道弗誠皆已辭世!東平的數月,亦令他難忘,阿翁王氏猶如親生父母,海花猶如那同胞兄妹,短暫的歲月,他得到了人世的溫暖,他深深懷念當其離開東平時,王氏母女的感嘆留連。南宮鶴若是依王氏之意留於東平,後半生是溫情的歲月!

然而命運,那無影的必然因果,令他毅然從師三洋島,四十年的靈魂淘治令他不虛其生,他若能同師弟相從,三清道上,無量前程。然而他的最終歸宿成了永恆之謎!

兩年多後,當他能獨行海空時,將他懷念東平之思告知師父,陽童君捋了捋鬚髯沉思道:“汝今從師未經三年,思念有思於汝者,亦人之情也!懸恩未忘者,亦修道者之根本,汝今之八紘法初入門庭,已能來往於海上,亦可見汝兩年之苦今汝前往東平,為師無物贈之寥寥百金,汝可以此報謝阿翁之情。”宮鶴躬身謝了師父!

南宮鶴來到東平海岸,恰逢阿翁向蔞中收魚,南宮鶴輕輕來到阿翁身旁躬身道:“老伯一廂可好!”阿翁驀然一驚,回頭見是宮鶴,扔下手中魚兒呵呵笑道:“宮鶴!由何而來?”宮鶴拱手道:“侄兒由三洋島,來探望老伯、伯母!”阿翁握了宮鶴雙手上下打量道:“好!好!大非兩年之前,果然是神仙之弟子。”言罷哈哈大笑。

宮鶴為阿翁收了魚兒,將魚網收了,一手輕輕提了數十斤的魚簍。一手提了魚網,阿翁驚道:“好力氣!”果然神功。宮鶴笑道:“侄兒若再來時,連老伯那漁舟一同負回家中。”阿翁笑道:“好!好!若得侄兒在此,阿翁何愁那大魚收不於網中!”

回到家中,王氏、海花皆大為驚詫歡喜,宮鶴將師父所贈百銀奉上,阿翁疑道:“何來許多銀子,阿翁豈敢受之!”當宮鶴告知師父之言時,阿翁嘆道:“汝之身世未能盡知,而今汝能有此良師,你我雖非故親,自你去後,我夫妻什為掛懷。”南宮鶴起身一躬道:“謝老伯、伯母之掛....懷....。”言下一時哽咽。

宮鶴於東平數日,即欲回島阿翁夫婦情知難以挽留,便送到海邊,那王氏卻有言難言,到如今宮鶴海島為道,隱於她心中的所想,只有以嘆息來抹去。

南宮鶴此一去卻是一憾!他若能於東平多俟上幾日,便可見到他朝思暮想的南宮雁,可嘆此機一失,弟兄竟無相見之日。

且說南宮道,宮雁三人來到羅定,也同當時南宮鶴尋找孫道乾一般,何處去尋?老少三人輾轉羅定十數日,雖然食宿無憂,亦感異鄉之陌生,蒼涼可想當時宮鶴之情境!

十數日間,宮道只尋那老人詢問孫道乾之下落,有知者有不知者,知者也只是恍惚有其人,今在何處?卻啞然無言!

羅定街頭也同別處一般,常有三五老人圍坐閒話,或論古,或談今,消磨那殘年餘歲,又多好那佚聞奇事,一樂而已。然而也良確道出當地的許多新鮮事兒,當南宮道向其拱手詢問時,一老人思量道:“孫宣乾!三年前曾有一個少年乞兒,尋找此人,未知為何?”南宮道心頭一亮拱手道:“老兄可知那少年之名姓?”老人搖頭道:“當時也曾問他家鄉姓氏。”那少年,卻搖頭泣下不語。南宮道喟然一嘆暗道:“此必宮鶴無疑。”那老人又道:“聽老弟之口音,與那少年一般,皆桂西之鄉音也!”宮道拱手道:“老兄所言不差。”宮道辭了老人暗道:“所幸宮雁未在身邊,他若聞知兄長乞討之狀,豈不寒心!”原來今日小宮雁隨了黃達去尋找兄長。

南宮鶴今在何處?兩日後黃達卻得知宮鶴由羅定向東南海邊南而去,羅定之大街小巷,十數日來三人已然尋遍,非但宮鶴,就那孫道乾,亦了無蹤跡,南宮道悔之不已,悔恨當初怎能令宮鶴茫無所向的去尋找那臆想中的孫道乾。

以小宮雁之意,一日後三人循三年前,南宮鶴之去向,出了羅定數十里之三岔路口時,三人卻走了偏南一路。

三人來到海邊時,歲已初冬,三人亦同南宮鶴一般,望洋而嘆。可三人之心境又怎能比於當時南宮鶴那悽惶與蒼涼!

面前是海,身後是山,三人也同南宮鶴一樣,對海望了許久,前者是向何處去?後者是人在何方?

疲頓與失落,亦不比當時宮鶴之絕望、悲傷!

身後十數里外的蒼山下,飄起縷縷的炊煙時,暮色來臨,遠海陷入神秘與莫測,南宮道深深吐了口所,望了那滿眼淚花的宮雁道:“小侄切莫悲傷,指了指遠遠的山村道或許宮鶴就在那山村。”宮雁抹了淚,望那炊煙出神。

近山村時,林邊一個策扙的老人向村中走去,三人來到近前,黃達向前拱手道:“請向老丈,村中可有店家可宿?”老人上下打量三人道:“三位可是外鄉人?”黃達道:“正是!”老人道:“此地乃望海鎮鎮中盡有客店酒家。”不料小宮雁卻拱手道:“老伯,可曾見一孤身少年否?”老人搖了搖頭,復又打量三人道:“三位可是尋人至此?”宮道拱手道:“正是尋個少年人!”老人呻吟道:“老朽每日早晚於此林邊散步,未見汝所言之人,望海鎮三百餘戶,老朽皆瞭然知之,由此向南皆為大山,由此向北數十里尚有一東平鎮,三位來日可往東平一尋。”南宮道拱手作謝,老人躬身一笑,策扙去了。

望海鎮頗為繁華,三人見街道兩旁多已掌燈,黃達向南一指道:“那兩盞紗燈下必為一酒家。”宮道點頭,三人來到近前,紅燈下一個招兒上寫道:“望海酒家四字”三人打量之際,店中夥計已迎出拱手一笑卻唱道:“客店一宿他鄉情,望海柚上聽海聲!天涯海角情何著!一杯濃酒若夢中!”唱罷含笑道:“客爺請!”南宮道拱手笑道:“憑老弟之言,不醉亦當一醉。”店中一人亦拱手笑迎道:“三位請了!”

酒柚上軒窗明燭,時雖深冬,南海岸邊猶如北方之深秋,酒柚上軒窗半啟,矇矓中向東方一望,十數里外便是海!

三人一路風塵,尋找宮鶴未著,正如那店中夥計所唱道的:“天涯海角情何著!一杯濃酒若夢中!”

望海鎮之一宿,正是那一夜風塵夢他鄉!

來日,黃達付了店錢,三人一宿兩餐,一兩六錢銀子。

出了望海鎮循原路向北,黃達道:“此去東平數十里,未知今晚宿於何處?”南宮道一嘆道:“但有宿處,便可宿之,這尋人之事,所到之處便要留心為是!”三人沿海北去,宮道望那海自言道:“宮道今已六十七歲尚未見此大海!河伯見海而驚歎!”況我等連江河也未曾一見,未出遠門者,不知思鄉之情也!今於此,方知世之茫茫也!

一路行來三人各有所懷,宮雁雖尚年幻,可三年多來的人生撞出他那心靈中的隱藏?由他偶然的一言半語中,竟令宮道、黃達不解?早熟未必盡在天賦!悽風苦雨之夕,能令其沉思,風雷閃電激其心靈!

當晚三人借宿二山村人家,第二日午後,東平已遙遙在望。

東平的海灘上,一隻漁舟,舟首可見“阿翁”二字。

三人來到東平,尋客店住了,來日三人於東平市上尋找那宮鶴下落。東平鎮雖大於那望海鎮,方園也不下二十餘里,到天晚時,了無宮鶴蹤跡,那小宮雁便垂淚不止,宮道二人亦為之傷心失望。

依宮雁之意三人北出東平沿海北去,尋那人煙處,然而去東平二十餘里無一村落,一面是海,一面是山。向北則前程茫茫何處尋那天涯淪落人?黃達嘆道:“向北一望了無人煙,不如趁此天色尚早,迴轉東平,於東平多住幾日,或有所迂,那宮鶴若在此地,也必於東平。”宮雁悽楚的點了點頭。

待三人回身時,小宮雁忽地向右首山林一指道:“老伯、黃叔請看!”

二百步外的山腳下,林中露出一角飛簷,其下乃一帶紅牆、黃達一怔道:“非觀即寺。”宮道呻吟道:“如此荒僻之處,亦有寺觀所在?天時不早,我三人速回東平為是。”宮雁卻執著道:“若是那宮鶴兄在此,我三人一去,怎地好!”黃達點頭道:“也是!前去看來。”南宮道欲言又止,微微一嘆!

三人將近林邊時,林中卻度出個白袍,鶴髮的道人來,宮雁一指道:“老伯!道人!”宮道、黃達注目那道人,宮雁道:“看那道人,或許兄長在此。”三人詫疑時,道人已在十數步外,立掌當胸道:“三位何來?”宮道向前一步拱手欲言!道人卻道:“請觀中待茶!“南宮道疑豫之際。”宮雁卻道:“老伯、黃叔、道人要觀中待茶,何不前往?”南宮道無奈,拱手笑道:“多有打擾。”道人呵呵一笑,前行帶路。

入林、出林、來到觀前,宮道舉目看那觀門上三字,小宮雁卻道:“山海觀!”觀前左右兩個道童,見道人轉來拱手而立。

觀中松蒼柏翠,兩重殿宇,東西廂房,清靜潔淨,黃達暗道:“果然是個好去處。”低頭看那宮雁,正四處轉望,面有喜色,大非往日憂苦之情,黃達暗自嘆道:“憂愁煩腦者若到這道觀寺院,多有消解者,未能解其何故?宮雁之樂,又為如何?”

來到大殿前,道人立掌道:“請!”半掩的殿門開時,走出兩個道人,一著青衣,一著黑袍。方才白衣道人兩手一抱道:“他三人乃尋人至此,來觀中小一息。”宮道抱拳道:“打擾!打擾!二道人立掌閃在一旁。”青衣道人笑道:“風霜撲撲離離塵,一看便知他鄉人!請了!”

南宮、黃達上了殿阰,白衣道人近前拉了小宮雁。

大殿中供了三清道君,香案上紅燭枟香,左右兩壁上繪了雲海仙鶴。瓊柚神宮,南宮道:“黃達參拜道教至尊,那小宮雁亦於二人身後跪了三拜。”黑衣道人拂髯笑道:“好!小小年紀,卻有心機。”

三人拜罷,於右首坐了,三道居左,小道童上茶,南宮道拱手道:“山海觀,名如其實,請問三位道長之仙稱?”白衣道人立掌道:“山海觀玉面道人大愚叟,指了指身旁青衣道人道:“此乃吾之雲山道友雪山一仙居一清道人。”那黑袍道人卻抱拳道:“貧道雲中鶴玄武君。”南宮道拱手道:“在下複姓南宮單字道,我三人因尋找流落他鄉者,不意到此!”

大愚道:“面海倚山。”此地乃山海道:“小觀因地而名,向南四十里為東平鎮,想必三位乃由東平到此。向北六十里有鎮名日分海嶺,未知三位可往分海嶺?”南宮道一嘆道:“去無去處,來無來所,只是尋人無著,來去茫茫!”大愚道:“所尋何人?”宮道道:“小侄南宮鶴,年方一十八歲。”

宮雁自入觀便東張西望,或注目於三位道人,今聞那白衣道人問起尋人一事,便怔怔望那大愚道:“我那兄長南宮鶴,道爺可曾一見?”那青衣道人一清子一笑道:“這位小兄弟,骨相清奇,倒是個門中之後。”宮道、黃達一時未解一清子之意,不料那小宮雁起身向一清子一躬道:“道爺苦能收了小子為徒,長居此地,定能見到我那兄長!”宮道、黃達一怔,一清子呵呵笑道:“如何,小小年紀,竟有此意,貧道無意之言,他卻有此念,貧道未曾走眼,只是.....!”言下目視宮道二人。

想不到此時有此一著,正合了他於家中時的話來。宮道、黃達竟一時茫然,此時那黑袍道人玄武君笑道:“觀中清苦寂寞,豈是兒戲?”南宮道忙介面道:“正是,觀中為道,豈是小兒之事?”小宮雁卻心有成竹道:“老伯!小侄尚年幻,可想兄長數年前孤身一人遠走他鄉,小侄既尋兄長不見,已無意重回故鄉!待尋見了兄長,我弟兄就山海觀為家了。”宮雁此言令三道及宮道二人大為驚詫,此言竟能出自於十二、三歲的頑童之口?

當初之小宮雁雖於富貴的母愛之中,可南宮鶴的悽苦已於他小小的心靈中引為不平與惑疑!後來母親的悔恨淚水,及母親的悲慘去世,亦於他的心靈中幻起一絲渺茫憧憬。

玉面道人大愚叟立掌道:“如此說來,家中定有難言之隱過往之憂患,令其早知世務,也難得他能有此靈犀一點,不妨二位略道家境,我出家之人,決天是非之念。”

黃達目視南宮道:“宮道喟然一嘆。”拱手道:“家事坎坷,一言難盡。”大愚叟一嘆,向一旁小童道:“齋飯備否?”小童一躬應聲而去!”

宮道呷了口茶水,童兒轉來道:“師父,齋飯已備!”大愚拱手道:“請廂房用飯!”

西廂房乃觀中道人用餐之所,房中槕椅潔淨,黑漆的方槕上已擺了素酒素菜,雖不豐盛,青黃紅綠,皆山海之鮮素,席間南宮道 便將青桐村宮雁之家事略敘一二,一清子嘆道:“可憐,可嘆的人世間。”大愚面向小宮雁道:“汝尚年幻,況家中有叔伯四人相助,那個家尚要你日後有所作為,不可辜負了汝父之後,不可忘了汝母之言!”小宮雁低頭無語,南宮道向大愚拱手一嘆,深沉的點了點頭。一清子連下數杯,放了杯兒嘆道:“人之於世非此即彼,非苦即難,非樂即悲!如此身世而投身廟觀寺院者何止你我,生如白駒之過隙,無論誰者,皆於禍福之中沉浮,親人也總要離去,遊子之心安悲!無論富貴與貧賤,他年終是兩茫然!”宮道、黃達聽一清子之言,頗為不安。可那小宮雁二目閃亮,呆呆的看那一清子!

大愚、玄武點頭不語,怔了半晌的南宮雁忽地起身來到一清子面前跪拜道:“道爺之言,句句說在宮雁心中,宮雁要拜道爺為師!”南宮道、黃達一時大驚,卻無法攔阻。

玄武君哈哈笑道:“道兄之言,卻弄了個徒兒來!”一清子忙拉了小宮雁道:“此事怎能一時動情,尚須與你叔伯商議,況貧道並非於此山海觀中。”宮雁伏地不起道:“無論師父於天南海北,宮雁從之!”

南宮道情知一時難以勸阻,拉了宮雁道:“小侄既要拜道長為師,亦須商量才是!”不料宮雁卻轉宮道、黃達道:“家中之事早已託於二老,小侄已無心家室,求二老允諾才是。”黃達道:“即使允諾,也要商量,小侄不可任性。”宮雁起身,面頰上掛了兩行淚。

南宮道向一清子拱手道:“道長方才之言,非於此觀為道,未知仙觀何處?”一清子微微一嘆道:“貧道雪山一仙居,吾尚有師於雪山,貧道方才之言,乃對人世之慨嘆,並非有意於此子!”宮道愕然向宮雁道:“小侄若有拜師之誠,那雪山你可去得?”宮雁道:“去得!我那哥哥既無下落小侄再不想回青桐家中了!”一清子嘆道:“汝且勿燥,且同你叔伯暫回青桐,貧道回山告知師父,而後青柚尋你如何?況汝年歲尚幼,衣食未能自理,雪山寒苦,豈是汝一時之想像。”宮雁眨了眨二目道:“師父若是不去青桐怎好?”一清子笑道:“我出家人怎好戲言,只在早晚而已,今你叔伯俱在,貧道尚須與之一敘!”

一清子之言,亦為宮道二人留了退步之地,黃達道:“如道長之言,小侄尚有何說?”宮雁茫然道:“師父之言若是當真,小侄還要尋一尋兄長再回青桐。”南宮道輕輕舒了口氣。

齋飯之後,大愚道:“天時已晚,你三人一路辛苦,今日就歇於觀中便了。”宮道拱手道:“謝道長!”小道童收拾了殘席。大愚命童兒帶三人後廂房歇息。

房中床鋪高整齊,小童打了水,上了茶,躬身欲退,小宮雁怔怔看那童兒,黃達見狀道:“小兄弟今已幾何?”小童合掌道:“一十五歲,已來觀中兩年,這位小兄弟若於此出家,倒是個伴兒。”黃達聽小童之語,悔之失言,忙將話題轉了道。

童兒去後,黃達咳了一聲緩緩道:“宮雁啊!你怎地有此念頭?你可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不料宮雁卻道:“黃叔之言雖是黃叔可知出家為道。入寺為僧,方是至孝,小侄於東湲字堂,先生曾有此言!”南宮道、黃達聞言愕然,無言以對。

這一夜,宮道黃達弗了許多口舌,竟未說回小宮雁。黃達暗道他聽從了令。黃達暗道:“若非一清子之言,他就此不歸,豈不應了他來時之意,我二人回到青桐如何向弗誠小翠交待?”

次日臨行之時,黃達伺機向一清子道:“道長一年後是否如言前往青桐?”一清子嘆道:“出家一事,本由人願,貧道既有其言,一年後豈能失言!一年間他若能回心轉意,忘卻了今日之念,亦非貧道之不願!”黃達愕然無言,一清子道:“一年後貧道於今日此時見於青桐,”黃達道:“道長可知青桐 所在?”一清子道:“桂西,人皆知之,到了桂西,誰不知靈川之所在,到了靈川,安能不知青桐?昨日那宮道之言,已言及青桐外之小河,今日乃十一月二十九日,切記!黃達愕然拱手。”

南宮道欲付香資,大愚不受道:“觀中房舍盡有一宿之間何須房資,山海之中皆我所食,兩餐淡食,何須飯錢,此又非客棧酒店,又何須店錢。”言罷同那一清子,玄武君哈哈一笑?

小宮雁再拜一清子三道,一清子笑道:“罷了,這一拜一清子一年後怎能食言於後。”

三人拜別大愚三道仍循原路前往東平,依宮雁之意,三人仍於東平徘徊三日,期望那南宮鶴於此,然而人來人往之東平,何曾有宮鶴之蹤跡!

東平曾有南宮鶴之足跡,何奈時不際迂,當宮道三人失望之下回轉桂西時,仍由海灘循路時,卻見一老漁人在推那漁舟下水黃達好奇的來到近前,幫那漁人推舟,漁舟入水,蕩蕩飄戈,老漁人起身拱手道謝,見身旁尚有一老一少,拱了拱手一笑道:“三位何往?”宮道拱手道:“經此往桂西!”老漁人聞言一震,二目打量那小宮雁,怔怔道:“聽二位口音,乃桂西人氏,請問三位東平何事?”小宮雁卻道:“尋人尋找我那兄長南宮鶴,老伯可知否?”

老漁人阿翁聞言審視老少三人嘆道:“南宮鶴!三位若是十數日前到此,或可一見,今已非也!”老少三人睜大了二目,一時不解老人之言,小宮雁卻跪了道:“老伯!我那兄長何在?老伯之言今已非也!何意?”宮道、黃達拱手而立,等那漁人回話,老漁人長長嘆了口氣道:“若是有緣,見在即刻,若是無緣,失之千里難逢!”黃達急道:“老兄之言何意?”漁人道:“一言難盡!”回身將那攬繩緊緊繫於木樁之上,向宮道二人拱了拱手,拉起小宮雁便將兩年之前後細細說來,到十數日前南宮鶴由三洋島歸來且贈以百金之事道:“三位之來豈不失之一日,況那三洋島遠在大海之中,又無舟船來往,他此一去何日重來?”宮道、黃達聽了個目瞪口呆,小宮雁卻垂淚念道:“三洋島....三洋島!”

三洋島何在,大海茫茫,望而興嘆!

南宮道面向大海自言自語道:“宮鶴之去向雖已知之,若要一見何其難也!”老漁人嘆道:“若得其師經此,亦可有一見之望,然而兩年多來再未見他經此路過,除此者難!難!難!”

小宮雁淚眼矇矓望海而拜!宮道、黃達呆呆的望海出神老漁人嘆道:“三位可否同往家中一飯!”南宮道方回神拱手道:“謝老兄之意!若以老兄之言,已無相見之時?”老漁人搖了搖頭道:“恐已不易,即使汝三人久留東平,汝能知那仙人何時!路經此地,除非南宮鶴前來,當時 我夫婦詢其家境,因何漂流他鄉,那宮鶴卻無言以對,其時我夫婦已猜知其家中必有難言之處。當時我夫妻亦有留他於東平。可他卻要尋那道觀寺院,二位可知,其心已無戀於人世?”小宮雁已失聲大慟,老漁人長長嘆道:“這位小兄弟何故如此傷心?”南宮道抱拳一躬道:“若以老兄之言,相見渺茫,若是那宮鶴何時歸來探望老兄,還望老兄告知他今日之情,故鄉亦已非昔,望他回鄉一顧,在下南宮道,此乃黃達,此乃宮鶴之兄弟南宮雁,老兄切記,且受宮道一拜!”言罷深深一躬,老漁人急還了一躬道:“老弟既有此言,那宮鶴來時,在下豈能不將今日之情告之。

小宮雁涕淚紛紛,黃達為其拭淚道:“今既知宮鶴有了去處,你我雖悲猶樂,雖未能一見,已非粵東路上之悽涼。”小宮雁止了淚點了點頭,望那海一拜再拜。

南宮道嘆道:“我三人未虛此行,宮鶴能有如此去處,又何償不是他之歸宿!”老漁人道:“何嘗不是!二位之言亦令我這老漁人感悟,人生如何?”

小宮雁拭了淚痕道:“老伯、黃叔,不知宮鶴何時能來東平,還望這位老伯勿忘方才之言!”言罷向老漁人深深一拜,老漁人悽苦的笑道:“可憐!可憐!”

誰知道,那年中秋之別,已是永別!誰料想!石人島上兩茫茫!

老少三人跋山涉水非止一日,回到青柚,弗誠,小翠放了一顆心,當二人得知宮鶴之去向時,感嘆不已。

小翠備了酒菜,主僕五人,歡聚一堂,而今之主者。亦晚輩也,僕者共濟之良友也!主僕之道亦閤家之樂也!

當南宮道將前往粵東羅定而後南海岸,望海鎮,東平山海觀及老漁人阿翁之言一一相告,弗誠小翠亦樂亦苦,樂者宮鶴有了去向,小宮雁回到了家中,傷者宮鶴了無歸期,小宮雁一年後雪山出家。

一年後,一清子如期而至,青桐村處的北山下小河邊與早已等候的南宮雁、黃達相見。一清子道:“一年來那南宮雁可有反思,忘了出家之念!”南宮道拱手道:“道長果然如期而至,他已決意於五十里外的青龍觀出家如之奈何?”一清子嘆道:“人之淡溥世態之炎涼。猶如名利者之於金銀宮場。人之志亦無礙於年長年少,二位之意,貧道瞭然。可令侄之心已決。貧道此來一則守信,亦無違二位之所思,令侄之去留,二位作主。”

南宮道思道:“看來勸阻已不可能,豈料其小小年紀,竟然如此,況其念已非一日,今若隨道長前往雪山,日後他若有思鄉之念時,還望道長送他從俗。“一清子笑道:“大凡此道誠之於心,去留決未能強之,此後他若有思鄉還俗之心,貧道豈能強之,猶如今日二位不能強其出家之願!”南宮道點頭嘆道:“罷了,奈何其弟兄二人一個東海,一個雪山。”

一清子隨了宮道二人來到家門時,小宮雁已同了弗誠在門前等候,待其見了一清子,搶步向前一躬便拜道:“師父果然來了,果真來了!”其言懇切至誠,宮道三人相顧愕然。

眾人來到廳堂,送別之酒已擺列仃當,小翠二目紅腫,含淚欲泣,可那小宮雁卻什平靜。

眾人依次坐了,黃達教酒,由一清子,南宮道弗誠成宮雁,小宮雁接酒,待眾人下嚥之後,他卻將手中酒捧了向一旁的小翠道:“姐姐請飲一杯酒。”小翠一剎愕然,可那淚卻承睫而下,一清子以著擊杯嘆道:“恨別離!恨此情!苦酒可否慰平生!淚滄滄!愁重重!一杯別酒何日逢?小翠難以下嚥,坐中皆泣下。”一清子嘆道:“貧道雪山十四年,猶畏此情也!”

南宮道等強留一清子住了一宿,第二日小宮雁背了簡便的行裝隨同一清子雪山出家,送行者非止宮道弗誠四人,村中聞知相送者老少相繼,青桐村頭,小宮雁整了整衣襟向宮道四人拜了三拜道:“二位老伯、黃叔、小翠姐姐,宮雁去了,日後苦能尋到宮鶴兄,一同回鄉一見!”而後又向鄉鄰一拜,此非生離死別,亦是一別永別。”

茨清子一聲長嘆,好似由數十年的夢中醒來,黃陵柏道:“道兄仍在思念宮鶴師兄?”茨清子嘆道:“今由石人島到此,貧道怎能成眠!往事如煙,人生果如春夢一場!”

彎月中天,海濤聲聲,茨清子道:“三龍島去三洋島,小扶桑未知幾何莫莫若明日前往二處看一看宮鶴兄數十年之蹤跡如何?”黃陵柏道:“在下亦有此意,惟恐道兄睹物傷情!其與三龍島若鼎足之勢,皆在千里之間。”

次日,黃陵柏將前往三洋,扶桑之意告知海若藏,海若藏呵呵笑道:“貧道曾聞昔年汝之師輩欲尋海上十洲,今二位如承師後,貧道亦可同行,況三洋扶桑二處,三日後我等一醉十三島!”黃陵柏拱手道:“吾何時如道長之逸興?”海若藏笑道:“忘卻你那師兄,忘卻你之以往!”黃陵伯、茨清子聞言大驚,雙雙向海若藏一拜,海若藏哈哈笑道:“過往善惡,如影隨影,痴情之念,無影無蹤。”

茨清子仰天嘆道:“五十年來,痴念如綱縛,令貧道未能解脫,今道長之言,大有俾益於吾!”忽聽石廳中一陣驚天大笑道:“此靈未泯,此思不已,此靈若泯,此思安依?然而此靈何以能泯?”海混沌之言,令三人一震,石廳中餘音迴盪經久不息!

黃陵柏拱手道嘆道:“二位道長之言,玄妙禪機,不意今日受教三龍島!”

當海若藏告知師兄前往三洋島時,海混沌道:“為兄即日前往北海。”海若藏拱手道:“師兄此去何日回三龍島?”海混沌轉了轉銅鈴般的二目道:“去在即日,來無有時!”海若藏一嘆道:“北海之嚴酷,何如三龍之妙?海混沌點了點頭,復又搖了搖頭。”

三人拜辭海混沌,前往三洋島。

三洋島十數年來了無人蹤,海島結群而居,當初師徒之居雖依然如故。而那亭榭草蘆已非於昔,南宮鶴自為陽童君由東平海岸帶回這三洋島。師徒師兄弟於此三十餘年,因之於茨清子目中,島上之一草一木,皆似兄長宮鶴之身影。

山峰下碧翠如鏡的青巖,乃師徒以虹光留影再現之處,可嘆而今那青巖上再無南宮之身影,次清子撫壁而嘆。

石屋木軒中的什物猶在,杯中的椰汁已然板結,茨清子捧於掌中,依戀萬千,黃陵伯近前將一石杯拿在手中端詳道:“道兄,此杯乃師兄應用之物。”茨清子將朽接在手中呆視良久道:“賢弟!此杯貧道帶回雪山思憶兄長時,從此杯為念!”黃陵柏點頭嘆道:“鶴已仙去無資訊,此間悵然一泫涕,往事如夢三十年。”惟有青巖猶依然。海若藏道:“此間既是宮鶴道長之從師地,何不將石人島之石人負到此間,豈不為妙。“茨清子、黃陵柏相對一視。”黃陵柏道:“若將師兄之石身於此,比那雪山近了許多,若往小扶桑,乃至十三島皆什於那石人島,道兄何不於此與兄長為伴。”茨清子呻吟道:“二位之言極是貧道迴雪山之後方能為定。”海若藏道:“何如我三人即往石人島將那七人推翻在地,揹負了宮鶴到此,何故於那荒寒之地冤怨相對。”茨清子拱手道:“賢弟之意如何?”黃陵柏嘆道:“若如此, 我等何不再往石人島,當時我等陷於悲傷之中,泛空島之七星人師兄,及那巨人,能於其化作石人,你我雖難知其因,然而必有不可測之因,將之負往他處,恐非容易!”茨清子愕然沉呤道:“若以二位之言,皆在其理,昨日三龍島海若賢弟之言尤什,我等修道數十年,未能斷情,今若常對石人兄豈不傷之不已,又如賢弟之言,石人島必有不知之秘,我等之所欲,恐為不當。”黃陵柏道:“若如此,行與否!待思之為是。”

當晚,茨清子便於兄長當年之臥榻宿之。

茨清子連日來的思念之苦,不眠之夜,而今於三洋島回想當年粵東尋兄之路,回想望海鎮,回想山海觀,回想東平海岸老漁人之言,五十多年過去了!窗前的月色樹影,令他略為寬慰,漸入夢鄉!

昨夜三龍島是不眠的回憶,今夜三洋島是夢中的幻想。

石人島的冰雪已漸消融,七個黑衣人跪 伏於兄長身前。

青碧蒼涼的天空,雲影如幻,遠處悄悄之語,誰在敘說那石人島的往昔,茨清子疑惑,茫然,傾聽那飄忽入耳的聲音道:“汝既隨吾等到此,可知此處之所在....!風麟之珠,海涯天方......!”茨清子大疑不解,來到兄長面前,那南宮鶴卻道:“汝是何人?來此作什?”茨清子一時卻張口無言心中急道:“小弟南宮雁,兄長怎地不識,你可記得那年中秋之夜?”南宮鶴點頭卻向面前的七星人道:“那人為誰?”指了指那矇矓於雲霧中的高大石人道:“你我為何在此....?”茨清子滿懷怨憤,自言道:“兄長怎地這般無情,汝可知南宮雁想思之苦.....!”一片青雲飄來,眼前之景像迷離,耳旁卻傳來悠悠的歌聲!

悽婉悠揚的歌聲,卻清晰入耳道:“天茫茫海茫茫,望何處曾是故鄉?是故鄉!星移斗轉弗思量!萬年亙刼,何時再相訪?再相訪!悠悠的歌聲忽在近前,忽在天邊,忽而不聞。茨清子如痴如迷,忽聞女子之嘆息,又似兄長之哀嘆!忽而那雪丘後走出個青衣女子,再看時卻是姐姐小翠。”茨清子大呼道:“姐姐!姐姐!宮雁在此!只見那小翠低眉含怨,一言不發!漸漸隱入那淡淡的雲影中!”

耳旁響起海若藏那粗曠的聲音道:“茨清道兄,作夢了,怎地叫起了姐姐,姐姐何人?”

茨清子一夢醒來,額頭上汗水涔涔,心中仍迷惑不定道:“貧道方才於石人島,原來是南柯一夢!”海若藏笑道:“南柯夢,世上原來就是一夢,來無影,去無蹤,道兄必然見到了宮鶴兄長,怎地又叫起了姐姐來?”茨清子閉目長嘆,道出夢中之所見。海若藏嘆道:“道兄思兄心切,往事皆來夢中!”

當年的草舍中一張木槕,兩張石床,一張為南宮鶴,一張為黃陵柏,今晚茨清子,海若藏同住了當年師兄弟之下榻,黃陵柏住了師父的三洋洞。

次日黃陵柏仍欲以椰汁相待,可那椰果尚未成熟,海若藏道:“小扶桑若有椰樹,其果必可食之。”黃陵柏欠意道:“小扶桑去此一千六百餘里,已什見異同!”海若藏呵呵笑道:“昨夜茨清道兄回了石人島!”黃陵柏一怔道:“石人島?”茨清子苦笑道:“夢也!並將夢中所見及那歌詞念與二人。”黃陵柏嘆道:“道兄思念之故,去了石人島,亦為自然,可那歌辭,得之於何?兄能於夢中呤我而為之?”茨清子惘然無語。

黃陵柏嘆道:“吾與師兄三洋,扶桑三十餘年,未知師兄之身世,昨夜道兄夢迴故鄉,今夕道兄夢往石人島,皆是那昔日之故鄉坎坷,道兄何不趁此說說那當年之情!”

茨清子長長一嘆,從那年青桐中秋之夜,說到雪山與黃陵柏,白髮分手,黃陵柏道:“雪山一會,今又幾秋?”茨清子道:“自雪山一見,貧道方知宮鶴兄與道長三洋島同師陽童君,待貧道與賢弟來到三陽島,宮鶴已然去矣!”

海若藏迷了二目道:“道兄隨一清子前往雪山之後再來回青桐看一看你那救命的恩人南宮道,與那黃達、小翠二人?”茨清子道:“十二年後,貧道回了青桐,其時弗伯已逝。宮道伯,黃達叔已移居上下兩院,小翠姐已出嫁南湲,乃宮道伯姐丈之後,亦已移住下院,已修整的房中,此皆先輩之遺言。其時家中尚有千金,留待於貧道!”貧道因弗伯未遷住青桐,將五百金於弗伯之後。宮道伯、黃達叔,小翠姐各為百金,餘下之二百金同濟了青桐之貧者。

五十年來,貧道懷念者先母之病境,宮鶴之流落。兄弟雖一父異母宮鶴兄之離離身影,未能失之。今石人島之迷茫,亦貧道終生之難忘,夢中之歌辭,亦將鉻記於此心,待迴雪山之後,告知師兄一清子寄之於琴劍當歌。

海若藏疑道:“當初山海觀的一清子,一年後於青桐帶你往雪山的是汝之師兄?道兄之師為誰?”茨清子道:“吾師上清道人,師兄雪蓮華,一清子乃吾師伯之弟子。”

黃陵柏一嘆道:“雪山三洋萬里間,山海隔斷舊情緣,遼東曾飛回鄉鶴,羽影亦曾返故園!弟兄之情深似水,如此情深已茫然!石人島上石人夢!天風何時說根源?”茨清子驚愕道:“羽影亦曾返故園!此言分明是說宮鶴曾回青桐故鄉?”黃陵柏道:“當初師父由黃陵鋪將吾帶來三洋島,你那兄長已在此三年,十年後師父命吾回黃陵探故,其後又命吾陪同師兄回了桂西,可那次師兄回青桐並未與吾見到南宮道、弗誠前輩,只於青桐山林間遙望飲嘆而歸,師兄之秉性不可測也,吾與師兄相芨枕蓆,情同手足。而師兄無一言於往昔,其哀傷之情或是出自於少年時之悲苦,然而他念念於追蹤七星人,實不可解?其中難道有不可測之因果?”

茨清子嘆道:“兄長之少言寡語,如賢弟之說,乃少小時之孤苦所致,可嘆他.......!”海若藏道:“事不由人,亦不由已,宮鶴道長而今若在,弟兄之樂何如!”茨清子喟然道:“具已已矣,誰有回天之力!”

離開三洋島時,三人立於青巖前,黃陵柏道:“此巖青碧如鏡,當初師父常於巖前趺地而坐,談經論道。演示其虹光留影。三人於巖壁上可見三人模糊之人影,卻未能分辨面上五官,及著身之衣紋。”海若藏道:“道兄所言之虹光留影,吾只知其為光幢之一,卻從未賞識一見。今恰於此間,道兄何不一試。”黃陵柏道:“當時師父仙於夕晦之時,命我與師兄前往小扶桑,來往之間師伯、師父相繼而去,而此青巖壁上尚見師父於一瞬,而那扶桑洞前卻見師伯、師父飄然之幻形!”海若藏、茨青子對壁驚歎不已,黃陵柏道:“青巖壁現形者非青巖也!”

二人聽黃陵伯之言對壁點頭會意,卻見壁上那黃陵柏鬚眉可見,二人尿床顧黃陵柏時,已不在身旁,其人卻在十數步外,右側之疏林中,二人驚顧黃陵柏時,已不在身旁,其人卻在十數步外,右側之疏林中,二人頓悟其因,壁上之影 像消逝時,黃陵柏來到二人身後道:“慚愧,處於草蘆寺一宿,方知此功起於釋門。”海若藏一嘆道:“貧道而今方信其實!”

三人離開三洋島時,黃陵柏、茨清子皆有依戀之情!

小扶桑那竹屋木榭已漸破落之外,餘者乃天地之造化,依然如故。小扶桑也好,三洋島也好!留給黃陵柏的是深切的回憶,而給茨清子的是渺茫的感傷。無論彼此,皆在流光中淡淡消失!

三人來到扶桑洞中黃陵柏回想當初師伯、師父相繼仙逝之前後,師兄弟於瞬間見到了師伯師父之幻影。

海若藏、茨清子呆了許久,茨清子向天一拜道:

“前輩已在離恨天,我輩尚在煩腦中!”

三人以島上之椰果松子為食,晚間即宿於扶桑洞中,黃陵柏敘說了小扶桑之往事,二人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數日後三人於十三島分手時,茨 清子一拜道:“一年多來,貧道與二位之相處,好似讀了十卷大藏真經,又如十年經世。一年後貧道前往石人島,二位若能前往,貧道之望也!”黃陵柏道:“一年後在下有乾元山之約,其時若能相錯於前後,貧道不失道兄之望也!”海若藏嘿嘿矣道:“黃陵道兄若未能前往,貧道必然前往,再看一看那石人之謎!”茨清子一拜作別,海若藏四望道:“十三島美景如畫,又經道長之苦心妝點,果如仙境一般,貧道閒暇時,即來拜望。”黃陵柏拱手道:“望道長仙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