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光散漫,冰雪相映,青濛如幻茨清子一聲長嘆將黃陵柏喚回這如夢的石人島!這並未解開其間之謎,而是多了一重迷惘!”

茨清子面對兄長涕淚合掌嘆道:“遙想當年上陵者,桃花柳綠什宜人,小溪畔、柳花陰,我與兄長兩相憐!心心相照兄與弟!桂 海岸上少小心,雖有慈母非慈母,弟兄一別到如今,數十年來無資訊,我輩已非紅塵人!而今人面兩相對,恍如隔世兩度身。”黃陵伯一怔,暗道:“雖有慈母非慈母之言何意?”呻吟間,身後之海若藏笑道:“罷了!何必將 黑人推翻在地,怎叫他與我南宮兄弟怒目相對!”黃陵伯道:“不可!其間因何緣故?不得而知,你我豈能冒昧!”

由南宮鶴及七星人之怒目向對,當時雙方似為敵者,然而其眉宇間又皆有驚惶之意,難道亦是相對於彼此?黃陵伯於憂傷中百思不解。

海若藏來往於七星人,高大的石人之間,忽驚呼道:“字!二位道長請看!”字,刻於石人背後,三人須仰視可見,黃陵伯、茨清子同時唸到:“石人島上石人夢!九百年來夢未醒!仙蹤一去無覓處?天公悲時淚作雨!”二人同時長長嘆了口氣,左下方有“天風”二字。黃陵伯呻吟道:“九百年來夢未醒!看來此人於此已近千年之久,天地茫茫,冥冥若昭。可嘆我輩道行淺薄,未能知其然!”茨清子愕道:“天風,刻石者也!此人為誰?”海若藏道:“定是此人,將南宮兄及七星人化作石人。”黃陵柏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思忖道:“天風者,可知石人之謎?”茨清子道:“南宮兄與七星人化作石人,只在三年前後,天風題詩於何時?必於三年之前,天風何在?此石人為誰?”

碧天異域,四望蒼茫,天色雖漸漸昏暗,他仍如荒涼島一般,入夜並不黑暗,三人來到南宮鶴身前席地而坐,一聲幽幽的嘆息,未能驚醒石人夢,亦難喚回南宮鶴之靈!

三人各自以天藏、大羅及混沌法,避其酷寒,躲離那幽怨的思緒。

石人島之夜,更異於那荒涼島,清濛濛的天宇之下,時如殘月墜空,南天的乳白雲影,籠罩下的雪山冰海幻離奇異。

幽靜,靜到了極端,惟聞心聲有無,一呼一吸如飄煙,三界何在?禪境隱現!

夜!如此漫長!往事如此之渺茫,人生如夢,此時方能深契其意,亦可參解人生之真諦。

石人島的夜終於過去,天色並未大亮,只是那清濛濛的空際,現出一抹蒼涼的白暈。

黃陵柏來到師兄身後,以指代筆刻石寫道:“扶桑一別方几年?不意師兄已茫然,鶴飛天外不歸來?惟令生者痛心絃!可是仙蹤已成道?或是大羅列仙班,他年靈天三界外,能否與兄參黃玄!”茨清子吟罷灑下點點清淚,而那張目四望的海若藏,卻發出一聲驚天的長嘯!

三人回到荒涼島,荒涼氏接入洞中,依舊命南極獸海中取魚。

待其聽了茨清子石人島之敘說,荒涼氏久久未語,海若藏急道:“道長久於南極海可曾有所見識?”荒涼氏只是點頭不語,待那南極獸海中捉了魚來,荒涼氏烤了魚,仍以蕉葉捧了走來,四人依舊坐了,荒涼氏方嘆道:“七星人極不欲有追其蹤者,南宮道長卻追其於石人島,為何盡皆化作石人?是否與七珠有因,至於天風為誰?老朽曾數見南天雲霽,青輝白虹,其象奇異,似有異人來往於石人島!不可知也!”海若藏道:“其未必就是天風者,在下若臨其時,必如南宮道長前往一觀。”荒涼氏點頭嘆道:“老朽數遇其景但惜乎殘生也!”海若藏嘿嘿笑道:“道長若是前往,或與南宮道長一般或許可有奇遇。”荒涼氏微微點頭淡淡一笑道:“苟生者,無大識也!”

海若藏一塊魚肉,一口鯨乳下肚,喟然一嘆道:“石人島之事,恐你我於此生難以知之,那天風為誰?或可有知之日。不能知者知之,神仙也!不能知者不能知者,人也!我等既未能知何故憂於心也!在下品此鯨乳甚美,未知道長於大海中如何能取巨鯨之乳?”黃陵柏聞其言拱手道:“道長之言頗有道理,道長何以料知那天風有可見之日?”海若藏笑道:“那天風道人之詩亦未解石人之由,他所知九百年之石人者必另有其因,他亦非其時之古人,道長豈不見那刻石之痕,非時久遠,諒其不出百年前後,若以其人之能,諒必尚於人間。”三人聞之頗為驚疑,暗道這憨直輕率的海若藏非無識者。

海若藏一笑道:“貧道時於海中取了魚兒生食,卻未以火烤而食之,雖於海中屢見巨鯨為群,那鯨乳非人而能取之。”茨清子面現驚疑之色道:“世上之物,若論巨者,恐惟此物而已,貧道於雪山,偶有耳聞,未經其目,今與二位於海上,方見海闊天空,乃知河伯之驚歎也!巨鯨激浪,也只於空中一見,若是取其乳,卻是難也!”荒涼氏道:“無論物之鉅細,皆有其習性,或優劣、強弱,識其天性,不為難也!然而取巨鯨之乳,確非容易,除識其習性尚須取者之功法,嫻熟之小技也!”海若藏拱手道:“請道其詳。”

荒涼氏道:“雌鯨於哺乳之期,極少結群追逐,識者可據其習性而為之,待雌幼鯨迴游海上時,此刻便要汝之眼力功法及取乳之技。”海若藏圓睜二目道:“以何功法,手技取之?”荒涼氏一笑道:“老子曰,治大國如烹小鮮。”海若藏嘿嘿笑道:“是這個道理!”荒涼氏道:“吾辨準雌鯨 之洄游,於空中,飄臨其首,以若重之手法,觸其首,頸等處,你道如何?”海若藏眨了眨二目道:“如何?”荒涼氏道:“此便是極簡便之所為,得難得之際,否則任你萬鈞之力,如何制其就範,那雌鯨受吾之制,竟將其巨大之身軀翻轉過來浮於水面,如酒醉一般,其身旁或一或二之幼鯨,繞其母而遊之,且有細微之嘶嘶聲。”海若藏嘿嘿而笑。

鯨如巨舟,此時汝可落身其上,以備就之物器,扣其乳突,雙掌抵其巨乳兩側壓之,那青白色的鯨乳便如泉湧而出,若非如此,任你如何,皆為枉然。

海若藏呵呵笑道:“妙!妙!果然容易!”荒涼氏道:“聞之容易,恐道長不經累時之習,難取其乳也!”茨清子嘆道:“道長之於南極海妙用有方,這便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黃陵柏二人聞此佚事,心中略慰,待想起那石人島,即陷於悲傷之回憶。

荒涼氏見二人低頭無語,呻吟道:“老朽似曾聞吾師南極叟,提及這天風,然而也只是一言半語!”二人抬起頭來黃陵柏拱手道:“前輩曾言如何?”荒涼氏道:“那巨人身後之詩,恐已是百年前之事,師父當年只說:吾與南溟子過萬花島遇天風於小扶桑。”黃陵柏驚道:“小扶桑!若言其時,師伯西洋子定然知之,吾與師兄當時來往於小扶桑、三洋島,師伯偶然提到南溟子,卻未聞“天風”二字。師伯笑傲乾坤,多是隻言半語,當時怎能料及石人島之事?何從問起!”

海若藏忽道:“道長所言過萬花島,萬花島乃媧女仙娘所在,仙娘乃誇英子之師,諒必知之!”黃陵柏道:“當時南極前輩與南溟子過萬花島遇天風,未知三者可於萬花島會見過媧女仙娘?可此事未曾聽誇英子言及。”海若藏道:“我何不前往萬花島一問?”茨清子長長一嘆道:“今南極海,尋到了南宮兄之所在,亦渺如雲煙。十年後,貧道如仍在人間,必將南宮兄之石身揹負回桂西故土,為吾兄弟一場。”

黃陵柏拱手道:“道長如此重情,黃陵柏為師兄致以謝意。”茨清子嘆道:“吾與南宮兄弟兄一場,卻如陌生人一般,兄弟自動分手,數十年音信渺茫,自雪山與道長一見,繫念之心益切。幾年來千里河山,萬里海疆,尋到了個無有情的石人兄。”茨清子深深吐了口氣道:“昔年迫於無奈,兄長逃離家門,想不到竟是生離死別,去者含恨而死,生者迷離悲傷,此乃何因何果?南宮兄為何要追蹤那七星人?”繼而吟道:“百年人間情綿綿,生來死去一蒼天,我輩今雖參黃庭,大道湛湛未釋然。”

黃陵柏慰道:“道長無須過於傷感;吾與師兄雖為師兄弟間可四十年之朝暮相處,其情或可甚於弟兄;只為師兄化作石人,令人大為不解。”

荒涼氏點頭自語道:“石人島上石人夢,九百年來夢未醒,仙蹤一去無覓處,天公悲時淚作雨。”黃陵柏沉思道:“此言乃天風對石人而言,其人已於石人島九百餘年,其人何故於九百年前於石人島化作石人?石人島之來由;乃後人以此石人而名之,此人為誰?天風何在?”海若藏道:“石人島因何將彼化作石人?其因何在?我等於彼甚久,卻無一絲異兆?”

荒涼氏愧道:“老朽雖與石人島一海之鄰,卻從未前往,今若非三位,怎知石人島之異。”茨清子道:“道長雖未前往怎知其處有島,且名之為石人島?莫非南溟前輩曾經以一往?”荒涼氏愕然道:“老朽果然由師父處得知,然而師父並未前往石人島,而是得知於與師父齊名號稱南極三劍的南溟子,至於石人島是否由天風道人之題詩而起或另有一說,不可知矣!”海若藏思忖道:“南極三劍,第三者可是號為八荒道人之洪荒之氏?”荒涼氏點頭道:“正是吾之啟蒙仙師,一百年來,夢境一般,來者去者,神蹤渺茫!老朽當時若同南宮道長跟蹤石人島,量亦已為石人也!”海若藏哈哈笑道:“彼此彼此,石人也好,而今之道長也好,其人雖異,其靈猶一,可嘆我輩不知而已。”

黃陵柏嘆道:“道長所言不差,我等為去者而感嘆,去者或為我等而嘆息。”茨清子三人為此言,陷於深思。

荒涼島暮色慾臨,蕉葉上的一尾大魚已所剩無幾。冰光雪影,清輝蒼涼,山洞外海風呼嘯,南極獸蹭於洞口,雄視海空。

冰與海,海與天,暗淡無力的日光,蒼涼清明的月色、山洞、石臺、數張獸皮,一隻水晶甑,數只水晶杯,此便是荒涼島的歲月,荒涼氏的一切。荒涼島在這個世上,好似不在這個人間。悽清的風,漫天的雪,荒涼氏壽長情逸。

黃陵柏疑道:“南極三劍之南溟子、洪荒氏,可有弟子亦無聞之?”荒涼氏寞然道:“各有一徒,極少往來,其志不一也!”黃陵柏點頭未便下問。

茨清子一聲深沉的嘆息,海若藏忽道:“道長既然十年後將南宮道長之石身遷回桂西,又何如眼下便成此願?”茨清子搖了搖頭,海若藏道:“道長可是回山修煉那天罡法,若如此貧道願代其勞!”茨清子拱手道:“是也!非也!說是十年,三年後吾便難免不往石人島,道長之盛情貧道謝過。” 言下抱拳一拱。

雲霧飛掠,荒涼島上現出蒼涼的天空時,海若藏伸了伸雙臂道:“天色好似又是一日?”荒涼氏苦笑道:“此正是荒涼島之一日,老朽於此數十年,已似忘懷了海內日出日落之景象。”略停,沛然一嘆道:“老朽之故乃夷洲雞籠寨,回想往事,好似非吾之今生。老朽如今一百二十七歲,吾不知生身爹孃,吾不知同胞之弟兄,吾已忘雞籠之山河,吾不知吾因何而流落他鄉?為誰所撫養?七歲時為玄中道人帶往衝山島十七歲玄中仙逝,吾始為南極叟帶往南極海之雪嶼再數並後,方於此荒涼島。”

南極叟授弟子以乾坤上元,大羅天罡,二十年後,吾師仙化,,此便是老朽今生!吾無憾於人間,亦無愧於吾生。吾於此慰吾之平生者,道也!荒涼海雪山冰丘,南極獸也,一百年來,三位此來乃荒涼島之第九次來者。

黃陵柏二人所罷荒涼氏之敘說,起身一躬,致以敬意!荒涼氏拱手道:“三位請坐!”茨清子嘆道:“道長海上度平生,貧道雪山度流年,今老矣,我輩皆無憾於今生,乃此生之幸也!”海若藏嘿嘿樂道:“無憾於此生!無愧於我生!”

黃陵柏拱手起身道:“道長之嘆亦我等之嘆,道長之樂亦我等之樂,茨清道長三年後若是來時貧道若是與乾元山之約無違時,也必前來,未知海若道長之意如何?”海若藏笑道:“這個必然,貧道尚要一飽那南海冰鮹,飲那南極海之鯨乳。”荒涼氏笑道:“道長若來,盡意受用,海中之魚取之不竭,南極鯨乳用之不盡。”三人起身拱手告辭。

數日之間,四道長之交勝如那俗子之十年,一生一世。君子之交淡如水,真誠之情也,無你我虛偽之交也,此又非君子之交,更非庸庸之交所能意識。

山洞外,荒涼氏亦升空送別。

出荒涼島一箭之地三人回首時,遙遙的雲端銀爛碧霽中,荒涼氏舉了舉手中銀扙!

雲空中,黃陵柏拱手道:“我三人三年後有約荒涼島,然而在下已在言,其時若恰逢乾元之會,貧道恐未能如約於今日,二位何不趁此於十三島盤桓幾日,以解數日來之悲苦?”茨清子拱手道:“貧道亦有此意,今尋找南宮兄長,若非二位,恐已葬身漏空島矣!”海若藏道:“亦事之必然也”!茨清子嘆道:“事之必然.....!”海若藏道:“道長勿再憂傷此往十三島,必經吾之三龍,何不先於三龍幾日,而後十三島如何!”黃陵柏道:“正要拜訪,當初從師兄亦曾經過三龍島,那時未便一拜!”海若藏呵呵笑道:“昔是陌生人,今已為知也!”

三龍島三峰號稱“嘲風”三峰,碧巖翠岫藤蘿葳篆的三條欲衝空而去的三條青龍,“潮風”者龍生九種之一也!

三峰之中峰上有石亭石榭。登其上危柱聳天,四方海天一際。下有石洞,與峰下石洞相連,廣廳如廈,廳中睛光流雲。海若藏拱手笑道:“此即在下之三龍島,他雖不如那仙山福地,猶勝似那仙山福地。”黃陵柏笑道:“道長此言何意?”海若藏道:“他無那仙山福地之勝境,卻是清淨不染之福居!”黃陵柏拱手道:“好!清淨不染!”茨清子道:“若比那荒涼島,即仙山福地也!”海若藏道:“他亦是清淨不染,樂而居之,可我二處,皆不如那十三島,其處方是仙山福地可也是清淨不染。”茨清子拱手道:“清淨不染還在於心!”

三人進了那高大的空曠的石廳,廳中數處石峰聳產立,碧綠蒼翠,高低皆在丈餘,除了高大的石門外,數處天窗流雲來去,出入其間。石廳中間一座碧玉般的巨大石榻。石榻前後後峰如簡,三人舉目望石榻那時其上坐了個高大宛如鐵鑄般的奇人,黃陵柏、茨清子一怔,以石向海若藏笑罷,石榻那人張了張大口,與海若藏相對而笑!黃陵伯於驚詫中心中一動,頓時明白,此人必海若藏之大師兄海混沌者!

那人笑了數聲,嗡嗡震響道:“師弟何往?二者為誰?”海若藏止了笑聲拱手道師兄何時歸來,在下一時無聊,南極海走走。”一指黃陵柏二人道:“此乃吾之 新 交,黃陵柏、茨清子道長。”海混沌站起身來,這一站猶如一座鐵塔,哈!哈笑道:“原來是黃黃陵柏、茨清子二位,其聲於石廳中,震盪迴響,一雙大手拱了拱,迸出一團烈焰向二人衝來。”黃陵柏、茨青子略為一楞一個是八紘光幢,一個是雪山之北溟神功,那團烈焰剎時止於三人之間。海若藏哈哈一笑,近前將大口一張,將烈焰吸入口中。

黃陵柏面帶笑容,茨清子卻略有不快之色,海混沌止了笑聲,一躬到地,起身笑道:“莫怪!莫怪!貧道迎客之禮也!”即轉身去那石峰後,託了兩個巨大的石鼓,看那石鼓一個足有五百餘廳。二石鼓放於石榻左右,海混沌抱拳道:“二位請坐!”黃陵柏二人於左右坐了,海混沌於石榻坐了道:“師弟!趴伏峰上取那果子來!”海若藏拱手道:“那無上果尚有否?”

不多時,海混沌雙手捧了個巨大的石盤,石盤大如蘿,盤中壘壘疊起青白色的碩大之如桃非桃,如瓜非瓜之物,清香四溢。海若藏將石盤放於石榻,轉向石峰左方,雙手託了個比二人所坐之石鼓起於空中,石鼓落下時,雙手接了輕輕放於地下,然後將石盤放於石鼓之上。

海混沌退步坐於石榻上,向洞外撮唇道:“師弟速來!”其聲如三人對面之談。剎時,石峰上海若藏道:“即刻便來!”其聲亦如在面前,石廳內距趴伏峰上至少不下六百餘丈。師兄弟之天耳傳音頗具上乘,而其諧謔天真卻令黃陵柏二人稱奇!

海若藏由趴伏峰上縱下,懷中抱了四個碩大澄黃之椰果。

四人面前各置一椰果,海若藏轉往石廳深處,取了四根長長的銅管,管粗如指,鋥亮如金。一人一根。

黃陵柏二小扶桑,這椰果取汁為飲,及那無上果也並非罕見,師父叫他碧芒,想此銅管必是及食椰汁之物。

海若藏坐了,拱手道:“吾之三龍島,此時也只得以此為食,海中之美味盡有,二位未能用得。”言罷將手中銅管挿入面前椰果道:“二位請!”師兄請!“將銅管一端放入口中,吸食椰汁,待二人將銅管挿入面前椰果時,海混沌師兄弟面前之椰果已塌陷一空。

無上果黃陵柏二人只得四枚已足,餘下者師兄弟不久便都下了肚。海若藏抹了抹嘴拱手道:“二位見笑!”雖然簡僕之食,卻味美清香。雖然不拘大理,可真誠直率,此乃三龍島之風尚也!”

食後海若藏意猶未足道:“若得荒涼島之南極冰鮹,南極鯨乳方稱心如意!”轉向海混沌嗡聲道:“師兄,未曾一食其味極佳,又極充腹。”海混沌嗡聲道:“南極冰鮹鯨乳從未聞之。”海若藏繼而將漏空島,荒涼海石人島之事告知師兄。

待海若藏說到七星人及南宮道人化為石人海混沌瞪了一雙杯口大的二目。

海混沌略為一怔,卻信口道:“石人島上石人夢,九百年未夢未醒,仙蹤一去無覓處,天公悲時淚作雨。黃陵柏三人聞言大驚,怔怔注目那海混沌,海若藏驚疑道。師兄何時去了南極海之石人島,吾怎地不知。”海混沌一笑道:“十年前,吾由北海曾前往南極海中,以觀南極之異不料那南極島卻也是冰天雪地,為兄路經石人島,卻不知其為石人島,只見島上一石人高聳,方才聽師弟之言,必其島者怎地又有前往者化為石人?師弟所言之,荒涼島吾卻未見。”黃陵柏拱手道:“道長可知石人之來歷。及天風之所在?”海混沌搖頭道:“不知!不知!”黃陵柏、茨清子輕輕吐了一口氣,海若藏嘿嘿笑道:“原來師兄也只是一見而已!”

海混沌略一呻吟卻道:“汝等可曾到那天風島?”三人聞言又是一怔,海混沌二目烔烔頗為得意道:“天風島應由石人島向西三千里,島上之景象汝等可知?”黃陵柏驚詫道:“島上有何景象?”海混沌神秘異常的道:“島上奇峰高聳,雖言之為島,實則乃出海之山峰,貧道因見其峰挿天,諒其上無有異處,也就未曾島上一觀。”黃陵柏、茨清子聞言茫然,海若藏卻嘿嘿笑道:“原來如此,師兄卻未知其所以。”海混沌卻不以為然,哈哈一笑!

即此,黃陵柏心中卻暗自打定了主意,天風島上必有天風道人之蹤跡。此天風島實為琴海之琴島,其上即為天風道人之所在,海混沌雖身臨琴島之下,卻未知其然,他之信口開河,卻又一言中的,後來黃陵,白髮由乾元山得知西海中之天風島,由彼而印證而今海混沌之言。

天色入暮,兩個時辰之奇餐異論,石廳中已漸暗淡。海若藏拱手道:“二位若欲安歇否?”言下便立起身來,黃陵柏二人隨其後,轉過兩處直衝洞頂的石峰,即其後廳,後廳亦什寬敝。其間兩處石榻,數個巨大的石墩,幾座小小的石峰及洞頂垂下的兩個巨大石錐,宛如屏風一般與前庭隔離,石榻上海獅、海犳皮、石枕之類,海若藏呵呵一笑,拱手道:“二位歇息了!”黃陵柏拱手道:“道長請便!”海若藏來到前廳,便同師兄同榻,一敘別後。

無有燈燭,天星海光,空曠的石廳,二人感憾萬端,蒼涼的思緒仍迴盪於那石人島?荒涼海,思量海混沌之言,一個思念師兄,南宮鶴。一個思念兄長南宮鶴。

海浪輕拍,星斗慢移,茨清子終夜難眠沉思於往昔之回憶中。他與南宮鶴同父異母,父南宮天桐。故鄉桂西一個小小的村落天桐 村,爺爺只有天桐 一子,望其承祖業,繼子蔭孫,以青桐之名名之。青桐二十歲時,其父下世時,姊已出嫁從夫。南宮鶴五歲時,母亡,青桐賣妻汪氏,汪氏兩年後生一子,即南宮雁。汪氏不賢,且吝且慳。獨溺愛其子南宮雁,視宮鶴如眼中釘。其間之道,無疑是日後家業之繼承!

南宮鶴八歲時,父青桐亡於 粵 東。爹爹去世,家況大變,受害者首當其衝的即南宮鶴。

青桐繼祖業經商時家資已什可觀,青桐村南宮姓者與夏姓東方者約各佔其半。因南宮青桐首富於青桐村,南宮一姓即佔了青桐之上風。青桐在世時為人豁達大度,不計小節,頗有善行。尚為鄉里稱許。可青桐一死,汪氏之惡習日復一日,令鄉人議論最什者,一欲置南宮鶴於死地,家中雖有僕婦,可宮鶴連僕婦亦不如,繼母若是賢良,前後遺子一般,況青桐已故。世之如是者亦不勝列舉,然而汪氏非賢且妒,可想南宮鶴之慘境。

其二,便是汪氏勾搭東方姓中之東方輝。這東方輝也可謂是青柚村之一個“名人”,一個名符其實的無賴,詭計多端的無賴。他能勾搭上汪氏,乃二人嗜好相同,刁與惡的一丘之狢。

此一來,南宮鶴便倍加悽慘。然而,南宮鶴卻有個仁仁義義的小兄弟。天性!於人非於長幼!

小小的南宮雁雖不知母親之用意,可他卻能看出母親對哥哥的冷酷。憐憫不平的念頭於其小小的心靈中油然而生,他如何設法為南宮鶴送取食物。送個一言半語的資訊,令這南宮鶴有一絲溫暖。

汪氏察覺此事,便教唆宮雁遠離宮鶴,那小宮雁只是低頭不語,汪氏怒言不已時,小宮雁卻道:“他為兄長,母親為何疼我而恨他?”一句話令那汪氏張口結舌。

汪氏欲將宮鶴逐出家門,宮雁便大哭大鬧不進飲食。汪氏疼子,只得作罷。宮鶴雖一時免於與小弟分離,可東方輝與汪氏之詭計已漸成行。

南宮雁七歲時,南宮鶴一十七歲。這一年中秋之夜,汪氏一反其常,將一盒果餅命宮雁送往哥哥處,並告知此乃近日粵東故人所送,一年中秋,也該令宮鶴嘗一嘗,這粵東名點。並以言慰之,並一再叮嚀家中尚有,送與你兄長之物,汝不可食之。

汪氏平日提起宮鶴,狠毒之二目欲噴出火來,今日之一反尋常,令這小小的宮雁又驚又喜,然而卻有一線弄不明白的道理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其中有因?他也不能想到這人間的一面刁惡。

南宮雁對兄長的一片純真天真及從無一言不說的習性,救了南宮鶴一命,也救了他自已!

南宮鶴所居為當年父親堆集雜物之偏院中的一間草房,而今為院中除宮鶴所居之外,尚有一老僕,二者所居相距數丈之處,餘者即雞鴨之舍。

南宮鶴受盡折磨,除見了小兄弟之外,即是後山砍柴時,與同村的老人南宮道相迂,即是其最為開心之時。老人趁此講述那古往今來,講那人世之不平,講那後母虐子,及那賢母良史之言。南宮道一側寬慰這南宮鶴,一則要他多個心眼兒。以防不測,老人也看透了那汪氏的心。

苦難中的人,總要比那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早識世務及早體察這人間的炎涼。

南宮道老人每當那天色將晚夕暮來臨時便起身一嘆道:“該回家了!免得你母親躭心。”老人言中有意,南宮鶴半知半解的點了點頭為老人收拾了柴捆,每到分手時,老人總要意味深長的道:“要多個心眼喲!”南宮鶴拱手垂淚,從老人的嘆息中,悟出了些不安的驚恐!

中秋之夜,三年來,也只有小宮雁拿些果子來,二人對坐共食。令那些老僕老婦感嘆憐憫。

園園的月兒,已升上天空,青桐的山與水,靜悄悄的灑上一層溥 睴,南宮鶴捧了閤兒,來到哥哥低矮的茅屋前,宮鶴剛同僕人灑掃已畢,轉身回到自已房中,面對月兒出神。熟識的輕微腳步聲,宮鶴料知小弟來了,起身迎道:“小弟來了!母親可知?宮雁將那五顏六色的盒兒放於板槕上道:“是母親要小弟送來與哥哥的!”便於對面木橙上坐了,南宮鶴聽宮雁之言,一陣心酸,便欲垂淚!思量道:“母親終究是母親,今晚竟命小弟送來了!”恍惚中一線親情,一線疑惑!

南宮雁見哥哥眼中似有淚水,不免驚奇、傷感。那淚水已凝於目中,即將母親之言一句無漏的告知哥哥,南宮鶴見小弟滿眼含淚,及其所言,心頭立即閃現一忽恐惶,二目中大滴淚水承睫而下,方才之淚,乃南宮鶴之一時感激,母親終究是母親。此時之淚乃傷悲之淚,母親終非親生母親。

冷冷的月光下弟兄一時竟相對流淚,是傷心,是茫然,卻又道不出個來由時,南宮鶴忽地想起南宮道老伯之言,立時止了淚暗道:“母親果然能有此為?”心中立時冷了下來道:“小弟啊!母親既然不能相容,為兄只有離家而去了!”小宮雁淚如雨下,泣咽道:“母親命小弟送此物來時,雖有其言,是否就有相害之心,莫若小弟嘗一嘗。”南宮鶴搖頭道:“不可!若是有毒,豈不害了小弟!”

時光悄悄,汪氏是要宮雁速速回轉的,想到此宮雁流淚道:“哥哥,母親要小弟速速回見,若是躭之太久,母親命家人來問怎好!”南宮鶴抹去淚痕,忽聽茅屋勞雞舍中那報曉的雄雞咯!咯之聲。心中一動道:“小弟且待。”轉身出了茅屋,去那雞舍中拎出一支肥大的雄雞。那雄雞也是識人的,並未爭持驚叫。

來到屋中,破窗中雖有月光,雄雞卻看不清食物,宮鶴情急之下,將一塊母指大的餅塊,塞入雞口,有食入口,雄雞伸了伸脖脛,將餅塊吞下。

弟兄二人眼睜睜看那雄雞。去時未久,雄雞伸了伸了伸長脛,繼而是一陣翻騰,口中流血,癱於地上而死。

兄弟二人目瞪口呆,陣陣驚悸,恐惶襲來。

汪氏為何未命家人前來打探?莫非大意!餘下這段時光,汪氏打發走了小宮雁,其心又何能安,一則宮雁常於宮鶴處為時什久,雖然皆在晚間,兩個院落有門戶相通,再者家人往來不斷,再則他兄弟二人皆非年長,怎能識破其中,怕他上天不成?最令汪氏擔心者,宮雁食下送去之物。

弟兄二人楞了片刻,南宮鶴抹去淚水,抱了雙手向小宮雁一躬道:“小弟啊!為兄若是死了!也就罷了!可是未死,此家為兄已不可存身,為兄去後,我弟兄可有相見之日?”小宮雁泣道:“哥哥何去?莫若小弟隨了哥哥一同去了!”南宮鶴抆淚道:“小弟怎能同去,時已不能久待為兄去也!”

南宮鶴看了看破床之上,一無所有,狠了狠心由破窗跳出,立身窗外泣道:“宮雁小弟!為兄一生忘不了小弟之恩情,抱拳深深一躬,轉身離去。”忽又轉身道:“雞,小弟速將其藏於房外那茅草中,小弟如何告知母親,為兄不能顧及了!”言罷轉身,即刻沒於樹陰不見,此一別,何年能相見?

宮雁見走了兄長,立於窗前呆立不動,只有那淚流不止!小小的心靈中一片悲傷,一片矇矓,偌大一個家,母親為何單單容不了哥哥一人,他恨,卻恨不出個原由來!

家人挑了隻紗燈,主僕匆匆來到宮鶴那茅屋前!屋中靜悄悄的了無聲息,汪氏心中一陣緊縮。

僕人在前,汪氏在後,二人進了茅屋,月光斜照下,破窗前小宮雁呆呆而立,身影長長的映在對面的土牆上,汪氏急步上前,一把將小宮雁抱在懷中。

汪氏一顆緊縮的心放下了,可眼前的景象又令其驚惶大疑!南宮鶴何在?地上的血跡!為何宮雁一人,面頰淚痕猶在!

七歲,七歲的小宮雁已超越了同領的幼稚頑童,其神態竟如那成年者!汪氏緊緊摟了小宮雁,驚惶道:“兒啊!你怎地如此?你那哥哥何在?”小宮雁一言不發那淚兒滴滴嗒嗒灑在汪氏懷中。

燈光下,月下那破碎的果餅,地上的血,小宮雁的神態令汪氏明白了一半,可死去的宮鶴何在?小宮雁仍是一言不發!

狠心人並非皆有膽量,冷冷的目光下,淡淡的燈光中汪氏頓覺心虛,她雖然如願以償,可她以毒藥殺死了宮鶴,這虧心的重負,將永遠壓負她的心靈。燈影搖搖,茅屋中好似宮鶴那憂怨的靈魂在遊蕩,汪氏打了個寒噤,抱了小宮雁,掄出茅屋,僕人提了紗燈緊隨其後。

汪氏回到房中,加了一支燈火,心中鬆了口氣,她除掉了心頭病,拔掉了眼中釘。

僕人退出,立於門外待命,汪氏定了定神,再問小宮雁,仍是流淚呆滯,一言不發,汪氏見狀,心頭掠過一絲不祥之兆。

雞已報曉,汪氏向門外狠狠的道:“去!將僕婦盡皆喚起,去尋那該死的何在?”僕人應聲而去。

僕人去後,汪氏再向小宮雁,小宮雁咬了咬下唇,止了淚水看了看母親,將雙目閉了。

憐愛、心疼、怒火交織於汪氏心頭,汪氏一掌打在宮雁面頰,小宮雅“哇”的一聲,加之久久鬱悶,心頭的怒氣,便是一陣嚎啕大哭,此一掌乃汪氏從未有的一掌。

小宮雁面頰上起了四道紅腫的指印,汪氏握了雙手,眼中亦已下淚,這淚啊!疼的是小宮雁,恨的是南宮鶴。

汪氏呆了片刻,一把將小宮雁拉在懷中,吻了吻,親了親,輕撫小宮雁面頰;心肝,兒啊!的一番撫慰。

天光明亮時,眾家僕來到汪氏門外,一人稟道:“夫人我等四處尋遍,不見宮鶴何在?卻於茅屋旁草垛中尋到一隻死了的雄雞在此!”

汪氏一夜未眠,聽了僕人之言,放下小宮雁奔出門來,那隻死去的雄雞,嘴鼻處已凝結紫黑色的汙血,早已僵硬。

汪氏一震,心中立時明白,可她如何也難以相信,又怎能相信宮鶴識破了其中之秘,逃此一死?小宮雁又怎能二心於百般疼愛他的母親?

以汪氏之識,她還不能明白,此乃天良、天性,她更不知她違背了為人之根本。她只知用心機,用險惡之心成全她罪惡的心願,她又怎知這一心願之報償?

汪氏咬了咬牙,留下兩個名叫青狗、金貴的心腹,餘者散去之後,汪氏向二人道:“你二人三日內務必將宮鶴找回,重重有賞。”二奴點頭哈腰而去。

昨夜,南宮鶴逃離茅屋,匆匆開了後院側門,大院之前後是一條大道,一條小道:大道即青桐村的街道,小道穿過幾家小巷便是山丘、池塘、山林。

圓圓的月兒掛在西天,中秋的月色清暉遍灑;青桐之人家皆已入睡,宮鶴急促的腳步聲,招來幾聲犬吠,南宮鶴快步來到林中,林間一片昏暗,小宮鶴定了定神,抹了抹淚水未乾的兩頰,四下望了望,一霎之絕望襲來。

山林!他如此之熟識,此乃他常年柴薪之處,山丘、小道他何止來往千百遍,當他揹負重擔,迂到村中之鄰人,或門前閒坐的老人時,皆向其投以憐憫的目光,或一聲嘆息。都成了他此時的依戀,他依戀他受盡苦難的宅院,依戀他流淚的小茅屋,最為依戀的是小小的南宮雁。

向何處去?南宮鶴茫然四顧。

月已墜下西山,東方放白,路上已有行人,南宮鶴急忙躲入深林,穿過濃濃的密林,便是南去的大道,山丘下是晨昏中的青桐村。南宮鶴茫然之際,身後一隻手搭其背道:“出事了吧!”南宮鶴大驚,那聲音是如此之熟,這個聲音,方是他多年來之慰藉,也正是這個聲音,提醒了他昨夜的靈感,這個靈感連同小宮雁的誠摯,救了他一命。

南宮鶴迅疾轉過身來,面前宮道老人的面色莊重而憐憫!親人!此間的唯一親人!南宮鶴投入老人懷中哽咽難語。老人撫了宮鶴蓬亂的頭髮嘆道:“早晚必有今日!”而後急迫道:“你速同老伯到家中暫避一時,再作計較!”

數日來,青狗、金貴等人尋遍青桐村的前前後後,山林、水塘,不見南宮鶴之蹤跡,汪氏無奈,只得暫時作罷,可她始終也未能由小宮雁口中問出一個字來,得到的只是搖頭、流淚!

沒有了南宮鶴,與汪氏勾搭的東方賴少了一個顧忌,多了一重陰謀,南宮鶴在時,他與汪氏一個想法,除掉南宮雁,而後這個家業便唾手可得。

年約三十八九的東方賴,原有個名兒為東方星,這原來是個絕美的名兒,東方之星,璨璨於群鬥。可他之為人、德行,怎能與此匹配?當初爹孃為其名,原想吉星之祥,成仁之道,未想到他不符這個名兒。由小而大,惡習日深。東方星逐為人厭棄,那個星字為人易了個賴字,日久天長,東方賴本人亦樂而受之。東方星漸為人忘懷。

害死南宮鶴乃他與汪氏之合謀,亦為汪氏之心願,除掉南宮雁,乃東方賴霸佔青桐家業之計,汪氏卻絲毫未知。

東方賴陰謀成性,他欲除掉南宮雁,他以為必得其成,有何難哉,他與汪氏已到陰來陽去之地,已不避人耳目,害死一個弱年之頑童之機會處處皆在,唯一令其所慮者,宮雁之死令他人及汪氏不疑於己。

東方賴之謀,卻未能蒙過一人之眼,此人即南宮道。

南宮青桐之家業並非十分富有,可於青桐村甚是惹眼,兩個頗大的院落,房屋百餘間,青桐村三百多畝良田,山地幾佔其半。家中僕人數名,此於桂西的山村,已甚可觀。

南宮青桐去後,這個家業卻落在了這個後繼的不賢之婦手中,青桐之二子尚未長成。汪氏妒恨前子,偏愛己出。加之其陰毒放蕩,天假其合,東方賴自然乘機而入。

這東方賴既為人惡習、陰毒,窺伺南宮之家業已非一日,今汪氏引狼入室,自以為得意,東方賴則如願以償。

汪氏的家奴中,青狗、金貴為其心腹,東方賴暗自亦已打定主意,待除了南宮雁後,將二人逐出青桐。而數名家僕中,並非盡皆是昏憒無良之輩,因青狗、金貴之驕橫,隨波逐流而已。

南宮道將南宮鶴由山林匆匆帶回家中,告知老妻彭氏,將宮鶴藏於後房,老夫妻一番感嘆,夫妻欲收留宮鶴,可是不能。

宮道只有一子,早已成家,小院與宮道一牆之隔。

南宮道想了許久,只有一條路,便是命宮鶴投奔粵東其父故時經商之友,宮鶴聽老伯之言,思忖道:“粵東羅定有個爹爹之故交孫道遠,曾同爹爹數次來往家中。時已去數年,雖然渺茫,也只有如此。”

中秋後數日,南宮道於村前村後佯作閒步,見無異象,待天色昏暮時,老少二人匆匆離了青桐。

以南宮道之計,出青桐二十里,便是小鎮良鄉,老人於此並不陌生,二十里路皆是山道,各人手中執了棍棒,前後相間而行。

一路卻也平安,到良鄉時,月已中天。良鄉比青桐大了許多,幾家店鋪中尚有未曾閉門者,二人便於店中住了。南宮鶴初離家門,今背井離鄉,逃離他鄉,前程茫茫。

這一夜老人叮嚀了許多話,南宮鶴含淚記在心頭。

來日一早,宮道即命店家備了食物,二人飯畢宮道付了店錢,將許多大餅收起包了,置於彭氏為宮鶴備就的行包之中。二人出離良鄉。

出良鄉三里,一條道路向東,南宮道嘆道:“此道直往粵東,三五十里必有鄉鎮!”於懷中取了數兩碎銀道:“路上小心謹慎,莫錯過了宿頭,我二人就此一別,不知相見於何時?”南宮道老淚縱橫,南宮鶴撲的跪了,叩了三叩,為老人扶起道:“老伯!小侄此去死活未知,還望老伯看顧我那小弟宮雁…!”南宮道聞言大慟,老少相對而泣。

如南宮道長,世上亦非少數,可多在貧困之家,鄉鄰卻勝於親人。

送走了南宮鶴,宮道回到青桐家中時已過午。宮道見老妻彭氏面無異情、知家中無事,放了一頭心。

歲月匆匆,他無論人間之禍福,依舊是日出日落,月升月沉,又是一箇中秋之夜,那輪明月無論人間悲歡離合、生死離別,依舊不誤其時的升上了天空,他依舊明朗、皎潔。

南宮鶴去後,飄忽間又是一年,中秋節緩緩又來,就在這中秋節的第二天晚間,當圓圓的明月升上東山時,南宮道回想一年前,良鄉之夜,而今南宮鶴何在?老夫老妻相對嘆息。

月圓人靜之時,小院的柴門響起“嘟嘟”的敲門聲。夫妻一怔,南宮道起身,隨手於房門後提了根木棍走向柴門。

小院三丈方圓,前庭三間為宮鶴夫妻所吾,後房三間原為宮武夫婦所居,這南宮武即宮道之獨生子,兩年前宮武於隔牆另起草房三間,築了院牆。而今的三間後房便成了糧倉及堆放雜物之處。

院中幾株梧桐,一架瓜棚,宮道提了木棍來到柴門前沉聲道:“誰?”門外卻是個細弱的聲音道:“老伯!是小侄宮雁!”南宮道一愣,疑心重重的開了柴門。

門外只有小宮雁一人,南宮道向左右張望,數丈外的疏林中似有人影晃動,朗朗的月光下,朦朧可見,宮道立時大悟。小宮雁竟雙手抱拳一躬,似有幽怨的道:“老伯…!”南宮道心領神會的呵呵笑道:“如此時下,小侄何事一人到此?”小宮雁向身後看了看道:“無事…只是…”南宮道高聲笑道:“中秋月明,來了個小客人,也倒有興,哈哈!來,房中坐一坐!” 小宮雁跨進柴門,竟轉身向遠處咳了一聲!

南宮道向疏林觀望,林邊一黑影閃入林中,拉了小宮雁關了柴門暗道:“此必汪氏之計,可嘆宮鶴一年來天涯漂泊,其尚未忘害人之心。”看了看茫然若失的小宮雁,喟然嘆道:“可嘆,其雖於富貴中,卻無誠摯之溫暖。”

二人來到院中瓜棚下,隔牆卻有一人道:“爹爹何人說話?”南宮道知是兒子宮武,隨口應聲道:“無事!與人閒話而已!”

來到房中面現驚疑的彭氏,忙拉了宮雁,要其於身邊坐下,這小宮雁卻向彭氏拱手道:“伯母!…!”儼然若處世之君子,老夫妻又憐又愛,暗中感嘆南宮青桐去之何早,留下兩個聰慧苦命後人。

小宮雁心中明白,竟直言道:“小侄此來乃東方及母親二人之意:探聽兄長何在?小侄也願趁此來一見老伯、伯母!”南宮道憐憫的點了點頭,他雖對小宮雁深信不無疑,南宮鶴所言去歲中秋之情,對這小宮雁竟有幾分敬意,然而事關甚大,況牆外有耳,他怎敢以實相告。微微一嘆,卻朗聲道:“老伯平日與你那哥哥拾柴相遇,閒言取笑,卻甚快慰,可一年來怎地未見了你那南宮哥哥?老伯未便前往你家中探問,今小侄卻來尋問這倒奇了!”小宮雁聞言眨了眨二目,卻去拭淚!宮道夫婦心中悽切又不能以實言相告。彭氏取了面巾一面為宮雁拭淚,一面掩衣任而泣。南宮道:“小侄切莫傷感,老伯若能得知南宮鶴何在,定去告知,言罷起身相送。”

小宮雁好似會意,站起身來道:“老伯若知哥哥何在時,望告知小侄。”宮道道:“這個自然。”二人來到紫門前,宮道有意將柴門“嘭”!的一聲重重關了,而後又輕輕開啟向外觀望,月光下小宮雁走出數十步時一個黑影由牆外陰暗處,迅疾追去。

南宮道掩了柴門,回到房中,彭氏猶在垂淚,宮道嘆道:“那東方賴果然疑到我家,他與汪氏怎能放心南宮鶴!”彭氏憂心道:“他欲如何?”宮道思忖道:“幸而當時宮鶴之來去,未為其知曉,疑只是疑,有何為證?”彭氏合掌口中念念,宮道嘆道:“話雖如此,當小人之事,不可掉以輕心,無論親鄰問時,只作不知便了。”彭氏點頭道:“那汪氏找不到宮鶴也就罷了!”宮道扼腕嘆道:“可憐那小宮雁?”彭氏驚道:“怎地說,汪氏怎能加害他親生子?”宮道笑道:“非為汪氏,而是東方賴!”彭氏睜大二目,若有所思,夫妻二人一時無言,忽聽院中“嗵”的一聲,彭氏大驚道:“有人!”

房門外一人低聲道:“爹爹開門!”彭氏輕輕吐了口氣,開了房門。宮武進得門來見二老面有疑慮之色,隨手關了房門道:“爹爹,方才來的可是汪氏之子南宮雁?”宮道點頭,宮武道:“宮雁去時,尚有一人於暗中,未知何意?”宮道輕輕嘆道:“汪家之事,汝能不知?此乃宮鶴丟失之後,東方賴疑心於我,命小宮雁前來打探,此乃她汪家之事,人盡皆知,我兒不便多問!”宮武握了握雙拳恨道:“東方賴,一隻豺狼...!”轉而嘆道:“爹爹所為,兒未盡知,但用得兒時,一言便了。”言罷側身開了房門退去。

兩院一牆之隔,宮武仍由牆邊梧桐樹攀上,越牆而去。

南宮道送走南宮鶴一事,其子宮武亦未知之,宮武方才之言乃由母親彭氏得之一、二!

一年過去,東方賴欲霸汪氏家業已急不可耐,南宮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之驟然失蹤,乃其心上之大病。一年來他與汪氏百思不得其解,小宮雁竟然守口如瓶,此事二人所料之不及,此一來東方賴除掉南宮雁之心,日甚一日。今日他與汪氏命心腹青狗同宮雁來到宮道家中,已是無奈之舉。

光陰流逝,山前山後梧桐葉黃,楓樹葉紅,青桐村又是往年的深秋景象,十月將盡,露濃霜寒。

東方賴與汪氏之勾搭已是人人皆知,二人由往日之偷偷摸摸已到不避人耳目地步。家中往日忠厚之僕人,懷念故主,對而今之家境變遷,惟有暗中嘆息而已,南宮鶴之失蹤已為明眼人看了個清清楚楚。

老僕弗誠乃南宮青桐創家立業時之故人,當時多虧青桐之助。成了家,生了子。今弗誠之所以未毅然離去,即為了老主人這一根苗兒,南宮雁。他同南宮道一樣,東方賴之險惡用心,已於其心目中昭然若揭。南宮道為何不謀於弗誠?那必然為東方賴,汪氏所注目。

弗誠年已六十四五,老誠通達?三十多年前,他從南宮青桐走粵東,闖湘間,千里跋涉。到如今汪氏之所為,他只有暗中流淚。因其為人老誠,仍得汪氏之重用,可與青狗、金貴二人不同,二人乃汪氏之心腹。

東方賴除了對汪氏身前之奴僕,亦幾經審度,青狗、金貴既為汪氏之心腹尚可用之一時,對著這老僕弗誠一二人,亦為他必除之障礙,餘者無疑是牆頭草。

東方賴未置南宮鶴於死地,乃其一大憾恨,也為其心中之病根,當今儘快除掉南宮雁、弗誠等,乃其當務之急。

若是去歲中秋毒死了南宮鶴,甚至連同南宮雁在內,其即肆無忌憚的一攬南宮之家業,坐地易主。汪氏亦為他早晚割去之腐肉。事不如其願,而今他卻另有一箸,設法變賣家產,而後一走了之,即使日後南宮鶴歸來,又奈其何?

這一日東方賴與汪氏幾杯酒下肚,故作憐愛道:“自從失了南宮鶴,我二人之謀雖未十全盡意,然而那宮鶴能到何處,早晚皆你我籠中之鳥。今小宮雁年歲漸長,還是令他去東溪村學堂讀書為是,日後可掌婦人之門戶,或許能有榮耀門楣之日。”汪氏斜了斜酒意朦朧的二目道:“也是!汝之所言皆在我之心上,明日即命人送宮雁東溪學堂便了!”

東溪村去青桐四里之遙,由青桐西口過小山丘穿小桐林過小東河便是東溪村。東溪學堂皆鄰近數處村落之農家子弟。學堂中老先生孟良臣,即東溪人氏,乃早年間之秀才,腹中頗有文章。

倏忽一日,第二日汪氏將小宮雁打扮一番,小宮雁自然高興。東方賴亦早早到來,向汪氏道:“此去東溪路雖不遠,還須個老誠的僕人來往為伴才好。”汪氏點頭,自然想到的是弗誠。

以弗誠陪伴南宮雁,恰合東方賴之意,乃是他預謀之中,待機於前往東溪路上暗算主僕二人。

一路上,弗誠扯了小宮雁徐徐而行,二人穿過疏林,弗誠見前後無人道:“你可想那兄長宮鶴否?”提起兄長,小宮雁便想起中秋之夜,便流淚,弗誠嘆道:“切莫傷悲,母親那晚命你去宮道家中是何用意?”小宮雁平日與這弗誠甚近,今聞老人之言,撫淚道:“探知兄長下落!”弗誠意味深長的道:“如今去東溪讀書之事,告知你母親前,你宮道。老伯知曉?”宮雁疑道:“可告知老伯,東溪上學?”弗誠點頭道:“是,當然與你母親說的是去探知兄長下落!”小宮雁詫疑的看了看弗誠,弗誠點了點頭。

當宮道得知此事,呻吟道:“每日陪你去東溪的可是弗誠?”宮雁道:“是!如今家中小侄最為親近的便是弗誠老伯。”宮道點頭道:“弗誠乃你爹爹在世時的老僕,為人忠厚,想你那家中也只有弗誠一二人,可為你作伴!可是……”宮道呻吟而止。宮雁奇道:“老伯為何不言?”宮道苦笑道:“你休多問,只同弗伯來往東溪便了!”小宮雁一時未解,宮道道:“汝回到家中見了你那母親,只言宮老伯尚在四處打聽兄長下落。”小宮雁疑惑的點了點頭。

小宮雁走後,南宮道沉思道:“東溪讀書,無可非議,然而如今汪氏之一舉一動皆受東方賴之意,其間可有圖謀?”彭氏見宮道沉思不語疑道:“宮雁東溪上字,有何不當?”宮道嘆道:“那東方賴如一隻餓狼窺伺在旁,小宮雁東溪讀書,若是東方賴之主意,其中必有其謀,好在弗誠為伴,然而,狼子野心不可測也!”彭氏憂心道:“這便如何是好?”宮道沉思未語。

東方賴待於家中想心事,用毒!不可!將他主僕引誘入 林中 ,啊!那弗誠亦非粗鄙之人!劫殺,豈不招人耳目,移禍於己,如何處死宮雁主僕,且不為他人及汪氏生疑,此乃東方賴萬全之策,然而如其願之策何在?東方賴無計可施時,其子東方車由窗前走過,心中一動,暗自點頭道:“只好如此!”

這東方車也同其父一般,是個地地道道的小無賴,有其父必有其子,於東方父子而言,適得其中,然而,惡父良子,善老逆子,世上何乏其數,東方賴之妻尤氏卻是另有一說,妻弱女幼,無奈何其父子之為人!

南宮道從此,由青桐到東溪的路上,或拾柴或散步,當遇到宮雁主僕時,雙方也只是點頭會意。若遇到東方父子時,兩方亦是點頭一笑,其意若何,彼此自知。令宮道驚疑者,每於垂暮之際,遙見東方父子徘徊於山丘林間。父子之所欲,不出南宮道之所料。東方賴果然要於半道劫殺宮雁主僕,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令其主僕消蹤滅跡。

南宮道之子南宮武,卻是個粗中有細,性如烈火的漢子,爹爹之所為,亦已為宮武所料知。

弗誠之忠,南宮道了無一疑,然而弗誠老矣,若遇東方父子與山丘,林間下手,主僕何以相持?

山雨欲來,幾日來之兆頭令南宮道坐臥不安,欲將其告知宮武,又覺不妥,彭氏憂心道:“東方父子心毒手狠,汝既為了那小宮雁,不可忘記了自身之安危,若有個三長兩短,如何是好。”彭氏之言卻令宮道心中一動,想起南溪村,彭氏之一兄一弟。

南溪村去東溪二里,乃彭氏之故居,彭氏父母早已亡故,彭氏一兄彭漢,弟彭忠,南溪小村三十餘戶。

南宮道想到此灌下兩口水,向彭氏道:“汝休擔心,我宮道又不與他東方父子對面撕拼。”而後直奔南溪。

時在巳時,弗誠主僕已在東溪學堂,南宮道匆匆趕到南溪尋到彭忠,告以詳情,彭忠笑道:“東方父子之為人,我三五里誰人不知,他與汪氏之間誰又不曉,老兄之仗義,彭忠豈能違之。”宮道拱手作謝,即由南溪前往東溪。

弗誠正坐於學堂門前,身邊放了一根木杖,一個水壺,口中咀嚼所帶之乾糧。滿面憂慮的想心事。

南宮道於數步外咳了一聲,弗誠一驚,回頭見是南宮道,忙起身拱手道:“宮道老兄何來?”宮道點頭道:“隨我來!”弗誠會意二人來到學堂背面,看四下無人,宮道正色道:“弗兄可知事在危矣!”弗誠嘆道:“何嘗不知,老僕只有以命護那小宮雁,以報青桐之恩,”南宮道抱拳道:“此非上策,若如此你主僕無一倖免。”弗誠嘆道:“宮道兄可有良策否?”宮道道:“事在近日之內,此時弗兄卻去見那先生,只言家中有事,近兩日宮雁未能前來,弗兄帶了宮雁即由此向南溪。”宮道待汝二人於南溪村頭,弗誠似解非解,匆匆走向學堂。

南溪村口主僕與宮道相見,宮道三人即向彭忠家門走去。彭忠早已於門前等候。

彭忠待三人進入院中。四下看了無人,回身關了院門。

四人來到房中,彭忠之妻田氏已沏了茶水。彭忠之宅,乃繼父母之老宅,兄長彭漢成家時,父母尚在建立了宅院。老宅皆磚土之壁,半瓦半草的房頂,卻有七八間之多。

南宮道匆匆叮囑之後,即將彭忠已備了的一捆柴草背了前往東溪,回青桐。此時方在近午之時。東方父子窺伺弗誠主僕只在早晚二時,南宮道來到小河旁,放下柴草弓下身來掬了清清的湲水撲於面上,以袖拂拭後,坐於河畔小憩,大大鬆了口氣。

待到夕日垂紅時,南宮道仍見東方父子于山丘旁徘徊,向其啐了一口道:“狼子野心,枉費心機!”將一捆乾柴背於背上,若無其事的迴轉家中。

到了晚間,汪氏不見小宮雁、弗誠急命青狗、金貴二人前往東溪,塾中老先生告知其主僕因家中有事,早已離去,二人於迴轉路上見東方父子,遠遠於林中隱去,二人相對一顧,頗有所疑。

青狗二人回見汪氏告以東溪先生之言,汪氏即慌了手腳,青狗道:“夫人莫慌,小主子有弗誠為伴,料無所失!”汪氏急道:“天已這般時候,他二人能到何處?”金貴遲疑道:“難道是隨了東方父子去!”便將東溪路上所見告知汪氏,汪氏急道:“你二人一人去東方家中,一人喚了家中男女僕人四處尋找務必將宮雁找回。”青狗、金貴分頭去了。

二人去後,汪氏心中掠過一絲不祥之兆,回想東方賴平日之溫情中似有異常之舉,今小宮雁若是不歸,能否是其父子之所為?再想宮鶴之無影無蹤,心中大駭!轉念間又自自慰道:“未必,東方賴與我同謀於宮鶴,而今他豈能謀於宮雁,況有弗誠為伴,”想到此,口中便念念那“皇天保佑”,汪氏思緒紛繁,來往於房內房外,其貼身之侍女小翠唯以好言慰之。

東方賴近日來之深思熟慮,竟然落了空。他父子與林中要見青狗二人,由東溪迴轉,便猜知宮雁主僕未曾回到家中。亦未在東溪學堂,父子隱於林中到昏黑時,東方車道:“爹爹,為時不早,宮雁主僕必另有所往,我父子明日早晚,定能於此與彼相遇。”東方賴抑鬱地點了點頭道:“他二人能向何處?難道是……?”東方車道:“爹爹何意?”東方賴呻吟未語。

父子回到家中,見青狗尚在家中等候東方賴心中急劇的轉了轉滿面疑道:“汝可是尋那宮雁二人?”青狗起身道:“是?”東方賴道:“我父子於林中欲捕捉鷓鴣兒回來下酒,曾見你二人由東溪而回,料定是宮雁二人未曾回到家中,他二人於東溪可有去處?”青狗呻吟道:“我家主子於東溪熟人雖多,卻無親朋故交,況天時又無風雨,他二人往了何處?”東方賴道:“可令人四處尋找?”青狗道:“夫人已令金貴等人找尋。”東方賴愕然道:“汝可告知夫人我父子亦在尋他主僕,明日或可歸來。”青狗告辭而去。

青狗回見汪氏,金貴等四處尋找之人,多已迴轉,汪氏由小翠扶了於房門外啜泣,眾家人一旁垂手而立,青狗見狀愈感不妙,輕步上前於金貴身旁站了,小翠向汪氏道:“夫人,青狗已由東方家中轉來。”汪氏此時只有此一線之望,然而他不比失了宮鶴,那是詫疑與恨,而今是傷目於內心,那淚兒何由自主的泠泠而下。耳旁忽聽青狗歸來,急抬頭,惟見青狗一人呆立面前,便猜知大事不好,那淚兒猶如決堤之水,放聲大哭。

青桐村中一時沸沸揚揚,南宮道依舊林間,山丘拾柴,心中籌計宮雁主僕日後之去處,當他聞知,汪氏之悲慘情景時,心中卻生出一絲同情,如何處置此情,南宮道卻為了難。

東方賴不見了宮雁主僕,只恨未能當機立斷,早日下手除掉這心頭之患。此事之驟然變故,他不假思索的將宮雁之失蹤歸結於南宮道,然而了無依據,只有悶之於心,自恨遜宮道一籌。

東方父子唯一勝於宮道父子者,即陰險與狠毒,他自然猜知汪氏之處境,心中非但無一憐憫之情,卻在謀劃其後之棋著,他最怕的是宮雁主僕乃至南宮鶴為南宮道藏於何處?即使暗算了南宮道,不殺掉宮雁兄弟豈能得逞。

汪氏失了宮雁,除了命人四下尋找之外,即是傷心,垂淚,日漸消瘦,往日殷切多情的東方賴無了影兒,無一句撫慰之言,這固然是她自身陰狠的一個下場,同時亦受害於東方賴。

十數日恍惚已去,汪氏於傷痛中卻悟出一個道理來,與自己勾搭的東方賴是否一心於己,往日那時有的一瞬目光,及近日之冷漠,一個慚愧而可怕的陰影於其心頭徘徊。

小宮雁、弗誠深藏於南溪村彭忠家中後宅,每日由彭忠之妻田氏照料,主僕甚為感慨,感慨這人世間不測之心,感慨這善良與罪惡。小宮雁離開了百般疼愛他的母親,小小的心靈中有隱痛,有茫然,有仇恨!當母親對他甜言蜜語疼愛他時,他便想起茅屋中的宮鶴,為何母親只疼自己,而恨哥哥?小宮雁弄不清,而今他同弗誠避難南溪,弗誠的一言一語,令他清楚了人間的這個道理。

母親,終究是母親,小宮雁悵然之餘的思念是別樣的心情,是別樣的辛酸。

小窗前的月影西下,小窗前的月影東昇,一幌二十幾日,弗誠老伯的深沉嘆息,令他回想一年前的中秋之夜,母親啊!如果那夜宮鶴哥哥死去,宮雁豈能繼承這個家業?如果小宮雁死去,母親啊!誰來慰藉你的晚年?如今那個支離破碎的家,隱藏著罪惡於陰謀!母親啊!你豈能不孤悽與悔恨!聰慧的小宮雁及早的咀嚼了這人世苦果。

南宮道家中一盞昏暗的油燈,彭氏收拾了碗箸,一聲幽幽的嘆息道:“這個世道為何太惡?一個好好的家弄到這般下場,東方賴為何這樣狠毒,汪氏怎地這樣不公平!一份家業又能如何?這般的傷天害理!”南宮道手撫頜下一縷花白的鬚髯道:“富有的家財,招來了東方賴的惡念,自私、妒恨,令汪氏陷入此境,其因還不是為了那份家業!”宮武道:“爹爹,宮雁主僕於南溪也非長久之計,爹爹如何打算?”宮道深深嘆了口氣道:“待風平浪靜時,送他主僕前往良鄉,再作計較!”南宮武恨恨的點了點頭。

南宮道依舊于山丘林間拾柴,歇息,遇到鄉人閒話,他極謹慎,亦極少前往東溪,南溪二處,青狗、金貴的來往探視,他視而不見,東方賴用盡心機,了無所得。

東方賴之謀成空,其心欲熾,他用盡心機之所欲,便是除掉南宮雁弟兄,霸佔汪氏家業。今南宮兄弟既然失去了蹤跡,豈不是天假其便,助其遂願,東方賴思來想去,陰陰一笑暗中得意道:“如今汪氏失去了宮雁,悲傷欲絕,此時此境,豈不在我東方之掌中。”

幾日後,一個秋雨霏霏的早晨,汪家大院一陣嘈亂,南宮道聞之大疑,順手拿了蓑衣奔出門去,彭氏追出門外道:“小心啊!莫惹是非!……”

汪家門前已聚了十數人,忽見青狗,倉惶奔出門來向地保家跑去,口中喊道:“殺人了!殺人了!”南宮道一驚。

青桐村一時轟動,待眾人弄清時,不禁面面相覷,啼笑皆非,原來死於汪宅的非是別人,而是東方賴!

謾罵、譏諷、愕然,!七嘴八語猜測疑問,沸揚於汪家門外,一滿面驚疑的老嫗嘆道:“怎麼回事啊?東方賴怎地被殺於汪氏房中?”一個後生旁若無事的譏諷道:“此又何疑!誰不知汪家成了東方賴之別宿!只是東方賴為誰所殺,卻甚蹊蹺?”一人道:“南宮兄弟之失蹤,必與這東方賴有關,東方賴染指汪氏母子,其用心已是人人皆知。”

南宮道心中一陣緊縮,一陣寬慰,心中驚詫道:“南宮兄弟之何在,惟有我父子知曉,那日我父子言談之際,宮武之神色異常,殺死東方賴者難道是他?”

偏遠的山村出了人命,只有沸揚一時,地保一番張羅而已,況東方賴夜間死於汪氏房中。其子東方車眼睜睜無話可說,況其父子之用心他是清楚的,如何追究!只若了東方賴之妻尤氏母女。

汪氏到此地步,欲哭無淚,欲死不能,只恨上天無梯,入地無門,而今東方賴死於自己房中,羞愧之所為,大白於天下。她惟有躲入房中暗自垂淚。

尤氏母女羞於見人,只好命東方車暗中找了青狗於晚間無人時,將東方賴抬去掩埋,無須聲張祭奠,可嘆東方賴一生巧用心機,胡作非為,落了個臭名於後的下場。

東方賴雖未身首分離,然而那張目裂眥,血淋淋的死屍,幾令汪氏昏厥。即是所在之上院,亦令她提心吊膽,何況那間上房,因而當天午後,連同僕婦具皆搬入下院老宅,汪氏失了小宮雁,已是心灰意冷,而今東方賴之死,更令她羞恨難當。

卻說南宮道晚間將宮武喚來,閉了門窗,昏昏的燈光下,宮道審視宮武道:“我兒對東方賴之死有何看法?”宮武道:“活該!罪有應得。”彭氏連連嘆道:“好好一個家,弄到這般地步,可嘆南宮老人無有兄弟姐妹,這樣的結局如何了之?”南宮道瞥了一眼宮武道:“即使青桐無有兄妹,已為懲之!”

宮武不欲面對母親,言道那東方賴之死,南宮道會意,不便多問,便將話轉道了南溪村宮雁主僕。

南宮道微微一笑,從內心來說,東方賴一死,尚有何慮可憂。意味深長的一嘆道:“汪家之事,一則為東方賴,二則為汪氏之邪惡,今東方賴一死,小宮雁之丟失,汪氏啊!將以何以?”彭氏道:“可否令宮雁主僕回到汪家?”南宮道搖頭道:“不可,尚須稍待幾日,否致事之偶然。”

三五里之鄰村,一有風波,便傳揚皆知,況為人不齒之東方賴被殺於汪氏房中,可謂一樁奇案。當彭忠將此告知藏於宅中的宮雁主僕時,小宮雁瞪大了二目!他那幼小的心靈裡一時卻理不出個是非,那弗誠愣了楞,以手加額道:“是誰殺了這東方賴?是天理不容?”

十數日後,青桐村一場沸沸揚揚的喧囂靜了下來,死者之家未去縣衙報官,汪氏羞愧悲傷的躲入家中,可殺人一事,終非善舉,南宮武聽從父言,除了勞於農事之外,無關於是非,東方賴一死,解除了人們心中的不平,誰還能為之鳴冤抱屈。東方賴那殷虹而腥穢的血,已漸暗淡。鄉人也漸漸看出了那殺人者的蹤影,卻是一番嘖嘖的讚歎。

汪氏幸而未曾傾家蕩產,未被東方賴父子最後一著所傷害。

汪氏之淚何時流盡,她於這淚水的沖洗中,淘洗她那汙穢的心!她思念小宮雁,乃至南宮鶴,回覆她的良心,餘下的便是難以磨滅的愧恨羞慚。

她身邊的小翠看到她那日漸憔悴的病容,淚痕,由心靈深處說出她從未有的言語道:“夫人啊!往事已去,還要多多保重為是。”汪氏也從未聽到如此親切的一言,點了點頭,那淚兒潸潸雨下,一旁的小翠再無言可慰!惟有賦以同情之淚。

汪氏於此驚變中,方知為人之是非,善良與邪惡,痛定思痛之餘,辭去了往日最為得意的僕人,其中有那心腹之奴青狗、金貴。身邊只留下了侍女小翠及一個四十上下的僕人黃達,及一個老誠若痴的吉興。然而汪氏那羞慚愧疚之心境日甚一日。

又是一個秋雨霏霏之晨,小宮雁主僕別了彭忠,由南宮道陪同暫且前往三十里外的弗誠之家,弗家疃。

秋去冬來,汪氏已十分消瘦,小翠、黃達二人見此情景,已為主人之悽苦而嘆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其能知過,便能得人之同情,知過者賢達,此乃是以他的過錯,苦難所換取的。

小翠、黃達、吉興雖非明達之義僕可比,然而有一顆公正平直之心,便是可信賴者。汪氏能留三人於身邊,即其天與淵之轉折,小翠、黃達深悔當時未能以忠言相勸,到而今也只有痛在心裡。

黃達為主子分憂,亦是其天性,他於小翠有一個相同之看法,那就是小宮雁之失蹤,必有一個大義為仁之人所為,青桐村有謀有略,善良與宮雁弟兄之失蹤有染,卻是無一據可憑。而今非昔,南宮道可知汪氏之如今!

黃達數日來便於那山丘下疏林邊等候那南宮道,二人相見之後,黃達深深一揖,南宮道忙還了一躬道:“黃達賢弟,何故多禮!”黃達拱手道:“黃達乃一庸人,若以老兄稱之未知可否?”宮道哈哈笑道:“老夫也非那退歸林下之達官富賈,亦是山野之夫,有何不可?”黃達拱手道:“如此說來,老兄請坐!”二人便於林邊席地而坐。黃達拱手一嘆道:“在下不言,老兄量已知之,如今主母憔悴多病,已深悔往日之非,每於中夜痛苦囈語,叨唸那宮雁弟兄,悔恨那東方賴,曾數次懸樑自縊,皆為小翠救下。”

南宮道怎不知者黃達非青狗之類,可他也未便就道出宮雁之所在!今汪氏之痛悔雖是實情,尚須斟酌而行。

黃達亦料知宮道之慮,乃嘆道:“人既悔其以往,我等怎能見死不救?況她必竟是宮雁生身之母啊!”黃達之言,深深鍥入了南宮道之心靈,便不無感慨的嘆道:“黃達賢弟,至於宮雁兄弟之所在,為兄也只能設法探知?汪氏既是真心悔之,宮道豈能漠然!”黃達聽出話中有話,心中大喜,亦不便下問,乃拱手道:“如此多勞老兄,亦不可待之甚久,吾回告主母,定然得以寬慰。”

黃達拱手別去,二人不言可喻,一路之上,黃達尋思如何告知汪氏一慰其憂,南宮道亦是一路沉思,若得她母子相見,吾必於其前見一見汪氏,道其原由。

善者於善者可心心相印,惡者與惡者可不謀而合,反之,非但不能,反為大害。南宮道一路尋思,將此告知彭氏母子,彭氏感嘆不已,宮武亦嘆道:“若是那東方賴不死,豈有如今,”宮道嘆道:“我兒所言極是,東方賴禍之根源,況汪氏痛覺前非,令她母子早日相見。”

且說黃達回見汪氏,來到那草屋前,隱約可聞汪氏之悲泣及小翠之勸慰,黃達咳了一聲,汪氏向門外指了指,小翠道:“是黃叔!奴婢前去看來!”汪氏嘆道:“前日之言,你怎地忘記了,此後再莫以主僕之稱,可嘆我而今無兒無女,汝就如我那女兒一般,或可以嬸孃稱之。”小翠低頭一福道:“是”忍了淚轉身去了房門。

黃達見了小翠嘆道:“主母又在傷心。”小翠忍悲點了點頭,黃達道:“黃達一事須告知主母”小翠疑道:“黃叔何事?”黃達道:“待見了主母便知!”小翠忙轉身回房。

今汪氏之所居乃當初家僕及糧倉所在的下院,一所半瓦半草的三間舊宅,房中一明兩暗,汪氏住了東間,小翠住了西間。

不一時,小翠轉來道:“黃叔隨我來。”黃達來到明間,那汪氏倚在竹椅上喘氣,失神的二目看了看黃達道:“黃兄請坐!”黃達一怔道:“夫人以此相稱,黃達怎敢當。”汪氏嘆道:“我汪氏鬼迷心竅,落到這般地步,若非黃兄翠兒,此身早已不存。”言下淚珠滾滾,輕一聲重一聲乾咳不已。小翠忙去捧了熱茶,汪氏乾咳稍定,呷了兩口,止了咳,面上泛起一陣紅暈,黃達見狀大驚,汪氏之兆,大為不祥。

汪氏定了神,四下一望道:“黃兄請坐。”黃達就一旁木凳上坐了,略一思忖,輕輕一嘆道:“今日偶於村外遇見南宮老人,問起宮雁兄弟下落……。”汪氏拂了一把虛汗,忽地直起身來道:“宮雁何在?”眼中淚下,黃達慰道:“夫人莫急,依南宮道言下之意,三五日之內,必有個下落,令你母子相見之日不遠。”汪氏嘆道:“若能見他兄弟一面,死亦瞑目了!”黃達道:“夫人不可自傷其身……”汪氏又是一陣咳,待止了咳聲喘急道:“那南宮老人定是疑心於我……”言下大慟,小翠忙扶了汪氏,低聲道:“嬸孃莫在悲傷,待他兄弟回來,豈不是後幅猶長!”忙轉身端了,早間熬就的湯茶道:“早間的茶已然涼了!”黃達拱了拱手起身道:“宮雁兄弟歸來只在早晚,夫人用茶寬心才是”黃達宮道老人相見,夫人便了,汪氏雙手端了茶碗道:“翠兒送你黃叔!”

黃達轉身出門,忽地想起宮道老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