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都龍嶺七劍分手之後,陽童君回三洋島,路經橋山帝陵,想起四十四年前,橋山收徒,今黃陵之柏愈見蒼勁,橋山下,村廓如故,百姓易代。

當初陽童君橋山拜陵于山下,見一採樵的童兒。衣衫襤褸,淚痕滿面。時有泣咽之聲,觀那童兒骨氣清秀,貧而不俗,陽童君甚為奇之,近前詢問,那童兒擦淚止悲,見面前驟然立一道者,竟躬身叫了聲“道長”。陽童君疑道:“汝小小年紀,何故獨自山中採樵,且甚悲傷?”那童兒見道長慈祥溫厚,淚下道:“家中原只我與母親二人,不料數日前母親一病故去,今仍停在家中,憐家助一草蓆,小的砍柴換了紙錢,安葬母親!”陽童君聞言,喟然嘆道:“汝年雖幼,遇此境卻未亂了分寸,竟一片孝心。”

那童兒聞言,作了一揖,自去砍柴,陽童略一思忖道:“汝且莫砍柴,貧道有銀在此,可為汝母置了棺木。”童兒愣了一愣,轉過身來,納頭便拜,陽童君拉起童兒道:“汝切莫拜,引貧道前往家中看來。”童兒收了繩索、斧頭,在前引路,向左側小道而行。轉過山腳,向前不遠,便是個小小的村落。

村中草舍茅屋,一條緩流穿村而過,兩岸竹木繁茂,頗為幽靜,村頭數名老者,依杖間話,見其與一道人走來,便驚奇張望,二人來之切近時,一老者嘆道:“柏兒你且近來。”

村名黃陵鋪村中多黃姓,童兒早熟,母子依樵織為生,童兒採薪橋山,時於帝陵玩耍,因見陵上柏樹巍峨蒼勁,與母親言道:“孩兒見那陵上巨柏高大,甚為喜愛,不如將孩兒易個名兒,叫作黃陵柏如何?”黃母一笑道:“我兒既然喜愛那樹兒,就易名黃陵柏罷了。”

那老者喚取柏兒,黃陵柏轉身向道人一躬道:“道爺稍等。”黃陵柏來到那老者近前,躬身道:“老伯何事?”那老者掌中託了十文銅錢道:“此乃我三人所湊汝且拿了去!”言罷搖頭嘆息,小黃陵涕淚謝道:“謝老伯,只是…..”陽童君見此情,近前拱手道:“老丈請了。方才貧道於橋山下見其採樵,問其原由,已知其情前來一助,老丈請收回所賜。”拱了拱手,小黃陵向三老一躬,二人離去,身後傳來三老之長嘆。

兩間茅屋,頹垣柴門,院中數只雞鴨,一隻黃犬,撲向小黃陵。

柴門外,楊柳兩岸,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匯成串串小潭穿黃陵鋪東去。小溪對岸亦是數幢茅屋,再向前幾個陳陋瓦舍,兩個小小店鋪,舍前青山,房後崗丘林蔽,只可嘆青山小溪垂楊柳,兩岸盡是貧苦家。

小黃陵來到茅屋前,眼中垂淚向身旁道長一躬道:“道爺,這便是小的家門,門前雞鴨見那犬兒隨了主人,便一溜煙搶出柴門,鴨兒撲向小潭,雞兒拍了拍雙翅,追逐於溪岸樹下。”

雞鴨不知貧與富,天下盡是主人家

陽童君悵然而立,柴門外走來兩三老婦,向院中張望,以衣襟拭淚。

陽童君看了看天時,問小黃陵道:“汝且耐心等待,貧道去去即來。”小黃陵疑道:“道長何去?村中即有織蓆人家,道爺出將一吊銅錢,小的即去將席兒紙錢取來。”陽童君苦笑道:“不必,汝且等上一等。”轉身出了柴門,門前,老婦相讓,疑目而視。

陽童君出了黃陵鋪,便縱身而起,三百里外尋了集鎮,並無棺木可取。尋了鎮中店家方以十兩紋銀得一久存未用之棺槨,以十兩紋銀託店家辦了喪葬食用之物,置於棺中,又以五兩紋銀謝了店家,店家且驚且喜,因見道長不凡未敢多問。

陽童君將棺木挾於腋下,走向鎮外,十數隨觀者,皆驚疑不已,陽童君快步出了集鎮,見身後無人,便騰身而起。

小小的院中,一時集聚了數十人,其間有村頭贈銅錢的三老丈。棺木中銀錁紙錢,黃陵白絹大並酒食,一應具有。眾人七手八腳相幫小黃陵穿了孝衣,拜伏人前,數老婦為黃母穿了壽衣,一應諸事繁簡俱了,恰是三日,眾人再尋那道人不知何去。

六前那紙招兒上,有字跡數行,眾人疑而不解,三老中有識字者,近前觀看念道:“汝葬母后可將酒食謝鄉鄰之助,來日吾待汝於橋山。”老者念罷望空拜道:“神人也,神仙也!”

眾人依老者之言,即日蓋棺有執事者引導,四後生抬了棺木,小黃陵手執喪杖,送母靈就山前安葬,隨葬者傾黃陵之老少。

小院中鄰人置了桌椅木凳,取那酒食眾人方驚歎其人,酒三壇,不下四十餘斤,素食肉脯足有三十餘斤,連同棺木等物,何止三百餘斤,道人如何取來?取於何處?本來是孤悽悲涼的黃家小院,一時會聚了黃陵鋪所有之家,來往者不絕,古老的黃陵鋪沸騰一時,傳為佳話。

人散後,一彎鉤月天如洗,小黃陵沒有了母親,老屋倍感孤悽蒼涼,小黃陵身旁捲曲而臥了黃犬,時時撲打它那尾兒,小黃陵流了半夜淚,悄悄地彎月已滑過西山,他方朦朧入睡。

夢境中,他隨了那道人於雲空中飄飛,五色之雲層間一老嫗策杖踽踽而行,近前時,竟是母親,小黃陵驚愕拜問時,雲空中了無一人,身後之道長亦無蹤影,驚惶間,忽地風湧雲飛,自身如一絲飛絮,於空中忽上忽下,霎時間驚雷震耳,狂風呼嘯,其竟不知已身之有無,卻向那空無際涯處墜落,小黃陵驚呼醒來,天已大亮。

柴門外昨日那三老丈已待於門前,雞鴨於門前覓食,黃犬守於柴扉,好似無事一般。

小黃陵怔了許久,聽柴門外人言,起身來到房門外,三老策杖在手,小黃陵上前迎了道:“老伯請坐。”

院中桌椅猶在,其上杯盤狼藉,三老於桌前坐了,小黃陵訴說夢境三老嗟嘆。

三老亦皆黃姓,昨日念那文字者排行七,二老者稱其為黃七公。二老一名黃炎,一名黃信。

七公道:“汝因思念故夢中見你那老孃,那道長者,恐是你此後之師長。”黃通道:“昨日那紙招兒上道,命汝今日前往橋山,那道長定是有意收留於你。”黃炎道:“那道人定是世外高人,昨日那棺槨連同什物何止三百餘斤,由何而至,依我所知,四外有能得其物者,惟有東南之良河鎮上,其去此恐非三百餘里,此非數人弗時數日所不能,道長來去,只在半日之間,況那數百斤棺木,此乃汝之造化也!”

小黃陵愣了許久,七公道:“如今家中只你一人,幸為那道長助你安葬了老母,汝今不可誤此良機,日後定有出頭之日。”黃炎道:“汝此一去,何時方歸,此間終究為汝之故土,其房舍汝儘可放心便了。”

地上那黃犬甩了甩尾巴,似有依戀之意。小黃陵就桌上殘食充飢,竟起身向老屋伏地叩拜,而後向三老一拜道:“小的此去拜了母親,即往橋山等那道爺。”兩行淚掛於眼下,三老亦為之唏噓嘆息。

柴門外已是老少多人,小黃陵向眾人一躬,眾人讓了道兒,小黃陵沿溪東去,去那山前,身後緊緊跟了黃犬。

黃陵鋪的殘春,水明柳綠,豔日升空,明媚清新的清明節後,加上小黃陵葬母,黃陵鋪沉於悲涼之中,老人一遍遍敘說那已去的事。

喬山並不高大,小黃陵匆匆上了橋山,黃陵前數步之巨柏下,那道長端然而坐,小黃陵急步上前,伏地叩頭道:“師傅,徒兒叩頭了。”陽童君一愣,即而呵呵笑道:“汝怎稱貧道為師,可有人教你來?”小黃陵叩頭道:“師傅,師傅收了徒兒吧!”陽童君笑道:“罷了罷了,此乃汝之造化,亦為汝之天資緣份,起來起來!”小黃陵再拜而起道:“師傅,昨夜徒兒尚夢見母親、師傅來!”陽童君闇然點頭,那黃犬此時走來向那陽童君搖尾乞憐。

陽童君嘆道:“想不到貧道橋山拜陵卻收了個徒兒,汝母可已安葬,家中尚有牽掛否?”小黃陵垂淚道:“多虧師傅周全,村中相助,昨日已安葬了母親,家中已無牽掛。”言罷微微一嘆,陽童君看了看那搖尾的黃犬道:“此犬依戀於你?”小黃陵來到黃犬身旁撫之,伏其耳旁道:“黃犬、黃犬,你且迴轉,日後我定來家鄉相見。”那犬兒搖頭擺尾似解人意,陽童君一旁嘆道:“犬尚且如此,何況於人?然而,尚有人不如犬者。”

師徒下了橋山東去,黃犬依依於後,來到那曾往黃陵鋪之三岔路口,小黃陵轉身下淚,來到黃犬旁指了指黃陵鋪道:“你不可跟隨迴轉去吧!”將黃犬按坐道旁,向黃陵鋪一拜,來到師傅身旁,陽童君點頭微笑,此一切,亦喚起他往昔的回憶。

黃陵鋪前數十人遠遠招手眺望,陽童君向之抱拳一躬,小黃陵再拜而泣。

師徒轉身離去,身後傳來黃犬淒厲之哀鳴。

小黃陵此一去便是十年。

陽童君因媧女仙娘所請天空山七劍會八魔天山都嶺六劍分手,回三洋島,路經黃帝陵,回想當年橋山收徒的歷歷往事。

當初陽童君橋山上徒時,他身前已有長徒南宮鶴,當陽童君帶了小黃陵回到三洋島,南宮鶴迎道:“師傅,小兄弟者何人?”陽童君呵呵笑道:“汝之師弟,小黃陵。”向小黃陵道:“汝之師兄南宮鶴。”小黃陵合掌躬身拜道:“師兄,黃陵柏拜見師兄。”南宮鶴大喜,拉了小黃陵上下打量道:“黃陵柏?”轉向陽童君一躬道:“師傅此去拜謁黃陵,怎就帶了個黃陵柏來?”陽童君哈哈笑道:“黃陵之柏就在此也,若問其詳,可問汝之師弟。”小黃陵至此,破涕一笑。

小黃陵隨師傅過海,方知海之無涯,今於三洋島,觸目皆奇,他失去了母子之情,其情卻深深地埋於他的心靈,今有師徒之情,師兄弟之情。

小黃陵離開了山青水秀的黃陵鋪,來到這壯麗旖旎的三洋島,那舊日的清淡溫馨他仍想往懷念,而今的海天道家生涯,令他神往。

兩日後陽童君問二徒道:“為師出海數日即歸,宮鶴可同師弟四處走走,看一看這三洋島如何?”小黃陵拱手道:“師傅何往?”陽童君笑道:“為師歸來便知。”

師傅去後,南宮鶴挽了小黃陵遊覽三洋島,南宮鶴睇視師弟道:“師傅拜黃陵怎地將汝帶來此間?”小黃陵將母親亡故,橋山砍柴如何置辦棺木到橋山拜師道來,亦不禁潸然淚下。

南宮鶴嘆道:“此去汝之橋山,二萬餘里,師傅能收你為徒,汝之萬幸也!”小黃鶴拱手向天,凝淚無語。

南宮鶴道:“師弟之傷感,思汝之故鄉也,念汝之母也!師弟之黃陵鋪柳暗花明,山青水碧,乃汝之故情,汝雖清貧,卻無患難之逼迫,無炎涼之苦衷,為兄則不然,倍汝之難辛也!”小黃陵抹去淚水,怔怔地目視師兄道:“師兄何時來此?家鄉何方?亦為師傅帶往海外?”南宮鶴嘆道:“為兄來此未足兩年,若言往事,一言難盡。我師兄弟相處日久,自然了知。”小黃陵驚疑道:“師兄方投師未久?今師兄之年歲與小弟相去無幾?”南宮鶴道:“為兄一十六歲。”小黃陵拱手道:“師兄,來三洋島時,恰與小弟今日一般。”南宮鶴道:“一十四歲。”師兄弟相對一拜。天涯海角,結下不解之緣。

三洋島上,青巖碧樹流泉澌澌,和風習習,二人來到一座碧玉般的峰下,南宮鶴指了指峰下一片光潔如鏡,綠影照人的巖壁道:“師弟,請看。”二人立於巖前壁間現出兩個模糊的人影,卻看不清面目,小黃陵道:“此壁怎地如此光潔?”南宮鶴一笑道:“此巖師傅謂之‘回影壁’,可其妙非壁,而在師傅之‘流光回影’。”小黃陵不解道:“何謂‘流光回影’?”南宮鶴道:“為兄亦難道其所以,今我二人立於壁前,壁中可見我二人之影,師傅若立於壁前,與我二人無異,壁中現出師傅之身影,我二人苦離去,壁中已無人影。如鏡中之象,水中之像,水中之月,然而可奇者,師傅若由壁前離去,壁中之師傅猶在!”小黃陵驚疑道:“師傅猶在?師兄可知何故?”宮鶴搖頭道:“曾問及師傅,師傅只道,日後汝自知也!”小黃陵對那巖壁出神南宮鶴道:“汝可知師傅尚有一師兄否?”小黃陵疑道:“不知,其在何處?”南宮鶴眨了眨二目神兮兮道:“只知其距此數千裡的西洋大海,其來去只於朝暮之間。“小黃陵痴痴回想那日於東海岸邊。師傅將其挾於腋下過海之情景,不禁深深吸了口氣。”

南宮鶴道:“師伯之來去異乎尋常,為兄於此二年,也只見得一面。”小黃陵道:“那師伯駐地如何稱呼?”南宮鶴道:“只聞師傅稱其西洋子,那日師伯來時,已於午後,他與師傅飛昇那青巖峰上,說地論天直到卯時,為兄尚以為師伯必於島上逗留兩日。備了素齋等候,可師伯竟於那數十丈青巖峰上回西洋去了。

南宮鶴帶領小黃陵遍觀島上之奇之勝,到了那潭邊峰下之菜輔花苑,小黃陵便想起黃陵鋪,母親之間的苦樂,驟上心頭,老屋後的菜圃竹籬,柴扉雞鴨黃犬微微一嘆,垂下淚來。

南宮鶴嘆道:“師弟可是見此竹籬菜輔,回想黃陵鋪之蒙園。”小黃陵點頭凝望師兄道:“師兄盡知小弟之心思。”南宮鶴慘淡一笑道:“為兄初來島上何嘗不是,況那時除了師傅只我一人,為兄淚向誰彈,你我今能於此乃你我之幸也!師傅之賜也。”

五日後,師傅歸來,背上多了個包裹,師兄弟參見了師傅。陽童君笑道:“來!來!來!”二人隨師而來到草堂,小黃陵捧了那碧香菌來,師傅將包裹於几案上開啟,其間竟是一蘭、一白、一黃三件道袍,兩雙黃、白薄底錦緞短靴及數件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