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穆聽言接連磕頭,“將軍,我不走,我得留在你身邊,求你了將軍,別讓我走……”

聞人景置若罔聞,點了暗衛的人,“竹林以後跟在我身邊,需做事嚴謹,事事第一時間彙報到位。”

暗衛中走出一個身高體闊的年輕人,摘了面罩,露出一張白嫩面龐,一點不像在邊疆打過仗的人,這也是聞人景選竹林接替白穆的原因。

白穆自知聞人景已經有了決議,抹了一把眼淚,抱拳躬身領命,“是,將軍。”

話中皆是不甘,皆是不願。

可軍令如山,不能倒。

對於目前這種情況,聞人景也很不願,可若作為眼睛都不稱職,那他就是不止瞎了眼,也會盲了心。

聞人景瞧了瞧陳平,陳平微微頷首上前。

陳平自然知道聞人景要問什麼,上前說道,“冥香的屍骨火化成灰,已經送往匯峰了。”

聞人景對此還算滿意。

竹林推著聞人景出了院,就此解決了內憂,該去處理外患了。

聞人景走後,陳平散了暗衛,摟住白穆的肩膀,隨他一塊兒坐在地上,“兄弟,對不住,這次連累你了。”

陳平去過紅硝樓,試探了冥香甘願為聞人景身消玉殞之後,便去讓白穆找了沈臨熙,教他有意無意的將冥香此人遞給了沈臨熙,都是聰明人,沈臨熙自然知道是什麼,明知道這是叫他背鍋,卻依舊尋了冥香,推了她一把。

按陳平預估,聞人景知曉冥香的死是沈臨熙推波助瀾後,一可以使二人心生嫌疑,這樣聞人景也會掂量自己還會不會看上沈臨熙,二是將聞人景從此事中摘出來,聞人軍頭上多幾盆汙水沒什麼,可聞人景在京定然是求仕途,若現在有汙點,就讓皇家隨時有了下罪的理由,那樣對局勢極其不利。

可陳平依舊是低估了這位少主,也低估了這位少主對沈臨熙的心意。

如今害得白穆也受了牽連,陳平也備感愧疚。

白穆抽了抽鼻子,讓自己從這種難過中抽離,猛然一拳打到陳平的下巴上,直接將人撩了出去,然後欺身上去,衝著陳平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陳平用雙手護住頭,喊到,“白穆,你是瘋了嗎?我也沒想到會這樣啊……”

“你沒想到?”白穆將所有得怨摻雜進拳頭,一聲聲怒吼出來,“陳平,你自詡算無遺策,能不知道將軍最厭惡自己人戕害自己人嗎?我真是信了你的鬼話,還看書,看書有個逑用,現在不僅冥香沒了,你是不是看我腦子差,想要將我也害死?”

陳平胳膊下的眉眼皺在一處,儘量不將這話聽在耳中。

白穆盡心抒發心中所有不平,“陳平,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將軍,為了聞人軍,現在看來,你都是為了你自己,你是不是在試探將軍究竟有多少本事,若他沒猜出來,你以後是不是就能挾將令軍,整個聞人軍就這麼被你攥在手裡了?”

白穆這嘴實在太過毒辣,陳平終究是忍無可忍,腿上用力,將白穆反掀倒在地,將人摁在地上摁實在了,也重重給了一拳,“我告訴你白穆,飯可以隨便吃,話能隨便說嗎?你真以為你被派到暗部做事全是我害的?你自己平時嘴上沒把門的,你有把他當做少主待嗎?他是心大不想計較這些細枝末節,如今只是將你沒有做好本職作為引子,將你調離出來,讓你遠離他的陰蔭,好好磨磨你的性子,你就不能換個角度看問題嗎?”

陳平連著給了白穆幾拳,他都不帶躲閃,臉上青紫了幾塊也不在意,只是狠狠又平靜的盯著陳平,緩緩說道,“響軍十八條,才者若甘心為下者,則不求安穩,圖謀更甚。”

陳平‘嘿’了一聲,又給了一拳,“你小子,拿我的東西批判我?”

白穆將頭扭到一邊,不搭理他了。

陳平靜下心來,就坐在白穆腰間,慢慢開導他,“你我所求,其實大差不差,就希望聞人軍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這無可厚非,但你有沒有想過,軍隊到死也是為大梁死,為大梁百姓死,聞人軍不是你我的,是天下的,可功高蓋主,皇家不會放過的,現在做的這些就是為了聞人軍能夠不易主,我相信再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像老將軍和少主一般為了大梁鞠躬盡瘁,所以就算少主將我貶為雜兵走卒,永不入冊,我依舊會選擇這麼做,就算聞人軍不缺我一個死而後已的人,也是一樣,冥香的結局不會改變。”

“你……”白穆很不理解,“我看你才是瘋了……”

陳平繼續道,“少主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跟你說過很多次,這裡是京城,多說多錯,可你入京已經月餘,跟在南疆並無二致,下屬不像下屬,奴不像奴,這樣上將不像上將,主不像主,但凡是個達官顯貴,都會在心裡恥笑少主,如今將你派去暗部,好好沉沉心,以後還是有機會回到少主身邊的。”

白穆該聰明的時候不聰明,不該聰明的時候瞎聰明,陳平措辭大義,字字句句拐著彎兒的都在說聞人景為了自己好。

白穆腦子笨,不管是南疆還是京城,聽陳平的總沒錯,就連老將軍走前也是千叮嚀萬囑咐,叫自己一定要聽陳平的話。

如今就算百般不甘,也只能拿陳平的話當做軍令去聽。

陳平安撫好白穆,摸了摸他的頭,“乖,我現在給你講講竹林的活兒,你儘快上手?若是有什麼不明白,隨時來找我問,多問多做,好不好?”

白穆點點頭。

陳平這才從白穆身上下來,兩人就這麼坐在地上交接著任務。

竹林駕車到京城之後,先是去了刑部,但刑部的人說沈臨熙告了病假,回家休養去了。

來到沈臨熙府上敲門,是十三來開的門。

本來以為是碰巧遇上他出門,誰知入府之後,連個下人都沒有。

十三也沒做解釋,帶著聞人景到沈臨熙房外,門口處架著熟悉的熬藥鍋。

十三將熬好的藥倒進碗裡,聞人景接過木盤,示意自己進去就好。

十三見聞人景身邊換了人跟著,頭一次忍不住的問,“白穆呢?”

竹林比劃了兩下,十三露出疑惑,沒得辦法,竹林只得張了張嘴,裡面黑洞洞的,沒有舌頭。

十三點點頭,與他一同等在屋外。

房間內,聞人景端碗進去。

沈臨熙正倚坐在床頭,拿著本書看著,今日陽光也好,灑在他身上,極其好看。

“聞人景回來沒有?”沈臨熙以為是十三,懶懶問了一句。

聞人景出聲回覆,“回來了,剛回來。”

沈臨熙將書放下,枕著手看過去,並不說話。

聞人景嘿嘿一笑,挪坐在床頭準備喂藥給他。

沈臨熙只看著,並不張嘴。

聞人景只得將勺子放回藥碗裡,剛放下,沈臨熙將藥碗拿去,咕咚咕咚兩口喝了個乾淨。

聞人景問到,“還生氣呢?”說完從懷裡拿了顆糖果來要喂。

沈臨熙從床頭小桌上的盤裡拿了顆蜜餞塞進嘴裡。

聞人景不甘心,想要將糖繼續喂進去,“這是我從洛水專門買的蓮子糖,替你嘗過了,甜的很,正好壓苦味。”

沈臨熙又拿了顆蜜餞塞進嘴裡嚼,拿起書續著看起來,正好擋住聞人景灼熱的視線。

聞人景將書抽走,委屈央求道,“你別生氣了,我又不會哄人,也不知道你要什麼,你這樣我沒辦法討好你,我不是不肯……”

後面的話沒能說出來,沈臨熙開口問道,“去洛水庫做什麼?”

聞人景訝然問他,“你怎麼知道我去了洛水庫?”

沈臨熙說,“你以為我混到現在,能沒有幾隻眼睛嗎?”

“也是。”聞人景其實不敢十成包票說陳平在沈臨熙面前露過臉,當下隨口道,“我得託人將冥香的骨灰送回去。”

沈臨熙眼裡閃過流光,第一時間就是將所有事攬到自己身上,“是我去找她,讓她去大理寺認罪的,跟別人沒關係。”

聞人景無奈笑了一聲,“你是仗著我對你的心意,執意要認下這事嗎?”

一聽這話,沈臨熙就知道聞人景已經知道了真相,並且很有可能已經將有關的人處理了,便破罐子破摔的說道,“是呀,我都認下。”

聞人景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臨熙,南疆多戰亂,我身上背的不止是敵人的命,還有自己人的命,太多太多了,無論怎樣,我都希望以後無論誰來找你吹風,想要斷我臂膀保我性命,你都不要應下。”

沈臨熙見著了那眼底的悲色,帶著心震動了一下。

聞人景繼續說道,“若我是背信棄義之人,又若哪一天你願意接受我對你的心意,你敢百分百的信任我嗎?”

沈臨熙活到現在,幹著在背後捅人刀子的事,同時也得防著別人在背後捅刀子,人總是豔羨自己缺失的東西,並不由自主的追趕。

“那你……”沈臨熙問道,“怎麼處理白穆的?”

聞人景張張嘴,多少是有些不願說的,“讓他跟著漕幫,護送冥香的屍骨回南疆了。”

暗衛是不會在人前露出自己樣貌的,所以這麼說,既不怕穿幫,也方便白穆以後行事。

沈臨熙忍不住求了一分情,“這對他來說,是不是罰的過重了。”

聞人景嘆口氣,“若有一天,你身邊的人被我算計為你替死,十三故意隱瞞遲報,你當如何?”

沈臨熙抬抬眉,淡然說道,“若十三如此,我會給他個痛快。”

“是啊。”聞人景看著他,“十三是你的人,怎麼處理我無權干涉,但我肯定跟你求情,罪不至死。”

沈臨熙笑著迎合,“那我就放過他。”

“臨熙。”聞人景用央求的眼神問他,“答應我,以後無論什麼情況,不要設法讓我身邊的人替我去死,好不好?”

沈臨熙看著這鋼鐵般的男人擠出難得的柔情,一下就心軟了,“好,我答應你。”

聞人景在此試著將糖餵給他,可沈臨熙將頭拐到一邊,就是不願吃。

聞人景眯了眯眼睛,將糖丟進自己嘴裡,“你不吃我吃。”

沈臨熙轉過頭來,想要張嘴說什麼,被聞人景欺身壓過來,那帶著溫度的蓮子糖已經鑽進了嘴裡。

聞人景笑著問道,“怎麼樣,是不是很甜?”

沈臨熙蹙緊眉毛,牙都要酸倒了,“你是不是舌頭有問題,這麼酸的糖怎麼還說甜?”

“哈哈哈哈哈哈。”聞人景狂笑一頓,“逗你玩的,你剛才的樣子真應該給你拿塊鏡子來。”

沈臨熙搞不懂聞人景的腦回路,明明是來認錯,卻還有心思逗弄他?

剛想著,聞人景又欺身上來,那糖沒了溫度,又被一股柔軟的溫熱翹走了去。

聞人景再度品嚐,笑著道,“現在是甜的了。”

沈臨熙忍不住的笑話他,“幼稚。”

“刑部的事何必事事躬親?”聞人景擔憂責備道,“你這副身子,應該叫別人替你分擔些過去才行。”

沈臨熙嚥了口酸水,“這樣他們才會依賴我,才知道刑部侍郎只能我來做。”

聞人景問道,“刑部侍郎的位置對你這麼重要嗎?”

“刑部侍郎不重要。”沈臨熙想了想答道,“但二皇子沒有刑部不行。”

聞人景不解,“這又是為什麼?”

沈臨熙笑起來,語氣玩味,“這個不能告訴你,至少現在不行。”

聞人景也不好追問,拉著沈臨熙的手緊緊握住,“我只是擔心你,本來身子骨就弱,如此操勞,以後老了肯定一身的病。”

沈臨熙看著聞人景的雙手,覺得這雙手真的很暖和,“我孤身一人,未曾想過娶妻生子,既然老了要得一身得病受盡折磨,還活到老做什麼?”

聞人景聽這話實在太過極端,溫聲說道,“臨熙,可我想跟你一起到老。”

“什麼?”沈臨熙怎麼可能相信這種話,質問道,“你作為獨子,聞人大將軍怎麼可能會放任你不娶不生?果真幼稚,這麼大了,盡說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