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別院,都是收起了笑意,下一秒便分道揚鑣。

聞人景寧願剛才喝的是酒。

白穆推著行車床,感受到了聞人景的異常,“你這是怎麼了?”

聞人景神態極其低迷,“冥香死了。”

“啊……”白穆稍微反應了一下,“怎麼沒的?”

聞人景一把抓住白穆的手,眼神卻盯著路上的石板,“說,冥香為什麼會替我頂罪?”

白穆裝著明白踹糊塗,“將軍,你說什麼呢?”

聞人景狠著問他,“你跟我算是一起長到大,說句難聽的,你抬抬屁股我都知道你拉什麼屎,你想好了,要在我這兒裝糊塗?”

白穆知道這位爺的性子,不然在這個節骨眼惹毛他,心虛的低頭交代,“冥香姑娘很聰明,陳平只是去過紅硝樓找她瞭解情況,她就猜的八九不離十,還說聞人軍頭上不能被扣屎盆子,所以她……去了大理寺。”

聞人景眼神更加冷峻,“白穆,我說了,你抬抬屁股我都知道你拉什麼屎,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白穆被這種眼神和語氣嚇到了,下意識得交代,“是……是沈大人。”

“沈臨熙。”聞人景呢喃著,唸完這個名字又覺得深深地無奈,“我要見陳平。”

“將……將軍。”白穆腦袋嗡得一聲,“你找陳平,做什麼?”

聞人景轉頭斜眼瞧了一眼,白穆就不敢多說別的了,推著行車床到了最近的聯絡點。

依舊是點了碗麵,這次紙條上寫著「漕幫洛水庫,令山府君」。

聞人景看完忍不住氣笑了一聲,這陳平是故意換了個離京城這麼遠的地兒嗎?

兩人只好先回了府,套了車往洛水去。

陳平上次在錢莊,而這次在洛水,至於為何這麼頻繁的換位置,是因為聞人崇陽交代的任務。

聞人景孤身往京城,作為老父親怎麼可能放心,派二十八暗衛和白穆一同上京。

每個暗衛都有自己的過人之處。

如陳平,外表忠厚可靠,長相老實,實則在聞人軍當的軍師之職。

其擅長之事唯二,排兵佈陣與持祿養交,且算的懂人心,在京城的任務也有二,一是帶領暗衛在京城撒訊息網,二是利用商人慢慢滲透朝廷官員,以摸清朝堂形式。

到洛水庫時,訊息早就傳了過來,白穆看著這一幫搬搬扛扛的漢子堆,皺起眉頭,隨便拉了個人就問,“你們管事的在哪裡?”

那人是個面板黝黑的青年男人,打量了遍白穆這個白面書生,“我就是,有何貴幹?”

白穆被嚇了一跳,連忙說明來意,“我來找令山府君,煩請帶路。”

那青年警惕心瞬間提到頂點,不僅又打量了遍白穆,連帶著聞人景也打量了一遍。

青年男人沒再說話,招了個端茶送水的小孩兒來,湊過去交代了什麼。

小孩不過七八歲,笑嘻嘻的跑到二人眼前,“你們找令山府君?”

白穆點點頭,“是啊。”

小孩繞道聞人景身後去推行車床,好奇問道,“那你們誰是府君的相好?”

白穆和聞人景都被問的懵了頭,聞人景隨手指了指白穆,“他,是他。”

“我……我……”白穆我了半天,最後指向自己,“對,是我。”

小孩笑的更開心,“我一猜就是,府君跟我說過那個相好,跟他說的大差不差,還俊俏。”

“……”白穆滿頭黑線,覺得太過離譜。

小孩推著行車床一路拐來拐去,終於在一個院門處停下,上前敲門的時候,節奏有快有慢,應該是敲門的暗號。

沒多久一個清瘦的紅衣豔女開門出來,看見小孩笑了兩聲,捏了把臉又給了幾顆糖,將人哄走了。

白穆覺得這個紅衣女面熟的很,思索來思索去,指著她說道,“你,不是上次錢莊那個丫鬟嗎?”

紅衣女笑著點點頭,對聞人景躬了聲,甜甜喊了聲,“將軍。”

然後替了剛才那個孩子推聞人景進了院。

院落不小,但房屋極少,星星點點的三座小屋分散而建,稍打眼就能照完。

剩下的到處是綠意盎然。

紅衣女子說道,“將軍,府君正在與漕幫幫主商議事物,可先在耳房休憩等上片刻,府君交代了,若將軍對他在漕幫的事務感興趣,讓我悉數稟報。”

聞人景心裡有兩三分疑惑,“他倒是信任你。”

紅衣女子馬上回稟,“府君救過我的命,還讓我衣食富足,已是無以為報。”

聞人景今日脾氣不好,故意刁難,“藉機近恩人身,以恩報怨的人不乏少數,借的機多是救命之恩,理由也多是以命相酬和以身相許,你屬於哪一種?”

紅衣女子倒也淡然,慢慢回道,“府君說過,若將軍不信我,大可自裁以證清白,將軍需要小女做到這種地步嗎?”

這話說得又慢又溫柔,卻讓人聽得出其中的堅韌與慷慨,不像假話。

再者說,這是陳平發展出來的人,聞人景沒事處置了作什麼?

白穆連忙上前打圓場,“姑娘你這話說的,不至於不至於,我家將軍也是擔憂府山君。”

紅衣女子笑著點點頭,替二人端茶倒水,樣樣都很得體。

很明顯是陳平特意找人教導過得,在南疆時,陳平就會將靠得住的女人教以這些得體的規矩,也不知是什麼特殊愛好。

陳平來的時候,大大咧咧的撓撓頭,問了第一句話,“將軍,白穆,吃了嗎?”

白穆揹著聞人景給陳平使了使眼色。

“白穆。”聞人景命令道,“你出去。”

白穆嚥了咽口水,慢慢退出去。

陳平也知道聞人景為何發火,二話不說就跪在地上,低下頭。

聞人景抬起頭看了看天花板,“匯峰被倭人佔據屠戮三年,聞人軍收復這塊兒失地時,到處焦屍爛骨,我們花了整整七天時間才收斂乾淨,這些人殘存的後代像狗一樣被關在那逼仄的籠子裡,這些是因為誰?因為聞人軍懦弱無能,不像天下人口中所傳那樣驍勇,才讓南澗淪陷,讓匯峰失守,你如今做了什麼?”

冥香作為匯峰鎮遺後,自願作為聞人景的眼睛到紅硝樓,白穆一口咬定是沈臨熙出了主意,可試問,若不是陳平不是從中提點,沈臨熙怎麼會知道冥香這部暗棋。

陳平低著頭,不曾說話。

聞人景問他,“誰叫你無視軍中規矩,擅自出面去見的沈臨熙?”

陳平依舊不說話。

聞人景又問,“又是誰教你在囧境面前出賣我們的自己人?”

聞人景再問,“若有一天你行差踏錯,遭遇我這般境遇,我也將你身邊的人送去頂罪,可好?”

陳平皺起眉頭。

聞人景推心置腹,“聞人軍創軍以來,為保衛城防線之後的百姓,軍中人心向齊,一直以來對叛徒都深惡痛絕,難道在你眼裡,冥香不算自己人?還是算不得城防線後的百姓?於情於理你都應該護著吧!”

陳平心中坦然接受這些批判,細細為自己辯解,“少主,你被帶去大理寺之後,我找過葉青雲身邊較為親近的十八人差探口風,得知此事與葉槐蔭有關聯之後,找了太后門庭六人,託關係吹盡了耳旁風,那葉槐蔭本就對大將軍懷恨在心,又有了二皇子的默許,斷然不會放你生路,我剛到上京,很多高官搭上關係也沒辦法用,只有沈臨熙能有辦法在二皇子耳邊說上話,最佳結果也就是找個人認了謀害錢忠的罪名,若非如此,少主你……,那我無法像大將軍交代。”

“那就讓我死在大理寺。”聞人景怒言,“聞人軍千千萬萬人,我看你陳平就很適合接替他老人家的位子。”

陳平將頭重重磕在地上,‘砰’的一聲,妄圖砸消聞人景的幾分怒意。

聞人景質問他,“背信棄義應當如何。”

陳平擲地有聲得回道,“杖五十,貶至雜兵,永不入冊。”

聞人景低頭看著他撞在地上濺開的血跡,深呼吸好幾次,細細數來,“拐咯戰役,你帶領三千騎兵圍魏救趙,使主帥脫困;巷口遊擊,你及時排除隱患,讓兩萬軍免於困死在地底;安賽龍守城戰,也是你帶人繞後火燒敵軍聯營,才逼敵軍撤退……”

聞人景全都記得,“陳平啊,這都是你的功勞,我聞人景都在心裡記著,我相信你也沒忘,如今我不罰你,是因為現在是用人之際,你乃麟角虎翅,但若你再將主意打到自己人身上,無論你有多大本事,我都不會再用你。”

陳平額頭早已生滿細汗,他自詡聰明的以為此事能矇混過關,這才不過幾日,聞人景就找了過來。

“是,少主,陳平謹記。”

聞人景只恨自己真的不能寒了陳平的心。

“陳平,我身上背的人命太多了,無論是自己人還是敵人,這麼重,我遲早會背不動的。”

陳平不是不知道,但有時候就是這樣,為了聞人軍,為了城防線,該背的不該背的還少嗎?

聞人景緩緩說道,“你們都以作為聞人軍為榮,那一條城防線好像是你們隔絕皇權的最佳防線,可父親與我不在乎,我們都只想護佑大梁的闊土常年安慶,你們的責任不該是聞人軍,而是線後數以萬萬計的民。”

陳平頭一次聽見聞人景說這些話,也知道是自己這次確實做的欠妥,但也不能不承認,聞人景和聞人老將軍一樣,看的比他們這些屬下更長遠。

聞人景坐在行車床上,蹉跎又無奈。

“我知道,現在被困在京城這個地方,埋沒了你們的才華,可陳平,你這麼聰明應該也知道,這京城納不下我們的一腔熱血,我們要在這裡韜光養晦,待回南疆時,將失守的二十六處鎮府一一奪回來……”

陳平默然,一直以為,失地就是失地,失了也無所謂,只要能夠護住聞人軍輝光依舊,那他做什麼都是值得的,但現在得知聞人景心中期許,或許確實要擴寬一下自身的格局,做屬下的若不能與主帥同頻,會有很嚴重的後果。

聞人景加重了語氣威脅道,“但在此之前,我不希望再看到冥香的事再發生,明白了沒有。”

陳平回道,“是,少主,陳平謹記。”

聞人景自己推著行車床的輪子,出了屋門,瞧著頭頂的血色,吩咐白穆,“讓暗衛集合,我要作人事變動。”

“啊??”白穆瞧了瞧還跪在屋內的陳平,馬上求情道,“陳平他肯定也是為了將軍你好的,他一片赤膽忠心,將軍想要將他變動到哪裡去?”

聞人景狠狠盯著白穆,“怎麼?明日為了我殺了皇帝,還要我替你們謀反不成?”

白穆嚇了個半死,不敢再說話了。

聞人景讓紅衣女帶自己去休息,任務都已經交代下去了,剩下丟給白穆就是。

白穆連夜裡跑了幾處聯絡點,將其餘二十七暗衛召集到了陳平現在的院中。

這一干人訓練有素,二半夜齊齊集合在院中,一個比一個站得挺,一個比一個站的直。

這一站就站到日上三竿,聞人景睡飽了,從屋裡出來見了這一幕,甚是滿意。

“白穆!”聞人景叫了一聲,“跪下。”

白穆發著懵,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下意識的聽話跪在聞人景面前。

聞人景當著其他暗衛的面指明白穆犯的錯,“在冥香替我認罪之後,你未在第一時間內向我彙報,這也算得上的是貽誤軍情,我身邊留不得你。”

“什……什麼……”白穆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連忙求饒,“將軍,我……我是擔心你……”

聞人景厲聲道,“昨日我說過了,若你明日殺了皇帝,總不能指望我替你們出頭謀反。平時你做錯一些小事,我可以當沒看見,但如今出了大事你在第一時間不想著上報,反而隱瞞至今,確實該罰,不然不長記性。”

白穆眼眶紅潤,眼淚水打著轉滴落下來。

聞人景繼續說道,“念在舊情,又是用人之際,小罰小懲,白穆今日起轉到暗處,接替竹林的後續任務,若失誤,派回南疆,由老將軍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