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臨熙笑著指了指聞人景,“那個人,你到底認識不認識?說實話就好。”

女嬌娥瑟縮在一處,眼神躲閃,不說認識也不說不認識。

這種模稜兩可最為致命。

葉青雲冷眼瞧著聞人景,“來人,將疑犯帶走!”

大理寺著裝的人立刻上前將聞人景禁錮住。

“你們做什麼?”聞人景厲聲怒斥。

葉青雲冷哼一聲,“看不出來嗎?這位姑娘很怕你,我現在懷疑你就是殺死錢忠的主謀,要把你帶回大理寺審問。”

“什麼?”聞人景盯著女嬌娥,又盯著葉青雲,這一切發生的太快,讓他來不及思考。

沈臨熙早就冷了一張臉,陰柔著開口,“葉大人,這位是梟南聞人軍副都統,沈某勸你可要看清楚了。”

葉青雲像是看死人般看著聞人景,冷哼一聲,將聞人景的腰牌扯下來,“我眼睛好的很,就算不認識人,也認識這腰牌。”

隨後把腰牌亮在女嬌娥眼前,與剛才一樣,躲閃,退避,葉青雲看向沈臨熙,“你我辦了多少案子,這麼明顯還看不出來嗎?這女人若是真不認識聞人景,何必如此這般?不然,沈大人你用你那三寸不爛之舌解釋解釋?”

沈臨熙無話可說。

葉青雲冷笑一聲,“查案這種事還是交給我們大理寺來的好,沈大人如今只是一個書令史,就不要搶我們的飯碗了吧!帶走!”

聞人景就這樣被帶走了。

白穆在外頭瞧見的時候,心裡都快急死了,只得逼著自己默唸道,“響軍八條,不明狀況,不可輕舉妄動,動則滿盤皆輸。”

待大理寺將人帶走後,刑部也出了紅硝樓。

白穆看見沈臨熙,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從人群中擠到他面前。

沈臨熙第一時間示意他噤聲,“上車再說。”

白穆只能耐心得跟著人上了馬車。

“沈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沈臨熙面色溫和,“你先不要著急,著急只會誤事。”

白穆只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沈大人,您說。”

沈臨熙看了看窗外,“今日紅硝樓有人去京兆府報案,府尹見死者是錢忠,茲事體大,做不得主,便上報了大理寺,當時我正好與大理寺丞交割案情,得知此事後第一時間趕到紅硝樓,從現場看,是紅硝樓春華用銀簪殺了錢忠。”

“可是這跟我家將軍有什麼關係?”白穆不解。

沈臨熙慢慢講,“依辦案經驗來看,春華事後緊張後怕,明顯受人唆擺,你家將軍來的時候,春華認出了他。”

白穆後背發涼,有人要栽贓陷害,殺害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沈臨熙不管他,繼續說道,“現如今是要查清楚真相,沈某會上書朝廷,定盡力而為,你回去等訊息吧。”

白穆聽完已經是六神無主,木訥著離開,快要下馬車的時候,又想起禮數來,趕忙回身抱拳,“多謝沈大人。”

白穆下了別之後,坐在旁邊的石磚上久久不能回神。

“響軍六條,一次巧合是巧合,兩次巧合是預謀,多次巧合是謀害。”

錢忠得死固然是突發情況,聞人景按理說不該知曉此事,是沈臨熙派十三來送訊息,聞人景才到紅硝樓,被春華‘認’出來……

把這整件事當做巧合來看……

一巧:錢忠的死是有人刻意為之。

二巧:十三為何要送信給聞人景?

三巧:春華如何認出聞人景是背後嗦擺之人?

四巧:沈臨熙為何在這個時間點與葉青雲交割案情,出現在紅硝樓?

這是奔著聞人景的命去的?白穆搖搖頭,聞人軍是南境梟南城防線不可或缺的一道大關,天王老子來了都不敢要聞人景的命。

“響軍十四條,害人不害命,則害名。”

這不是衝著聞人景去的,是衝著老將軍去的,有人想給聞人軍潑髒水。

白穆慢慢想通其中關聯,在附近轉了一圈,停在麵攤前。

“此事非同小可,恐意指梟南,需立即派人回信。”

麵攤老闆拉著面,手法很是嫻熟。

“得嘞!客官。”老闆笑著將面入了鍋。

白穆道,“我腦子不夠用,要見陳平。”

老闆嘿嘿一笑,將小鍋蓋丟進滾水裡,扯著嗓子喊到,“面馬上就好,客官您先找地兒坐。”

白穆焦著心坐下等著,此刻就是覺得時間過得甚是煎熬。

不一會兒老闆端了面上桌,麵碗下露出一截兒紙條來。

白穆狼吞虎嚥將面吃完,端起碗連湯也喝了個乾淨,隨後就離開面攤兒。

之後找了個賭場鑽進去,再出來時已經換了別的行頭,左拐右拐到了一處錢莊。

錢莊倒是氣派,就是隻有零星幾個人。

白穆一進門便有丫鬟前來引路,“先生請隨我來。”

小丫鬟將白穆帶進了後院,院中心有一處廊亭,亭中有個人影。

白穆嫌棄丫鬟走的太慢,先行一步跑著進了亭子。

亭子裡是個鬍子拉碴的糙漢,看上去三十來歲,面板黝黑,卻偏偏穿了一身白衣,一腳踩在凳子上,一手拿著書,一手拿著棋子,竟是在研究如何下棋。

“陳平,你家少主被大理寺的人帶走了,快想想辦法。”白穆急得要死,卻見陳平依舊研究他的棋譜,著急起來,“你聽見沒有,少主被帶走了,你別研究棋譜了,研究研究怎麼救人啊。”

陳平翻了個白眼兒,很是不耐煩,“馬上,馬上了,戒驕戒躁啊。”

話裡還帶著一股不知哪裡的方言碴子,聽的人想揍他。

白穆一把搶過棋譜,“你別研究這個了,我看著著急啊。”

陳平沒了研究的心思,撓撓頭瞧著他,“你說你長得白白淨淨,怎麼遇著事就跟螞蟻一樣。”

如陳平所言,白穆生的算不上絕色,但也稱得上好看,長著一副聰明如誨的臉,卻是個毛毛躁躁的性子。

白穆就當颳了耳旁風,“今日錢忠突然死了,是沈臨熙派人送的信兒,少主才會被大理寺帶走,當今世上就算是太后也不敢要他的命,想必是衝著梟南去的,我懷疑沈臨熙也摻和了一腳,但想不通為什麼。”

陳平不把這些當回事兒,“看來響軍三十條有點兒作用哈,竟然讓你靜下心來想了這麼多?”

響軍三十條就是陳平寫給白穆,讓他好好記在心裡的。

“我讓暗衛送信回梟南了,然後怎麼辦。”白穆詢問著眼前這個鬍子拉碴,穿著白衣的糙漢。

陳平翹起二郎腿,“你都說了,連太后都不敢要他的命,你還怕什麼?”

白穆被這麼一提點,好像是這個理,想想又不對,“可這是栽贓嫁禍呀,而且他們肯定不會輕易放過將軍,不僅如此,到時候肯定有人給梟南頭上扣一盆子屎,這還不嚴重嗎?”

陳平嘆口氣搖搖頭,“人生下來,難道就只能安然享樂?這稍微遇到點兒挫折不是很正常嗎?還有,梟南軍立了多少軍功了,功高蓋主,被人扣扣屎盆子降降溫也挺好的,你非得把好事想那麼壞。”

“你……”白穆一時間跟不上趟,“可是大理寺那群人用刑怎麼辦?”

陳平一臉坦然,“用刑就用刑唄!”

白穆登時就想要翻臉,“什麼叫用刑就用刑吧,他什麼時候受過那種屈辱,而且他也是你的少主啊,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的?”

陳平安撫道,“你不要著急,坐下來慢慢聽我講好不好。”

白穆沒好氣的坐下來,“你說,我倒是要聽聽你能說出什麼花兒來。”

陳平嘿嘿一笑,“我問你,你想不想少主以後接管聞人軍。”

白穆理所應當回答,“廢話,聞人軍不就是要交給他嗎?”

陳平反問,“你記不記得老將軍說過,有勇無謀,不堪為將,少主畢竟年輕,就算是梟南天天打仗,那對與咱們這種人也只是安樂窩,若少主只會打仗,接管聞人軍之後呢?你覺得那些大將會服嗎?你覺得少主能帶領好聞人軍嗎?”

白穆不得不承認,陳平說的對。

“所以啊!”陳平拍了白穆一下。“老將軍把少主送來京城,不是為了給朝廷一個把柄,而是將這裡當做少主的磨刀石,說到底,老將軍,你還有我,都是為了讓少主能帶好聞人軍作為目標,而努力的,少主必須成長起來,所以……用刑就用刑吧,只要不缺胳膊少腿的就行了,人嘛,總是要經歷風雨的。”

白穆竟然被三兩句說服了,“這也是老將軍的意思?”

“不然呢。”陳平像看白痴一樣,“你以為暗衛都是吃乾飯的?就那麼幾個人,跟捏螞蟻一樣。”

白穆嘖了兩聲,“你就不怕少主知道了,心裡給你記小賬!”

陳平冷哼一聲,不以為然,“你跟少主第一天認識?你以為他不知道自己來京城是做什麼的?還記小帳!他最放不下心的,還不是你?”

白穆被說的一愣一愣的,“什麼意思?”

陳平嘆口氣,將人扭正,非常認真的說道,“白穆,這裡是京城,它不止是少主的磨刀石,也是我們的磨刀石,有朝一日少主接替了聞人老將軍的位置,你怎麼辦?他就算想用你,你能頂用嗎?你又不是小孩子,怎麼不想想白屏為什麼會心甘情願為少主送死的?你若還以為少主是個玩世不恭的,以後怎麼當他的左膀右臂!”

白穆如醍醐灌頂一般,聞人景在梟南勇猛無雙,卻總像個莽夫,最後因此葬送了五百精兵在堎石灘塗上,軍中腹誹不斷是必然,聞人景不笨,他會反省自己,他知道自己哪裡不足,所以會出現在京城,反觀自己,在梟南什麼樣,在京城還是什麼樣,依舊是隻配給他打下手。

陳平將白穆摟臂彎裡,“怎麼,想明白了?”

白穆木訥的點點頭。

陳平嘿嘿一笑,“老哥再指點你一條明路,響軍三十條好好記在心裡,融會貫通最好,在少主還沒當上大將軍之前,足夠你當他的左膀右臂了。”

“那要是當上大將軍了呢?”白穆不由得擔憂起來,“響軍三十條還夠用嗎?”

陳平很高興白穆有這種覺悟,“自然是不夠用,死人身邊有活鬼,強將手下無弱兵,你怎麼著也得會點兒……怎麼說呢……,會點兒謀略。”

白穆老覺得這個糙漢說這些是在打趣他,但確實不能不聽,“你直說好不好?”

陳平將人摟起來,往亭外走,“簡單,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多看點兒就行。”

白穆很是不服氣,“知道了。”

二人看著離門口越來越近,陳平也沒打算停下,白穆忍不住問,“你這是要去哪兒?”

陳平領著白穆出了門,“看不出嗎,我也得動起來啊,不能讓咱家少主真缺胳膊少腿兒了,還有那錢忠,也得找出來是誰殺得不是?能不能把少主撈出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少主出來了,得知道真相啊!”

白穆心裡也終於是從嗓子眼兒放下了點兒,“虧你還有點兒良心。”

陳平有些不服,“你小子,怎麼說話呢?我怎麼著也算是你上司,別不識好歹啊。”

白穆心裡也不服起來,“官大一級壓死人!”

快到路口的時候,陳平將人摟著停下來,囑咐道,“接下來,你就到處求人救少主,求誰我不管,我就有一點要求,必須把尊嚴放在腳底下,明白沒有。”

白穆點點頭,“事情可以做,但是我不明白!”

陳平恨鐵不成鋼,拍了拍白穆腦殼,“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主必有其奴,你姿態放的越低,敵人就會覺得少主好拿捏,以後好扮豬吃老虎,明白沒有?”

白穆極其認真的應道,“明白了。”

說完就要走,又被陳平拉了回來。

陳平不忘囑咐,“得空多看看書。”

白穆心裡感謝,只在離開的時候輕輕說了聲,“知道了。”

陳平目送著白穆離開,拐進小巷之後,將白衣一把扯掉,露出內裡一身壯錦黑衣,這下就舒服了不少。

魁梧的身軀很是靈活,踩著箱子藉著力就翻過了高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