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兄說笑了。”沈臨熙頭一次面露難色,“這案子且有的查呢,沈某還得深謝太后沒有限定時間讓我偵破,不然怕是要落得與這焦屍一般的下場了。”

話裡甚至還能聽出些委屈的味道,眉眼擠在一塊兒,倒忍不住讓人憐惜。

聞人景發現自己搞錯了關注點,移開視線保證道:“有我在,沈大人就不會有那般下場!”

這話讓原本擠在一塊的眉眼,又擰深了幾分!

“十三會確認焦屍身份,今日沈某還有一些卷宗處理,聞人兄是想留下等結果,還是回府休息?”沈臨熙眯著眼睛詢問。

聞人景只看見一張精緻的面龐帶著笑意湊近,桃花眼多少有些盪漾,就突然想要玩味一下,裝著聽不懂要趕人的話,一口應下,“好啊!還要多謝沈大人怕我無聊,留下我解悶,只怕打擾沈大人處理公務。”

此人,當真無賴,沈臨熙頗有一種秀才遇上兵的無力感。

張張嘴也不知道說什麼,只能自嘲的笑笑,起身前方帶路,“那隨我來吧!正好可以跟聞人中探討一下案情。”

一路上出了刑部地牢,悶了這麼久,終於見了點兒光,聞人景伸了個懶腰,又在打量前面這個文弱書生了。

雖說是病懨懨的,這步子倒是沉穩的很,不像病的,又在途中咳嗽了好幾次,尤其是這腰身,簡直可以用曼妙二字。

“刑部見光的地兒不多,好在沈某處理公事的地方南北通透,也不至於發了黴。”沈臨熙進了一處小院子,指了指右邊的小屋,“那個小屋子裡放了張床,若是聞人兄覺得累了,可以去休息”

然後將正面屋子的門開啟,先邁了進去。

這個屋子分前後兩部分,後邊十來個架子,擺滿了文書,前邊放了個不小的桌子,後面也有一個大書架當背景。

靠窗的地方放了兩把椅子,中間放小桌,聞人景一點不見外,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給自己倒了茶水。

沈臨熙則在後邊架子取了案牘,坐在前邊的大桌上,又把桌上的點心端到聞人景身旁的小桌上,“這是淨水臺的火茸酥餅,京城出了名的小吃,可以臨時填填肚子,若是無聊,沈某可以陪著說說話。”

說完坐在桌上拿起筆,一邊看案牘一邊寫著東西。

如沈臨熙所說,這屋子南北通透,現在太陽斜照過來,將人包裹在那一處,聞人景反而躲在牆後面繼續觀察起來。

沈臨熙寫字的時候,指頭修長,一動一動的時候,骨節也會跟著動一動,很是賞心悅目。

看案牘的時候,嘆嘆氣,皺皺眉。

這哪裡是個文官,白白嫩嫩的,簡直就是個禍人的妖精,聞人景這麼想著。

“聞人兄一直都喜歡,盯著別人看嗎?”沈臨熙突然發問。

聞人景咳嗽兩聲,挪開了視線,“那倒也……”

沈臨熙沒給他解釋的機會,“南境防線上,戰亂還是很頻繁嗎?”

沒想到話音一轉又到了南境上,聞人景腦海裡又想起煙霧四起,處處屍山血海的模樣,“倒也不算頻繁,只是將士們手中依舊拿著刀戟,一帳的火炮不足五臺,打起來……很吃虧。”

沈臨熙餘光看了一眼,筆下不停,“那群倭人在十幾年前便有威力極大的火炮和一些火槍,如今怕是又改進了不少。”

“是啊!”聞人景嘆出一口濁氣,“防線都是用人命堆起來的,堎石灘塗的石頭都被染紅了。”

沈臨熙動了動喉結,“工部已經在潛心研究火藥武器了,相信研究出來後,就能改變邊境線上的局勢了。”

“呵。”聞人景嘲笑出了聲,“研究?研究了多少年了,都沒有放個屁響,京城三天兩頭把焰火炸上天看熱鬧,也沒見把誰崩死了去,就應該把工部丟到戰場上吃兩個火彈,說不準能上點心。”

沈臨熙覺得有道理,將手上的文案推到一邊,寫別的東西了,“沈某覺得說的在理,這就擬封摺子遞上去,最好能派出幾個手上厲害的去,否則全都是紙上談兵,沒有一點進展。”

聞人景沒想到自己隨便說兩句話就被當了真,不多時摺子就寫好,還蓋上了印章。

“你來真的?”聞人景已經震驚過了頭。

沈臨熙將摺子端起來,吹乾上面的墨跡,“時間是不等人的,任何事物都在變化,早一天研究出厲害的武器,戰場上就能少死很多人,這是好事,沈某章子都蓋了,聞人兄還當我只是玩笑?”

這才像是一個為國為民的高官該做的,聞人景雙手抱拳,“我聞人景代表將士們感謝沈大人。”

“這是做什麼?”沈臨熙擺擺手,“沈某作為臣子,理應如此”

“請聞人兄在二排第三書架的最下層,幫我將去年三月廿六的卷宗拿過來。”

聞人景心裡感激,不多廢話的鑽進一堆書架裡,翻了半天才找到,順手的開啟看。

上面寫了去年新晉狀元姜文輝與三五友人在紅硝樓玩樂後,醉酒歸家途中,於百樂商街露天暴斃,經仵作查驗,確認為飲酒過度,遂卒。

最後附帶著仵作的文書報告。

“這個驗屍報告有問題啊!就算暴斃之後被第一時間送過來,仵作理應不會當場剖屍,若是爭取到死者家屬的意見再動手,也不會驗出是否喝酒,更不可能給出飲酒過度這種荒唐的結果呀!”聞人景將卷遞過去。

沈臨熙將案卷放在一邊,反問道,“是嗎?”

“沈大人作為刑部侍郎,不要與我開這種玩笑。”聞人景不信他不清楚這其中的問題。

“所以,它會以懸案出現在這張桌上。”沈臨熙揉揉鼻根,慢慢解釋道,“沈某畢竟只是個人,很多案子都得慢慢的查。”

這時候十三推門進來,有些著急,“大人,前往唐家的人回稟,說唐府的人全都死了,已經派人將院子圍了起來,等大人過去。”

沈臨熙擰著眉頭,接了這文裘恩的案子剛開始查呢,唐直就死了,剛發現「承歡」的線索,唐家便死完了,這下「承歡」的線索就算作廢,是真的斷在這兒了。

“沈某得拜託聞人兄再陪我走一遭了。”沈臨熙抬步出了門,聞人景緊隨其後。

馬車晃晃悠悠的,沈臨熙閉著眼睛,雙眉間就沒松過,額頭處慢慢冒出細汗,整個人坐定一直都沒動過。

聞人景卻覺得不妙,伸手碰了碰,“沈大人,你沒事吧!”

誰知沈臨熙突然睜開眼睛,手從懷裡摸出玄帕來,剛捂住嘴就猛的咳嗽起來,放下帕子來嘴角留有血跡。

在車外的十三第一時間揭開簾子檢視,沒想到這麼嚴重,“大人!”

聞人景剛想關懷,沈臨熙將手記起來,將玄帕疊了疊,擦去嘴角血跡,“火氣攻心,不必擔憂,本來是要將這帕子歸還聞人兄的,只得改天再還了。”說完將帕子塞回襟間。

“帕子事小,你用就是了,只是怎麼突然火氣攻心?”聞人景真的擔心這個文弱書生栽在這兒。

沈臨熙將嘴裡的血跡吞回肚中,“就算唐直該死,家人又何其無辜,沈某隻是恨那個兇手,為何要趕盡殺絕。”

“那你……”聞人景說,“那你也不能硬憋著,不然案子還沒破,不等太后要你項上人頭,你就把自己葬送掉了。”

沈臨熙笑著搖搖頭,“多謝聞人兄關心。”

沒多會兒,唐家府邸到了。

門口有兩個刑部的人守著,見上司到了,趕忙將人迎進去。

“大人,唐家上下共發現十三具屍體,門口兩具,廚房四具,西屋兩具,南屋兩具,屋外廊亭一具,後院井口一具,中庭湖中一具已撈上岸。”

沈臨熙將人打發走,蹲下身子檢視門口躺著的這兩具屍體,致命傷只有一處,都是被一刀抹脖子。

“這二人是唐府門面,看這死法是有兩個人同時從背後偷襲。”聞人景又指了指其中一人嘴邊的淤青,“捂住口鼻後一刀割開咽喉,然後有人從內部配合著開啟門後,將這二人丟在這裡。”

“沒錯。”沈臨熙站起身來向最近的西屋走去,“看情況是團伙作案。”

西屋的門大開,一個丫鬟躺在地面上,衣著華麗的人半掛在春凳上。

聞人景將丫鬟翻過來,腹部血紅一片,看起來滲人的很,扯開衣服去看傷口發現好幾處,另一個就掛在那兒,都不用檢視,“這兩人是被人從正面短刀連捅腹部,徹底嚥氣之後再放在地上的。”

沈臨熙眯著眼睛,嘴裡小聲計算,“四個。”

南屋廊亭外的丫鬟跟門口的門面一樣,一刀封喉而亡。

進入南屋之後,兩具屍體疊在一塊兒,一正一反,場面比其他地方血腥一些,血流的到處都是,範圍太大。

聞人景將其他人攔在一邊,自己踩著血灘去翻看屍體。

翻過來的一瞬間,所有人都驚呆了。

這兩具屍體的心臟不見了,胸口處的黑洞觸目驚心,讓人發寒。

聞人景撥弄開衣物,發現黑洞附近還掛著被撕裂的皮肉。

“這二人是被人從正面,徒手挖掉了心臟而死。”

這是什麼殺人方式?眾人都覺得不可思議,世上真的有人能夠徒手洞穿人的胸口嗎?

沈臨熙盯著兩具屍體。

“五個。”

再往裡走是中庭湖邊,一具溼漉漉的屍體躺在邊兒上,表面被泡的發白,同南屋的人死法一樣,被人徒手挖掉了心臟。

最後就是後院的井口處,兩條腿掛在井壁上,頭沒了進去。

聞人景拉住那根的腰帶,將人拽上來,面色鐵青的嚇人,這個跟西屋的兩個女人死法一樣,腹部被捅了很多刀。

唐家加上唐直一共十四口人,一天之間全都沒了慘死。

這是天子腳下,已經屬於特大事件了,究竟是誰這麼大的膽子?

老天爺像是發了怒一般,聚了烏壓壓的大片烏雲過來,降了十來道雷,遲遲不降雨。

沈臨熙抬頭盯著蒼天,不像往事的桃花眼,是摻著九分的兇狠的眼。

“沈大人,情況很不妙啊!這是要給你下馬威嗎?”聞人景問道。

沈臨熙再度換上桃花眼,“也不盡然,依沈某猜測,現在刑部沒法證明在大理寺發現的那具焦屍,是唐直了……”

在十三來唐直家確認身份的時候,唐家就死了這麼多人,要麼是那個人喪心病狂的斬草除根,要麼就是為了讓刑部的人沒法確認焦屍的身份。

這到底是怕刑部的人知道焦屍是唐直,還是怕刑部的人知道焦屍不是唐直呢?

這些已經不是重點了,天子腳下,一天之內死了這麼一大堆人,而且與文裘恩案有關聯,太后必定大發雷霆,無論如何遭罪的也只有沈臨熙一人。

“這京城真是好戰場啊!”聞人景感嘆一句,又問,“沈大人接下來作何打算呢?”

在這樣紛雜的情境下,一個文弱書生又該如何應對眼前的危局呢。

“聞人兄。”沈臨熙將摺扇一開,遮住半張臉,“沈某如今怕是天降橫災,所以準備明日微旦再進宮一趟,你也一塊兒去吧,太后應該也有許多話同你講的。”

聞人景真是佩服這個文弱書生,這麼一會兒就想好讓自己這個副都統給他擋槍了?

“好啊,沒問題!”聞人景答應的極為爽快,“沈大人能為邊疆戰士上書太后,我聞人景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定會在太后面前替你美言幾句,讓她老人家少降罪點兒。”

沈臨熙將摺扇一收,隱了笑意,“太后最厭煩人在她跟前兒求恩求情的,聞人兄千萬不要替我美言,不然別人會以為聞人兄剛到京城就變著法的害我呢。”

不要美言?

“嘶~”聞人景一片好心像是餵了狗,可沈臨熙將話說的太圓,實在不知道怎麼回,最後在心裡組織了半天,最後徹底放棄給自己辯駁了。

沈臨熙搖著頭走到一邊安排人收拾現場,留聞人景一人尷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