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六回 家族變革 引為奧援
紅樓賈蘭:今晚省親,要不要逃? 22年從頭再來 加書籤 章節報錯
黃昏的巷子裡,除了兩邊靜靜地立著的高牆,只有數人的腳步聲。
賈蘭道:“這幾年收成都很不好,即便我在南省這樣的魚米之鄉都能切身感受到,何況神京遠在北地,居大不易?我是知道的,族人們大部分日子都不大寬裕,有些偏遠的支脈全家收入甚至還不如我身邊的丫鬟……”
鳳姐聞言,臉上微微有些不屑。
她性子好強,骨子裡崇尚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對旁人的看法也類似,自然覺著那些旁支自甘墮落,沒什麼好可惜的。
賈蘭看出了鳳姐的想法,搖搖頭:“總歸是族人,該接濟的還是應該接濟,而今大姑姑貴為華妃娘娘,祖父又蒙天恩委以重任,這樣的時候萬不可以計較太多失了名聲,引來外頭覬覦。”
鳳姐臉色微變:“蘭哥兒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嬸嬸多慮了,而今的局面,只要我們不犯錯那自然一切平安,特別是那些從前那些個犯忌諱的事情……”說到一半,賈蘭眼珠一轉,目光轉向鳳姐:“莫不是嬸嬸你又……?”
一句說罷,賈蘭靈覺瞬間施展開來。
賈蘭原本漫不經心的雙目一下子變得深邃起來,僅僅只有一個呼吸,鳳姐忽然覺著面前之人的身量無限拔高,有一種俯視的眼光,彷彿把自己給看透了似的。
鳳姐嚇得連忙擺手兒。
“那樣損陰德的事情,我還哪裡還敢做?不信你看平兒?”
賈蘭目光的變化只是一瞬,氣勢馬上收斂,轉向平兒時已然變回往日那副平平淡淡,帶著笑意的樣子。
“二奶奶確實沒有再放印子錢了。”
平兒輕聲應道,落在鳳姐耳邊仿如天籟,使她頓覺有了倚靠,不由地靠了過去,長舒了一口氣。
看著這一瞬間身份調轉的兩人,平兒眼眸之中透著驚奇。
連東府珍大爺還有璉二爺都管不住的鳳辣子,似乎只會在蘭哥兒面前露出這種怯意,莫非這世上真是一藥解一毒,一物降一物?辛辣奔放的鳳辣子碰上如清泉般沉澱清洌,就好比烈火消融於冰雪之中,被降伏了?
收回目光的賈蘭低聲地笑了起來,他放慢腳步,看著私巷兩邊斑駁的牆垣,語重心長地開口道:“鳳嬸嬸,別看今日鑼鼓喧天,一派繁花似錦,赫赫揚揚,若一日倘或樂極悲生,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的俗語,到頭來還能倚靠誰?
打虎還得親兄弟,上陣須教父子兵。宗族說到底還是我們的根本,根深則本固,基美則上寧,若根基不牢,豈不是就像那無根之樹,僅僅只需一場大雨便會轟然倒下?若是如此,則我賈家危矣!
以我之見,還是多置些田產歸為學田,再延請一些名師前來坐鎮族學,將族中適齡者收入族學,一來給族人減輕負擔,二來看看能否再出幾個讀書的種子……”
鳳姐聽了心神大震。
全因賈蘭這話,和當初秦可卿託夢於她時所說的話有七八分相似。
面對賈家的衰敗,秦可卿早就給出了自己的建議,無非讓族人認識平庸,接受平庸,請鳳姐將族產梳理,歸入祭田學田,以供給家塾,為家族留一條退路,退出朝堂的漩渦,歸園田居,躬耕苦讀,以待他日東山再起。
鳳姐是個有心氣,也有能力的人。
對鳳姐本人,不僅賈蘭,連本靈中的秦可卿也抱著相當欣賞的態度,覺著寧榮兩府就數這位西府的璉二奶奶最有手腕,能加以施為以挽救傾頹的賈府的獨此一人,還道鳳姐是“脂粉隊裡的英雄,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不能過”。
對賈府的現狀,身為管家太太的王熙鳳不可能不清楚。
正因對鳳姐的看重,秦可卿才會在彌留之際託夢與對方商討賈府的退路。
只可惜秦可卿太小瞧了鳳姐的心氣兒,不像秦可卿看得清楚,懂得福禍相生、否極泰來,鳳姐的魄力最終致使她下了奮力一搏的決定,藉著修建大觀園的過程將家族之中的實權進一步收攏到自己的手裡。
可惜是機關算盡太過聰明,鳳姐藉著管家的權力斂下七八萬兩的銀子,到頭來大樹倒了,反害了卿卿性命。
全應了秦可卿夢中那一句“烈火烹油”。
就是在這樣惡劣的結局之下,尚有賈芸挺身而出,可見賈氏八房當中並非全是草包。
在賈蘭眼中,一個宗族的旁支和嫡脈是相輔相成的。
自元春封妃,原本掉落勢頭有所扭轉的賈家,看似光鮮,其實仍然陷在困境裡,關鍵還是族人的生計。
這幾年到處天災,流民遍佈,糧價大漲,別看寧榮二府國公門庭,可大部分的族人最多隻能在過年的時候得一份年例,類似於後世村集體的分紅,雖然隨著年景好壞有波動,但整體上基本是穩定的。
壞就壞在穩定兩個字。
穩定,意味著沒有增長。
百年繁衍,族人不斷增多,可族產卻只有那麼多,甚至還有所萎縮,自然就僧多粥少。
有先榮國賈代善在,憑著往來節禮還有宮中賞賜還能支撐一二,但隨著上一代離去,賈家從軍中抽離,收入的賈府漸漸入不敷出,連寧榮兩府尤且寅吃卯糧,加上家族漸次腐化,各種陳規陋習,分配不公,當慣了食利階層的旁支又不會生產經營,日子只能越發難過。
去年和今年,由於糧價大漲,旁支之中開始連溫飽都難以解決。
旁支的問題,最終肯定會影響嫡系。
這就好比賈蘭原本時空之中困擾了“十全老人”一生的“八旗生計”問題,雖然看到了問題,可仍舊無法解決,這種系統性的問題,不是縫縫補補就可以解決的。
哪怕再旁支,可盤根挫折之下的關係網,鳳姐再不屑,也不可能全然不管,哪怕是做個樣子,這樣一來,原本應該拱衛嫡脈的旁支漸漸地變成了負擔。
經歷了修建大觀園,鳳姐權力確實到了一個頂峰,但賈府的衰落也是加速往下的。
鳳姐以為賈府憑藉元春封妃能夠獲得一個權力尋租的機會,一舉翻身,事實證明鳳姐在這點上太過想當然。
原書中元妃省親後不過三年,王熙鳳就小月了,復添了下紅之症,曹公也點出鳳姐“稟賦氣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養,平生爭強鬥智,心力更虧,故雖系小月,竟著實虧虛下來”,此足可見鳳姐雖收攏了權力,威風一時無兩,卻也無力改變家族的頹勢,致使心力更虧。
若是沒有賈蘭出手,大觀園每年一萬多的維護支出以及數不清的俗務就得把她壓垮。
如今榮國府這邊還好,有醉瓊樓賣酒的收入支撐著,加上賈蘭一直注重開墾,產出的糧食尚能接濟一二,但很顯然,隨著鳳姐管家的失敗,事情目前已經到了不得不變的地步了。
瞧見鳳姐一臉震驚,賈蘭輕咳一聲稍稍將對方注意力拉回,話鋒隨即一轉,帶著恭維的語氣道:“我縱使是讀書讀出了點名堂,可哪裡能比得上鳳嬸嬸在族中一呼百應的威望?能將百年門第的公府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鳳嬸嬸之才,亦足可稱得上是女中豪傑了!”
不管如何,鳳姐還是值得賈蘭拉攏的,只不過在拉攏的同時,還得理清一些東西。
賈蘭不相信人性本善,也不認為人性本惡,唯有絕對的權力,才會讓人絕對的腐化。
鳳姐能力、魄力都不缺,缺的只有一點。
制衡。
而賈蘭的應對就是搬出母親李紈。
論地位,李紈仍舊低鳳姐一層,因為哪怕賈璉生母成謎,平日裡如何不受賈赦待見,但榮國嫡脈,爵位繼承者的身份是抹不掉的,而且賈璉身上有著同知的官身,鳳姐由此大機率也有著七品誥命(注1)。加上鳳姐得賈母喜愛,又得王夫人託以管家大權,代表著賈母王夫人臉面,鳳姐地位自然比喪偶寡居的李紈高,正因為地位有高下,鳳姐才會對李紈每個月20兩的月例有些吃味。
恐怕鳳姐吃味的,不僅是李紈的月例,還有其對鳳姐權力的威脅。
一個是長房長子媳婦,一個是二房長子媳婦,加上賈母偏愛二房。對長輩,鳳姐不敢不敬,但對李紈,鳳姐是有防備的。
但你要爭,也得力所能及才行。
讓李紈出頭,藉著給三春練手的由頭,將大觀園的管理權拿過來,賈蘭其實是深思熟慮過的。
鳳姐管家,看似強勢,其實力不從心。
正是看清這點,賈蘭才會主動開口,搬出母親李紈,做下這等往虎口裡探頭的事情。
可以說,長久以來賈蘭與鳳姐的交好,連哄帶騙甚至施展靈覺,在氣場上改變她那偏激的性子,為她調理好身子生下英哥兒,在錢貨上予以支援,最大地免去其日後隱憂,過去賈蘭所做這些點點滴滴,最終都得到了回報。
那個做事毫無顧忌,雷厲風行,談笑間自帶一股殺伐,讓人喜愛讓人怕的鳳姐,還是讓賈蘭改變了不少。
想要挽救賈府,第一步就是將鳳辣子拉攏過來,引以為奧援!
注1:按87版《紅樓夢》中元妃省親時賈母按品大妝迎接的畫面,鳳姐沒有鳳冠和霞帔,但她站在賈母身旁,身後是薛姨媽,再之後才到李紈,足可見其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