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如賈瑞、賈芹等人,若有機會,賈蘭也是願意給他們提供一個機會。

只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而今的他沒必要把自己牽扯進族中俗務,和賈珍以及鳳姐爭權。

對寧榮二府的實權人物,賈蘭一直都很小心翼翼,哪怕是鳳姐他也竭力維持著邊界感,儘可能地不去介入鳳姐對府裡事務的掌控。

像賈珍和賈赦,賈蘭則是能躲則躲。

兩人的名聲他自然是聽過的,雖沒有親眼見識,但平常從母親李紈以及鳳姐口中也多少能聽出個大概。

不說古代,就說在現代攤上這麼一個親戚都能讓人頭疼萬分,何況是古代宗法社會,這倆祖宗,罵又不能罵,管又管不來,還是讓鳳姐能者多勞吧。

難得的是,無論賈珍還是賈赦平日裡基本都不怎麼露面,前者據賈蘭所知終日裡混跡在東府天香樓上,常常讓人來請榮國府的十二官過去唱戲;兒賈赦則整日告病,連每日給賈母的請安也打發給邢夫人與賈璉,自己只呆在榮國府東側的小院中。

其餘的族人,據賈蘭瞭解能幹事的也不過唯有賈菖、賈菱兩個,如今他們都在鳳姐麾下辦事,好端端地也沒必要把人要過來,畢竟鳳姐維持著諾大的榮府,手下也極為缺人,反倒是賈蘭這一年多來,經過冷子興的物色,給鳳姐推薦來好些個

當然,諾大的賈氏,那麼多的族人,賈蘭也相信肯定還有被掩埋的遺珠,但如前言,他一個草字輩的,實在管不來。

而對族人抱著打秋風的心態,賈蘭也很理解。

這就是宗族。

家族制度是整個中土社會的根底,這裡的一切社會特徵無不出自此家族制度。

宗族是個神奇的東西。

橫向去比較,幾千年來在中土這片土地上,無論天災還是人禍,百姓們所經歷的苦難足以令整個族群都滅絕得乾乾淨淨,然而中土人就是這樣活了下來,一代又一代頑強地繁衍著。

如果說究竟在這之中是一種怎樣的力量讓中土的人活下來,那麼大概就是家庭,以及將其串連而起的宗族。

未來的賈蘭他所生活的大城市之中,家族的觀念已經很淡,最多也就是直系的親戚互相走動一下,如賈府這樣的大家族對他而言無疑是新奇的。

和後世對宗族負面為主的看法有所不同,賈蘭認為所有事物都是客觀存在,一體兩面的,宗族既有束縛個人自由,甚至壓迫的一面,同樣也有幫扶個體,助推個體的一面。

套用聖人共同體的概念,宗族是小共同體,國家是大共同體,宗族可能會妨礙大共同體的構建,但是在某些特殊的條件下,當大共同體崩盤的時候,你會發現小共同體就是你生存的最後庇護所。

從這個角度看,賈家衰敗實際上就在於處在宗族上層的人無法再為宗族底層的人提供庇護,如賈母和賈珍,一個是輩分最高的誥命夫人,一個是賈氏的族長,對於一般的族人而言,他們無疑是天,是如同太陽般高高在上的角色,可在精神的世界裡,神京賈氏八房缺乏一個照耀所有族人心間的,至真、至善的太陽。

雖是舊時代的貴族,也應該有貴族的精神。

很顯然,自先榮國賈代善之後,賈家便再也不是那個賈家,這樣一來,腐化與沒落自然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樣看的話,似乎宗族確實是個落後的東西。

但賈蘭卻不這麼認為。

所謂的落後與愚昧,其實不過是處在雲端之上的那些人在傳道而已,說白了其實就是對話語權的爭奪,無非是東風壓倒西風,西風壓倒東風的事情。

仔細看看就會發現,還是那個配方,還是那套話術。

開局一張圖,內容全靠編。

恐怕這裡面大部分都是為了恰飯,或者連飯也不用吃,只是個關鍵詞機器人。

太陽之下,沒有新的東西。

站在宗祠前,一個個地給來道賀的族人行禮,賈蘭神遊太虛,思索起了宗族這個命題。

對他而言,思考,也是一種修行。

見聞境的修行法子,就是增廣見聞,多思多想。

但思索是需要時機和環境的。

就好比眼前。

宗祠之前熙熙攘攘地站著的一群人,或是高興,或是麻木,四周的熱鬧喧囂與內心的寂寞冷清,交織成一種很是新奇的感覺。

人生有高山低谷,心境也有,若心不在境,看不破高山有巔峰的由來,低谷有低谷的緣起,那麼自然而然地就會漸漸陷入執念和煩惱的迷障之中。

賈蘭站在宗祠前給所有前來道賀的族人回禮道別,用無數的銀錢收穫了無數的讚譽,還有一些體會。

上次中舉,雖然也是開了宗祠,但卻不像這次那麼轟動,勞動了那麼多的族人前來。

瞧著族人們一個個滿足而去的神情,再瞧瞧被賈政攙扶著,臉上洋溢著喜氣的史老太君,最後賈蘭的目光落在了賈母身後那道體態窈窕,對上那位炯炯有神的丹鳳三角眼,美眸的主人察覺了什麼看了過來,鼻翼微微扇動,紅潤的嘴唇顯出了一個絕美的弧度。

這份美貌落在對方的身上反倒令其更添了一分颯爽英氣。

只因她叫王熙鳳!

走在寧國府通往榮國府的私巷裡,鳳姐笑著對賈蘭道:“蘭哥兒,真是好風采!好氣魄!”

“嬸嬸過譽了,什麼氣魄不氣魄的。”

“你只會謙虛!”鳳姐笑指著平兒:“你評評理,這京中八房,一百多戶,一個個空著手來,但回去的時候,兜裡不但揣著賞錢,手裡還拿著各式禮物,光蜜燭就送出去了不下上千根,人人都贊你大方體面,這還不算大氣?”

說罷鳳姐斜瞥著身旁的平兒,後者抿著嘴兒笑,不住地點頭稱是。

賈蘭笑著應道:“這幾年年景都不好,族裡的人日子都苦巴巴的,而今糧價高居不下,些許銀錢,還不如發些實物。”

這次賈蘭高中會元,史老太君一高興,連僕人都發了兩個月的例錢,八房族人是親戚自然不好按著僕人的規格,原本鳳姐正頭疼著,沒想到賈蘭居然主動找到了她解決了這個麻煩。

鳳姐彷彿用看著金山那般的眼神看著賈蘭:“這一百多戶族人,給鹽給米,還給蜜燭,那東西連我也不怎麼捨得用,你也忒豪爽了吧!”

賈蘭啞然:“那也不是什麼稀罕的物品,不過些蠟燭,又有什麼不捨得的呢?”

鳳姐瞪大了眼睛:“不稀罕?你可知你那蜜燭質量之好,和宮中用的貢品差不了多少,這等貨色的蜜燭外面兩對就要賣上一兩銀子,算上其餘東西一下子五、六千兩的銀子就這樣撒出去了,你可真是闊了!”

“花不了那麼多。”賈蘭笑著擺擺手,伸出幾根手指頭給鳳姐兒大略地解釋了下。

所謂的蜜燭,顧名思義是用蜜蠟做成的蠟燭,這種蠟燭燃後無煙,不但沒有怪味和煙塵,還有一股好聞的香氣。

宮中用的一般也是這種蠟燭。

最重要的是,蜜燭並非華而不實的貨色,論亮度它比火把還要高,在古代唯有大內以及富豪之家才能用的起。

若是從它處採購進來,確實花費不菲,不過這次分發出去的蜜燭其實是北莊這一年多來養蜂的副產品,基本不用賈蘭另外支出。

其實北莊原本也有養蜂人,在中土,蜜蜂的人工養殖史可以追溯到先秦時代,可謂源遠流長。但在北莊,因為不得其法,產的蜜無論是質量和數量都差強人意,賈蘭也沒怎麼去管,儘管他有著後世的眼界,可不會就是不會。

直到前年歲末,一名老人帶著自己的孫女拿著倪二的介紹信來到北莊,此人據說祖上是蒙元的御用養蜂人,有著一手養蜂的絕活兒。

蒙元本是草原遊牧民族,入主中土之後仍舊保留了對肉食的偏愛,但又吸收了中土百姓“嗜蜜”的風尚,將蜜用於肉食的烹飪成為蒙元貴族獨特的飲食風尚之一,透過加入蜂蜜,配合其他香料來祛除生肉的羶腥之味,提升口感和味道。

這位養蜂人姓楊,本是遼東人,因得罪了當地豪族遭下黑手暗害,機緣巧合被倪三夫婦救下,得知老人遭遇,又知曉老人有著這麼一門手藝,於是便舉薦其來到北莊,倪三一直記著賈蘭讓他們幫忙物色各種工匠手藝人的請求。

北莊經過這些年的打理,果樹成林,作物豐盛,有了較好的自然條件,在老楊的打理下,北莊的養蜂產業邁上了一個全新的臺階。

取去蜂蜜後的蜂巢經過加工成了蜂蠟,再經過匠人之手,倒模定性,再加上燭心,一根根蜜燭就這樣製造出來,北莊由此也多了一個副產業。

只是蜂蠟產量仍舊不大,尚未形成規模,只能先供應給府裡的哥兒和姐兒。

後來賈蘭遣人把生產出來的蜜燭送給大觀園眾人,見到此物的李紈心中一動,和探春合計起來,讓北莊派人採集起園子裡的花蜜,一年可以收成四到五次,給園子裡又添了一份進項。

面對鳳姐的恭維,賈蘭只是笑了笑。

雖說輕易他不會介入宗族的事務,但不代表他什麼也不管。

窮則獨善其身,達者兼濟天下。

天下他管不來,但對賈家賈蘭還是有些自己的想法的,他主動找上鳳姐,給每戶族人分了一石糧食,鹽若干,蜜燭二十對,家中有適齡孩童的,還送了一套朱子的《四書集註》。